第31章 第 31 章 花神
江見雖平日待自己足夠好, 足夠縱容偏愛,但也絕非沒有脾氣的軟性子,若是知道她可能不與他做夫妻, 怕是要掀起些驚濤駭浪。
云桑不好意思張口, 也不敢張口, 至少現在是這樣。
“桑桑,桑桑……”
想得有些入神, 連顏月喚她都沒聽見,被顏月惡作劇般淋了一頭桂花花瓣才反應過來。
“阿月喚我?”
云桑笑容窘迫, 搖了搖頭上的干桂花,忙不迭回應道。
顏月將提前準備好的米粉勻給云桑一半, 揶揄道:“都喚你好幾聲了,在想什么不能于外人道的事,莫非是想夫君?”
喜喪案了結, 風波過去,顏月也同竹馬進行了夫妻之間最親密的情事, 在這方面人也大膽外放了些, 打趣起了小姐妹。
雖然不是一個事,但顏月猜的對象倒是沒錯, 又配上這副十足調侃的話語, 瞬間讓云桑想起江見每日夜里不由分說撲到自己身上親親的畫面。
明明每次都把她弄得氣喘吁吁幾欲落淚,他倒還裝起了可憐, 非說他難受得要命,都是她害的。
對此,云桑可以說是有苦難言。
瞬息間,顏月就看見身畔小姐妹的臉燒了起來,儼然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模樣。
顏月哈哈笑起來, 手里的米粉差點都讓她抖落了。
云桑羞惱難言,也淋了顏月一頭花瓣,不過是茉莉花。
正在廚房里兩個姑娘頭上頂著花瓣打鬧時,廚房又進了人,打頭的便是神情歡快的江見,江見身后是溫和儒雅的宋公子宋昀。
“娘子~”
未進門,江見便扯著他那歡快明亮的大白嗓沖著云桑過來了,余光中瞥見顏月雙肩輕顫,似乎在偷笑,云桑有種被人抓了個現形的感覺。
相比于江見的外放熱烈,宋公子就要內斂多了,安安靜靜走到顏月身邊,羞澀地喚了一聲娘子,還體貼地給顏月擦去臉上沾染的粉末。
被宋昀那么一整,顏月也束手束腳起來,不好意思再笑話云桑,在一旁低頭害羞起來。
“你怎么來了,不是要去練劍嗎?”
江見有清晨起來練劍的習慣,雖然云桑沒有主動去看過。
聞言,江見彈了彈劍鞘,好笑道:“練劍也不能練一上午吧,更何況我可是要第一個吃娘子百花糕的人,自然要勤快些。”
“娘子頭上怎么有桂花瓣?”
江見的目光流轉,因為身高的緣故,輕輕松松便看見了云桑頭頂發髻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干桂花。
“大概是剛才玩鬧的,沒什么。”
云桑聞言,又是甩了甩腦袋,試圖把頭上的桂花甩下去。
一只手忽地按住了她亂動的腦袋,云桑只聽到他笑語道:“娘子只管做你的,我來幫娘子把花瓣揀出來。”
說著話,江見已經在她發髻上認真挑揀了起來,容不得她扭捏拒絕。
那邊,宋公子有樣學樣,也給顏月揀起了頭上的茉莉花瓣,不過茉莉花瓣比桂花可好揀多了,待顏月那邊完事后,小夫妻兩時不時偷瞧還黏在一起的兩人。
顏月半是感慨半是打趣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成婚的不是我們呢,真膩歪~”
江見是個臉皮厚的,聽了這話不僅半點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笑瞇瞇地全盤接受了,認為是一種夸獎。
“多謝~”
這可羞煞了云桑,想瞪人又瞪不著,又說不出什么有能耐的話,一時間哽在了原地,只能大力用模具給糕團刻花。
百花糕送進蒸籠里的時候,云桑其實是有些緊張的。
雖然說她在做百花糕上總帶著幾分熟悉感,興許是以前做過,但那都是以前,現在的她算是第一次做,云桑擔心百花糕被她做的很難吃。
米糕熟得很快,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有經驗的廚娘便指著不停冒煙的蒸籠道好了。
云桑和顏月都滿懷期待地簇擁在一旁,想看看成品如何。
只見云桑那一籠掀開,滾滾蒸汽冒出來,撲面而來的一股甜香,混著花香和米香。
其中桂花香最是濃郁,絲毫不辜負它能香飄十里的名聲。
云桑迫不及待地捏起了一塊,卻忘了剛出爐的東西是滾燙的,她被燙得在兩手間丟了好幾個來回,最后還是江見眼疾手快將糕點接了過去。
然他也是個不長心的,接了糕點后徑直塞進了嘴里,那糕點又在江見嘴里來回蹦跶了幾圈。
“你這個人,剛才我才被燙過,你難不成忘了?”
怕自己的杰作將江見的舌頭燙出什么好歹來,云桑埋汰完后還是心軟倒了一盞涼茶給他。
看著江見將涼茶一飲而盡,云桑好奇起了糕點的味道。
“怎樣,那糕點你吃著如何,好吃還是難吃?”
作為云桑百花糕的第一個品嘗者,云桑少不得要問問。
然話音落下,就看見少年面部扭曲了起來,一副被荼毒了的模樣。
云桑見狀,心一落,以為是自己第一次做失敗了,剛長嘆了一口氣想自己安慰安慰自己,就聽見少年欠扁的話語。
“娘子可真好騙~”
抬頭,對上的是少年狡黠靈動的眉眼,哪里還有什么被荼毒的跡象。
“你真無聊!”
那顆落下去的心又瞬間彈了回來,順帶瞪了江見一眼道。
用筷子夾起一塊,云桑吹了兩下,咬了一小口咀嚼著,慢慢露出了笑顏。
軟糯香甜,味道還是不錯的。
不同于云桑的細嚼慢咽,江見又是伸手到蒸籠里捏了幾個出來大嚼特嚼,看起來是極喜歡的。
也是,江見本就是個愛吃甜食的人,加上自己這個百花糕做得還算成功,他喜歡吃再正常不過了。
念此,云桑難以抑制地生出些小小的得意,是那種辛勤勞作被人夸獎的滿足感。
……
云桑來得時間剛剛好,當她跟江見來到長門街的時候,十二花神將要出場,兩邊人山人海但又時刻遵守著秩序,不會踏足中間,礙著花神車行進。
這一日,全城的姑娘,無論是未出閣的姑娘還是已經出閣的婦人,都會穿上自己最鮮亮美麗的衣裙,帶著應季的鮮花或者不應季
的精致絹花,將自己妝點得如花朵一般嬌艷明媚,與小姐妹們享受著花朝節獨有的美妙春光。
因為有江見在身邊,縱然長門街人潮如織,云桑也沒被擠到半片衣角,更是沒有扒手敢碰她的小布袋,云桑一路心情舒暢。
顏月和宋公子這對小夫妻也需自己的獨處空間,江見亦是十分贊同,于是兩對便自然而然地分開,各自去玩了。
花朝節的熱鬧連帶著整條街的攤販都比以往多出了兩三倍,尤其是賣應季鮮花和絹花的攤販。
正巧身后是一個賣花的攤販,攤主是個熱情爽朗的阿婆,見云桑發髻上只有釵環沒有花朵,立即在旁邊吆喝了起來。
“小姑娘,花朝節怎能頭上沒有一朵花呢,來阿婆這買一朵吧~”
那阿婆雖然年紀頗大,但嗓門洪亮,立即就將云桑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她看了一眼周圍的姑娘,似乎確實是人人頭上都有花,不管是當即的鮮花,還是精致的絹花,甚至還有發髻上簪了好幾朵的。
但基本上都是每個人一朵。
云桑想不起長安的花朝節是什么樣的了,更不知蔡郡乃至江州的花朝節又是個什么模樣。
“請問阿婆,這是有什么講究嗎?”
云桑打量起她攤位上的各色花朵,好奇道。
阿婆隨即熱情地與云桑敘起話來,說道了她們蔡郡的花朝節風俗。
“花朝節這日,姑娘們頭上帶花不只是應襯著節日,也是為了十二花神游街時候能得到某位花神的賜福。”
“怎么個賜福法?”
云桑愈發好奇了,在想著自己眼下也挑一朵戴戴。
“姑娘與公子一看就是外地人,我們蔡郡十二花神游街,花神手中會各自拿著所屬花卉,游街時候,會把手里的花拋給人群中最美麗耀眼的姑娘,前提是這個姑娘需得佩戴著與花神同一花卉才行。”
“得了花神的花的姑娘,來年定然事事順遂,鴻運當頭!依老婆子看,就以姑娘的好顏色,屆時定能得到花神的賜福,端看姑娘喜歡哪月花了!”
阿婆嘴皮子很利索,說了一堆,熱情地招呼云桑在她攤子上挑。
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一朵花也不值多少錢,云桑淺笑著應了一聲好,在各色花朵上挑了起來。
十二花中應季的只有杏花、桃花和牡丹,其余皆是做工精致的絹花,比之少了幾分鮮妍與生命力。
這世上的大多數花朵都是美麗的,云桑瞧著模樣都有幾分喜歡,就在云桑還在思索選哪一朵花時,身后的江見有了動作。
他伸手拿起了攤上一支粉中帶白的、還沾著清晨露水的牡丹,將多余的花枝折斷,干脆利落地簪在了云桑鬢邊。
云桑過往的常識還在,她認得這只牡丹的品種,叫做趙粉,很是純凈華美。
“這支又大又美,特別襯娘子,別猶豫了,就戴這朵吧。”
花簪到了頭上,云桑覺得有江見這樣行事干脆果決的人在身旁也不錯,她時常是個猶豫不決的性子,可能碰上些小事都要在在心里糾結上一陣,實在是磨蹭。
“就這朵吧。”
簪上粉色牡丹的少女巧笑嫣然,明麗奪目的好顏色讓阿婆也迷瞪了幾息,收錢的說著吉祥話道:“小公子當真是個有福氣的,娶到這樣靈秀標致的娘子,老婆子在這祝你們永結同心,多子多福啊~”
這話成功逗笑了江見,人一高興,又多給了一吊錢,阿婆更是眉開眼笑。
花簪好了,那頭游街的花神也有了動靜。
只聽周圍更喧鬧了些,人群開始騷動,朝著一個方向看。
云桑也跟著看過去,一臉的新奇。
只見長門街盡頭處,顏色繽紛的花車緩緩駛來,依稀可見上面立著一個衣著鮮艷華麗的人影。
花神游街,講究的是一個平穩緩慢,于是為十二花神拉車的不再是駿馬,而是性格溫和敦厚的老牛。
花車顏色裝飾各異,車上的花神同樣如此,皆按著月份所屬的花卉一個接一個出現。
打頭的便是梅花花神,扮演花神的人頭戴梅花冠,身姿頎長,穿一套玫紅色繡著梅花紋樣的留仙裙,手執一束精致的絹花梅,帶著凌霜傲雪的姿容,迎接又一年的花朝節。
在梅花車后面,是顏色柔美淡雅的杏花花神,一身粉白的衣裙,發髻上杏花纏繞,甜美又清麗。
在后面便是一身粉衣的桃花花神,桃之夭夭,光艷照人,懷中抱著的一束桃花甚是嬌艷芬芳。
原本云桑站得還是比較靠前的,然花神車一來,人群不受控地大規模涌動,江見畢竟也不能現場將這山海一樣多的人都收拾了,兩人慢慢被那些奮力往前鉆的人們擠到了后面。
江見倒是沒什么,他個子高挑,完全看的見,就是云桑慘了。
她努力踮腳,卻還是只能看見梅花神的發冠,急得面上一片愁容。
奔著花朝節留在這的,若是連花神游街都看不見,那豈不是一大遺憾?
“娘子想不想站到最前面看?”
正在云桑愁的嘆氣時,身畔的江見露出了一抹燦爛而又惡劣的笑,悄咪咪湊過來對她說。
直覺告訴云桑這人肯定沒憋著什么好東西,但還是沒禁得住誘惑,將腦袋也湊了過去。
“你有辦法?”
只見少年露出一抹狡詐而又自信的笑,轉身面向了前面洶涌的人潮。
第32章 第 32 章 賜福
“這里怎么有條蛇?”
“好像還是劇毒的五步蛇呢~!”
少年語氣疑惑, 就好像自言自語的腔調,但那音量聽起來可不是這樣,一句話如炸魚般, 瞬間將堵在他們前面的洶涌人潮給炸開了。
“哪里有蛇!”
“快閃開, 快閃開!”
“哎喲喂, 我最怕蛇了,都起開, 別咬到我!”
“蛇在哪,蛇在哪?”
一語激起千層浪, 在江見那胡編亂造出來的話落下,各種驚慌失措的話語如柳絮般紛亂飄飛, 還伴隨著人群騷亂。
江見一看人群散開有了空子鉆,當即拉住了還在驚愕中的云桑,身形像水中靈活的魚, 甚至還在繼續誤導別人。
“在那,在那, 往前面去了~”
“還抬頭了, 怕是想咬人了~”
就像是凝結的沙土又被人推散,人群分崩離析, 讓狡詐的江見借機尋到了好位置。
當云桑被江見這個鬼機靈拉著站到了最前排的絕佳好位置時, 她尚還是懵的。
“這就是你的好主意?”
偷瞄了一眼后面還在因為毒蛇混亂的人群,云桑心虛極了, 一言難盡地看著江見,壓低聲音問道。
“怎么,娘子覺得不管用嗎?”
計策得逞了,江見笑得更歡了,差點沒收住那口白牙, 他儼然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邀功似的問云桑。
云桑又無奈又好笑,避著人道:“管用是管用,就是有些不大好。”
云桑大概過去也沒干過這種損事,下意識便覺得不好意思,有種虧心的感覺。
但這種情緒完全不會出現在江見身上,他笑容依舊,嘴巴繼續叭叭道:“有什么,不過開個玩笑罷了,有沒有真的把五步蛇扔到這里,而且本來我們就是被他們擠到后面去的,這叫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娘子可以盡情看花神了,不開心嗎?”
云桑當真是辯不過他,干脆倒戈了。
“呵呵,開心,開心……”
在人群騷亂的這個空檔,花神車陸續行駛過來。
梅花花神本想多瞧些姑娘,再把手里的一束梅花送出去,結果經由一處人群騷亂地段,不經意一瞥,看到被白袍少年拉著的美貌少女,頓時驚為天人,梅花花神眼睛剛一亮,就看清了她頭上簪的粉色牡丹,眼神瞬間就暗了下來。
好嘛,送不出去了。
這樣的心路歷程正在接連發生,不僅是梅花花神,還有后面的杏花花神、桃花花神皆是如此,在看清少女發髻上嬌艷欲滴的牡丹,悵然長嘆。
但接著過來的牡丹花神便不會悵然了,只需一眼,牡丹花神便定下了賜福的人選。
執起懷中同樣是
粉色的牡丹,牡丹花神毫不猶豫地對著那個剛剛好看過來的少女拋過去。
云桑才將自己從心虛與尷尬中脫離出來,抬頭就看見一朵花迎面朝她飛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云桑下意識就伸手接住了那支同樣鮮妍美麗的牡丹花,手足無措。
花落到了手中,周圍原本還沒從五步蛇的驚嚇中回過神的百姓都看了過來,神色多有羨慕。
游街的花神僅有十二個,但期待得到花神賜福的姑娘數不勝數,尤其還是牡丹這樣在本朝備受贊譽,冠為花王的存在。
一時間,云桑感受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對她得到牡丹的羨慕,還有更多驚艷的贊嘆。
云桑頗有些不好意思,將牡丹舉高了些,擋住了自己逐漸發熱的面頰。
然江見還在一旁替她美滋滋,燦笑道:“哎,意料之中,依我看,娘子合該將那十二朵都拿著才是。”
云桑是真聽不下去了,見江見還想大言不慚地絮叨,忙不迭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結束了他的大放厥詞。
“唔唔?”
被捂住了嘴尚不覺得自己說錯話的江見哼了兩聲,用眼神詢問云桑為何不讓他說話,一雙眼眸靈動鮮活,滿是生機勃勃。
“你也低調些,我臉皮可沒你這么厚!”
