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春宮
李承歡正是前來紅袖招看那位被武都郡郡守夸得璀璨生光的新花魁的, 但花魁還沒看上,就看了這么一出亂子,還恍惚間看到了長安的儀君小姐。
但很快李承歡便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自顧搖了搖頭。
儀君小姐怎會出現在武都郡, 還是在這等腌臜的風月場所, 穿著如樓里妓子一般輕浮艷麗的衣裙?
這不可能!
也許只是生得有幾分相像,加上紅袖招的綺麗朦朧的燈火, 他大抵是看錯了。
但李承歡的目光還是追逐著那道淺紫色紗裙的少女,不舍得離開。
長安的儀君小姐, 又有幾個兒郎能對其視若無睹呢?
他李承歡也不例外。
云桑不知自己無意間撞到的公子心中那么多小九九,只拖著繁復的紗裙往外跑。
然原本滿懷希望雙眸在看見忽然攔在紅袖招門口的幾個壯漢, 云桑心下一涼。
扭頭看快要追上來的翠娘一行,云桑環視四周,一頭扎進了那一片片雅間里。
紅袖招的雅間格局為環繞型, 中間是寬闊的圓廳,是樂舞之地, 圍繞著這圓廳的, 便是數不清的房間。
如蜂巢一般,每幾個相連的房間附近便會有一廊道, 通往后頭的房間, 若是第一次來,于其中行走, 大概率會在里面暈頭轉向。
云桑感謝這個蜂巢一樣的格局,給了她亂躥藏身的地方。
她又想了個逃生的可能,那就是鉆到任意房間里,借著窗子跳出去。
關她的那間房窗戶被封死了,不代表所有的房間都是, 這又是一樓,對云桑來說幾乎沒有什么難度了。
不敢回頭瞧緊追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云桑榨干了身體里的全部力量,竟也十分矯健靈活,靠著迷宮一樣的地形,將身后人甩出了一截。
眼瞅著一間合眼緣的房間,云桑火速推門進去,甚至沒忘記放輕動作,怕推門的聲音引起后面剛被甩開的人,讓他們鎖定了自己的位置。
闔上門的那一霎那,云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按捺著自己狂跳的心臟,就想去翻窗戶。
但又來了一樁在自己意料之外的事,因為這間房,有人!
還是一對。
這等風月場所中的一對,沒有什么懸念,正是一男一女,正動靜頗大地在里間行著放浪形骸之事,雖然云桑看不見那情狀,只聽那聲音,便知那對鴛鴦狂亂糜艷極了。
正是一對正顛鸞倒風不知天地為何物的花娘與恩客。
也正是因為兩人都陷入在洶涌的歡好中,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云桑偷偷溜進來了,尚還沉醉在讓他們□□的浪潮中。
“床上沒趣,我與卿卿去窗下豈不刺激?”
“猶記上回于窗下與卿卿春風一度,那滋味比起平日來更是美妙,我們再來!”
男子的行動力讓云桑云桑嘆服,因為就在這話后,云桑才走了兩步,就聽見里間腳步聲傳過來了。
還十分急色,甚是沒出息。
云桑看著距離自己十多步遠的窗子,耳畔迅速逼近的腳步聲,云桑放棄了翻窗,輕手輕腳躲到了半開的衣柜里,飛速闔上了柜門。
也正是在云桑的裙角消失時,那兩個渾身未著寸縷的男女出來了。
想來是累著了,女子渾身酥軟的被抱著,兩人很快滾在了窗下的長榻上,繼續先前沒有盡興的事。
云桑也不想看的,但她藏身的柜子正好有一處是鏤刻,云桑坐在其中,卡在一個不高不低的位置,一眼就看見了。
兩具白花花的、糾纏不休的淫靡肉.體,云桑清楚地看見了他們每一個動作。
曾經她認知中一知半解的,模糊不清的事情,一瞬間全都頓悟了。
這便是夫妻敦倫了,可不同的是眼前的男女并不是夫妻。
受驚一般地垂下眼,云桑再不去看眼前活色生香的一幕。
雖然待在這里看活春宮讓云桑很尷尬,但這兩人也給云桑行了個方便。
外頭追著她的人失去了她的蹤跡,聽動靜開始搜周圍的房間了。
也許是沒想到客人就在對門的窗下行事,貿然推門進來的幾個漢子立即驚擾了那客人的興致,遭到了客人激烈的痛罵。
認出了此人正是郡守家那個風流鬼公子,幾人灰頭土臉地回去了,也不敢來搜這間房了。
云桑頗有一種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嘆。
很好,待這活春宮結束,人走了,她便悄悄從窗戶溜出去,神不知鬼不覺!
越想越覺得有希望,云桑高興地都忽略了榻上激烈的動靜。
……
當江見和獨孤羽跟著胖乎乎的蜜蜂踏入紅袖招大廳時,兩人臉色俱是一變。
獨孤羽在這事上不似江見蠢笨,他雖未經人事卻知曉一二,他更是明白這對于女子來說是個什么腌臜地,而此刻引路蜂來到了這里,那那個小丫頭怕是不妙。
與頗有了解的獨孤羽不同,江見本是不清楚這地是做何營生的,但一踏入,見到里頭各色女子被輕薄狎玩的場景,江見立即便將心提起來了。
他的娘子是否也會被這里的人這般欺負?
一想到那個總是朝著自己揚著明媚笑顏的少女被其他男子輕浮浪蕩地摟在懷中狎玩,他殺光這里所有人的心思都有了。
見是新客,堵在門口的漢子自不會攔,只是目光詫異地打量著不甚體面的二人。
推開因著他們臉蛋撲過來的花娘,江見就護著那只艱難辨別氣味的蜜蜂前行。
獨孤羽很負責人地幫襯著江見,將周圍像要湊上來的花娘和將要礙事的客人都清理開來,兩人一路暢行無阻。
里面看起來有些意外的混亂,似乎在找什么人,這讓江見臉更黑沉了。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些人找的就是娘子。
云桑藏身的房間里,榻上的戰況依舊激烈,本以為快不行了,誰承想那男子又吃了一丸什么,立馬又從一氣喘老牛成了犍牛,持續污染著云桑的耳朵和眼睛。
就在云桑不知第幾次嘆氣時,她聽到了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不大不小,如果那對鴛鴦不是在做那等讓人頭腦發昏的事,應當是能夠察覺的。
可惜兩人幾欲飛升,眼中只剩下彼此了。
云桑以為又是來搜查的人,心剛提起來,就透過鏤刻的空隙看見滿眼的白色,還有白袍主人掛在腰間的銀白長劍。
云桑呆住了,似是不敢相信江見真的會從天而降出現在她面前,她緊繃的腦袋有一瞬間的發懵。
她不會是在做夢吧?
一只圓胖的蜂子不知何時從縫隙中飛了過來,發出嗡嗡的聲響,云桑目光落在了那只色彩斑斕,一看就怪異的蜂子身上,心中微微打鼓。
正在云桑失神發怔時,眼前白影晃動,外頭的人蹲了下來,自鏤刻的縫隙中露出了一雙璀璨明亮的眼睛。
正是江見那雙熟悉的眼眸。
似乎是看到了想看到的人,那雙眼睛圓睜過后,笑得彎了起來,分外喜悅。
云桑看見江見唇瓣翕張,喚了她一聲娘子。
經歷了高度緊張和驚嚇的云桑發僵的身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暖流,她漸漸活了過來。
恐懼和緊張通通被帶走,云桑一把推開了柜門,撲進了江見懷中。
“你怎么才來!”
當有人愿意承接她的委屈和害怕,云桑的情緒便開始壓不住了,眼眶發熱鼻頭發酸,再三克制下才沒將眼淚掉下來。
但她還是沒忍住嗔怪般的嘟囔了江見一句,將人抱得緊緊的,生怕一松手這一切就成了幻覺化為虛無。
少女撲進他懷中的那一刻,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看得江見心都跟著一抽一抽的,不敢想他沒來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么。
將人緊緊抱在懷中,安撫性拍著云桑的后背,神情已然逐漸冷厲,但出口的話語卻是溫和細致的。
“怪我,怪我來晚了,娘子別怕,我帶你回去。”
不僅是帶人回去,還要狠狠修理那些不知死活的人!
如此明顯的兩個人立在那你一言我一語,如果那對鴛鴦還在里間顛鸞倒鳳癲狂不知所然那便發覺不了什么,但這對鴛鴦正在窗下放浪形骸,盡管開始沒有察覺到江見神不知鬼不覺地走進來,此刻看見房間里大變活人,兩人瞬間清醒了。
“什么人,敢亂闖小爺的房間,還擾了小爺的好
事,給我滾……”
“好標致的花娘,既是紅袖招的,便一道來陪爺吧!”