云桑有些氣急敗壞,眉頭輕蹙著,要不是花神游街還沒結束,她還想再看一會,此刻早拉著江見這個厚顏的大嘴巴走了。
“想夸回去偷偷夸,至少別在人跟前。”
看著云桑由于窘迫而紅潤的雙頰,江見眼眸彎了彎,又唔了一聲,配合得點了點頭,云桑這才把手收回來。
掌心濕熱,盡是方才江見的吐息,云桑瞄了一眼掌心,雖然什么都沒看見,但心里不舒坦的她還是動了個小心思。
飛快地將手心往江見身上蹭了兩下,云桑扭過身子,假裝聚精會神地看花神。
習武之人對周遭最是靈敏,云桑那點小動作又怎能逃得開江見的感知,江見立即含著滿眼的興味看了過去,只見少女有些不自然的側臉。
他嘿了一聲,毫不客氣地伸手彈了一下云桑的腦門,惹來云桑一記怒瞪。
正在兩人眼神嬉戲時,不知是第幾駕花神車經過,忽地又見一朵花朝著這邊飛來。
那方向,分明也是朝著云桑來的,她再次伸手接住了,但這次更是錯愕。
因為這是一朵山茶花。
可她頭上簪的是牡丹啊?
接了兩次花神賜福的云桑顯然是人群中的焦點,眾人看著她手上的兩朵花,又指著她發髻上的牡丹詫異又不平。
“山茶花神娘娘怎么回事,人家頭上簪的是牡丹,又不是山茶,怎么又給了一朵?”
“對啊,這不對啊!”
“什么情況啊這是?”
疑惑的,還有渴望得到花神娘娘賜福的姑娘們也跟著在后面嚷,云桑也是一臉懵的拿著第二支花,這次是真不懂了。
大概是聽到了路人的憤憤不平的話語,先前還笑盈盈地山茶花花神瞬間收斂了笑容,瞪大了眼睛去看方才自己相中的美貌少女,恍然認清了那是牡丹不是山茶。
“哎哎哎,怎么是牡丹,我眼神不大好,看錯了啊~”
“小姑娘,能否將花還給我啊~”
花神的莊嚴也維持不住了,山茶花花神夸張地喊了出來,手舞足蹈的,恨不得飛過來把剛才拋出去的山茶花拿回來。
被這個滑稽的山茶花神逗笑之前,云桑和江見二人先是被山茶花花神的聲音驚訝了一番。
因為在那張漂亮精致的花神裝扮下面,分明是個男人的聲音。
“花神怎么是男人扮的?”
初次感受當地花朝節的云桑立即就將自己的疑惑說出了口,一旁有古道熱腸的大嬸立即解釋道:“姑娘是外地人吧,這是我們蔡郡多年來的習俗,花神游街要持續一日,從早到晚,姑娘家大多撐不住,出于體恤,花神一直都是挑選本地長相柔美俊俏的男兒來扮的,不是什么怪事。”
云桑了悟,此刻也來不及說別的,因為她忙著將山茶花還給車上那個因為自己眼神不好犯了糊涂正亂七八糟的山茶花花神。
云桑舉起山茶花要丟回去的時候,心里莫名沒底,因為她感覺她可能扔不回去。
正在自己遲疑時,手里的山茶花被江見一把奪去,眨眼間就朝著那個還在手忙腳亂的山茶花花神飛過去。
就像是一支利箭,猝不及防插在山茶花神高高的義髻中,看得眾人一呆。
云桑心里也跟著一咯噔。
“還回去了,娘子不必憂心。”
干完了這樁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江見還跟個沒事人一樣,甚至還伸手來拿她的牡丹,看模樣似乎是想再來一下。
可牡丹花神車已經遠遠去了前面,云桑可不想看著江見追過去給人一箭。
“這個沒給錯,你也要還回去嗎?”
緊緊護著自己的福氣牡丹,云桑理直氣壯道。
見狀,江見收回了那只罪惡之手,改為環胸,氣哼哼道:“除了我,娘子不能接第二個男子的花。”
云桑失笑,又護了護牡丹,反駁他:“這不一樣,這是花神給的,是花朝節的賜福,你別鬧了。”
偶有花神拋出手中花卉,人群中不時響起歡呼聲。
第一次被人說鬧,江見倍感新奇,也不管那朵不相干男子送的牡丹了。
反正過幾天就枯萎了,到時候眼不見為凈,也成。
“好吧,我不鬧了。”
挑了挑眉,江見笑瞇瞇說了句,放棄了他可笑又荒唐的想法。
花神游街后,云桑又入鄉隨俗,跟著許多姑娘們去拜花神廟,花神廟坐落在蔡郡郊外的落霞山上,云桑后半段山路是江見熱心背上去的。
她這身子骨可太不爭氣了!
以后還真的得聽聽江見的話,用飯時多吃幾口才行。
在外面晃了一日,雖然心情不錯,但身子疲乏倒是真的,回去的路還是江見背著她回去。
陪著她在外面晃了一日,力出得比她多得多,但看上去像是絲毫沒有被累到。
云桑佩服江見的活力,徹底領略了習武之人的強健。
回到郡守府的小院,云桑洗漱完可以說是倒頭就睡,連江見夜里又摸著她的肚子說些荒唐又可笑的話也不管了。
……
離開蔡郡的那一日,顏月很是不舍她,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通話,說得江見在一旁都站不住了。
還是顏月余光瞥見脹氣河豚一樣立在一旁的江見,主動將她那些啰啰嗦嗦的話給掐停了。
“旁的話我便不多說了,只愿桑桑日后路過蔡郡,若是得空可以來瞧瞧,此番天高水遠,愿你一路長安。”
這是云桑失憶后交的第一個朋友,她亦是十分不舍。
但分別在即,她不喜傷春悲秋,只笑著與她道別。
“放心,我會的,時辰不早了,你身子不好,也快回去吧。”
顏月揮著帕子與云桑告別,云桑淡笑著點頭,朝著江見那邊去。
江見身畔,是一駕馬車,拉車的馬兒是一匹雪白漂亮的駿馬,正在等人的空隙中百無聊賴地甩著尾巴。
這是顏太守送于她們的車架,留著趕路用,還可以遮蔽風雨。
江見本是不想帶上這些笨重的東西,他在外行走多年,一直是孑然一身,早已習慣了輕裝簡行。
本想著拒絕,然余光瞥到少女在一旁看著馬車亮晶晶的眼神,江見忽地改變了心意。
他吃點苦倒是沒什么,反正都習慣了也不覺得苦,可如今他有了娘子,娘子與他不一樣,她看起來又弱又容易累,像個軟乎乎的桃子,掉在地上就磕了傷了。
尤其是他們已經做了能生小娃娃的事情,說不準娘子肚子里現在已經有了自
己的孩子,更不能勞累才是。
所以最后,江見還是欣然接受了郡守的好意,還貼心買了些被褥吃食什么的一并塞了進去。
見云桑來,少年終是換了副嘴臉,哪還有什么脹氣河豚的樣子。
“娘子說好了,我們走吧。”
云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蔡郡的人和景,心中再度告別了一番,牽住了江見伸過來的手。
“嗯。”
江見的掌心溫熱,握久了甚至有些滾燙,這樣一雙手,若是在冬日里握住定然暖洋洋的十分舒適。
兩人手牽著手相攜著的背影在初升的朝陽下被鍍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讓偶然經過的過路人瞧了,都不自覺多看幾眼這對似神似仙的小夫妻。
第33章 第 33 章 鬧鬼
長亙山于西北, 而蔡郡所屬的江州則偏西南些,因而云桑二人要向徑直往北,過了延州這最后一程, 便可看見巍峨霜白的長亙山嶺。
經過一段時日的車馬勞頓, 兩人進入了雍州地界, 天色不早,他們在雍州城外的林子里停下馬車歇腳。
“娘子, 今晚就在這歇息吧,出來透透氣~”
江見本是不會駕馬車的, 但好在他是個學東西快的,三兩下便學會了, 那速度看得云桑乍舌。
江見喚她的時候,云桑正在馬車里睡得迷迷瞪瞪,聽到聲音, 只是唔了一聲,沒有立即起來, 而是扭了一下身子翻個面繼續睡了。
今日天氣陰沉, 云桑不僅精神萎靡,午后睡覺更是睡得又沉又多, 直到黃昏還在馬車里昏天黑地地睡著。
江見喊完后見沒有動靜, 更沒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探出來,江見輕笑著嘀咕了一句。
“真能睡, 跟個小豬仔一樣。”
若是云桑此刻醒著聽到了這話,定是要跳起來與他辯駁的。
哪有說姑娘家睡覺像小豬仔的!
然無知無覺的云桑什么都不知道,只睡得雙頰暈紅,無比香甜。
江見將馬車慢悠悠停在樹下,探身進了馬車內。
天色昏暗, 但這絲毫不影響江見視物,半身探進去,就看見睡得微微啟縫的紅潤唇瓣。
江見現在可不是什么都沒嘗過的愣頭青,哪里能受得了這個,當下便眸光閃爍著覆了上去。
壓抑著內心想要將人吞吃下去的沖動,他極盡輕柔地輾轉著,舔.舐著,只覺得嘴里含著的東西像是一顆美味多汁但又極其脆弱的漿果,勾起他食欲的同時又狠狠壓制著他不可放縱亂來。
盡管已經用著最輕的力道了,但噴涌而出的情.欲還是將熟睡的少女攪擾得睜開了眼。
云桑前腳還在做夢,忽感唇上麻癢濕熱,還總有軟綿綿的東西抵進來作怪。
還未清醒的腦子一時沒搞清出這是什么情況,只下意識咬了一口那又滑又軟的東西。
“噯,娘子怎么還咬人啊?”
猝不及防被咬了一口,痛感伴隨著還未消散的情潮余韻,兩相疊加,竟讓江見感受到一種古怪的爽感。
云桑清醒后便聽到了這句有些可憐兮兮的痛呼聲,再聯系自己唇間的異樣,她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起來了。
點了點自己微微有些腫脹的唇,云桑看著不知什么時候爬進來偷親自己的江見,哭笑不得道:“誰讓你做這樣鬼祟的事,活該。”
說完,云桑輕哼了一聲,用惱火掩飾自己的羞意,然面上的酡紅卻是掩飾不住的。
江見了然含笑的目光在云桑面頰上掃過,也不揭穿,只嬉笑地附和了一聲:“是我活該,所以現在娘子該起來了吧?”
云桑推了他一把,本想將其推出馬車的,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氣,只是將人推的一歪。
“知道了,你先出去,別堵著門。”
“哦。”
隨口應了一聲,臨走前,就在云桑掀開身上的毯子時,江見又飛快扭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
速度很快,但是動靜不小,讓剛靜下心的云桑再度心緒激蕩了起來。
“什么人啊!”
兀自在車里碎碎念了一句,云桑只覺拿江見這種人沒辦法。
探出馬車,外面清新的空氣讓人渾身透徹,精神抖擻,原本還有一絲昏沉的頭腦也徹底清醒了。
天際邊緣殘陽微弱,林子里的光線已然昏昏發黃,怕是再過一會便不能視物了。
不過這僅僅是對云桑來說。
出行在外,云桑也沒什么心思去拾掇自己的發髻,仍是像之前那般編成一股斜在胸前的麻花辮,雖然簡單,但很是自在舒適。
落腳的地方仍舊選的靠近小溪,方便洗漱,云桑蹲在溪邊朝臉上拍了兩把清水,清爽宜人,還帶著野外才有的草木香氣。
江見在后面將白馬也松開了,使得人休息的時候馬兒也能松快一晚。
云桑給那匹白馬也取了個名字,喚作流云。
她見過這匹白馬肆意奔跑的模樣,在陽光下就像是就好像會流動一般,隨風飄散。
聽到云桑也給白馬取了個名字,江見又說出了他的好點子。
“娘子看起來很喜歡給東西取名字,那感情好,日后我們的孩子生下來了,娘子隨便取,一定好聽極了!”
云桑氣他這個總能聯系到羞人話題上的嘴,但一錯再錯的她絲毫不敢反駁什么,只訕笑著附和。
流云被松開后便在周圍悠閑散步,快活地吃著地上新鮮的野草。
也不知江見是如何馴馬的,不過短短時日,流云便俯首帖耳的,完全不擔心它野沒了。
雖然此行他們從蔡郡也帶了不少干糧和吃食,但如果能吃上新鮮熱乎的飯菜那當然更好。
于是在云桑洗漱好后,就見江見一副等待的姿態,說要去打些好吃的回來,還要帶著她一道去。
大概是吃了上次那條蛇的教訓,江見不放心她一個人了,正巧云桑也是,無論怎樣,跟在江見身邊總多了幾分安全感。
摟緊了江見的脖子,江見抱起她,穿梭在愈發黑暗的林子里。
眼觀六路的江見很快發現了下方的異動,輕手輕腳地落下了地,將云桑放在身后。
不遠處的草叢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撲騰,仔細聽還能聽到類似于禽畜的咕咕聲。
“大約是野雞一類,娘子別亂動,我去把它逮了。”
云桑神情肅然地點點頭,怕打草驚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夜色愈發濃稠,云桑只能看見江見漸行漸遠的背影,還有不遠處草叢間忽地竄出一個色彩斑斕的不明物。
那東西跑得很快,可惜快不過常年游走于刀鋒上的少年,黑暗中,云桑只見江見手腕翻轉,似乎是彈了什么銳利的器物出去,那色彩斑斕的不明物倏地發出一聲粗噶的鳴叫,一整個僵在了地上。
如此的輕而易舉,甚至給了云桑一種錯覺,好像她也能做到似的。
“成了,娘子快過來看看~”
昏黑的夜里,少年一身白袍仿佛被鍍了一層光暈,如此的清晰奪目。
“來了~”
去看好吃的,云桑自然是樂意之至的,揚著笑臉,脆生生應了句,人就提裙跑過去了。
過去一瞧,果然像江見說得那樣,是一只野雞,羽毛五彩斑斕的,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江見那一鏢給得很痛快,直接切斷了這只野雞的脖子,它應當是全天下死得最快最利落的野雞,云桑心想。
將那只飛鏢拔出來,用野雞的那身斑斕的羽毛將上面的血跡擦干凈,江見一手提著野雞,就要抱起云桑回去。
汩汩的水流聲傳入耳中,更惹人注意的是水流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撲騰。
江見攬著她腰的手立即頓住了,遠遠瞥了一眼那在月色下泛著銀光的水流,起了些興致,扭頭問云桑道:“那里面大概有傻魚,聽動靜應當還挺肥,娘子想吃魚嗎?若是想我們抓幾條回去~”
隨著江見的話語落下,云桑的舌頭立即回憶起了魚肉的鮮香柔嫩,身體比大腦的反應更快,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表現得太過急切,云桑想說些什么粉飾一下也來不及了,就聽到江見被逗樂地笑出了聲。
“娘子就該這樣,想要什么,想吃什么,
想玩什么,都盡情與我說,千萬別見外!”
說完,便拉起了云桑的手,朝著那片溪流而去。
事到如今,云桑也沒什么好說的,一聲不吭跟著去了。
到了這條溪水邊上,云桑看著眼前不時跳出水面的肥美魚兒,心道江見說得一點沒錯,都是些傻魚。
尤其是這里的魚還不怎么怕人,就那么直勾勾地停在云桑一手都能觸到的地方,勾得她心癢。
只見江見將手里的野雞一扔,順勢拔出了腰間的霜葉,快狠準地扎了下去。
雖然但是,霜葉似乎確實是眼下最合適的扎魚工具。
扎那么傻的魚,簡直是浪費了江見這個人和劍,云桑在一旁看著,心中碎碎念。
無所事事的她目光在四周游移著,原本渙散的,卻在看見一個不明物而瞳孔緊縮起來。
因為在那一刻,云桑看見了一個白衣飄飄、長發覆面的……人影快速在她眼前閃過。
像是魂靈一般,輕飄飄地,透著十足的詭異。
雖然在蔡郡見識了那個可怕的幻術女鬼,但她已然有一顆膽怯脆弱的心。
不管是真鬼假鬼,看起來可怕都是實打實的,云桑渾身一激靈,忙喊停了已經扎了兩條肥魚的江見。
“江見,江見,那里有鬼東西,你快上來!”