滾出去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那公子便看見了云桑,一雙染滿欲色的眼睛更渾濁了,本就未消解的欲望昂揚而起,開始污言穢語起來。
云桑嫌惡地轉過頭,差點吐出來。
“既嚇到了我娘子,便別要了。”
江見清清楚楚看見了男子那雙眼眸中的骯臟心思,更是不會客氣,隨手揪下花幾上的一片綠葉,跟個飛鏢似的便彈了過去。
“啊~”
只聽那人發出一聲慘叫,就看他捂著自己鮮血直流的下面,扭成了個麻花一般,一旁的花娘見狀也尖叫了起來。
江見才不想聽這噪音,頭也不會地拉著云桑出門了。
云桑悻悻地跟著離去,忘記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方才江見那一葉子好像打在了那處,怨不得那人鬼哭狼嚎的,想必是廢了。
房門外還站著一個熟人,正是在外面等候的獨孤羽,見江見領著看起來完好無損的云桑出來了,他長舒了一口氣,素來漠然的臉上都出現了松快的意味。
若是這個小姑娘真因為自己出了什么三長兩短,日后別說是切磋了,江見怕是都得殺了他。
如此他才放下懸著的心。
看著兩人身上還沒來得及處理的傷痕,云桑便知江見怕是切磋完扭頭就來尋她了,上藥的空閑也沒有。
無礙,等回去她給他上藥吧。
……
這邊的動靜很快吸引來了本就一直在搜尋云桑的紅袖招打手,一群人迅速涌了過來,將三人圍住了。
江見正愁找不到人撒氣,見這群不知死活的還敢送上門來,他不再客氣,霜葉劍出鞘。
“看顧一下我娘子,我馬上就好。”
獨孤羽本還想表現一下,手剛摸到劍鞘上就被江見交代了這么一樁事,獨孤羽歇了心思,噯了一聲。
罷了,這是他該的。
翠娘那邊,連頸間的傷口都沒來得及細細處理,就得忙著去招待貴人了。
在房間等待了片刻的李承歡終于等來了笑容殷勤的翠娘,看見翠娘脖頸上那道明顯的包扎,李承歡挑了挑眉,目光包含深意。
“你這紅袖招的東家可真是個大忙人,在長安也沒有哪個能讓本公子空等著的。”
“少耽誤我的時間,你們說得那位天仙絕色的花魁呢?快些拉出來讓本公子品鑒一番。”
李承歡不是個做無用功的人,既來了此處,又等了那么一遭,若是什么也沒看到他只會覺得虧到家了。
翠娘也是風月場所的老人了,自然看出了貴人目光的揶揄,但也不與貴人糾纏,只賠禮道歉道:“耽誤了貴人的時間,是妾的不是,不過方才出了一點小小的狀況,那丫頭性子太烈,不大馴服,不過馬上就能將人給貴人送來。”
“雖然有些不識好歹,但那相貌妾敢說滿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絕對不會辱沒了貴人的眼,貴人待會只需瞧瞧喜不喜歡便可。”
怕貴人不滿那丫頭的性子,翠娘再度將人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只盼著貴人還有興趣。
正巧,李承歡早膩味了柔順乖巧的女子,聽到這話,饒有興趣道:“隨她怎樣,我自有法子。”
“那貴人稍待,妾身這就……”
見貴人反倒是感興趣,翠娘心安不少,想遣人去問問那丫頭抓到了沒有,就聽見房門被嘭的一聲踹開,一個眼熟的紅袖招打手從外面撲了進來,緊接著便是翠娘見過一次的江見,那個被她搶了娘子的江湖草寇少年。
“你……”
涂滿鮮紅丹蔻的手指著破門而入的江見,翠娘面上滿是不可置信。
“你是怎么找來的?”
明明是趁著大半夜人不在的時候將那丫頭劫出來的,神不知鬼不覺的,這小子是如何得知人在紅袖招的?
江見可不會為她解惑,還沾著鮮血的細長劍刃瞬間貼上了翠娘另一邊完好的脖頸。
江見的霜葉劍可不似云桑的簪子,只是看似輕飄飄地貼上來,那保養得還算白皙細膩的頸子便肉眼可見地沁出了血珠,火辣辣的痛感襲來,翠娘驚叫了一聲跌坐在地上。
可惜那森寒的劍尖還是沒放過她,直指她的咽喉,只需一下,她就會凄慘死去。
江湖人士,那是什么都能做出來的,為了報仇要了她一個花樓鴇母的性命根本不足掛齒。
“少、少俠饒命,有話好說,我也是受人指使!”
死到臨頭,翠娘也不管什么老相好新相好了,直接將責任推卸到費大年身上,只求保全小命。
“哦?受誰指使?”
敢惹到他頭上,江見可不會就這么算了,一路尋到罪魁禍首這里,本想著立即將人結果了,卻聽還有人藏著,他又不急了。
驟然發生的異變也讓抱著尋歡心思的李承歡臉色一變,完全是被冒犯姿態,想將他守在外頭的侍衛喚進來,然打眼看過去外面躺了一地,他臉色泛青站起身斥道:“哪來的狂狷小兒,竟敢冒犯到我頭上,你有幾個腦袋!”
李承歡生于皇族,父景王又是深得帝寵的煊赫存在,自己也是家里最嬌慣寵溺的一個兒郎,整個長安城在話語上敢壓他一頭的同齡人一根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如今卻是在一個小小的武都郡遭遇這事,李承歡惱怒不已。
被李承歡吸引了注意,江見將目光移到他身上,想起先前問出來的東西,眼眸微瞇,逐步危險。
“東家欲將此美人獻給長安來的貴人。”
江見眸光輕蔑地上下打量著李承歡,這樣不客氣的目光讓他心都跟著一梗,呼吸都變重了。
“和你一樣,有一個,但是你敢惹我生氣,我就讓你一個都沒有。”
狂悖到了極點的話,聽得李承歡根本發不出聲音。
火氣差點沖昏了李承歡的頭腦,但余光瞥見外面躺了一地的人,還有那柄尚還沾著人血的冰冷長劍,他復而冷靜了下來。
直覺告訴他,對方可能真的會殺了他。
不,他是什么人,不能死在這小小的武都郡,他還有父王交代的任務。
咬了咬牙,李承歡終究是一聲沒吭。
翠娘被劍鋒所指,也不敢輕舉妄動,戰戰兢兢跌坐在地上,再次被這江湖草寇的不知天高地厚給驚到了。
氣氛陷入了沉默,江見看著老實了許多的李承歡,神色隨意道:“長安來的?”
先前只是猜測,如今江見要驗證一番,這樣才好動手。
想來是這聲長安給了李承歡勇氣,以為對方是畏懼他的身份,就見他傲然道:“沒錯,我乃長安勛貴出身,你最好識趣些莫要招惹本公子,若不然……”
“啊~”
江見仍舊是沒等他說完,一確定了身份,立即一腳踹過去了。
對于江見來說,這個該死的長安來的貴人便是萬惡之源,若是沒有她,娘子大概也不會遭此橫禍!
念此,江見火氣一上來,不給一腳心里頭不舒坦。
被一腳踢到地上的李承歡臉色痛苦中夾雜著難以置信,想斥罵些什么但疼痛讓他沒有力氣,只能捂著肚子蜷縮在地上。
翠娘一見這江湖草寇連皇孫都照打,更是抖如篩糠。
外面的侍衛自然也瞧見了主子被辱,但此時的他們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個個如死狗一樣癱在門口,心急如焚。
“說吧,誰指使你的。”
收拾完了萬惡之源,江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翠娘身上,語氣慢悠悠的,聽著沒有兇戾之氣,但讓翠娘渾身忍不住顫抖,什么都不敢瞞了。
“是本郡郡守,費大年,他想討好貴人好升官,都是他讓我把你娘子弄來試試的,求少俠饒我性命!”
得了答案,江見滿意地笑了,在翠娘驚喜又意外的目光中收回了劍。
“我倒是可以不殺你,不過你敢害我娘子,總要付出些代價,是不是?”
翠娘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低著頭也不應聲。
江見也不在意,笑瞇瞇就扭頭出去了,也不管身后李承歡瞪他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紅袖招圓廳上方垂著許多
長長的紗幔,是平時樓里的姑娘舞神女飛天時所用,江見憑欄躍下,握著紗幔悠然落于一樓圓廳,引得無數人矚目。
原本還不知這個相貌漂亮的少年要做何,直到看見少年掏出一個火折子,引燃后一臉燦笑地點在了手中的紗幔上。
第42章 第 42 章 鬼扯
紅袖招外面, 云桑同獨孤羽在外等候,不曉得江見什么時候才會出來,正伸長著脖子往里面看。
江見說待會里面會又亂又臟, 讓獨孤羽帶她出來等著。
正在云桑探頭探腦地看時, 她看到紅袖招里冒出了薄薄的煙霧, 緊隨著便是大批的人往外跑,嫖客、花娘、仆從婢女, 一個不落。
“起火了!起火了!”
忽地就聽到這么一句,云桑下意識便將其與江見聯系到了一起。
就在她快被涌出來的人流沖擊時, 江見出來了,抱著她就走, 笑得很開心。
三人很快回到了客棧,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該洗漱洗漱。
待兩人都換上了干凈的衣裳,云桑看著一副還要出門架勢的江見, 還沒問,江見便留話道:“我去把另一個罪魁禍首收拾了, 很快回來, 獨孤羽會照看你,別擔心。”
肚子里一堆話被壓下去, 云桑想著等他辦完了事回來問也是一樣的。
……
江見的動作很快, 不出半個時辰,云桑便等回了江見, 除了他長靴上無意間沾染的血滴,一切看起來都風平浪靜。
二人的東西都十分簡單,江見手腳利落得嚇人,幾乎都沒用到云桑什么,三兩下便收拾好了。
出門的時候, 遇上了一道要離開的獨孤羽,江見一眼掃過獨孤羽欲言又止的神情,飛速思忖了一番板著臉道:“雖然這次是因為你我娘子才被歹人擄走,但引路蜂是你給的,也算勉強扯平了,但是,日后休要再纏著我切磋!”
獨孤羽不大情愿,最后努力爭取一把道:“一年一次行嗎?”
也許是獨孤羽對武道的癡狂太過灼熱,江見被灼得不忍心拒絕,猶豫了幾息終是點頭應了。
“說好了。”
獨孤羽看著兩人遠去得背影,露出了笑。
這次又輸了,不過他會繼續努力,爭取下一次贏過江見!
……
江見辦事辦得太快,當他們的馬車晃晃悠悠出了武都郡后,依舊是一片風平浪靜。
脫離了危險,云桑心情也跟著放松了,從馬車內鉆出來,與江見閑談。
“紅袖招是你燒的吧?”
想起馬車行駛在城中時遠遠望見的滾滾白煙,云桑雖心中猜了個七七八八,但還是想確認一下。
“嗯,我燒的。”
“本想一劍送那老妖婆上西天的,但那樣又覺得便宜她了,讓一個人失去她最在意的東西才是對其最大的折磨,我放那一把火很旺,就算火救下來也燒了大半,讓她變成窮光蛋!”
想起大火中那個老妖婆哭喪的神情江見便覺渾身舒爽,比將人一劍抹了更解氣。
“那另一個罪魁禍首,你將他怎么了?”
低頭瞥了一眼江見靴上的血點,云桑在想人是不是已經死了。
郡守不同于江見之前所殺的人,是朝廷命官,云桑心里總有些七上八下的。
江見又露出個粲然又邪惡的笑容,語氣分明帶著笑,但給人一種森然的詭異感。
“我剁了他一只手。”
輕描淡寫的,就好像說剛剛切了個蘋果那樣隨意。
云桑啊了一聲,神情浮現幾分惶恐,雖然以前見過江見剁過別的,但對象換成了朝廷命官,感覺便不同了。
江見洞察了云桑復雜的情緒,哼聲道:“娘子怕什么,這人可不是個好官,遠不及蔡郡那個,背地里可干了不少見不得人的勾當,搜刮民脂民膏、圈占百姓田宅、貪污受賄可一件沒落下,還和他那個老相好,就那個老妖婆,不知逼迫了多少良家姑娘,只不過仗著自己是地頭蛇罷了,我這也算是為民除害了,武都郡的百姓怕是都要半夜燒高香。”
“我記得當官的似乎不能身有殘缺,如今我剁了他一只手,又將他的罪行公布了,他不是就想著升官發財嗎?我偏偏斷了他的路,讓他連郡守都做不成,而那個老妖婆,失了靠山看她如何做壞事,敢動我娘子,看我不修理他們!”
就好像是小孩子打架贏了后的那種碎碎念,江見滿臉都透著一股幼稚的得意勁。
云桑聽得一愣一愣的,也覺得此法不錯,比她當時被羞辱時希望有隕石掉下來砸死他們解氣多了。
問完了自己想問的,云桑這就準備退回去,路途尚遠,她還是先回去睡一覺吧。
“娘子先等等,我也有個問題想問你來著。”
剛扭了一下身子,聽到江見說話,云桑又頓住了,應道:“何事?”
本以為江見是想問她是如何藏身在柜子里的,云桑幾乎都要準備好夸耀幾句自己當時的英勇了,誰承想江見問出了個讓云桑瞬間冒冷汗的要命問題。
“剛才我找到你時,屋里的兩人在做什么?”
“他們看起來很奇怪,好似舒坦,又好似不舒坦,娘子知道為什么嗎?”
如果換個旁的男子這樣問她,云桑定然覺得那人是在故意找茬冒犯她,但換了江見這個蠢笨的,她只有訥訥無言。
此刻,她心驚的同時又慶幸江見比旁人缺一塊腦子,身臨其境了仍舊一知半解,猶如三歲孩童。
不管是太癡傻還是太純真,云桑都感謝她還能有個狡辯的機會。
低垂著的眼眸急速忽閃,明滅不定,云桑腦筋都快轉冒煙了。
“呃……他們、他們其實是在打架!”
很快諏出了個聽起來頗有道理的說辭,一板一眼地告訴江見,試圖讓他信服。
“打架?真的嗎?”
江見又回想了一遍當時瞧見的場景,隱約覺得哪里有問題,半信半疑道。
云桑不敢有絲毫松懈,生怕江見意識到真相與她算賬。
“當然是真的,你沒看到當時那男子多兇,那女子都哭了嗎?”
將這兩個強有力的例子拋出來,江見也覺得有些道理,當時那女子似乎確實在一邊哭一邊喊著什么不要,看起來一副快要昏死過去的慘狀。
而那個男子,面容更是兇狠丑陋,看起來要把那女子吃了。
就是很奇怪,江見第一次見這種打人法,用的還是那個玩意。
本以為那東西沒什么威力的,但如今看來卻是不可小覷,這下真是長見識了。
見江見陷入沉思,云桑不知他怎么想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就怕這人忽然長了那塊腦子,發現了自己在鬼扯。
“嗯,娘子說得有道理,我也覺得是這樣。”
“可這人好生沒品,那女子那么弱,都求饒了還不停手,嘖嘖~”
云桑心虛地聽著江見的碎碎念,為了不讓他懷疑,她還很配合地點頭附和。
“就是就是,這人真是沒品,江見你可不能學他。”
說著說著,云桑夾帶了些自己小心思,意圖將江見的路再堵一堵。
得天眷顧,江見這個笨蛋聽了云桑的話沒有絲毫察覺,反而言之鑿鑿保證道:“那是自然,我才不是那樣的人,更何況我怎么會對娘子動手,娘子盡管放心!”
將江見那副信誓旦旦的大氣姿態收入眼中,云桑心情五味雜陳,既放松又愧疚,甚至還有些想笑。
不敢讓這些小心思被察覺,云桑將其牢牢壓在心底,佯裝出一副十足感動信服的笑臉,惹得江見湊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
馬車行進了林蔭小道,帶著夏日暑氣的日頭被遮蓋了大半,還有徐徐清風拂來,兩人渾身頓生清涼舒暢之感。
“天氣越來越熱了,尤其馬車里,我們得加快些速度才好,河谷里四季都一個樣,熱不到人也冷不到人,住著很舒服的。”
“果真四季如春?”
江見不止一次在她跟前描繪過長亙山那處河谷是如何如何冬暖夏涼,如何如何風景如畫,說多了云散那個都打心眼里好奇了起來。
那不就如世外桃源一般嗎?
“我怎會騙娘子,到
時候娘子就知道了,等著瞧吧!”