可憐兮兮地抱著自己,云桑就差下水去拉人了。
衡量了一下兩人的胃口,江見覺得兩條肥魚加上一只份量不輕的野雞夠了今晚的口糧,正要上來的他恰好聽見了云桑慌里慌張的話語,果決地上了岸。
“又是什么鬼東西敢嚇我娘子,待我去擰下它的腦袋……”
江見絲毫不將所謂的鬼東西放在眼中,說著既隨意又兇殘的話,面上是云桑見慣了的親和笑意。
云桑又打了個冷顫,剛才被那個鬼東西嚇到的驚厥感瞬間削減了大半。
這里可是有個比鬼更兇殘的惡鬼呢。
然那種被鬼盯上的涼颼颼感覺還是讓云桑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剛才,我看見一個白衣黑發的影子飄過去了,你說這荒郊野外的,會不會有什么野鬼什么的?”
將扎到的兩條魚串在劍上,江見慢條斯理地坐在地上穿著鞋襪,云桑就怯生生地蹲在他身邊,惴惴不安地訴說著心中的忐忑。
這在江見看來,就像是一只驚慌失措的小兔子在向他尋求安慰,心尖都開始發軟。
穿好鞋襪,江見站起身,兩手掐著少女軟綿綿的腰肢將人帶起來,話語正色道:“真是野鬼也不怕,我還會捉鬼,來一個捉一個,來一家捉一家,娘子放寬心吧。”
“真的啊,你會的真多,那到時候你一定要記得救我。”
云桑一向信賴他,很輕易便信了他這一套說辭,心里穩當了許多。
“自然。”
江見提起今夜的雞和魚,翹著唇角應聲道。
一陣風馳電掣后,兩人回到了馬車旁,江見手腳麻利地架起了火堆,將處理好的野雞和肥魚架在了火上,左右開弓地烤制著。
將隨身攜帶的鹽巴和不知名的香料均勻的抹在已經開始滋滋冒油的肉上,霸道的香味立即就彌漫了這片天地,勾得云桑肚子里的饞蟲躁動不已。
不怪她饞了,只怪江見這人手藝甚好,總是將食物做的那么美味。
乖巧地坐在一邊,云桑目不轉睛地看著江見嫻熟的動作,心中如是想到。
盯火焰盯得太久,云桑眼睛被烤得有些干澀,剛扭過頭遠望了一下,身子卻又是一僵。
因為她又看見了剛才的鬼東西,且比剛才的情狀更可怖。
穿著白森森長裙的人影就那么靜靜地站在那,雖然看不清臉,但能看出是直勾勾看著她這邊,陰森詭譎,讓人遍體生寒。
“江、江見……”
膽小的云桑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控制不住地發顫,呼吸急促起來。
“嗯?怎么了?”
正專心翻轉著手里快熟的野雞和魚,江見百忙之中抽出空子應了一聲,察覺出云桑語氣中的異樣,他抬頭,順著云桑眸光所在的地方看過去。
待看清楚那是個什么鬼東西,他皺了皺鼻子,眼眸微瞇,冷笑了一聲。
“就是這個鬼東西?”
江見還未停下手里的活計,扭頭看向明顯驚懼瑟縮的少女,笑著確認道。
“嗯嗯,就是這個,它想、它想做什么?”
因為害怕,云桑說著話的同時擠到了江見身邊,緊挨著不說,兩手更是緊拽著他的衣袍。
若不是此刻情形不對,江見都能放下手里的活將人抱個滿懷。
可惜總有個不長眼的來找死。
冷哼了一聲,江見江目光轉向形態愈發可怖的鬼影,只見鬼影忽地匍匐在了地上,四肢扭成了一個詭異的、正常人無法扭成的姿態,像個怪物一樣往他們這邊爬行著。
云桑看得呼吸都停滯了幾息,要不是她強忍著不讓自己失態,她此刻怕是要喊出來。
這樣怪誕的一幕,光是看著云桑便頭皮發麻,生出逃走的意圖。
但巨大的驚懼下,云桑雙腿如灌了鉛般,動也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扭成麻花一樣的鬼東西朝她這邊過來。
“它想做什么不重要,現在是我想做什么了。”
“是人是鬼給它一劍就老實了,娘子看好了!”
緊扯著的衣袍脫手,少年倏然間站起,身形頎長俊挺,嗆的一聲拔出腰間雪色長劍,身形如鬼魅,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向著那鬼東西飛去。
第34章 第 34 章 捉鬼
緊接著, 滑稽的一幕出現了。
在江見提劍而去的兇悍模樣下,那個在地上扭曲陰暗爬行的鬼東西肉眼可見地頓了一下,再然后便恢復了人樣, 改為正常人的直立行走。
“救命啊, 殺人啦~”
就見那鬼東西一站起身, 以一種張牙舞爪的姿態跌跌撞撞地往回跑,同時還爆發出尖叫。
頃刻間, 云桑積壓在心間的驚懼煙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沒能抑制住的笑。
淬滿了笑意的眼眸追隨著那個在地上連滾帶爬的鬼東西, 云桑看見江見瞬息間便追上了那個嚇得嗷嗷叫的鬼東西,劍還沒挨上, 那鬼東西便開始屁滾尿流跪地求饒了。
“大俠我錯了,不該嚇唬你們,你們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吧, 我再也不敢了~”
雖說距離有些遠,但那人哭嚎的聲音過于大了, 云桑想聽不見都難。
遠遠的, 云桑就看見江見毫不留情地踹了對方一腳,慢吞吞將劍收回去了。
少頃, 江見提著那個一身白衣, 披頭散發的人過來,粗暴地扔在了地上。
挨了一腳的人還在地上哼哼, 散亂的頭發看不清長相和年紀,只聽著聲音有幾分稚嫩。
“別哼唧了,那一腳踢不死你,倒是你,在這里裝神弄鬼, 都把我娘子嚇到了!”
將人甩在地上,江見言語冷冽刻薄。
然一扭頭對上火堆旁眸子亮晶晶的云桑,他語氣一轉,笑瞇瞇道:“娘子瞧,我就說世上沒有鬼,這下你該安心了。”
火焰仍在持續熏烤著油滋滋的肉,散發出的香味勾人心魂。
量這個裝神弄鬼的也跑不了,江見悠然坐回去繼續烤肉,為其收尾。
沒了可怖的東西,又得了閑,云桑目光落在了那個戰戰兢兢坐在地上的小少年。
沒錯,不扮鬼的他將頭發撥開了,露出一張青澀稚嫩的臉,十分瘦削,帶著些常年吃不飽飯的營養不良。
瞧著也就十二三歲的模樣,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你為何要在這里裝鬼嚇唬人?”
盡管云桑繃著臉,神情已經很嚴肅了,但在經歷了江見那一腳的裝鬼少年看來已經無比慈悲了,尤其還是那么好看的一張臉。
少年覺得,這個漂亮姐姐的心腸定然比踹他的人溫柔慈悲,他一瞬間看見了希望,一股腦全老實交代了,只希望那尊煞神能放他走。
經過少年一番交代,云桑明白了原委。
這少年是個棲居在附
近破廟中的小乞兒,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也沒個正經姓名,只被老乞兒喚作狗兒,白日里去城里乞討,夜里在這一片裝神弄鬼,嚇唬過往路人,試圖詐取他們的錢財。
“以往都百試百靈的,誰知今日遇上了大俠,識破了小人的粗劣詭計,小的已經知道錯了,大俠方才也教訓了小的,就放小的回去吧~”
狗兒諂媚的笑著,神情和言語盡是卑微的討好求饒。
狗兒求饒的空檔,江見手里的活計徹底忙完了,他用干凈的樹葉子暴力撕下雞翅和雞腿,遞給云桑。
“都烤好了,娘子快吃~”
少年歡快的像是一只采完了花蜜的蜂子,情緒特別感染人。
“來了~”
云桑接過雞腿,轉眼就看見狗兒直勾勾地盯著那只烤雞,疑似在咽口水,她心神異動,瞥了一眼江見,又將這心軟的想法按了回去。
江見胃口不小,她可不能可憐這個小乞兒讓江見吃不飽,還是算了。
咬了一口香噴噴的雞腿,云桑繼續同那個叫狗兒的少年說話。
“我瞧你有手有腳的,身子也算是康健,完全能自己養活自己,為何不去城里尋個差事做做,而去當乞兒,還干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云桑是不大贊同的,明明可以找個活計體體面面地活著,非要當個邋遢卑微的小乞兒,還做這等嚇唬人謀財的爛事,她不太好。
“沒出息。”
還沒等云桑想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身畔江見咀嚼著野雞肉,神情嫌棄地埋汰道。
“嗯,說得對,這樣不好,日后改了吧。”
云桑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句,至于他們走后狗兒究竟改不改她是管不著了。
聞言,狗兒既心虛又羞愧,低下頭囁喏道:“做工沒有乞討舒坦~”
云桑聽這話,已經不想說這個沒出息的小乞兒了。
但這回,江見卻是有話說了,只聽他嘖了一聲,用看狗一樣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狗兒幾眼,繼續散發著他嫌棄又刻薄的情緒。
“說你沒出息都輕了,你不會真想當一輩子乞丐吧?那老了怎么辦,沒人理沒人問的,年紀輕輕的,不趁著大好年華努努力掙點銀子過活,居然想做一輩子乞丐,你這樣日后別說討媳婦了,都不會有姑娘愿意多看你一眼的!”
“若是能及時醒悟,把你那懶骨頭磨磨,當個體面人,再辛苦些攢點家底,日后還能娶個媳婦,再生幾個娃娃,家不就有了,不比你這孤寡到死的老乞丐好?”
“噯,隨便了,我管你過得什么狗屎日子。”
“放下助人情結,尊重他人命運~”
劈里啪啦說了一大堆,江見又覺得自己說了一堆廢話,以自言自語收了尾。
云桑心里舒坦了,因為江見將她想說的話都說了出來,她沒什么遺憾了。
狗兒被說得愣神,當即陷入了沉思,好半天都沒說話。
他記事起便是一個小乞兒,跟著眾多乞丐一同討生活,長到這么大,從未有人教導過他什么,更不會有人告訴他對錯道理。
老乞兒們說得最多的便是如何能討到更多的錢,絕非是這些道理。
他忽然有些動容,覺得身體里的血液都有些暖洋洋的,對江見描述的生活產生了強烈的向往。
狗兒不說話,云桑兩人也沒管他,繼續用著等候許久的晚飯,看云桑有些膩了,江見甚至抽空去馬車里將新鮮的果子拿了出來。
有青棗和烏梅,用來解膩不錯。
野雞肉很香,但缺點是太過緊實難嚼,吃了一個雞腿和雞翅后,云桑轉戰去啃魚去了。
不同于野雞肉,魚肉細膩柔軟,吃起來更是鮮香撲鼻,云桑吃得很是滿足。
“你們說得對,我不能一輩子當乞兒,太沒出息了!”
“我要當個體體面面的人,我要討個媳婦有個家,我不能成為一個孤寡老乞兒!”
沉思的狗兒終于將未來的人生參透了,他抬起頭,瘦削的面頰上一雙眼睛在黑夜里亮得驚人,話語擲地有聲。
啃著鮮美魚肉的云桑聞言露出了笑,心中贊了一聲孺子可教也。
“還算聽得懂人話。”
江見正忙忙碌碌嗦著雞骨頭上的肉,見狗兒想通了,神色欣慰地念叨了一句。
本以為狗兒說完這些便能消停回去了,誰知他繼續睜著那雙由于情緒激蕩而璀璨的眼睛,熱忱道:“既如此,狗兒也希望日后自己能有個正經名字,狗兒不知父母,但今夜遇到大俠和姐姐,如不嫌棄我乞兒身份,能否讓狗兒借個姓?”
他滿眼希冀地看著二人,讓沉浸在晚飯中的云桑二人有些猝不及防。
“借姓?”
云桑詫異地重復了一句,想了想江見的姓名來由,又想了想自己的,不大好拿主意。
江見說話便直接多了,他蹙著眉頭,不建議道:“怕是不好借,因為我也是孤兒,名姓也是師父現諏的,至于我娘子……”
說到這,云桑也露出歉意的笑,接著江見的話尾解釋道:“我也是個沒有名姓之人,還是前不久他給我取的,怕是也借不到什么福氣。”
狗兒聽這話,原本帶著希冀的笑臉淡了下來,但同時也少了些孤獨感。
“不過姓名這東西,如果父母沒能給予你,你也可以自己給予自己,為自己而活。”
少女笑盈盈的溫和話語讓狗兒心里再度暖了起來,他苦惱道:“我只是個小乞兒,沒念過書,字也不認得,怕是取不出什么正經名字,不如姐姐幫我取一個吧!”
狗兒恢復了先前的歡快,那雙眼睛看起來只有澄澈與希望。
云桑沉吟了幾息,終是點頭應了他。
“好吧,不過我也只是隨口現取,莫要嫌棄才是。”
江見認真地吃著東西,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時不時落在淺笑盈盈的云桑身上,流淌著脈脈春水。
狗兒連忙擺手,稱自己絕不敢有什么嫌棄。
云桑望了望狗兒,又看了看四周靜謐繁茂的樹林,然夜風吹過時,簌簌的聲響帶來生命的痕跡。
“我們在這林子中相遇,你也于此林中如獲新生,不如便姓林,單名一個生字,生為萬物之始,有無限希望,林生,也有繁茂蓬勃之意,如何?”
沒有什么引經據典,用的字眼也十分簡單,但云桑覺得很有一番吉祥寓意,也很適合狗兒。
狗兒笑了出來,顯然對這個名字很是喜歡。
“多謝姐姐,從此我便喚作林生了!”
半大的少年渾身都洋溢著蓬勃的希望,他話語雀躍,仿佛脫胎換骨一遭。
臨走的時候,林生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他露出了羞愧的神色,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但還算下意識瞄了一眼火堆上鮮香的食物。
林生有一點沒說,他能鍥而不舍地追著云桑和江見,其實主要是被食物的香氣吸引了。
這幾日都沒討到什么錢,林生只能吃個半飽,雖然他會用些詭計詐財,但這里荒涼偏僻,一年也遇不上幾波人,近來他都餓瘦了好幾斤。
于是乎,他順著那香味便過來了,然后踢上了這塊鐵板。
林生口中的唾液在分泌,但他不想索取什么了,轉身就想走。
“站住~”
剛扭過身,就被喚住,林生回頭,迎面一個東西砸過來,他手忙腳亂去接,被糊了一手油后發現是一條烤魚,林生呆呆地看著云桑二人。
“吃完那只野雞太撐了,實在是吃不下旁的了,這魚涼了腥得很,丟了也是浪費,嗯…便宜你小子了~”
云桑捧著自己還剩下至少一半的魚,看著裝模作樣的江見,莞爾一笑。
怨不得他方才來問她有幾成飽,原來是為了發善心。
沒錯,諸如先前那番話,云桑一聽就是在胡扯,江見的飯量怎么可能會被那只野雞撐著,他怕是都能吃了她的那份。
“唔唔唔多謝你們,我會永遠記得你們的~”
捧著那條肥美的烤魚,林生眼淚汪汪地感謝著,一步三回頭,背影漸漸消失在了樹林中。
云桑杵了杵
裝模作樣的江見,揶揄道:“真看不出來你還有一顆熱心腸嘛~”
江見面上不見一絲窘迫,反而厚著臉皮笑嘻嘻道:“娘子才知道啊,我本就是個極善良的人!”
云桑失笑,嘁了一聲,繼續小口吃她的魚。
云桑的胃口不大,再吃了十來口魚肉后,飽腹感強烈,身體告訴她已經不想再吃一口了。
猶豫了幾息,云桑問身畔還坐著陪她的江見道:“還有這么多,但我已經吃不下了,你應當沒吃飽,要是不嫌棄……”
云桑的話還未說完,手里的烤魚就被擼了過去,再眨眼熱已經熱熱鬧鬧地啃上了,也不挑地方,看得云桑一陣臉熱。
云桑本是想藏著自己這個小心思的,奈何江見是個眼睛好使的,余光一飄就看見了云桑在火光下也顯得異常紅潤的臉。
有了些許經驗的他立即就猜到了關鍵處,又是當著云桑的面恨恨咬在了那排細小的牙印上,故意直勾勾看云桑。
本就心思不端的云桑立馬意會了來自江見故意傳達出的挑釁,氣不打一處來。
“煩死了。”
小臉皺得像個包子,云桑只能怒了一下,想要起身去溪邊洗漱,順帶遠離江見片刻。
因為帶著羞惱之氣,云桑起來的時候尤其用力,也沒注意到衣裙勾到了身下石頭的尖利棱角處,如此一起一扯,撕裂聲在耳畔響起。
曖昧的氣氛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撕裂聲打破,兩人都看向了那片被勾破的衣裙。
“真是的,我應當小心些的!”
云桑心情有些差,因為這是她很喜歡的一身裙子,刮破了總叫人難過。
目光在江見琳瑯滿目的腰間掃過,云桑忽地問道:“你有沒有縫衣裳的針線?”
云桑問完后只覺得自己問了句廢話,男子一向不通女紅,尤其江見還是個江湖飄遙的游俠,肯定更不通了。
“有的,娘子稍待。”
剛想撤回自己的話,就見江見燦笑著回應,在自己腰上翻了起來,從一個灰色錦袋中拿出了針線。
云桑不可置信地看著,想立即接過來給自己這身裙子縫好,她看過了,不過手指長的裂痕,她很快就能補好。
女紅這活,云桑確定自己是會的。
“先等等,我去把手洗了再來。”
下一刻想起自己手上還沾著油污,她留下話匆匆去溪邊了。
身后伴著腳步聲,是江見跟了上來,同樣是來洗漱的。
回到火堆旁,云桑脫下被刮破的外袍,正要去接針線袋,手還沒碰上去,臂彎上搭著的外袍就被江見抽走了。
云桑甚至都沒來得及發出疑問,就看見江見抱著她的外袍穿起了針線,手法嫻熟地找到了撕裂的地方,開始一針一線地補了起來。
第35章 第 35 章 外快
眼前這一幕是云桑完全沒有料到的, 她一句話卡在嘴里反復顛了好半天。
“不是,江見,你、你怎么…還會針線?”
事實就在眼前, 云桑本不需要問的, 但她太意外了。
正忙著縫縫補補的江見沒有抬頭, 但絕不會讓話落在地上,他一邊忙活一邊道:“對啊, 我會的東西可多了,在長亙山不僅要補自己的, 還要給我師父補,以后娘子的衣裳破了盡管來找我!”
豪氣萬丈的話語, 好似自己在進行一個了不得的大事。
“對了,我還會繡花,娘子你想要一朵小花在上面嗎?”
江見復而抬頭問了一句, 那姿態像極了富貴人家負責女紅的繡娘或者侍婢。
云桑忽地有些想笑,但理智占據了上風, 使得她沉住了氣。
可不能在江見熱心腸的時候笑話人家。
“不用不用, 補一下就行了。”
“我是沒想到你還會針線,我以為你只會用針殺人呢。”
云桑看著細細的針在少年修長寬大的手掌中靈活翻飛, 小聲地嘀咕著。
聽覺靈敏的江見自然不會將這句話漏了, 抬起那雙在夜色中分外璀璨的笑眼,嘿嘿笑道:“那娘子現在知道了。”
云桑輕嗯了一聲, 又別別扭扭道:“其實我是想自己補的,我也會這個,但你……”
云桑的話點到為止,江見自然明白后面是什么,他眉頭一蹙, 滿臉的不贊同。
“可天這樣黑,娘子你看得清嗎?”
這話一出口,云桑神色一滯,人陷入了思索。
她看了看周圍漆黑的夜幕,又看了看僅有一個的小火堆,很難不同意江見的話。
這樣昏暗的環境,她怕是連針孔都穿不進去,何談去縫縫補補?
江見便不一樣了,他的目力無視于黑夜,做這活計再適合不過。
“看吧,我說對了,娘子就別操心了,累了便去車里歇著,等縫好了我送過去。”
江見就像個貼心的老媽子,云桑兀自在心里嘀咕一句,嘴上應了一聲好,鉆進了馬車里。
吃飽喝足,衣裳也有人補,她該安睡了。
將身上的衣裳脫得只剩下里衣,云桑扯過毯子蓋在身上。
隨著進入初夏,天氣愈發燥熱,就算是在這樣的荒郊野外,夜里也只需要蓋個不薄不厚的毯子。
尋了個比較舒適的姿勢,云桑闔上了雙目。
雖然不能立即睡著,閉目養神總是沒錯的。
江見將補好的外袍送進來的時候,云桑尚還清醒著,察覺到馬車一沉,她睜著雙目望著推開車門進來的江見。
黑乎乎的夜里,他那身白袍總是十分顯眼,驅散了黑夜的寂寥與森寒。
“娘子還沒睡呢。”
將外袍放在一邊,江見一進來就瞧見了縮在毯子里,睜著一雙晶亮眼眸盯他的俏麗少女,心里像是開了一朵花,語氣是他都沒察覺的溫柔繾綣。
“嗯,估計還得一會。”
少年雙目中流淌著極致溫柔的月色,云桑也不自覺陶醉在其中,輕哼聲中帶著愜意的鼻音,話語也是柔軟綿密。
“既如此,那我們來做些有趣的事吧~”
江見跳躍的思維總是藏著一些自己的小心思,他的話一出口,云桑立即就知道他憋著什么壞了。
“不要了,我要睡覺!”
嘴里說著拒絕的話,云桑拉起毯子蒙上自己的臉,甚至還翻了個身,改為背對著他。
見狀,江見抬起撐在軟榻上的手肘,也不勉強,只是將腦袋往云桑身上拱了拱,語調黏黏糊糊的。
“娘子好無情吶~”
脖頸處一片滾熱摩挲,察覺到江見就快要蔓延到腮邊的唇,云桑呼吸不穩,飛快用手肘懟了他一下,義正言辭道:“你今日都已經來了兩輪了,裝什么可憐,快睡覺!”
云桑的力道完全不夠看,但還是成功將人懟下去了。
“好吧,明天我等著娘子。”
恬不知恥地留了句飽含深意的話,江見慢吞吞地退了出去,獨留云桑縮在毯子里面紅耳赤。
什么人啊!
月明星稀,林中萬籟俱寂,只偶爾有晚歸鳥雀撲扇著翅膀歸來的聲響。
江見依舊是在車外抱著劍安睡。
一方面是因為里面不能舒舒服服地睡下兩個人,尤其是江見這種人高腿長的,另一方面則是江見的習慣。
行走在外,他習慣了安睡在易警戒行動的地方,睡在車里,尤其懷里還躺著能麻醉蠱惑他的娘子,江見怕遇到危險來不及反應。
睡在外面就很好,雖然夜里挨不到人。
兩人就這樣,一個倚在外面的車壁上,一個窩在車廂里,一時間無言。
一盞茶的時間已經過了,然車廂內的云桑還是一如既往的精神,她無奈睜開雙眼,看著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大約是下午睡多了,云桑今夜睡意極淡,怎么醞釀都醞釀不出困意。
兩眼干瞪著空氣,云桑只能放空腦袋,緩緩等著睡意來臨。
“娘子是不是睡不著?”
就在云桑神
游天地時,車外傳來了江見裹著清悅笑意的話語聲,一副篤定的語氣。
云桑沒有否定,用猛然坐起來的動作回答江見。
車門嘎吱一聲被打開,和薄薄的月光一起映進來的,是少年昳麗活潑的臉。
月光也突破層層阻礙灑在了她身上,映照得那張本就灼若芙蕖的面容愈發動人心弦。
“大約是下午睡多了,總是沒有困意。”
“但是不想同你做什么有趣的事。”
生怕下一刻又聽到江見說那種話,云桑搶先把話說在前頭,神情嚴肅。
少年不語,先是低笑了一陣,才托著腮道:“那就做別的有趣的事。”
“什么事?”
云桑好奇,下了軟榻,將小馬扎放在了車門處,自己坐了上去,倚在小小的門框上,感興趣道。
只看江見抽出了腰間許久都未動用的骨笛,在指尖轉了兩圈,雀躍道:“聽曲。”
要不是云桑沉住了氣,怕是要立即捂一下耳朵。
沒辦法,那日桃花山上的沖擊力太大,到現在云桑都殘留著一絲陰影。
察覺到云桑瑟縮的那一下,江見的骨笛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手心,話語安撫道:“放心,我不用內力便是尋常的曲子,娘子只管敞開耳朵聽便是。”
夜風徐徐吹拂在臉上,云桑心神跟著夜風輕輕晃蕩,她看著同樣被薄月覆蓋而顯得溫潤柔和的骨笛,將毛毯半披在身上,云桑嗯了一聲,洗耳恭聽。
隨著江見將骨笛橫在唇邊,修長手指靈活跳躍在骨笛的孔洞上,眼前黑沉沉的林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晨露與朝陽的連綿青山,有流水、鳥雀、還有不斷回響的柔柔清風。
悠揚而綿長,明亮如九天鶴鳴,帶著云桑感受著那片春意盎然的山谷的每一寸。
笛音勾動著她的心神,使得她的手指也下意識地在點跳,就好像手中也有什么東西需要她吹奏出來一樣。
毫無疑問,這是一種殘留的肌肉記憶,說明云桑以前也會吹奏一樣東西,可記憶缺失的她卻想不起那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但至少應當不是笛,因為云桑的肌肉記憶告訴她那不是個橫長物,應當是個小巧圓潤些的樂器。
一時想不起,云桑也不去耗費心神,也許日后看到了它便想起來了。
將雜念拋去,云桑靜心聽著夜色中獨為她吹奏的柔和樂曲,目光落在已經完全熄滅的火堆上。
但在云桑心里,似乎又燃起了一團火焰,不再是刺眼灼燙的橘紅色火焰,而是五彩斑斕的,向四肢百骸流淌著,滋潤著。
云桑不知自己是何時睡過去的,只知道一睜眼自己躺回了原處,身上仍舊蓋著那條毯子。
車門緊緊闔著,沒讓一絲邪風吹進來,云桑一覺到天明。
推開車門,早起的鳥兒正在熱餅子,將已經涼到發硬的肉餅放在火上烤,面與油香味隨著熱意冒出來,讓剛剛起來的云桑腸胃蘇醒。
這時,烤餅的江見聽到了動靜,熱情沖她笑道:“早上好啊娘子~”
很奇怪,在這樣一個荒野的清晨,云桑感受到了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幸福感。
……
江見說,如果路上順利,他們會在天黑前抵達雍州城。
云桑很開心,因為她終于可以舒舒服服地洗個澡了。
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們在半路上遇到了阻礙,一時間被攔住了去路,無法前行。
那是一樁刺殺,刺客來勢洶洶,被刺殺者岌岌可危。
雖然被刺殺的對象侍衛也不少,但明顯少于刺客,此刻更是局勢不利,因為大半隨從都死于刺客刀下。
“何方宵小,我家主人乃是巡查御史,朝廷命官,汝等膽敢行刺,簡直目無王法!”
“速速退去,或可饒爾等一命!”
侍衛中領頭的青年人身上帶著新鮮出爐的傷,看著敵眾我寡的不利局勢,心下雖忐忑,但面上不敢顯露,做出凜然不懼的姿態,試圖搬出朝廷讓這群刺客退讓。
然那群刺客并不是能商量的人,他們目露嘲諷地看著護衛馬車的零星幾人,一副勝券在握的姿態,語氣狠厲道:“殺的就是你家這個巡查御史,害死了我家主人,以為能活著走出雍州嗎?”
聽刺客頭領惡人先告狀,侍衛立即忍不住駁斥道:“我家主人是巡查御史,職責便是糾察不正之風,清掃貪官污吏,你那主子魚肉百姓,貪污受賄,合該受到懲處,我家主人是為民除害,天經地義,少在那是非不分,助紂為虐!”
不同于侍衛的憤恨,身后裝潢精致的馬車內傳出了一道無奈的話語聲。
“青河,他們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同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省些力氣吧。”
喚作青河的侍衛頭領回頭看了一下車內的主子,車簾被挑開,面容清雋溫潤的年輕公子面露無奈,眉心微蹙,似乎也在為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擔憂。
刺客才不理會垂死螻蟻的掙扎,對那些唾罵批判不置可否,提刀沖了上去。
云桑將兩方的對話聽進了耳朵,推開車門,露出一條縫隙往外看,只見眼前一片觸目的血紅。
天性善良公正的云桑不忍看一個清正愛民的好官在眼前死于非命,看著愈發不利的局勢,心中發急的云桑下意識扯了扯江見的衣裳。
“江見,我們能不能救救那個御史?”
這事本與江見沒什么關系,但這群人擋了他的路,耽誤了行程,他有些不高興。
正想著要不要過去把那些礙事的家伙全都收拾了,就聽到少女含蓄請求的話語。
“娘子想救那個官?”
江見只等一個回應,便能采取行動。
云桑沉了沉心神,堅定道:“是,聽起來那是個好官,好官不應當就那么死了。”
得到了肯定答復的同時,江見心里生出了一個好點子,一個一舉兩得的好點子。
“那行,正巧我還能賺點外快,記得躲在馬車里別出來,要不然不當人質也得濺一身血。”
云桑忙不迭乖巧點頭,心道自己絕不出去添亂。
緊接著,江見跳下馬車,拔出腰間霜葉劍,身形飄逸而去。
第36章 第 36 章 表兄
激烈的交戰中, 終是刺客占據優勢,一手持長刀的兇悍刺客眼看著登上了馬車,就要強闖進去將里面的年輕御史殺害。
青河面上甚至出現了絕望與驚恐。
千鈞一發之時, 一抹銀色流光劃過, 還沒看清來人身影, 那個幾欲突破防線刺殺成功的刺客便被刺穿了胸膛,驟然沒了氣息。
這一變動讓雙方都是一驚, 只不過一個是驚后竊喜,一個驚疑不定。
“哪里來的毛頭小子, 這不是你該插手的,奉勸你少來沾邊!”
白袍少年詭異的身形還有那一招斃命的狠辣招式多少讓刺客們生了些忌憚, 他們做這一行的,最不能輕敵。
如果可以喝退,那自然是最好。
然很明顯, 那少年壓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絲毫不理會他們, 甚至帶著悠然的笑意同人搭話。
“噯, 當官的,五百兩救你的命, 這筆買賣做不做?”
雖然只是半路上順手賺個外快, 江見也不會敷衍,能多賺些他不會仁慈。
馬車內的年輕御史還未回應, 外頭聽了這番話的青河先跳了一下腳。
“五百兩!你是土匪嗎?”
五百兩,都能在長安買個像樣的大宅子了,要不是他家公子是個有家底的,今日怕是怎么都應不下來了。
江見察覺到青河的抗拒,也不惱只是玩味笑道:“怎么, 是覺得你家主人的命不值這個價嗎?那行,我不救了,你們都死好了~”
說著,江見就要收劍扭頭回去。
“哎別……”
“成交!”
青河臉色一變,就要阻攔,這時馬車內的年輕御史終于出聲了,斬釘截鐵地應下了這筆交易。
江見動作一頓,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這樣干脆利落多好,不像你那侍衛,磨嘰得要命。”
青河被嫌棄了一句,還想說什么,被自家公子一個眼神制止了。
“閣下確定能救得了我?”