少年人神采飛揚地保證著,眼中細碎的光亮美好而又璀璨,仿佛盛著那片世外桃源,讓云桑不自覺心馳神往。
“好啊,我等著瞧~”
四處飄零的蒲公英黏在了偶爾經過的飛鳥羽翼下,被飛鳥帶往他的家鄉。
……
大約是前面出了許許多多的糟心事,老天爺也不大好意思一直為難他們了,整個延州的路程風平浪靜,全程都順順當當。
半月后,兩人終于抵達了長亙山所處的山脈群,西陵山脈。
西陵山脈的西北端,便是那座冰雪終年不化的長亙山,只要穿過它前頭的的一道山嶺,便可抵達長亙山山腳。
也許是因為快抵達目的地的緣故,本就因進入山嶺而陰涼的溫度更低了幾分,可見長亙山的嚴寒。
江見有內力相護自是沒什么影響,云桑卻是趕緊將夏裝脫了下來,換了一身稍厚的春裝。
天色漸暗,兩人停止前行,選了一處寬敞平坦的空地落腳,打算在山嶺中將就一夜,明日再穿越山嶺。
兩人趁著還有些光亮,一邊打打鬧鬧將今晚要用的柴火給撿了,架起了暖烘烘的火堆。
夜里更是凄清,云桑骨頭里都覺得涼颼颼的,又披了一件斗篷在身上。
被江見看見,笑言道:“才到這娘子便不行了,身子骨真不爭氣,好在有我,要不然過雪山時怕是得被凍成冰坨子~”
云桑瞪了他一眼,嘟囔道:“誰像你有內力傍身,換別人也是一樣的,有什么好笑的。”
“我餓了,我們去打獵吧。”
江見的手藝時常讓云桑嘴饞,前幾日江見從天上打下來的不知什么鳥,經他的手一烤,那味道好的過分,云桑到現在都記得。
江見還說他會做很多菜,等到了家便燒飯給她吃,讓云桑品評一下他燒菜的手藝。
云桑很驚訝,本以為他這樣的江湖游俠只是因為風餐露宿多,所以才練就了一手炙烤野味的好手藝,現在看來是個樣樣俱全的。
在云桑殘缺模糊的觀念里,有著君子遠庖廚的說法,大概長安那些稍體面些的公子哥們一輩子都不會沾陽春水,只呼奴喚婢來做即可。
江見倒是個妙人,多才多藝的。
“走。”
將火堆加了足夠的柴火,江見朝她伸出手,言簡意賅。
云桑牽住江見伸過來的溫暖手掌,熟練低抱著他的脖子,由著江見抱著她在林子里飛。
好在云桑提前換了厚實的衣裳披了斗篷,要不然非得被呼嘯的夜風吹出個好歹來。
這片山嶺中果然沒有那種鳥,不過江見抓到了一只獾,肥肥胖胖的,烤出來肉質細嫩美味,雖然不是爆炒或者燉煮那種最適合的法子,但也讓云桑今夜大飽口福。
吃完后,云桑去車里將青鹽和齒刷拿出來,用水囊里的水潔齒洗漱去了。
從延州西平郡出來的時候,知道那是他們會路過的最后一程,云桑買了許多日常需用的小東西,齒刷和青鹽便是其中兩樣。
還有什么香胰子、洗頭水、澡豆等等的東西,都需要多買些,畢竟河谷里應當沒有這些東西。
原本怕山里貧瘠,云桑還有許多想買的,但被江見攔了下來,說家里東西不少,不必費事,且若是隨后再有需要的東西,他速度快,出山再買便是。
云桑才罷手,同全身掛滿大包小包的江見回去。
山中夜色清寒,用完美餐的云桑安靜坐在火堆旁發了一會呆,掏出了隨身帶著的陶塤。
無事時,云桑便會即興吹奏一會,讓自己的思緒隨著塤低沉悠遠的曲聲飄遠,沉溺在它有些蒼涼悲傷的音色里。
像是黃昏下落了殘花落葉的秋水,不用靠近也能感受到水面傳來的清寒冷意。
殘陽的余暉落在波瀾不驚到過于靜謐的水面上,帶著秋日特有的寂寥孤寂,讓人心頭意趣低落,好似要隨著秋水一般靜止。
忽然,明媚的笛音摻了進來。
不同于塤的蒼涼悲傷,笛聲悠揚明亮,是降落于人間的第一縷晨曦,瞬間驅散了塤聲中的清寒。
眼前的畫卷發生了變化,昏黃的日頭逐漸褪去,轉而變成明媚的春日,伴著徐徐春風拂過水面,將原本死寂的靜水吹皺,漾起一圈圈波紋,推著那些殘花落葉遠去。
初升的朝陽散出絲絲縷縷的晨曦,灑在生機盎然的水面上,給原本冷清的水色鍍上一層淺而耀目的金光。
看起來很溫暖。
云桑猶如沉入寒潭的心再度浮了上來,此時此刻,她好像整個人化作一顆小小的種子,躺在水面漂浮的一片新鮮綠葉上曬太陽,從頭到腳都是暖洋洋的。
笛聲愈來愈近,從身后一步步走來,最后停在她的身畔。
他比火光還要溫暖,云桑情不自禁地倚過去,在滿天繁星下傾聽著春意盎然的合奏曲。
這一刻,她好像能為江見拋卻一切。
第43章 第 43 章 雪山
雖然云桑已經在心里想象過無數遍長亙山的模樣, 但真正看到廬山真面目的時候,她還是被震撼到了。
滿目白茫茫一片,山峰高聳入云, 看不見頂端, 只覺高山巍峨, 吾生渺小如滄海一粟。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冷。
若是沒有前頭那座山嶺, 云桑便要頃刻間體會由夏入冬的玄異了。
不同的是,長亙山的冷要遠勝過外面, 幾乎到了徹骨的地步。
山下方圓幾里都不再有鮮嫩的綠草,更別提那些點綴在綠葉間的野花, 四下都是荒涼貧瘠的灰色,只有些極其耐寒的樹木還頑強生長著,告訴云桑這里仍然有生命。
放眼望去, 前路更是茫茫雪色,讓人不能久視。
剛踏入山腳下, 云桑便被那股浸著冰渣子的冷風吹得臉色一白, 飛快將厚實的春裝脫下,穿上了在西平郡一道買來的冬裝, 還將那身最毛絨厚實的斗篷也穿上了, 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不得不說,云桑的應對很正確, 光是長亙山山腳下已經是這個鬼樣子,里面不得把人給凍成冰坨子。
江見沒有說錯,就她這樣的要是沒有江見,進去真是兇多吉少。
怪不得這里人跡罕至,連行軍打仗時軍隊都不愿往里面踏足, 這哪是人待的!
也幸好里頭有個江見說得四季如春的溫暖河谷,要不然云桑真不信江見師徒能愿意長期生活在其中。
那不得跟蹲冰窖一樣?
云桑將手衣也牢牢套上,儼然一副全副武裝的架勢,將正在解馬身上挽具的江見看得搖頭直笑。
“娘子倒也不必這樣夸張,我的內力足以抵抗山內的寒氣,你穿成球一般,到時我有的抱了。
云桑搓了搓帶著手衣的兩只手,反駁道:“我現在就冷,自然得穿上,是你要帶我回去的,我就算重如野豬你也得抱。”
說話間,口中吐出白色得霧氣,如噴火一般,可見此山之嚴寒。
“哈哈哈~”
“娘子說得沒錯,娘子就算是變成了野豬我也得抱~”
江見有時候就會這樣故意討人嫌,云桑聽她扭曲自己的原話笑話她,氣得臉頰都多了幾分熱意。
“你才變成野豬!”
挽具卸下,白馬流云獲得了自由,似乎也對周遭冰冷的環境感到不大舒服,想要蹦蹦跳跳熱身一番。
江見沒讓它亂跑,而是給它穿上一些防滑的東西,比如給它的四蹄套上厚厚的棉布,保證流云在冰天雪地中行走不會滑倒或者被凍僵馬蹄。
流云也要跟著他們一道去河谷。
長亙山環境惡劣,終年嚴寒,地上更是寸草不生,若是將流云棄在這必定幾日間便餓死。
但若是將他放逐在前頭那座山嶺中也不是個好主意,那里猛獸居多,即使開頭可能有些獵食者猛獸不認得馬匹,有黔無驢之象,但難保其后被看出了虛實喪命猛獸之口。
更何況流
云與二人的關系本就不錯,云桑也不忍棄了這匹小白馬,與江見達成一致,將流云給一并帶上。
趁著江見給流云綁馬蹄的空檔,云桑拿了些流云愛吃的蘋果和糖塊過去,流云歡喜地從鼻翼間噴著粗氣,要不是江見正給他綁蹄子,它怕是就要跳幾下了。
流云咔嚓咔嚓地啃著汁水豐沛的蘋果,馬尾在后面掃得歡快。
“你倒是寵著這小白馬,都沒見你天天喂我蘋果。”
也不知是真吃味還是假吃味,云桑白了他一眼道:“你是馬嗎?跟馬爭什么吃的!”
再說江見也不愛吃蘋果,他就是故意的。
將最后一個馬蹄綁好,江見笑嘻嘻回道:“我雖然不是真正的馬,但娘子也可以把我當成馬,不過把蘋果換成桃子就行。”
江見說得稀松平常,話也只是些玩笑話,但卻讓看了些腌臜事的云桑不受控地亂想了起來。
那日在紅袖招的柜子里,云桑被迫聽了看了許多少兒不宜的東西,此刻都被江見隨口玩笑的話喚了起來。
那日,房間里熏香濃烈,又混合著一些怪異難聞的氣味,耳畔伴著那對鴛鴦不堪入耳的動靜,云桑正閉著眼,忽聽到女子氣喘吁吁的嬌聲。
“成日都是你個冤家把我當馬,這回也讓我在上頭一回,讓我也嘗嘗那滋味唄?”
本就意亂情迷的男人哪里能受得了這個,更何況床笫之事他樂于玩些新花樣,聽了花娘這話,男子立即□□著應了。
“自是沒問題,爺今日就給你當馬騎一回,上馬!”
也不知怎的,聽了這一席亂七八糟的話,云桑悄然睜開了眼,目光不由自主地透過縫隙落在了兩人身上。
鬼使神差的,云桑有些好奇他們說的騎馬。
但很快,云桑便后悔自己那一刻的好奇心,后悔睜開眼去瞧了。
就看見那花娘翻身而上,由下位的姿勢變成了上位,緊接著便是放肆策馬。
冰天雪地里,云桑的臉一寸寸紅了,成了這荒蕪天地中唯一的艷色。
云桑知道江見這個蠢蛋沒別的意思,只是隨口一說,但觀摩了一整場活春宮的云桑那顆心已然不再純潔,思緒完全不受控制地往那事上飄,倒是給自己整得臉紅心跳
“娘子你的臉怎么這么紅,我就說娘子你衣裳穿得太多了,嘿嘿~”
不明所以的江見抬頭瞧了一眼,傻呵呵地說著話,聽得云桑又氣又笑。
“你懂什么!”
這種事上,云桑可不敢跟江見多說,咕噥著丟下一句,就去卸下來的馬車里,想把收拾好的東西一起拿出來帶著。
江見看出了她的意圖,忙出聲阻道:“那些先不帶,待我將你送進去再出來拿。”
看著穿成球一樣的云桑,江見覺得自己到時候應當騰不出手來拿別的。
“哦,也對。”
云桑看了看自己,點了點頭,然回頭看了那些大包小包,又下意識問道:“我們走了這些東西放這里沒事吧?
將這話問出來后云桑便意識到這話問得好笑,但已經來不及補救了。
“哈哈~”
不出意外,江見扶著腰大笑起來,絲毫不給云桑面子,就讓人很氣。
“娘子不放心什么,是怕有狼來捕獵它們嗎?”
這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只有些成日覓食的猛獸,它們又怎會對那些不能吃的東西感興趣?
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不會是被凍傻了吧?”
江見猶不嫌事大,甚至還火上澆油,氣得云桑在原地走了幾圈,最后才窩窩囊囊地往石頭上一坐,以求冷靜一下。
剛出發時,云桑沒有立即就掛到江見身上,只勾著他的胳膊,一步一個腳印跟著,走得倒也不慢。
云桑本沒想著從頭到尾都讓江見負擔著她,而且走動一下也能熱熱身,讓自己暖和些。
“等我累了或者冷得不行了再叫你,現在我自己能走。”
江見挑了挑眉沒阻攔,只笑了笑應下了,但神色頗有種看好戲的意思。
白馬流云也不需人牽著,只乖乖地跟在一旁走,偶爾從鼻翼間噴出濃白的粗氣,給這幾乎靜止的冰天雪地增添了幾分生動。
雪山中佇立著許多高大挺拔的雪松,松針上盡是雪,還有些細長的冰針垂下來,在陽光下分外夢幻美麗。
云桑由衷地敬佩長亙山中的生物,也不知它們是如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生存多年的。
靴子踩在覆滿厚厚積雪的地面上,又悶又脆的奇異聲響接連不斷傳來,綿密的沙沙聲讓人聽著覺得十分有趣。
雖然不記得過往,但云桑敢斷定這是她踩過最厚的積雪。
但也正是這厚重的積雪讓她愈來愈累,慢慢跟不上江見了。
而且越往深處走,冷意越甚,云桑知道自己的極限很快就要到了,也不逞強,果斷停了下來。
感受到胳膊上傳來的阻力,江見回頭,看見了兜帽下那張苦瓜似的小臉,瞬間就明白了什么。
“來。”
他張開雙臂,朝著云桑笑,言簡意賅。
對于江見這一套動作再是熟悉不過,云桑也不是頭一遭那樣扭捏了,直接奔過去環住了他的脖子。
云桑被抱起的一瞬間,還聽到江見在她耳邊呦呵了一聲。
“果然不是平時那二兩肉了,更沉了些。”
將云桑往懷里掂了掂,江見的話語中夾雜著輕笑與逗弄,引得云桑用腦袋撞了他一下。
那一下對江見來說不痛不癢的,只使得他低笑了兩聲。
知道云桑冷,江見緩緩釋放著自己的內力,讓周身都盈滿,包裹著正在他懷里縮成一團的少女。
云桑的斗篷將人牢牢罩在其中,只稍稍露出來一截下顎,還因為冷埋在了江見的胸膛前。
當江見的內力穿透層層衣料涌到肌膚上時,云桑通身都暖了起來。
“好暖和啊!”
像是被一團熱騰騰的水流包裹,云桑舒服得發出了一聲喟嘆,同時再度為內力的玄異而驚奇。
“是不是后悔沒早上來暖暖身子?”
江見慣是個愛逞嘴上功夫的,此刻見云桑給了反應,不依不饒地追著問,云桑都懶得理他。
沒等來云桑回他,江見低頭看了一眼正在裝鴕鳥的少女,那兩扇濃密纖秀的睫毛輕顫著,勾得他便想湊上去。
但就在這個時候,似乎是感受到了江見過于灼熱的視線,云桑將臉扭過去,沒給江見這個機會。
真是的,都什么時候了他腦子里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還是沒累著,過會大概就老實了。
見鉆不到空子,江見也就歇下了這個心思,專心當個暖爐趕路了。
可能是所處的環境太過溫暖舒適,云桑漸漸感受到了困意,順其自然地睡了過去。
江見是習武之人,對氣息的感應極為靈敏,剛想讓云桑瞧瞧一棵雪松上垂著的超大冰針,就感受到懷中人均勻平緩的呼吸聲。
這是入睡之人才會有的呼吸,娘子又睡著了。
多睡好,覺睡多了人機靈,氣血也足,是應當多睡些。
反正到了河谷中還有大把能親近的機會,他不急。
給了白馬流云一個跟上的眼色,也不管一匹馬能不能看懂,頭也不回地加速了。
……
云桑醒來的時候,天色依舊明亮,周圍仍是白茫茫一片,這讓云桑判斷不出江見帶著她走了多久。
江見的懷中依然暖烘烘的,十分舒服,要不是時機不合適,云桑都想伸個懶腰了。
動了動睡得有些發麻的胳膊,抱著人的江見立即就察覺到了,看著少女睡得紅撲撲的面頰神情歡快。
“娘子醒了?”
怕把人驚醒一直沒好將人往上掂掂,見云桑終于有了動靜,江見動了動胳膊,將人抱牢了些。
“這是走了多久了?”
搓了搓臉,云桑看著白茫茫的四周,也辨不清東西南北,更不知走了多久。
“也有三個時辰了。”
江見估摸了一番,望了望前方隱約可見的那棵光禿禿的雪松,心下喜悅。
就快到了。
“放我下來吧。”
云桑推了推他,剛睡醒的語氣帶著幾分綿
軟沙啞,但語氣卻是認真篤定的。
三個時辰,就算江見骨骼精奇,內力超群,但終究是血肉之軀,又不是銅鐵做的人,這樣抱著她一個大活人行了三個時辰,云桑不信他不難受。
“也行,就快要到了,娘子下來走走也好,冷了記得回來。”
脫離了那個暖洋洋的懷抱,云桑周身的溫度瞬間下降了幾個度,但不算難以忍受。
果然,放下她后,云桑假意扭過頭去看流云,余光卻瞥見這人在偷摸甩胳膊。
云桑在心中嘆氣,同時也覺得他這滑稽的模樣十分好笑。
見她醒了,流云喘著粗氣將馬頭湊了過來,親昵地在她身上蹭了蹭。
想來流云也是有些冷的,眼睫毛上覆著一層冰霜,情緒也有些低迷。
云桑心中大為不忍,將手衣摘掉,去翻斗篷下的背著的小布袋,那里不僅放著家當,還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比如說糖塊。
費勁巴拉地從袋子里摸出了一大塊糖,云桑剛將糖湊近流云,就被它的長舌頭卷走了,想來早就等著這一口了。
冰天雪地的,吃口糖好歹能多些體力,這也是云桑帶上糖塊的緣故。
“娘子還帶了糖,給我也吃一顆~”
江見喜甜食,見狀也上來討要,云桑也從里面摸了一塊出來,只不過要比流云那塊小得多。
“給馬的那么大,給我的那么小啊?”
將糖塊接過來丟進嘴里,江見用手比劃了一下兩個糖塊的大小,語氣酸酸的。
云桑也摸了一塊塞進自己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化開,云桑攏緊身上的斗篷,斜瞥了他一眼,埋汰道:“馬嘴多大,你嘴又多大?”
繼續踩著又綿又沙的積雪,云桑飛快將手塞到手衣中,將眼前雪白無暇的綿雪踩出一個個腳印,竟也覺得十分有趣。
日光耀耀,但無法融化這終年的白雪,只是給其增添了一絲極淡的溫度。
江見牽著她帶著手衣后臃腫的手,云桑能感覺到那里有一股熱意涌過來,順著胳膊爬滿全身,雖不似在他懷中那般滾熱,但也暖洋洋的驅走了寒意。
大約過了一刻鐘左右,云桑看見十多步遠的距離有一棵光禿禿的雪松,還有雪松下怪石嶙峋的洞窟。
“到了。”
“穿過那個洞窟,便是河谷了。”
手腕被輕晃,云桑聽江見在她耳邊雀躍道。
第44章 第 44 章 河谷
進入洞窟后, 白茫茫的雪色和耀目的天光全都沒有了,只剩下滿目的黑暗。
噗的一道細微聲響出現,云桑看過去, 眼中映照出火光, 是江見的火折子。
雖然也不是很能照清前路, 但黑暗中有這么一簇火苗總讓人安心些。
“跟緊我,這洞窟里的路錯綜復雜, 一不小心便會走岔道,想當初我師父初次來便在這洞窟里轉了兩日才找到出口, 發現河谷的所在。”
云桑一聽,忙不迭將江見摟得更緊了。
連江見的師父都被困了兩日, 那自己要是在這不慎走丟那還得了。
也許是離了雪地,愈發靠近河谷的緣故,洞窟里的溫度比外面暖和多了, 至少拂在面上的空氣不再刺得人臉疼。
一手抱著江見的胳膊,一手牽著流云的韁繩, 兩人一馬的腳步聲回響在洞窟中, 異常地清晰。
云桑看不清眼前七拐八拐的復雜路線,也不知這洞窟里有什么, 只全身心地跟著江見。
微弱的火光在眼前跳躍, 好像隨時都會熄滅。
云桑如瞎子一般被江見領著在洞窟中鉆了好半晌,就在她以為還要繼續在里面轉悠一會時, 云桑看到小道盡頭有一束光射進來,使得前路明亮寬闊。
“江見,是不是要到了!”