盡管他們也折損了不
少刺客的人手,但對面的剩余還是遠遠多于他們,粗粗掃去也得有二三十的數量。
秦彧瞧著那個年歲比他還小的少年,心里還是有些不確定,遂沒忍住開口問了句。
江見瞥了一眼對面蠢蠢欲動的刺客,挑眉一笑,語氣透著十足的傲慢。
“救不了就同你們一起死唄~”
這樣大的口氣,一時讓秦彧有些分辨不出是底氣太足還是無所謂生死。
但有這樣的承諾在,秦彧信了。
“有勞閣下。”
秦彧這話像是一個信號,方才勉強凝滯的局勢再度涌動了起來。
“既如此,那就都殺了。”
刺客頭領見真有人敢找死,多余的話也不說了,手一揮,冷聲下了命令。
云桑老實地躲在馬車中,連車簾也不敢碰,就怕自己被刺客看見一根頭發絲引來麻煩,遂老老實實瞄著馬車的細小門縫。
前方的景象太過混亂,云桑只能看到晃來晃去的人影,江見總是跳躍閃爍的白影。
像是個白色的撲棱蛾子。
刀兵相接的尖利脆響,血肉被穿透時讓人牙酸的聲響,當然最明顯的還是慘叫聲。
云桑沒有看那等血腥場景的興趣,剛要躺會去,忽見有一刺客身影扭頭疾奔著她所在的馬車來。
明顯不是慌不擇路地逃跑,而是直沖著她而來。
這一瞬間,云桑第一反應不是驚慌害怕,而是在瘋狂反思自己剛才是不是做錯了什么,才引得刺客注意到這邊。
可她明明就什么也沒做啊?
難不成剛才她扒著門縫的時候眼睛放光了?
云桑覺得這個猜測很荒唐,但她實在想不通這事。
就在她大腦急速旋轉想著將后門打開跳下去自救時,就看見那個直沖著她來的刺客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腦門上一點殷紅。
刺客身后,是將將放完暗器的江見,他面色冷然,用一種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看著地上已經斷氣的刺客。
心情一差,他下手更不留情了,須臾間又是一片血花四濺。
等到刺客皆已伏誅,再沒有威脅后,江見臉不紅氣不喘地開始擦起自己染血的霜葉,那氣定神閑的姿態,看得秦彧一眾人乍舌。
親眼見了這個漂亮無害少年的殺戮姿態,他們再沒有什么疑慮了,唯余驚嘆。
少年的劍太快了太利了,方才他們甚至都沒怎么出手,局勢便瞬間翻轉了。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著比姑娘還秀氣,動起手來跟個活閻王似的。
遇上他真是公子的福氣。
“小兄弟,方才多有冒犯,此番多謝小兄弟出手,救我家公子一命。”
憶起一開始自己的態度,青河有些難為情,懷著一半感激一半敬畏的心情,他硬著頭皮上去說些好聽的。
江見沒事的時候沒耐心和不熟的人客套,只輕嗯了一聲,將擦拭干凈的霜葉劍插回劍鞘,回頭叮囑道:“話就不必多說了,用銀子感謝就行,我履行了職責,該你們付我酬金了。”
少年直白的態度別具一格,好似絲毫不知含蓄兩個字如何寫,就連秦彧這樣踏實沉穩的性子都沒忍住抽了抽嘴角,有想笑的趨勢。
“閣下放心,必不會……”
正掏著腰間錢袋子的動作一僵,秦彧才想起此次出行并未帶大面額的銀票,他一時有些尷尬。
車簾沒有落下,環著雙臂等著酬金的江見一瞧,立即擰起了眉頭,不耐煩道:“你不會是根本沒有五百兩,故意誆我的吧?”
想到這個可能,江見很不高興,因為這樣的事情他以前不是沒遇到過,自己為雇主辛苦做任務,然事成了對方竟賴賬,還想滅他的口。
江見自然不會慣著那等食言而肥的貨色,直接送他上西天,順帶取走自己應得的報酬。
但這次的不大一樣,這個官看起來不像是濫殺無辜的兇惡之徒,而且就憑他手下這幾個臭魚爛蝦也根本殺不了他,僅僅只是賴賬。
江見思索著這等情況該如何處理才不虧。
見這一幕,青河也看向了自家公子,有些著急,畢竟這個小子看起來可不好惹。
秦彧揉了揉鬢角,苦笑一聲道:“抱歉,突然想起身上的現銀不太夠,不過我可以給閣下打個欠條,我是長安人,日后無論何時,閣下來到長安便可兌現,如何?”
秦彧覺得自己已經十分真誠了,但還是令那少年不滿意。
“你沒帶夠錢還敢跟人做買賣,故意消遣我呢?”
面對這類情況,江見更堵心了,那等食言而肥還想,滅他的口的好解決,用最粗暴的法子便是,然怕的就是這種軟茬。
也沒想賴賬,人更是客客氣氣地打著商量,但偏偏就是付不出酬金來。
江見臉色逐漸發臭,仍是不贊同道:“不成,別說我去不去長安了,就算日后去了,光憑著一個欠條,那時你要是不認怎么辦,天高皇帝遠的,我可不放心!”
局面一瞬間僵持了下來,青河又開始想給他家公子說話了,然目光一落到少年那銀色的劍鞘上,他又安分地閉上了嘴。
算了,還是別在這個時候去討嫌了,這個少年看著脾氣有些怪,再給他來一劍就完了。
被拒絕,秦彧也有些焦灼,一抬頭便是少年凜凜的目光,容不得他退縮半步。
“要不這樣,我用一珍貴物做抵押,閣下看這樣可否?”
思忖過后,秦彧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從腰上解下一物,遞給江見。
那是一塊溫潤細膩的白玉,透雕樣式的雙魚嬉戲紋,一眼便知不俗。
“公子,這玉佩貴重,不可啊!”
一旁的青河看見這塊熟悉的白玉佩,神情發急勸道。
江見本不會品鑒什么玉石的,但有些東西瞧著便好,加上那個侍衛如此態度,江見更覺得是好東西了。
“唔,可以。”
“但是得先等一下,我得讓我娘子瞧瞧你這塊玉佩值不值五百兩,稍待。”
在青河目眥欲裂的眼神下,江見不客氣地接過了那塊白玉佩,更是說了一句在他聽來無比欠扁的話就跑了。
他還敢懷疑公子這塊玉佩的價值!
青河呼哧呼哧了半天,滿臉憤慨道:“公子真舍得將雙魚佩給他?”
那可是已故的夫人留給公子的,先不說本身價值,本就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念想。
如今卻被一個不知哪來的野小子得了,盡管他救了公子的性命,青河還是替公子難過。
秦彧警告似的看了青河一眼,溫和道:“再貴重能有我的命貴?這少年看著可不是好糊弄的,小心付不出酬金,再一個翻臉將我的命收回去了。”
秦彧話語幽幽,帶著幾分開玩笑的強顏歡笑感。
遠遠的,坐在馬車里的云桑就看見江見回來了,手里還提著什么東西。
“娘子快瞧瞧,這玩意值不值五百兩!”
開了一扇車門,江見把雙魚佩放到云桑手里,讓她確認。
云桑見他匆匆忙忙的,便沒有急著問緣由,只打量起了掌心那塊溫潤的白玉。
“這是頂好的羊脂白玉,油潤細膩如凝脂,何止五百兩,你這是?”
外面一地的尸體和腥臭的鮮血,云桑自然不會下去觀賞,也聽不清那邊說了什么。
“稍后與娘子說,我先去銷賬。”
得了確切的答案,江見留下句話又跑了回去,心情也好了。
也不管主仆兩人什么表情,江見提溜著雙魚佩,笑瞇瞇道:“就用這個抵了,好了,我們的買賣算是結束了,不見不散。”
拋下話江見就要走,秦彧又忽地叫住了他。
“閣下先等等……”
江見回頭看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話快說。
秦彧輕咳了兩聲,眼睛盯著那塊被他送出去的玉佩不舍道:“這塊玉佩是我極重要的東西,若是閣下日后路過長安,我愿以雙倍的價格贖回。”
“我家很好打聽,
我姓秦,長安只我一個秦姓官員,若有機會來長安,還望閣下能給我這個機會。”
面對秦彧懇切的話語,江見想著也不是什么特別為難的事,便連嗯了幾聲應下了。
說不定日后真的會路過長安,到時候讓他贖回去也成,反正他自己愿意出兩倍,江見樂得收下。
青河顯然對少年看起來敷衍的態度有些不滿,但他乖覺地將嘴閉上了。
主仆二人看著少年歡快離去的背影,兩相沉默。
看到江見再度回來,將那塊雙魚白玉佩塞到了她隨身的小布袋子里,他們再度啟程了。
兩架馬車擦肩而過的時候,秦彧還沒完全放下車簾,不經意掃到對面,那被風微微吹起些許的車簾,看到了里面少女模糊美麗的側臉。
心頭涌起怪異的熟悉感,秦彧恍然間想起一個人來。
姑父家的表妹,那個傾倒長安無數兒郎的嬌麗貴女,也是如今和他血脈相連的唯一一人了。
但他沒有多想,因為他知道,表妹如今應當像往年一樣,抵達了蜀地益州,祭拜祖父了。
因而絕不可能出現在這里,以一個江湖游俠娘子的身份。
熟悉感轉瞬即逝,理智占據了上風,秦彧為自己荒唐的想法失笑一陣,心里繼續念著那塊亡母留給他的遺物了。
只希望這少年日后真的會路過長安吧。
秦彧滿懷希冀的想著,繼續閉目沉神去了。
馬車走遠了,看不見那一地尸體,嗅不到那股刺鼻的血氣,云桑從馬車內探出頭來,倚在車門便,手里捏著那塊雙魚白玉佩端詳,神情認真。
趕車的江見第一時間聽到了動靜,一心二用起來。
“娘子喜歡這塊玉佩?若是這樣,那我們就不還給那個當官的了,留著給你玩。”
江見的道德和原則很靈活,尤其在對上特殊的人時,更是不值一提。
答應了又如何,只要娘子喜歡,他就裝一輩子不去長安。
如是想著,等來的是云桑的搖頭。
“不是,是覺得這塊玉佩好像在哪里見過,有點熟悉。”
云桑觸摸著白玉溫潤的紋理,心頭閃過一絲抓不住的東西,神情迷茫。
“或許娘子以前見過這樣的,如今才覺得眼熟。”
云桑也沒反駁,這塊雙魚佩雖用料極好,但透雕不是什么罕見的樣式,魚紋更是上至貴族下至平民都能用的尋常花紋,興許是她以前見過不少類似的,眼下才覺得熟悉。
“也許吧。”
云桑淡聲附和著,指腹摩挲著玉身。
得了空子,江見便將秦彧拿玉佩做抵押的一系列事情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
因為存了些自己的小心思,聽到日后或許會去長安的話語,她眸光亮了亮,按捺著活躍的情緒,贊同道:“倒是不錯,只是路過還能多掙一份錢,值當一去。”
“而且瞧那位御史這般行徑,說明這東西對他頗為重要,就當行善積德了。”
迎接云桑的是江見含笑的應承,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求必應。
進入雍州城時,已是暮間,還沒找到客棧落腳,天上便了落了雨。
第37章 第 37 章 劍客
雨勢不大, 但也稱不上小,還伴著冷風,雨絲順著被吹起的車簾涌進來。
云桑將一直開著透氣的小窗關上, 馬車內再次寧靜溫暖起來。
這時云桑想起了還在外面什么遮擋都沒有的江見, 忙不迭推開車門, 果然看見鬢發已經開始濕漉漉的少年。
“又是風又是雨的,娘子怎么出來了, 快進去,就你這身子骨, 小心染上風寒!”
聽到身后的動靜,江見伸手想把人按回去, 卻被云桑抱住了胳膊。
“哪有那么夸張,該小心的是你,要不將我的幃帽帶上吧, 也能遮一遮。”
自己在車里舒舒服服的,江見卻在外面風雨交加, 她心里委實有些過意不去。
但江見并沒有什么蓑衣斗笠什么的, 云桑只能扒拉出自己路上買的幃帽。
雖然是姑娘家的東西,但好歹能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不是。
但江見還是拒絕了, 還沒等云桑摸到那頂幃帽。
“娘子你更夸張, 淋點毛毛雨算什么,擦擦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帶姑娘家的東西。”
“不過待會還得買把傘,我去先去雨具鋪子一趟。”
前腳拒了她,后腳就朝路人打聽了城中最近的雨具鋪子,駕著馬車就往那去了。
沒給云桑一點勸說的機會,人就被按回車里了。
外面的雨絲陰冷潮濕, 但江見的掌心卻是溫暖干燥的。
云桑噯了一聲,心情復雜地縮在馬車里,只希望外面的雨快停下。
到了雨具鋪子,馬車緩緩停下,江見同她交代了句,人就冒雨奔進了鋪子。
天色昏暗,雨點劈里啪啦地打在耳畔,絲絲縷縷被風送過來,落在她的睫毛上,形成眼前霧蒙蒙的一片。
用力眨了眨眼睛,抖掉了上面的細小雨珠,也看見了冒雨趕來的江見。
雖然已經被雨淋成了落湯雞,但拿著油紙傘的他笑得明媚燦爛。
在那一笑之下,陰雨天氣中的潮濕陰霾都被一掃而空。
兩人很快尋到了落腳的客棧,江見撐開油紙傘,將踏出馬車的云桑牢牢扣在傘下,也無所謂自己半邊身子還在被雨淋著。
由于視角緣故,云桑看不見只匆匆被攬著往客棧中走。
到了屋檐下,江見正在收傘,云桑在雨中看見了一個奇怪的人。
一個年輕的男子,一身黑袍勁裝,烏發高束,腰間是一柄烏鞘劍,渾身都散發著冷冽不好惹的氣息。
很明顯,那也是個江湖人士。
為什么說他奇怪呢?
是因為云桑察覺到他已經注視著這邊許久了,而且還在逐漸靠近他們。
看著明顯是朝著他們而來的劍客,也不知帶著什么目的,云桑緊張起來。
“江見,你看那個人。”
背過身子,扯了扯江見的蹀躞帶上墜著的葫蘆,云桑小聲提醒道。
抖完傘上的雨珠,江見感受到腰間的拉扯感,先是看向一臉忐忑的云桑,然后順著云桑的視線看向正從雨幕中走來的黑衣劍客。
目力極好的江見一眼辨認出了來人,隨即擰起了眉頭,一副遇到麻煩的神情。
“怎么,很棘手?”
瞄到江見不大松快的神情,云桑以為那黑衣劍客是江見的仇家,而且還是很厲害的那一種。
云桑小聲問道。
江見收回目光,瞥到云桑泛起憂愁的面頰,明白了什么,笑著解釋道:“不是娘子想得那般,就是有些煩。”
說話間,那黑衣劍客走上前來,步入了屋檐下,甚至還在朝著他們這邊走來。
這人更是個不怕淋的,在雨中也如閑庭信步一般,走得慢悠悠的,身上濕漉漉的也不管。
終于,那人停在了江見跟前,與還未來得及抬腳走人的江見搭起了話。
“真巧,又碰上了,看來是老天的意思,不知你何時有空?”
又是同樣的問法,同樣的目的,江見看著黑衣劍客那躍躍欲試的眼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獨孤羽?又是你,老天真是不長眼。”
“別了,我沒空,你可別來煩我!”
說完,江見便拉著神情疑惑的云桑走進客棧,也不管人家怎么想。
此次沒有什么討嫌的人過來礙事,兩人要了間上房便上樓去了。
臨著拐彎的時候,云桑回頭看了那黑衣劍客一眼,發現他也要了一間房,也跟著上樓了。
云桑想問些什么,頭還沒扭回來,就被江見逮住了。
只見他目光在兩人身上徘徊,一時沒說話,等到了定好的房間里,江見將房門一關,俊挺的身板往云桑前面一堵,面色幽幽。
“你這是做什么?”
云桑正想著去找個干帕子給被淋得亂七八糟的江見擦擦,一晃眼就被堵在了原地,她仰頭看他,詫異問道。
“你剛才回頭看他了,為什么?”
云桑被問得一愣,啊了一聲,大腦飛速旋轉。
“他有我好看嗎你就看他?”
江見是靠本事吃飯的,但他其實知道自己生了一張好臉皮,雖然偶爾也會被人
家說像姑娘,但否定不了這一事實。
就算他再粗心大意,與娘子相處了這么久,他也能注意到一些細節。
娘子似乎也時常會為他這張臉側目,甚至迷糊,尤其是在某些親密時刻,總是臉蛋紅紅地呆呆看他。
他第一次為自己長了個好臉雀躍歡喜。
但是獨孤羽,貌似也長了一張好臉。
這樣的情況下,娘子沒緣由地看獨孤羽一眼,江見渾身都不得勁。
不行,他必得問個清楚!
云桑終于緩過神來,搞清了江見別扭的心思,一時間哭笑不得。
為著哄人,事實也是事實,云桑一本正經道:“自然是不如你的,我方才只是想看他會不會跟上來,果然,他也要了一間房。”
“他到底要做什么啊江見?”
怕江見還小心眼地在這事上喋喋不休,云桑又牽了個話頭出來,果然將江見的注意力引開了。
得了滿意答復的江見心里熨帖了,將云桑身上背著的小布袋摘下來,無奈解釋起了獨孤羽的事。
“他是個武道癡人,自打去歲敗給我后便不服氣,一遇上我便要跟我比試,我不答應便一直纏著我誓不罷休。”
“以前也就算了,我閑著也是閑著,但如今不一樣了,我可沒空跟他浪費時間。”
“我今年年初才在隴西應付過他一次,今兒也是倒霉,在這雍州城又遇上他了,陰魂不散的,麻煩!”
顯然,江見對這種一根筋的人沒什么轍,面上盡是不待見,一副沾上了牛皮糖的煩躁感。
聽江見絮絮叨叨地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遭,云桑點了點頭,也對江見產生了幾分同情。
攤上這樣的倔驢確實挺不好處理的,云桑看著少年面上的煩躁,腦中蹦出了個雖然憋屈但可能很有用的好點子。
“那你輸給他不就行了,他贏了你心中的氣便平了,應當就不會纏著你切磋了。”
越想越覺得這個法子妙,云桑看向江見,期待著他采納。
然她一時間忘了,江見可不是個會受委屈的人。
只見人往桌邊一坐,翹著二郎腿倒了兩盞茶,冷哼道:“不可能,我怎么會輸給他,笑話~”
來了來了,那股輕狂又傲氣的勁又上來了,也不知是誰慣的。
云桑皮笑肉不笑地接過江見遞過來的一盞,心里碎碎念著。
一盞熱茶下肚,云桑胃里暖洋洋的,也不與這個自大狂爭執,只笑瞇瞇道:“那你就繼續跟他切磋吧。”
客棧活計很快將熱水送了上來,云桑也不管江見苦瓜一樣的臉色,拿著換洗衣裳去沐浴了。
身心舒暢地泡了個澡,出來的時候江見正半躺在床上,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已經睡了過去。
云桑走過去,見人正閉著眼睛,看著好像已經睡著了,但大約是想偷看她的緣故,那一對濃密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正好被細心的云桑瞅了個正著。
云桑憋著笑,裝作什么都不知曉往他旁邊一坐,似自言自語道:“睡著了可怎么辦,水要涼了~”
云桑隱約看見少年勾起的唇角,她玩心大起,伸出手按在了他的小臂上,慢慢順著上滑。
少年的睫毛撲閃得更厲害了,云桑想到接下來自己要做的事,心里樂開了花
就在裝睡的江見呼吸都急促起來,幾欲裝不下去時,云桑瞄準了時機,一把撓在了江見不加設防的咯吱窩……
“看你還裝不裝!”
這下裝睡的人再也忍不住了,怪叫了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接著往地上滾去了。
意識到自己被撓咯吱窩破功了,江見干脆屈腿坐在地上自顧笑了起來,也不知是被撓的后遺癥還是別的什么。
“不裝了,不裝了~”
“想不到娘子還是個損人,我還以為娘子要占我便宜呢,害我白高興一場。”
得逞的云桑心情美滋滋的,聽他又胡說八道,哼聲道:“誰要占你便宜,你腦子里想什么呢!”
怕江見扯住她報復,云桑連忙跑遠了,遠遠坐在棋案旁端坐,自己與自己對弈,故作正經地催促道:“里面給你準備的熱水再不用就涼了,別磨嘰了,快進去吧。”
江見看著躲得遠遠的少女,也不糾纏,從地上爬起來,拎著他的換洗衣裳就進了浴房。
很快,浴房里傳來嘩啦啦的水聲,云桑惦念起了汁水豐盈甜美的果子。
上樓前,云桑讓伙計送些水果上來,想著應當也快來了。
果不其然,黑子才落了三子,外面就傳來了敲門聲,那輕緩的節奏,聽起來很有客棧伙計的禮貌感。
云桑沒作他想,樂顛顛地披著外袍就去開門了。
噙著歡喜笑臉的云桑在看見外面的人時,立即就隱去了笑,忐忑地看著來人。
是那個黑衣劍客,好像是叫什么獨孤羽的,竟纏上了門。
唯一慶幸的是這人不是沖著她來的,云桑心中為江見默哀。
“你什么時候有空……呃?”
來人許是也沒想到是云桑來開門,看著只到他胸口的漂亮少女一臉發懵地看著他,獨孤羽的話也哽在了嗓子眼里。
他本以為開門的會是江見,正打算想以前那樣使勁渾身解數催他與自己切磋一場,但開門的換成跟著他的小姑娘,獨孤羽疑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和手段。
“你、你有什么事嗎?”
云桑看著身形高大壓迫人的黑衣劍客,忐忑之下,嗓音中夾雜著幾許怯意。
江湖人士的脾氣有些可是很古怪的,云桑怕這人二話不說就粗暴闖進來,因而兩手緊張地抵著門,試探著開口問道。
獨孤羽看著少女白里透紅的面頰,沒有錯過上面一閃而過的不安,他簡單直白的腦子思索了一番,隱約判斷出這個看著柔弱的少女是在害怕自己。
怕什么呢?
他是來找江見比劃的,又不是來找她比劃的。
“咳咳,我找江見說話,他在何處?”
獨孤羽一雙銳利的鳳眼飛速將屋內掃了一遍,沒有看見他的天命對手,獨孤羽清了清嗓子問道。
見人還算客氣有禮,云桑悄然松了口氣,回頭瞥了一眼浴房的方向,好心勸道:“要不你待會再來吧,他現在正在沐浴。”
雖然江見沐浴的速度很快,但云桑還是不大好意思讓人在這直挺挺地等著。
獨孤羽垂眸,也不走,環胸往旁邊一靠,淡聲道:“無礙,想必他很快就好了,我在這等上片刻便是。”
男人沐浴的速度,獨孤羽很了解。
獨孤羽的態度讓云桑泛起了難,面色糾結了起來。
這人就賴在這不走,她關門有些不禮貌,不關門她又渾身難受,一時間猶豫在原地和對方大眼瞪小眼。
云桑沒話,對方卻是有話。
不著痕跡將少女過于美麗的小臉打量了一番,獨孤羽開口了。
“本以為江見這人與我一般,是個心無旁騖武癡俠客,沒想到還是個俗人,過不了美人關。”
“不過也不怪,江見年歲不大,你又生得這般容貌,被迷了心竅實屬正常。”
“不過我還是好奇,你現在與他是何種關系,是女伴還是……”
獨孤羽有種昔日志同道合的朋友率先違背了約定拋卻了志向沉溺溫柔鄉的怪異錯覺,一個沒忍住好奇心將話吐了出來。
這聲女伴讓云桑有些不高興,盡管只是外人無心的猜測。
“我是他娘子,不是什么女伴。”
從開始的羞于言之于口,到現在的理直氣壯,云桑完全轉變了過來。
獨孤羽聽到這鄭重的娘子一詞,了然地哦了一聲,也不是很意外了。
“你們在說什么?”
就在兩人剛沉默下來時,江見帶著酸氣的話語從身后冒了出來,兩人俱是看向他,神色各異。
第38章 第 38 章 陶塤
不同的是, 云桑是江見終于來支援的松氣,獨孤羽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期待。
又是苦練了幾個月,他內力和劍術都精進了不少, 他急需驗證一番, 江見是最好的人選。
迎著兩人目光的江見心情卻是有些不美麗。
沐浴的時候, 隔著老遠,江見便聽到了細碎的說話聲, 而且不是一兩句,于是他加快了速度, 身上的水珠都沒擦干凈就套上里衣出來了。
隔著有一段距離,江見便看到了少女面上的紅暈, 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娘子這是,在對著獨孤羽臉紅?
就好像是一朵只對自己開放的花忽地對著旁人開了起來,江見氣都喘不勻了。
心里頭憋著氣, 江見的面色也沒有以往那么好看,端著一副冷颼颼的死人臉, 哪還有平日的明媚。
“你終于來了, 快,他找你, 還非要在門口等著你出來, 你同他說。”
甫一靠近,江見的胳膊就攀上了一雙柔荑, 親昵地扯著他過去,一副等救星的模樣。
江見的氣好像又順了,下意識翹起了唇角。
“知道了娘子,你去忙你的吧,這里我來就行。”
云桑如獲大赦, 扭頭走了。
目送云桑離去,江見將房門闔上一半,另一半則用自己的身子嚴嚴實實地擋住,冷睨著眼前皮相姣好的獨孤羽,他沒好氣道:“你煩不煩,還追到門口!”
江見本就沒心情與他論劍,現在更不想了,要不是沒辦法三兩下將獨孤羽解決,江見都恨不得將其打暈扔到山里。
“你知道的,我不為別的,只愿你能與我比試一場。”
獨孤羽說著話,手指便下意識停在自己的劍鞘上,好似下一刻便能拔劍切磋。
“又來,又來,你就不能找點別的事做,成天就想著爭強好勝,不如去多賺點錢實在!”
江見一番話可謂是苦口婆心,奈何對面一點都聽不進去,不亞于對牛彈琴。
“你何時有空與我一戰?”
江見臉一拉,再沒了與他廢話的心思,瞪他道:“沒空,我和我娘子要睡覺了,快滾蛋!”
沒耐心的江見一把將門闔上,隔絕了獨孤羽的糾纏不休。
“那我明日再來找你比試。”
都走了兩步路了,江見聽到門外獨孤羽執著的話,牙都開始疼了。
哪里來的犟驢,真是煞風景!
獨孤羽走后,伙計緊跟著送來了冰鎮過的櫻桃,還有已經軟熟甜蜜的枇杷。
云桑吃得津津有味,都沒注意到湊過來的江見。
一扭頭看到江見正托腮看著自己,云桑差點沒拿穩櫻桃。
“你什么時候過來的,也沒個聲音。”
將鮮艷飽滿的櫻桃放進嘴里,咀嚼著櫻桃肉迸發出來的甜美漿汁,云桑快樂地瞇了瞇眼,不輕不重地嗔了江見一句。
江見目不轉睛地看著少女染了櫻桃汁液的雙唇,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寶。
原本便生得紅潤飽滿,此刻染上了同樣殷紅的櫻桃汁水,平添了水潤鮮妍,當真勝過世間一切口脂了。
江見很想做些什么,但看著人吃得正開心,他只能暫且壓一壓。
因著受了誘惑的緣故,江見覺得那紅艷艷的櫻桃果看起來也美味了許多,引得他胃口大開。
不能啃人,便只能拿櫻桃泄泄憤了。
直接抓了一把,將自己的嘴巴塞得鼓鼓的,兇殘地咀嚼著,還牢牢盯著細嚼慢咽的云桑看。
原本面色如常的云桑也不由紅了臉,倒讓江見想起了方才的一幕。
一張嘴靈活地將一嘴的櫻桃核都挑了出來,吐在了桌上專門盛放殘渣的漆盤中,嘴里只剩下熟甜的果肉。
“娘子方才為何對獨孤羽臉紅,你平時只對我臉紅的,他有什么好,值得你那樣?”
江見想起這個就來氣,還是沒藏住這個酸氣,鉆到了空子把話給問了出來。
云桑詫異,她什么時候對著獨孤羽臉紅了?
她躲著避著還來不及,怎會對著獨孤羽臉紅,江見這是什么眼神?
“你在說什么,我什么時候對著他臉紅了,你看花眼了吧?”
云桑堅決否定,覺得肯定是江見看錯了。
“分明就是,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了,你臉紅的嚇人!”
江見勢必要將這個掰扯清楚,窮追不舍的他幾乎要將臉貼到云桑跟前了。
這讓云桑想起了些許東西,在江見出來那會,她剛被獨孤羽輕浮的話挑起了些火氣,熱意大概是那時上了臉。
想通了原委,云桑自己都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我那是被他氣得臉紅,他說話不中聽,就上臉了,不是你想得那樣!”
也學著江見那樣,直接抓了一把櫻桃塞到嘴里,豪爽地咀嚼著,在心里道了一聲過癮。
聽到這個理由,江見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覺得合情合理。
“那廝確實不會說話,難怪~”
將話說開,江見又變回了那個沒什么憂慮的快樂小狗,明里暗里催促著云桑安寢,心里打著什么主意從他那直勾勾的眼神便能看得出來了。
自打知道江見不通人事后,云桑在其他方面對他就寬容了許多。
除了把自己翻來覆去地親來親去,江見也不能做什么了,隨他去吧。
然每次到了她嘴里輕描淡寫的時刻,渾身發軟又氣喘吁吁的云桑又忍不住求他克制些,要不然她人就要崩潰了。
尤其他現在還學會了親別的地方,差點沒將她里衣都撕開。
江見越來越失控了,云桑不知還能瞞他到何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翌日,按著習慣,二人相攜去逛街。
江見是個勤快人,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將城中提前摸索好,比如哪個早食鋪子生意最好,哪個酒樓的飯菜最好吃,哪個胭脂鋪子的胭脂最好看,哪家的釵環最漂亮……
他總是很熱衷于做這些,也不覺得累,每每都讓云桑難以消受。
有句話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云桑便是類似的心情。
美好的一天從吃到美味小籠包的清晨開始,飯食入嘴的那一刻,云桑感念江見的勤快奉獻。
兩人不時說著話,氣氛融洽,倒真像一對成婚許久的恩愛夫妻。
但這股融洽的氣氛在看見在他們隔壁座位落座的黑衣劍客后蕩然無存。
云桑倒是沒什么太大的情緒,畢竟獨孤羽想比劃的又不是她,她頂多在旁邊當個看客。
江見就不一樣了,獨孤羽一來,瞬間擾了他和娘子的甜蜜,他恨不得拿劍攮死他。
獨孤羽不說話,江見也懶得搭理他,只是臉色不如先前輕快愜意了。
云桑是覺得,反正人也沒不識趣到站在他們跟前,就當沒看見算了。
在桌子下面伸手戳了戳江見,傾身湊過去小聲勸道:“就當他不存在,我們逛我們的。”
少女湊近時帶來的淡淡馨香安撫住了江見郁燥的情緒,他展顏一笑,換了個背對獨孤羽的位置,牢牢擋住了云桑可能看向獨孤羽的目光。
云桑一抬頭,對上的便是江見明快帶笑的臉,還真叫人有些不好意思。
吃完要走的時候,云桑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著唇邊,就看見對面的江見對她擠了擠眼。
她起初沒明白,直到江見無聲地對她比了個口型,云桑辨別出是個跑字。
訝然一笑后,云桑輕輕點了點頭,牽住了江見從旁邊悄悄伸過來的手。
只察覺到腕上力道一緊,云桑立即收到了信號,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這一霎那間,江見甚至還有空子把飯錢掏出來留下。
兩人手牽著手奔跑在洋溢著飯香味的風里,心跳火熱,情緒狂亂而熱烈。
云桑不知道那個獨孤羽有沒有追上來,但那對于云桑來說這已經不重要了。
她跟著江見狂奔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雖然一路笑了一路,但云桑很快便笑不出來了。
她的身板哪里能跟江見比,一條街沒跑完,云桑不僅喘了起來,步伐更是肉眼可見地變慢了。
這一明顯的變化江見立即就察覺到了,回眸瞥見少女開始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一不做二不休,伸出長臂將看起來弱質纖纖的少女夾在了腋下,提步就繼續跑。
就好像夾著個奶娃娃。
迎面而來的風吹不散云桑面上的熱意,云桑假裝沒有看到周圍人異樣的目光,窘迫地看著自己懸空的雙足
,緊緊拽著江見的衣裳。
幾乎又跑了一條街,自己總算是被放了下來。
雙腳懸空晃了好半天,云桑接觸到地面的時候甚至覺得都有些發軟。
“嘿嘿,將那廝甩掉了~”
扭頭沒有看見獨孤羽那個陰魂不散的,江見長舒了一口氣,語氣輕快道。
云桑整理著自己腰間被江見弄皺的裙子,在旁邊如看戲一般戲謔道:“你這樣,活像是躲著債主。”
江見嘁了一聲道:“他算哪門子債主,犟驢差不多。”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云桑忽地聽到了絲竹管弦的悅耳輕響,她步子一頓,看向了正好路過的一家鋪子。
千樂坊。
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映入眼簾,云桑了然點頭,生了些興趣。
“進去瞧瞧?”