在黑暗中憋了那么些時候,云桑可算是見到了天光,不由欣喜問道。
流云似乎也在為即將踏出洞窟而歡喜, 在后面急躁地踏著細碎的步子,似乎是想沖出去一樣。
“沒錯,正是出口,娘子,我們到家了!”
少年原本黝黑的雙眸都被那束光浸染出了華光,看向云桑的目光盛滿了熠熠光彩,讓人覺得生機盎然。
兩人手牽手,相攜著踏出了洞窟。
白馬流云也跟了出來,看見眼前的一幕,興奮地噴著鼻息,若是平時,云桑一定避著它,但現在她的注意力完全被眼前如世外桃源一樣的河谷給勾住了,再分不出給流云。
隔著一個洞窟,后面是白雪皚皚的寒冬,而前方則是溫暖濕潤的春日河谷,這簡直是難以置信。
河谷四周群山環繞,除了他們身后的洞窟,四面都是高聳入云的料峭山崖,也許是河谷足夠溫暖濕潤的緣故,山崖不是外面那樣覆滿白雪,寸草不生,而是露出深褐色的山體,上面的夾縫中偶爾生長著頑強的花花草草,給山體增添了幾許春意。
而被山壁包圍的那一片翠綠河谷,就好像嵌在其中的一塊翠玉,是這長亙山唯一的春色。
鮮綠的嫩草取代了外面的白雪,為大地鋪就了一層翠毯,上面還有各色鮮妍美麗的小花,其中最顯眼的便是一種白瓣粉蕊的花,雖不密集,但河谷中任意一處皆能看到它的身影。
河谷很大,但因為洞窟所在的位置較高,云桑居高臨下,可以將河谷的模樣盡收眼底。
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河谷中央偏上的兩座竹屋,雖不大但看著精致可愛,竹屋前有一條潺潺流動的清澈小溪,日光照在上面,云桑滿眼都是小溪細碎閃爍的波光。
竹屋附近,種著幾棵桃樹,上面沒有果,但葉子尚在,數量雖然不多,但每棵桃樹都粗壯高大,想來是有些年份了。
河谷的東北角,有一大片竹林,蒼翠欲滴,偶爾迎風搖動,發出簌簌的聲響。
其實河谷中還有許多別的樹,但云桑不是每個都認識,便沒有細看,隨著走下去,她看到了更有趣的東西。
西北角有一處竹柵欄,里面有一群正在咯咯噠的雞,個個生得健壯肥美,神氣十足。
竹柵欄外,是一塊塊被劃定好區域的菜地,一個方塊一種菜,將竹屋后的占得滿滿當當。
“好一個世外桃源啊!”
云桑先前還只是覺得江見在夸大,深山里能有什么好地方,能住人不艱苦就算是好的了。
現在親眼瞧見后,云桑信了大半。
首先感受的便是河谷的溫度,翻天覆地一樣的變化。
柔柔的微風拂在她面上,不僅沒有一絲冷意,反而帶著一種初夏暖暖的觸感。
她迅速摘掉了給雙手保暖的手衣,感受著長亙山冰天雪地中唯一的暖春。
“怎樣,我沒騙娘子吧?”
滿足于少女眼中的贊嘆與歡喜,江見順手將裹在云桑身上的斗篷也解了下來,滿面得意道。
甫一從洞窟中出來,云桑身體的溫度便開始迅速回升,而身上一層又一層的衣物則成了多余的存在,甚至已經開始捂得云桑身子難受了。
斗篷被江見拿下來,云桑舒服了許多,若不是看時機不對,她都想把身上的厚衣服全脫了。
流云還在一旁急躁地點著蹄子,似乎很想飛馳出去,但被什么限制了。
江見抱著斗篷,笑著拍了拍馬頭道:“去吧,記得別亂踩東西。”
也不管流云能不能聽懂,江見便任由流云馳騁去了。
領會到意思,在冰天雪地里憋了好半天的流云立即歡快地嘶鳴,揚蹄往美麗的河谷沖去了。
馬兒本就是生長在自由廣闊之地的生靈,自由地奔跑刻在它的生命中,是它最向往的事。
“我們也去吧!”
云桑想近距離看看那些白瓣粉蕊的小花,圓滾滾的小雞,還有菜畦里那些生長得水靈新鮮的菜,云桑都十分好奇。
此刻的云桑就像是一只隨風飄搖的風箏,而漸漸得確保手里這只風箏不會亂飛甚至斷線。
“好啊,不過娘子
跑慢點,小心滑倒。”
河谷是春日,花花草草多,石頭上也多是苔蘚,若是跑得快不注意了很容易踩上去摔一跤。
江見小時候頑皮時候便摔過不少,那時一摔就哭,被師父不知罵過多少次沒出息之類的話。
一開始,尚還年幼的他還覺得被師父罵了委屈,后來就練就了一副強心臟,干什么被罵兩句都無所謂了。
剛說完,江見就看見蹦蹦跳跳的少女驚呼了一聲,身子一歪。
得,真被他說中了。
江見一邊笑一邊將人接住,看見前面還有不少苔蘚,干脆將人拎著走了。
“還真被我說準了,來,我幫娘子~”
被勒著腰肢,兩腳都懸著,云桑臉紅推拒道:“哪里需要你幫,我小心些便是。”
但她坳不過江見,就那么被拎著過去了。
被放下時,地上再不見苔蘚碎石,皆是柔軟的松軟鮮嫩的綠草。
云桑腳邊正好有一朵白瓣粉蕊的小花,云桑的注意力當即被吸引了,蹲身下去,伸手碰了碰柔嫩的白色花瓣。
“江見,這是什么花,我以前都沒見過?”
雖然沒有記憶,可云桑就是覺得自己沒見過這樣白瓣粉蕊的小花,她好奇的緊。
江見居高臨下地站著,俯視著少女揚起的白生生芙蓉面,環著雙臂,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
“云桑。”
“嗯?”
云桑不知這個時候江見為何還要喚她一聲,雖然詫異但還是應了一聲,繼續瞪著眼睛看著他,等一個花名。
江見笑得更歡了,一雙眼睛彎得看不見眼珠子。
“我說了啊,云桑。”
腦瓜子懵了幾息,云桑還沒悟出些什么,江見便不再逗她,嘿嘿笑著解釋道:“云桑花,是娘子的云桑花。”
江見瞅了瞅那白瓣粉蕊的小花,又將目光落在少女白里透粉的面頰,越發覺得當初的名字取對了。
豁然開朗,云桑目光離了花,站起身來,一副被解了惑的神情。
“怪不得你當時取名的水平突飛猛進,原來是這花給你提供了便宜。”
想當初,江見頭幾個名字可是給她聽得夠嗆,若之后沒有云桑,她真叫了什么香香軟軟的,云桑才要慪死。
實在是太拿不出手了。
云桑感謝河谷里有這樣一種花,至少叫她得了個正常還算好聽的名。
雙手合十,云桑對著她的大恩人云桑花拜了拜以表感謝。
江見沒懂,但看出云桑應該挺喜歡那朵花,于是靈機一動,云桑剛轉身他就蹲下把花給揪了下來。
“娘子喜歡,戴上瞧瞧~”
剛才還在那里綻放自己美麗風姿的小花瞬間被奪了性命,獨留一具美麗的軀殼躺在江見的指尖。
云桑一時岔了氣,凝著那朵云桑花許久都沒說出話來,剛感謝完,恩人小花就因為自己翹了辮子,這何嘗不是一種滑稽。
“你干嘛摘它,人家長得好好的。”
不好意思說自己剛剛答謝了人家,云桑只嘟囔了一句。
不由分說將花戴在云桑鬢邊,江見渾然不在意道:“河谷里到處都是,怎么就不能揪了,我娘子那么好看,能戴在娘子頭上,是它的福氣~”
云桑倒也不會真的因為一朵小花跟江見爭論什么,只是聽到這樣吹捧的花還是有些受不住。
這世上大概也就江見會說這般讓她難以消受的話了,好聽是好聽,但總讓她不好意思,若是有人在側,云桑就更窘迫了。
“行了,咱們走吧。”
撫了撫鬢邊的小花,云桑強裝著云淡風輕,不過露出了的一截脖頸沒了白嫩,附了一層淡淡的粉意。
江見眼神好,一眼瞧見了那片粉,猶不知適可而止,竟還得寸進尺追在旁邊逗她。
“噯,不是我說,娘子都同我在一起這么久了,被我夸得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怎的臉皮還如此薄,不應該啊?”
“娘子就應該大大方方地說:“我就是全天下最美的姑娘”才是!”
“別說了,我聽著都能覺得自己臉皮厚了!”
少年的喋喋不休的話讓云桑感到羞恥,她蹦跳著去捂江見的嘴,但著實有些難度,以致于兩人嬉鬧的聲音吵醒了竹屋里正在睡午覺的人。
“出鬼氣了,今天怎么這么吵,江見你小子一個人傻笑什么呢!”