余光瞥到云桑意動的神情,貼過去笑瞇瞇問道。
云桑眨著亮晶晶的雙眸,點頭應道:“好啊。”
鋪面很大,擺滿了琳瑯滿目的樂器,無論是柜臺間還是墻壁上,吹拉彈一應俱全。
樂器歌舞更多的是富貴人家裝點門面或者消遣時間的玩意,尋常人家自不會有閑錢和閑心,因而□□的客人不多,且都是些衣著華美、金玉加身的客人。
云桑和江見這對稍顯特別的客人進來,頓時引起了鋪子掌柜的注意,乍然看著這對小年輕,掌柜的有些拿不準主意。
那小公子明顯是一副江湖俠士的裝扮,衣料也是最尋常的布衣白袍,打扮更是簡單,不像個福貴人。
但他身邊的小姑娘又截然不同,雖然發髻簡單隨意,但身上盡是錢堆出來的模樣。
身上的衣裙和腰間挎著的小布袋是放在哪里都炙手可熱的浮光錦,耳上所飾的珍珠雖小,但卻是最為珍稀的東珠,除了與西域通商花大價錢購來,便是州郡上供給天家的貢品。
無論是哪條路來的,都宣誓了主人的財力,不可小覷。
再往少女那簡單的發髻上看,僅簪了一樣,一支玉蘭花釵狀的步搖,溫潤的白玉,下面墜著的金色流蘇,他毒辣的眼光判斷出,那絕不是鎏金。
只沖著這個小姑娘的打扮,掌柜的忽略了一旁看著稍顯寒酸的少年,揚著笑臉迎了上去。
“二位客官想買些什么,琴瑟笙簫什么都有,我們是武都郡最大的鋪子,什么都有!”
那身裝扮總做不得假,掌柜的熱情萬分地迎了上去。
因為是郡城最大樂器坊的伙計,因為要時常為客人展示樂器的音色質量,幾乎人人都掌握一種樂器的彈奏,每每有客人過來詢問,熱心推銷的他們便會奏響樂器,繼而傳到外面,讓云桑注意到。
江見不懂樂器,只是看娘子有興趣過來,此刻掌柜問話,江見立即看向了云桑。
云桑收回四處游移的目光,回掌柜道:“不勞掌柜掛心,我們四處瞧瞧,等定好了便來結賬。”
云桑心里還記掛著那夜江見吹奏的笛曲,更沒忘那夜她涌動的合奏欲。
這千樂坊的樂器很齊全,云桑覺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她心中想要的那個東西。
掌柜的一聽這口氣,便知客人是個省心爽快的,笑瞇瞇地留下句話便走開了。
“二位客人自便,有事便喚店里伙計。”
兩人也不管周圍客人打量的目光,腳步極有目的性地朝著那一片小巧的樂器區域走去。
云桑一個個看過去,步伐都沒有停頓,直到某一刻,她了悟地停下了腳步,看向了山形木架上擺放得錯落有致的陶塤。
身負數孔,小巧圓潤,正是云桑殘留的身體記憶所感受過的。
它們大多是黑色、棕色、白色一類,相比于那些精致華貴的琵琶琴瑟,陶塤顯得普通極了,也廉價極了。
但云桑如獲至寶。
“原來娘子要找的就是這個,我還以為是什么稀罕玩意呢,這個不僅小,而且還沒有那些個好看,娘子確定就要這個嗎?”
見云桑歡快的目光鎖定了陶塤,江見扭頭看了看一邊的鳳頸琵琶,又將目光落在看起來灰撲撲的陶塤上,神情詫異。
那些多好看,憑何選了這么一個。
云桑見他又是一副要掐尖買東西的架勢,心里一咯噔,忙勸道:“確定,那個我不會彈,買了也是落灰,別費勁了。”
江見這才歇了心思,將買下那個漂亮樂器的念頭壓下。
云桑選了個刻著蘭草紋樣的黑色陶塤,立即去掌柜那里結賬。
掌柜的失望地看著云桑手里的陶塤,似是有些想不通最后為何會選了陶塤這么個小東西。
害他白高興了一場。
猶不死心,掌柜接過陶塤時委婉道:“姑娘不再瞧瞧別的,我們這里可都是最新最好的貨,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了。”
“掌柜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就不……”
拒絕的話還未說完,云桑忽聽見身后的伙計撥動了琴弦,美妙的脆聲帶著鋪天蓋地的熟悉感傳了過來。
云桑話語戛然而止,下意識回頭,看見了一把彩繪牡丹的黑檀木月琴。
心中的熟悉感告訴云桑,這個也是她擅長的東西。
看月琴的是一位體態豐腴衣著鮮亮的婦人,雖已經上了年紀,但仍舊美艷風流,可想這婦人青春時也是個顏色出眾的。
云桑回頭的那一霎那,那婦人目光瞬間黏在了她的臉上,一雙精明的眼睛里盛滿贊嘆的同時帶著些倏然間涌出的算計。
她們紅袖招,此刻正缺一個救場的天仙絕色!
第39章 第 39 章 獻美
翠娘是紅袖招的鴇母, 自少時起便是紅袖招的姑娘,更是靠著才色一度坐穩了紅袖招的花魁之位。
后來年紀大了,年老色衰, 她再次抓住了機遇, 向上爬成了這武都郡最豪奢青樓的當家人, 其中為她助力頗多的人便是她年輕時候的老相好,現在的武都郡郡守費大年。
近來她的老情人遇到了一樁大事, 若做得好了說不準升官發財也是有的,而這樁事正是她這個老相好能幫上忙的, 翠娘不敢馬虎。
就在前不久,長安那邊來了位貴人, 翠娘從費大年口中得知,那位貴人是景王爺家的小公子,雖不是世子, 但在家中極為得寵,此番來了武都郡, 只說是游樂, 其他一概不知。
能打聽清楚的,便是這位景王爺家的小公子極愛美色, 是個萬花叢中過的風流人。
老相好費大年有一心病, 便是在這武都郡做了將近二十年的郡守不得升遷,此番看到了景王家小公子這個機會, 他不會放過。
景王生母喬貴妃位同副后,掌后宮權柄,景王更是頗得圣寵,在朝廷中是個極有分量的存在,若是能通過這位小公子讓景王為他美言幾句, 豈不是妙哉?
費大年立即便操辦了起了酒宴,并通知老相好翠娘將她樓里那個色藝雙絕的清倌人留下,等著他在酒宴上借機獻美,錦上添花。
一切都順順當當,貴人也應下了宴飲的邀請,結果問題出在了紅袖招那邊。
那小祖宗不知何時自己跑去了紅袖招,先將那清倌人瞧了不說,還沒瞧上,敗興而歸。
這可不是個好事,失了美人,老相好愁眉苦臉,連帶著翠娘也泛起了愁。
她到哪再尋個國色天香的美人過來!
眼看著就要到酒宴了,美人還遲遲沒個影子,翠娘心如火焚。
然不成想偶然路過□□給樓里姑娘們瞧月琴,竟讓她遇上了個天仙絕色!
只是可惜這天仙絕色并非她樓里的姑娘,不大好辦。
自打那少女轉過身來,翠娘的目光便沒移開過,越看越滿意,越看越有信心。
若是那貴人還瞧不上,那翠娘得罵他一句眼瘸。
“娘子喜歡這個?”
翠娘正看得雙目異彩連連時,就聽到那個江湖俠士打扮的白袍少年這樣喚,她臉色一變。
她的天仙絕色成婚了啊!
如此的話,在獻美一事上,便得嘆一句美玉有瑕了。
翠娘完全沉浸
在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都沒有去想人家與她有沒有關系。
因為心里藏著要緊的事,翠娘對月琴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了,在一邊恍惚出神。
對于江見神色篤定的詢問,云桑也沒有否認,因為熟悉感告訴她,這也是她以前所鐘愛的。
“這個好像也是我以前會的。”
不過月琴這東西不像陶塤小巧便攜,她也沒打算要。
但江見很是熱情,見云桑這樣說,不等她說出后半句,就已經讓掌柜的挑個同樣的月琴包起來了。
對掌柜來說,這是個能多賺銀子的好事,他更是不給云桑機會,忙不迭應聲走了。
“哎,不必買的,有陶塤已經夠了,這東西還占地方。”
扯住江見的袖子,云桑不贊同道。
江見胡亂撥了撥面前那把月琴的琴弦,笑言道:“這有什么占地方的,小小的一把,也不重,掛在車壁上不也挺好,只要是娘子喜歡的就行。”
憑心而論,江見這人待她實在是不錯了,但也正是如此,讓瞞著他些事情的云桑愈發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但話已經說出口了,覆水難收,云桑只能硬著頭皮裝下去。
說話的空檔,動作麻利的掌柜已經將包好的月琴拿了過來,使得云桑再不好推拒什么。
“多謝掌柜。”
直接將陶塤塞到隨身的袋子里,云桑接過月琴,余光瞥了一眼總盯著自己瞧的婦人,蹙了蹙眉,終究是沒有理會。
就要離開了,云桑也不想計較什么了。
目送著少女的背影消失,翠娘也沒心思買琴了,匆匆讓樓里小廝送信去郡守府。
很快,翠娘便收到了老相好的回信。
可以一試,不計后果。
將信上僅有的八個字看了,翠娘蹙眉思索起點子來。
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弄來紅袖招呢?
首先得避開那個江湖打扮的少年,江湖人士最是無所顧忌,鬧起來會很難看,且很有可能壞了他們的大事。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那少年跟得很緊,并且還十分警覺,拔掉了大半的人手,幾乎沒有可趁之機。
正在翠娘頭疼時,唯一剩下來的眼線說機會來了。
……
云桑本以為他們已經將獨孤羽甩掉了,卻忘了對方也是個善于追蹤的劍客。
前腳進了酒樓,剛站在雅間門口,就看見后面獨孤羽跟上來了。
云桑看著江見發黑發沉的臉,不客氣地笑了起來。
獨孤羽幾乎跟了他們一天,江見的情緒已經肉眼可見的壓不住了。
云桑都要勸勸江見了,與他比一場算了,但江見看起來沒有半分這個意思,甚至更抗拒了。
專門駐足于客棧門口等著獨孤羽,江見抱著臂,云桑都已經能猜出來他要說什么不好聽的話了。
“你是要答應我了嗎?”
以為是自己鍥而不舍的精神再次成功了,獨孤羽竟笑了出來,又開始摩挲劍柄了。
江見氣得要命,冷言冷語地擊碎了獨孤羽的幻想。
“休想,我早說了這回沒空,別來煩我,你偏要這樣打擾我和娘子玩樂,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江見冷硬的姿態讓獨孤羽也也感到了棘手,他不死心道:“后面幾天也沒空?”
“沒有,你等下回吧。”
江湖人士向來漂泊無定所,有的甚至四海為家,江見口中的下一次說得倒是好,但就是不知何時了。
獨孤羽是不愿的,誰知道下次兩人相遇是在何時何地?
而此次江見不能和自己切磋的根本原因就是身畔嬌弱美麗的少女,獨孤羽忽地來了些氣,也有了個劍走偏鋒的好法子。
“大丈夫豈能耽于情愛,成日將心思放在與這個小女子的情情愛愛上能有什么出息,不如讓我來替你處理了她!”
義憤填膺的話落下,伴隨著長劍出鞘的聲響,刺激的一幕便出現了。
獨孤羽竟拔劍向她刺來,但很古怪的是,那出劍的速度很慢,在云桑看來也很慢,慢到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躲開。
不管對方出于什么心思,再小的危險,云桑也會下意識去避開。
將身一扭躲到了江見背后,云桑就聽見又是一聲清悅劍鳴,是江見轉瞬間拔出了劍,對上了突然向她發難的獨孤羽。
“我看你是找死!”
獨孤羽猝不及防的動手,且舉劍就刺云桑的行徑大大惹怒了江見,當即便抽出了霜葉,毫不客氣地將獨孤羽逼退數米開外,要不是獨孤羽本身也是個劍客,怕是身上要添道口子。
見江見拔劍還手,獨孤羽不僅絲毫不惱,甚至露出了暢快的笑,這一刻,云桑印證了自己剛才的猜想。
獨孤羽就是故意拿她來刺激江見的。
“賜教嗎?”
性子深沉冷漠的劍客見此計見效,冷峻的面上滿是得逞的意味,竟被云桑看出了幾分狡詐。
“呵~”
“你倒是聰明,不得不說,是個刁鉆的法子,那我……”
話說到這里,江見下意識看向身后的云桑,似乎是想征詢一下意見。
云桑也不是那么不識趣的人,本來就想著勸江見去了解這個事情,又見事情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她哪里會阻止。
要不然她都怕下次獨孤羽為了激怒江見真給她一劍。
“沒事,你去吧,我晚上就在房里,不會亂跑,正好睡一覺。”
云桑揚著極為善解人意的笑推了推江見,示意他盡管去。
江見思忖幾息,覺得應當沒什么問題,盡量軟下臉色輕聲道:“記得拴好門,我很快回來。”
“嗯嗯。”
云桑點頭如搗蒜,十足的乖巧。
兩個優秀劍客的切磋自然不能就地開始,不說得誤傷多少人性命,更是會被人當成猴一樣圍觀,這是他們不想見到的。
說是去了郊外,又到了夜里,那里沒人,隨便折騰。
江見沒有像他先前說得那樣很快回來,云桑順順當當地睡了過去,沉入了夢鄉。
大抵是白日那把月琴的作用,云桑又被勾起了零星記憶,細碎的夢境又開始了。
夢里的她似乎正是十六七歲的年紀,置身于一場貴族少年人之間的小宴上,周圍盡是錦袍華衫的男男女女,說著各種各樣獨屬于權貴之間的風雅話題。
她正抱著一把貴重而華美的月琴,靈巧的指尖不斷撥動琴弦,美妙的樂曲聲傾斜而出。
而在她的身畔,是一位撫琴的年輕公子,青袍玉帶,身姿端雅修長,正慢條斯理地挑撥著琴弦,以琴聲附和她。
很明顯,這是她與那位公子的合奏。
夢境總是帶著幾分刻意的模糊和殘缺,云桑既不知那公子是何人,也看不清他面容,只下意識覺得是個俊雅非凡的翩翩君子。
云桑偶爾還能聽見周圍看客的竊竊私語,什么“天造地設”“檀郎謝女”“一對璧人”此類的話。
云桑此刻內心是極其疑惑的,她想要看清周遭的一切,更想破譯夢境,找回自己的身世。
但宴會上的自己完全不受她情緒的干擾,仍舊神態嫻靜淡然地彈奏著月琴,偶爾抬眸,回應公子投過來的淺淺笑意。
她像一個局外人,急躁但無助地看著這一場風雅熱鬧的宴會。
夜色濃重,深陷于夢境的云桑自然察覺不到任何異樣,更不知危險來臨。
窗戶紙乍然被捅破,一根細小的竹管順著那細小的孔洞填進來,吹出一陣陣濃白的煙霧。
又過了一會,房門被從外面打開,門閂被人不知用什么法子撥開了,兩個一看便是男子的高大身影躡手躡腳地走進來,壓低聲音商議著。
“快,趁著她夫君還沒回來,快將人偷出去,千萬別磨嘰!”
若是這家客棧的掌柜在此,定能辨認出這兩人是暮間投宿的客人,選的正是和云桑同一層的房間。
兩人是翠娘高價雇來的人,一向干這些雞鳴狗盜見不得人的事,雖然都已經習慣了,但進人家房里偷姑娘還是第一次,他們難免有些不安。
這姑娘的夫君好像是個江湖人士,少不得武功高強,若是動作慢了人回來了,兩人怕是沒有好果子吃。
但沖著翠娘開出的高額傭金,他們咬牙干了。
富貴險中求,他們最是信奉這條真言。
其中一人掏出麻袋,另一人掏出麻繩,將床上因為中了迷香睡得昏天黑地的少女套進了麻袋中。
夜色深沉,四下寂靜,正是行兇作惡的好時機。
只見客棧后墻窗戶被打開,一人先行攀爬了下來,接著從窗戶吊著下來的麻袋,緊接著第二個人也如法炮制自窗戶滑下,最后將窗戶闔上。
得手的兩人心臟狂跳,扛著麻袋飛速潛入了夜色中,再不見蹤影。
黎明破曉,天剛剛擦亮,江見踏著有些疲憊的步伐入了城,身上衣袍凌亂破損,隱約可見幾道血痕。
身后跟著的獨孤羽形狀要更凄慘些,光是看模樣,便知誰占了上風誰占了下風。
江見看著蒙蒙亮的天色,心中帶著氣,一邊走一邊埋汰身后的獨孤羽。
“最煩跟你這種死犟種切磋了,跟頭驢似的,明明不是對手還要熬著,浪費我一整夜!”
“我娘子一個人睡肯定很害怕,都是你的錯!”
“以后可得躲著你,瘟神一樣!”
獨孤羽如了愿,心里暢快多了,加上沒什么力氣,也就任由著江見埋汰了。
好在很快到了客棧,江見得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眼巴巴去敲門了。
進了自己房間的獨孤羽屁股還沒坐熱,更沒來得及給自己上藥,就聽見隔壁經歷了不下七八次敲門后,房門被粗暴踹開的動靜。
獨孤羽哪還敢在屋里躺平,立即出去看了。
出于里面有姑娘的緣故,獨孤羽沒有貿然進去,只是在門外觀望著。
就看見江見如個野蜂子一樣在屋里嗡了幾圈,確定了沒人,神情驚怒地踏出門。
“怎么,出了何事?”
獨孤羽右眼皮直跳,一顆心也是狂跳個不停,隱隱有種自己闖禍了預感。
果不其然,他接下來聽到了極其嚴峻的答案。
“都怪你,我娘子不見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故人
這一瞬, 獨孤羽心中咯噔一下,隱隱有冒冷汗的趨勢。
雖然才見過那姑娘幾次,但他太明白這個小丫頭在江見那里的份量了。
江見此番應下與自己的切磋, 不正是因為他把主意打到了對方身上嗎?
也正是自己那個損招, 此次江見沒少下狠手, 都讓獨孤羽覺得他不僅沒有精進,反而還退步了。
這下那個小丫頭不見了, 后果可想而知。
就在獨孤羽以為江見還要罵自己幾句,甚至揍自己幾拳時, 人把他懟到墻上自己跑下了樓,活像只瘋狗。
正是清晨, 踹門的那一下動靜極大,驚醒了不少同層的客人,皆罵罵咧咧地探頭出來看, 然看到江見煞神一樣的姿態,都識趣地閉上了嘴。
那少年劍客瞧著有些癲狂, 像是能被自己激怒來砍自己一劍的, 他們還是受點委屈算了。
于是乎,江見經過的房門, 都紛紛將腦袋縮了回去, 閉門不出。
江見一路下了樓,揪住了剛起來沒多久的客棧掌柜, 一個山羊胡子的小老頭。
“昨晚上有沒有看見我娘子出去?”
本來還帶著些瞌睡的掌柜,被猝不及防地那么一鬧,人瞬間清醒了,見是住蘭字號房的客人,他忙回話道:“客棧夜里都是閉門的, 怎會有人出去,值夜的伙計也并未反應,客人你先冷靜一下~”
掌柜雖年紀不小,但腦袋轉得極快,瞬間明白了緣由,心下嘆了聲糟糕,努力安撫。
丟了人可不是小事。
江見找回了些理智,撒開手,再度沉著臉跑上樓,去查看房間里的蛛絲馬跡。
雖然那一瞬他被沖昏了頭腦,但仍然記得房門是從里面拴上的,這說明沒人從門出來。
江見目光閃爍,很快走到唯一可以通往外界的后窗,果然看見了不對勁的窗子。
窗子只是簡單的關上,木栓并沒有派上用場,很明顯是人從外頭離開時留下的痕跡。
江見眸中閃過厲色,隱隱帶著暴風雨來臨的跡象。
“人是從窗戶被帶走的,快瞧瞧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
獨孤羽如今哪里敢置身事外,因為自己的緣故讓人家丟了媳婦,看著江見愈發狂亂的模樣,獨孤羽根本不好意思回去躺著。
說完話,就見江見抽空睨了他一眼,那一眼里的刀子幾乎要化為實質。
不過江見此刻應當是沒工夫理自己,就見他看著下面,徑直跳了下去。
對于他們來說,這點高度根本不放在眼里。
獨孤羽也跟著跳了下去,下去的兩人皆看到了被人為踐踏踩過的雜草,猜測再度被印證了。
江見胸口起伏不定,一顆心如油煎一般疼痛滾燙,望著早已四下無人的環境,獨孤羽的跟來正好激發了江見洶涌的怒火,轉身就給了他一拳。
“都怪你!”
歹人早已逃之夭夭,江見無從得知娘子被帶往了何處,只能咬著牙硬著頭皮去找。
就算是將這武都郡翻過來他也要找到人!
就在江見動身的一剎,又被揍了一拳的獨孤羽直起身子,一邊擦拭著嘴角溢出來的血,一邊喊住了江見。
“等等,你這樣找是找不到的!”
“武都郡這么大,你這樣找無疑于大海撈針,就算最后真找到了怕是也晚了。”
獨孤羽也算是浸淫江湖多年,一個長相出眾的姑娘被劫走可能會發生什么大致上還是很好猜的。
江見的情緒更繃不住了,回頭又想揍他一拳時,獨孤羽隨后的話讓他生生松開了。
“我或許有法子將人尋到。”
仿佛有一捧清涼的水澆在江見被焚燒得分外灼痛的心上,他長呼了一口氣,急切中摻著些許輕顫。
“什么法子?”
獨孤羽也知事態緊急,絲毫不含糊地從腰間解下一個小竹筒,同江見解釋道:“這是我曾經從苗疆控蠱人那里得到的引路蜂,可以用來找人,只需……”
話沒說完,竹筒就被江見一把撈了過去,目光似火。
“怎么用?”
江見倒是聽過苗疆那邊有這個稀奇的玩意,但一直沒見過,如今在這遇見,江見如獲至寶。
獨孤羽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梗了一瞬繼續道:“很簡單,只需讓蜂子接收所尋之人的氣息,它便能主動去找人。”
話音剛落,江見人又順著墻從窗戶爬了回去,獨孤羽只能嘆氣跟上。
壓根不用獨孤羽教,蜂子一被放出來,江見便用云桑的衣裙將其蓋得嚴嚴實實,無處遁形,看得獨孤羽一陣欲言又止。
也不怕將蜂子捂死了。
“應當可以了,快放出來吧,再悶死了。”
在捂了片刻過后,獨孤羽忍不住開口,江見雖沒應聲,但還是將衣裙掀開了。
就見一只色彩斑斕的圓胖蜜蜂顫顫巍巍飛了出來,沒有立即飛走,而是又在衣裙上嗡了幾息,才慢悠悠地往外飛去。
仍是走的窗戶,但兩人二話不說跳窗跟了上去。
……
云桑醒來的時候,已是黎明,她腦袋昏沉,渾身也總帶著酸軟無力。
身邊仍是空空的,她剛想嘆一聲江見怎么還沒回來,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不是客棧的房間,她是還在做夢嗎?
這是一間綺麗又風雅的房間,不僅燃著馥郁甜香,房間里還有許多飄飄蕩蕩的紗幔,一切看上去都很不正常。
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腰,尖銳的痛感向云桑證實了這不是夢境,云桑變了臉色。
江見壓根就沒有回來,而她一夜之間從客棧到了這個陌生而古怪的地方,絕對有貓膩。
身上還是昨夜入睡時穿的白色里衣,一件沒少,她也不趿鞋了,直接赤著腳奔到門口,意欲開門。
但門是上了鎖的,她晃了半天完全打不開,反而引起了外面守著的兩個漢子注意。
“這丫頭醒了,快去告訴翠娘~”
只聽這么一句后,其中一個人影離開,云桑臉色發白地喊了幾聲。
“放我出去,你們是什么人!”
“告訴你們,若是我夫君找來了你們可沒好果子吃,快放了我!”
虛張聲勢
地喊了幾句,發現人家根本就不理她,云桑氣得踢了一腳房門,給自己疼了一下氣沖沖走開了。
剛才那聲翠娘她沒有錯過,這個人大概就是將自己弄來的主謀了。
雖然不能出去,但云桑能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響,不僅有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還有男男女女的放肆嬉笑聲。
云桑不想往那個方向去想,但這樣的環境真的很難不讓她往秦樓楚館那種地方去猜測。
神情嚴肅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想著待會該如何應對他們口中的翠娘。
其中那個守門的漢子尋到翠娘時,翠娘正聽著小廝從郡守府帶來的消息。
“翠媽媽,貴人的車馬往紅袖招來了,怕是來看新花魁的,快準備著吧!”
翠娘一聽樂了,噯了一聲,忙招呼人手去外頭準備迎接了。
這貴人就是個不問自來的性子,上次突襲過來提前將蕊仙給瞧了,還沒瞧上,翠娘便與費大年換了個說法,說蕊仙并非真正的花魁,又將真花魁夸得天上有地上無,才將人又勾起了心思。
聽守門漢子說那天仙絕色的小丫頭醒了,翠娘即刻帶著人馬不停蹄地過去了。
翠娘帶著一堆衣裙首飾進來的時候,云桑正探查完了房間里可能出逃的生路,發現目前只有門這一條,因為窗子都被封死了。
房門嘎吱一聲響動,云桑慌忙拿起屋里擺放的長頸花瓶,一臉防備地看著來人。
當那個一身綾羅華裳的婦人走進來時,云桑立即認出那是昨日在□□遇到的人。
房門打開后,外面的聲音更清晰了,也讓云桑愈發確定了這是什么地方。
“這里是花樓?”
云桑既怒又怕,像她這樣一個姑娘身陷這樣的囹圄,說不準下一刻便遭殃了。
翠娘看著只著一身簡單素色里衣依舊光艷奪目的少女,心里愈發滿意,說話的同時動作也不慢,示意婢女將捧來的衣裙首飾給人穿戴。
“沒錯,這里是武都郡最大的風月地,紅袖招,你應該感謝你有這么一張漂亮臉蛋,要不然就真的只能跟著一個江湖草莽了,如今我給你個機會,把你送去給長安來的皇孫當妾,日后的榮華富貴自不用擔心,不好嗎?”
已經將這小丫頭控制在手里了,眼看著也要送出去,翠娘也不怕多說幾句。
一堆人七手八腳地湊上來要將輕薄曖昧的的衣裙穿在她身上,云桑劇烈反抗,但被幾個身強體壯的婆子強行按住了。
沒有一絲反抗的余地,云桑氣得眼眶發熱,恨自己沒有什么絕世武功,能將這些黑心肝的人收拾了。
“你們這是強搶民女,逼良為娼,目無王法,等我夫君找來你們就完了!”
身上還算體面的里衣被扒下來,就連小衣都被換成了艷紅色的桃蕊初綻。
被如此折辱,云桑強忍著自己不掉下眼淚,飛快想著脫身的法子。
“呵呵,小姑娘是外地人吧,在武都郡這個地界,誰人不知我紅袖招的翠娘便是什么地位,你那夫君會兩下拳腳功夫又如何,來了也是沒有,你最好乖一點,還能少受點皮肉之苦。”
少女瑩潤白膩的皮膚讓翠娘這個婦人看得都眼熱歡喜,她已經能想到貴人會如何為這個小丫頭側目了。
翠娘的話也說動了云桑幾分,她如今正是負隅頑抗,沒有任何用處,再加上她有了個粗糙驚險的法子,云桑安靜了許多,呆呆地任由紅袖招的婢女擺弄。
余光瞥見梳發的婢女為她簪上一支金雀長簪,云桑眸光閃爍,配合著她們站了起來。
在翠娘看來,不過是小丫頭絕望無助之后的頹敗罷了。
最后一支花釵簪上,煥然一新的少女愈發容色逼人,只木木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說,那副光艷明媚的模樣也足以打動任何男子的心。
極度滿意之下,翠娘不由走近了些,在云桑身邊前后環繞著不住品評,露出滿意的笑。
“不辜負我耗費心機把你弄來,瞧這水靈靈的模樣,我看著都喜歡,何況那群蠢物?”
翠娘看得心花怒放,也不在意云桑冷淡惱怒的眉眼,只自言自語嘀咕著。
就在翠娘伸手,似乎是想捏一捏云桑的臉頰時,云桑終于等到了絕佳的機會。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她一手拔簪,一手將翠娘扯了過來,用盡全身的力氣箍住了翠娘,將看著鋒利無比的金簪抵在她喉嚨處。
“都給我退后,要不然我手里的簪子可就要刺穿她的喉嚨了!”
一朝得逞,云桑拿出自己最兇惡的姿態呵斥著眾人。
這一瞬的轉變實在太快,眾人甚至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東家娘子落在了那個看著弱質纖纖的姑娘手里,貴重的金簪也成了兇物。
作為直面生死的翠娘,驚嚇過后,她也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這個小丫頭給挾持了,想反抗但脖頸正被死死箍住,且脖子還抵著個冷涼的能刺穿她咽喉的利器,翠娘也不敢亂來了。
“你個死丫頭,這里可是老娘的地盤,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云桑才不管翠娘的叫囂,既做了這樣的事便沒有回頭路,她只能咬著牙拼盡全力。
“少廢話,讓她們都快點滾出去,要不然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云桑想著江見生氣時候的模樣,裝得兇神惡煞,嘴里也說著不要命的狠話,希望能嚇唬到這些人。
雖然還是頭一遭做這等唬人的事,但云桑裝得還算像樣,翠娘聽著那句墊背立即就退讓了。
她還有許多榮華富貴未享,她可不能死!
翠娘仿佛都感受到了皮肉綻開的痛楚,她心神大亂,也不繼續放狠話了,忙不迭聽話叱喝起了一眾仆從。
“聽到沒有,快滾出去,要不然老娘命都沒有了,快點!”
從十幾歲奮斗到現在,摸爬滾打了幾十載,現在好不容易過得富貴安逸,若是今日為了個小丫頭將命丟在這,豈不是大大的不值。
于是乎,在自己的小命跟前,其他的,什么老相好仕途,長安貴人都不值一提了。
房門被打開,里面的人臉色驚惶地退出去,外頭守著的兩個漢子自然也看清了里頭的情形,剛想上去,云桑狠下心,簪尾在翠娘脖子上劃出了一道血痕,立即驚得翠娘驚叫起來。
“兩個蠢物快給老娘滾遠點!”
脖子上的疼痛和濕濡讓翠娘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她緊張地喝退那兩個想要上前來的漢子,顫聲道:“有話好好說,別下這么重的手,都依你都依你~”
一步步挾持著翠娘走出房門,迎來了眾多客人驚異的目光,云桑不敢掉以輕心,將一顆心提著,盡管胳膊已經酸疼得厲害也不敢有絲毫松動。
她怕自己一露怯,被別人察覺了就再也沒有震懾力了。
拉著翠娘一步步后退,也不管周圍看客得目光,直到云桑覺得自己已經和那些人拉開了一段安全得距離時,她將翠娘用力一推,人跌倒在地的時候,她轉頭拼命就跑。
云桑隱約記得,紅袖招所在的坊內有一處縣衙,日常都有捕快巡查,只要她能跑出去,情勢便明朗多了。
紅袖招帶著脂粉和熏香的風涌入云桑的鼻翼間,鼻頭發癢的她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她聽到了身后翠娘兇悍的喊聲。
“給老娘抓住她!”
云桑心里涌出一股力氣,跑得更快了。
樓梯近在眼前,她倉惶而下,無意撞到了一個衣著錦繡的年輕公子,將人撞得一踉蹌。
“對不住~”
百忙之中,云桑下意識扭頭賠了句不是,只那匆忙間的一眼,卻教那公子看傻了。
并非是因為那一眼看到的美貌,而是那一眼里,李承歡看到了一位故人。
是他眼花了嗎?
要不然怎能在武都郡瞧見了……
儀君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