聲音落下,一個穿著寬大灰布衫、赤著腳的高瘦老者從左邊的小竹屋罵罵咧咧地走了出來,還不時打著哈欠,儼然一副被人驚擾好夢的模樣。
教了十八年的徒弟,凌滄海不會聽不出這是誰的聲音,嘴上雖罵罵咧咧的,但心里卻是松氣的。
他的徒弟今年又全須全尾地回來了,挺好。
不過很奇怪,以前回來這小子心情再好也不過是哼著小曲回來,這次不僅笑成那個鬼樣子,還學會了自言自語,是不是在外頭中邪了?
老者揉了揉惺忪的雙目,剛想再罵這小子幾句,手剛放下,視線沒了遮擋,打眼便瞧見了正被他那混小子徒兒摟在懷里的小姑娘。
那雙平日里只知道握劍的手,此刻正親昵地攥著人家姑娘的腰肢,笑出個傻子模樣。
第45章 第 45 章 桃源
凌滄海神情一滯, 甚至開始往不好的方向猜想了起來。
這小子不是出去賺錢了嗎?
怎的還帶個小姑娘回來?
莫不是被花言巧語拐來的!
凌滄海越想越覺得可能,瞌睡醒了個徹底,見那對小年輕也看見了他, 正往這邊走來, 凌滄海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還什么都沒穿的腳, 哎喲了一聲又鉆回竹屋里了。
在徒弟面前邋里邋遢的無所謂,可不能當著人家小姑娘的面也這樣。
河谷中寂靜, 偶爾有幾聲鳥雀鳴叫都異常的清晰,何況是老者扯著嗓門的大喊聲, 幾乎繞著四周山壁蕩了幾個來回。
猝不及防多了個人,云桑仿佛受驚的鳥雀一般, 當即沒了和江見打鬧的心思,束手束腳地朝著那邊看了過去。
見是一個老者,但就看他很快又鉆進了竹屋, 云桑露出詫異的神色。
這應當就是江見口中的師父了,雖看著一驚一乍的, 但想想能教出江見這樣的徒弟, 也不足為奇。
“這就是我師父,他就是這樣咋呼瘋癲的, 但是人不壞, 娘子你別害怕。”
果然,江見開始給她介紹起老者來, 云桑聽他還好意思笑話自己師父,不客氣道:“不愧是師徒,你也挺咋呼的。”
江見聽了話不贊同,梗著脖子反駁道:“我那怎么能叫咋呼,我那是活潑!”
江見氣哼哼的, 抓著云桑腰的手都用力了幾分,云桑本就熱,貼在他身上更熱了。
“就要見你師父了,別摟摟抱抱的,不莊重。”
好歹也是長輩,云桑可不想在頭一遭見長輩的時候顯得輕浮不正經。
將江見攥在她腰間的手掌掰下去,云桑語重心長,神情再正經不過。
江見手掌空空,不甘心地嘁了一聲,但還是很聽話地改為牽手了。
隨著兩人走到竹屋前,老者再次走了出來,面貌煥然一新。
凌亂的衣衫整理好了,蓬亂的頭發也用布條扎了一個髻,方才赤著的腳也穿上了鞋,正無比正經地站在屋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正朝著他這邊走來的小年輕。
“凌老頭,我回來了~”
顯然和老者熟稔過了頭,江見一開口便是沒大沒小的,聽得凌滄海吹胡子瞪眼的。
“沒規矩,要叫我師父,臭小子!”
竹屋隔空架起,真正的竹地板與松軟地面有著一段距離,也正是如此,竹屋到地面有一架竹臺階,每踩一步都要吱呀輕響,瞧著總有幾分脆弱。
背著手,凌滄海下了竹階,終于忍不住將目光明晃晃地落在了云桑身上。
見長輩本就是一件讓人心慌的事,云桑難免緊張,尤其眼下被老者打量著,她局促之下嘴便禿嚕了起來。
“師父……”
也許是平日里江見總是師父師父的掛在嘴邊,也可能是方才老者教訓江見的那番話,云桑順嘴便將這句師父喊了出來。
她本不是想喚這一句的。
空氣
寂靜了幾息,耳畔是江見壓抑不住的低笑,凌滄海見少女臉乍然間紅了起來,忙不迭瞪了江見一眼,溫聲給云桑找臺階下。
“沒錯,沒錯,就叫師父,江見也這么叫,小丫頭你沒叫錯。”
師父的態度讓云桑少了幾分尷尬,她捏了捏江見的掌心,示意他不許再笑,出來說話。
“怨不得你今年回來的有些晚,原來是這個緣故,你和這個、嗯這個小丫頭是……”
凌滄海第一次覺得話有些燙嘴,畢竟這事不大好問。
江見受了幾下捏掐,也不笑了,想做出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但心情的明朗讓他嘴角始終噙著濃郁的笑。
“不明顯嗎?這是我娘子,以后就是你徒媳婦了~”
少年聲音清亮,這一聲在谷中縈繞了許久才散。
凌滄海聽到這個回答,不出意料地點了點頭,雖心里有萬千疑問,但知道這不是深究盤問的時候。
尤其是,凌滄海看了一眼少女絞著手指的小動作,更不好讓人提心吊膽了。
于是,凌滄海二話不說,像一個尋常老人一般笑呵呵起來,話語慈和。
“原是徒媳婦,一路走來想必累壞了吧,快別在這站著了,進屋去歇歇。”
“餓不餓,家里不少東西,我立即同江見去做飯~”
“還有這身上的厚衣裳也快換了,一定熱壞了吧?”
初見長輩的局促褪去,便是撲面而來的熱情,云桑腹誹果然是師徒,如出一轍的熱情,盡管對她的情感不同。
想著接下來江見還要出山去拿東西,云桑連忙擺手推拒了即刻用飯的需求,言自己想要先去休息一番。
江見帶她去了右邊的小竹屋,差不多的樣式,要比師父的更大一些,竹子看著也更新些。
小竹屋里家具簡單,除了睡覺用的床,便是一副桌椅,還有一副簡易的木架,想來是掛江見隨身衣物的。
出乎意料的是,云桑摸了一把椅子,上面干干凈凈的沒有一絲灰塵,想來是師父在家時常打掃的緣故。
“好熱,終于可以把這些衣裳脫下來了!”
一進去,云桑便開始扒拉身上的厚衣服,一層又一層,只留下最里面一件薄薄的春裝。
一股腦將那些脫下來的衣裳掛到竹制的衣架上,云桑看見墻上有一把竹扇,云桑撈下來就給自己扇涼。
徐徐清風吹拂在云桑有些薄汗的臉上,云桑身心都通暢了許多。
因為是竹子做成的緣故,當云桑往床上一坐,床立即吱吱呀呀響了一通,不過這并不代表它快要散架了,只是特性罷了。
江見看完了云桑一系列動作,兀自在屋里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屋內僅有的幾件簡陋的家具上,眉頭微蹙。
以前他倒是不在意屋里有什么,甚至只要有個床榻能讓他睡覺就夠了,他很好滿足。
但今時不同往日了,他不再是一個人了,他的娘子不能跟他一樣隨便對待。
“娘子先湊合一下,待我得了空閑便給娘子做些別的家具。”
云桑人正舒坦著,困勁開始上來,精神懨懨起來,也不深究江見做家具的事,只嗯嗯了幾聲,整個人沒骨頭一般攤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竹扇。
江見本就是極喜愛自己的娘子的,見著人露出少有的慵懶嬌態,就像他不知何時看過的貓兒,心中更是愛得發癢,恨不得撲上去好好貼一貼蹭一蹭,解了他胸腔中的躁動才好。
腳下才要動作,然看見云桑越來越耷拉的眼皮,他暫時壓下了內心的躁動,抬腳過去,給人脫了鞋子,將一旁的薄被拉過來給云桑蓋上。
“娘子安睡,我很快回來。”
云桑抵不住困意來襲,要不是知道江見成不了事,她都要以為自己真有了身孕,才會動不動就犯困。
淺淺打了個哈欠,云桑放下竹扇,尋了個舒服的睡姿語氣黏糊道:“知道了,你快去吧,我睡了。”
云桑說完,眼皮子便不受控地闔上了,安安靜靜地睡了過去,呼吸趨于平穩規律。
江見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臨走前湊過去偷摸親了一下那張他眼熱許久的粉撲撲面頰,人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竹門被闔上,天光被掩去了大半,帶著淡淡竹香的屋內昏暗靜謐,一切都顯得恰到好處。
……
沒了姑娘家需要遷就,江見一趟來回速度成倍提升,帶著一堆東西再度回到河谷時,云桑還在酣睡,像是困了幾輩子。
江見回來的時候,凌滄海剛挎著竹筐從竹林出來,竹筐里是一堆菌子和嫩嫩的竹筍,預備做今日的晚飯,筍子清炒,菌子隨機配一只倒霉的雞。
再去菜地里揪一把水靈的波棱菜,打上幾個雞蛋煮上一鍋鮮美的湯羹,再蒸一大鍋飯,今晚的飯便成了。
要不是人來的突然,合該再豐盛些才是,凌滄海想著。
看見江見從外面回來,將大包小包輕手輕腳地放在屋門口,那副小心翼翼的體貼模樣看得凌滄海嘖嘖稱奇。
誰能想到這個毛躁的小徒兒有一天也能被調教成這樣,真是開了眼了。
“回來了,正好,隨我洗菜去,我有話要問你。”
有徒媳婦凌滄海自然是歡迎的,但是他得將人家姑娘的情況了解一番,尤其怕這個徒媳婦是這臭小子用些見不得光的法子得來的。
江見看出了凌滄海的意思,也沒推拒,活動了一下手腕就跟了上去。
師徒二人和諧地走到了溪邊,一人洗筍子一人洗菌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偶爾能聽到凌滄海抑揚頓挫的各種語氣。
“你在人家失憶的時候討人家當媳婦,你好意思嗎?”
溪邊,凌滄海話語帶著幾分不贊同,搖著頭嘆息道。
“這不是我從小你教我的,別閑的蛋疼管人家的事,我們不是做慈善的大善人,見到個可憐人就去發善心,娘子沒了過往記憶,又沒有依靠,我照顧她,她給我當娘子,這多公平啊!”
回應的是江見振振有詞的話語,他在外頭飄搖多年,做的都是些事結賬清的公平營生,在這事上江見自覺當初也是秉持著公平的,問心無愧。
而且因為這人是娘子的緣故,他還破例了許多呢。
“那有沒有可能當初人家姑娘其實不想跟著你,只是想活著才依了你,只是委曲求全,其實心里壓根就不喜歡你呢?”
凌滄海的年紀不是白長的,他吃的鹽比江見吃的飯更多,說話也能說到點子上。
這句話直接讓江見將手里的一個菌子捏得稀巴爛,氣都喘不勻了。
“沒有的事,娘子她、她喜歡我的,至少、至少現在肯定喜歡!”
說著說著,江見高漲的情緒驀地降了下來,嘴也沒之前硬了,但還是拼命在縫補,不想讓讓師父看笑話,也不愿承受那個很可能存在但被他下意識忽略的事實。
“哦,是嗎?”
“那日后若是人家想回去找家你又當如何?”
天色已近黃昏,斜陽灑在溪水上,水面上浮出細碎的金光,刺痛著江見恍惚的眼。
良久,他將手里爛掉的菌子扔到一旁,重新拿起一個新的菌子清洗,神情帶著幾分落寞,但依舊堅定道:“若是她想,我便依她。”
“娘子不開心,我也會難過的。”
少年眼中閃動著不知名的情緒,神色很淡,但能看出是在笑,凌滄海怔怔瞧著,忽地笑了出來。
“你個臭小子,長大了啊~”
云桑醒來的時候發現天已經昏黃了,她環顧了仍舊只她一人的竹屋,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在這呼呼大睡,也不知江見回來了沒有,師父又在忙活什么。
下床,推開竹門,看見門口那一堆東西,再目光遠望,看見了溪邊那一對老少身影。
云桑沒急著去尋江見和師父,而是忙忙碌碌地將江見放在門口的東西一點一點地搬進去,把它們放在合適的位置。
江見的竹屋修的不小,雖然家具少,但也正是如此有很大的空閑,完全盛下了這些
東西。
搬最后一趟的時候,溪邊的兩人也忙活好了,往回走來。
昏黃的天色里,明顯有道白影身形雀躍輕快,像一陣風似的飄到了她身畔,嘟嘟囔囔說著話。
“哎呀,娘子醒了也不說一聲,這些事情我來做就好了,何苦娘子一趟一趟的費事。”
云桑習慣了江見的大驚小怪,只笑道:“這也不是什么重活,我也不是什么風吹就倒的身子骨,不必如此操心。”
江見對她的好太過直白濃烈,甚至在一些很小的事情上也要糾結,云桑不敢想自己在他眼里是多么脆弱。
“對了,你剛剛跟師父在做什么?”
一筐子筍子和菌子都被凌滄海拎走到了他那邊的廚房,云桑不曉得。
這讓江見想起方才師父交代他的事情,一邊解釋一邊拉著人往雞圈那邊走。
“我和師父洗菜呢,菌子和筍,菌子配雞,正好要去逮只肥雞,娘子瞧瞧想吃哪只,看中了那只我去抓來。”
云桑愕然一笑,有種掌握指誰誰死那種生殺大權的錯覺。
這讓云桑莫名生出些怪異的罪惡感,同時在心里為某只即將赴死的肥雞道了聲抱歉。
第46章 第 46 章 來日
在洞窟瞧的時候, 因為地理位置高低的緣故,覺得雞圈也沒那么大,然專門到了跟前, 才發現并不是這樣。
一眼掃過去, 里面至少有四五十只肥雞, 而是它們散開溜達都顯得綽綽有余。
此刻還是黃昏,它們都還在地上刨食, 并沒有聚在一處睡覺。
見人來了,尤其還是有陌生人, 一圈的雞都戒備了起來,豆大的眼睛轉動著, 發出雞受驚后特有的咯噠聲。
云桑不想自己成為今夜的死神,只瞧了幾眼便扭頭道:“你隨便挑吧,我瞧著都挺好。”
江見也不糾纏, 柵欄門一開,進去點飯了。
背對著雞圈看風景的云桑只聽到身后一陣混亂, 最后伴隨著的是一只雞粗噶的鳴叫。
云桑便知倒霉蛋有了。
就看江見將腰間短刃一抽, 拎著那只死到臨頭的雞就往溪邊去了。
“娘子你自個先轉轉,我去殺個雞, 很快就好。”
云桑應了一聲好, 目送他離去,沒興趣跟上去看他殺雞。
遠處的桃樹下, 臥著一只白色的生物,是跑累了的流云,悠閑地啃著四周鮮美的嫩草,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在草地上,一瞧便心情很好。
正在這時, 一片清亮嬌脆聲涌入耳,密密麻麻的,還伴隨著母雞特有的咯噠聲。
云桑循著聲音看去,薄暮之下,她看見不知從哪里回來一只略有些消瘦的母雞,身后跟著一群黃色小圓球,正顫顫巍巍往幾圈附近走來。
云桑覺得那群小雞崽很是可愛,想走近去看看,甚至想摸一摸,然剛邁了幾步就被母雞察覺出了意圖,云桑就看到那只消瘦的母雞露出兇殘的眼神,甚至撲扇起翅膀來,似乎她一靠近就要飛撲過來啄她。
云桑真是怕了它了,訕訕地走開了。
等著瞧,她一定會摸到那群小雞崽的!
灶臺設在師父屋子的前廊,對著外頭,做飯的油煙味不會扎在屋里,十分方便散氣。
云桑看見老人正在灶臺前忙碌著,心思一動,抬腳往那邊去了。
大家都忙著,她在這里閑逛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決定去做些什么幫幫忙。
當然,她可不想去幫江見殺雞,寧愿去師父那里打個下手。
神情略有些局促地上了竹階,云桑還未說話,早早見她來的凌滄海就和聲和氣同她搭起話了。
“丫頭怎么過來了,是不是餓了,稍等老頭子一會,飯馬上就好!”
凌滄海早早把一桶飯蒸上了,此刻鍋里已經開始飄出飯香,聞著便讓人心神安寧。
本是想來幫忙的,眼下卻被誤會了意思,當她是來催飯的,云桑臉頓時就紅了,頭搖得如撥浪鼓,慌忙解釋道:“師父誤會了,我不是來催飯的,是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找些事來做做。”
一回生二回熟,想著既然是江見的師父,自己現在是他娘子,跟著叫師父似乎也說得通,云桑便依了凌滄海的意思,便這般喊下去了。
云桑來之前,凌滄海正切著筍子,聽她這樣說,暫時停下了手里的刀,笑得臉上褶子都皺了起來。
“嗨,我說是什么事呢,不用不用,這里有我這個老頭子就夠了,不用丫頭過來,你自去玩去吧。”
儼然是一副慈和長輩的姿態,云桑很難將其和江見口中所說的愛罵他又愛揍他的兇悍老頭聯系到一塊。
云桑繼續爭取道:“師父就讓我做些事情吧,我閑著也是無聊,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大抵是云桑的態度太過誠懇,就見凌滄海思忖了幾息,點頭應了。
“炒菜還需要幾瓣蒜,丫頭你若是愿意,就把蒜扒了吧。”
云桑自是點頭愿意,樂呵呵地接過師父遞過來的一頭蒜,循著師父教的扒蒜技巧,開始認認真真地做事。
師父還貼心給她拿了一個小馬扎過來,云桑安安靜靜坐在上面,凌滄海怎么看怎么乖巧可愛。
這死小子,從哪撿來的閨女,真不可思議。
“咳咳~”
憋了兩顆蒜的功夫,凌滄海憋不住了,瞅了一眼下方微鼓著小臉扒蒜的小姑娘,清咳了兩聲,展開了他的話題。
“丫頭,江見那小子待你如何,有沒有受什么委屈啊?”
凌滄海拿出一個和藹關切的長輩姿態,詢問著小兩口的生活狀態,循序漸進著。
云桑一邊扒蒜,一邊揚著甜笑應聲道:“挺好的,江見待我很好,也沒有給我什么委屈受,師父不必擔心。”
憑心而論,江見對她已算甚是愛護了,這一路上就算有委屈也是旁人給的,她沒什么怨言。
凌滄海打量著少女沉靜淺笑的面龐,不疑有他,雖然人剛回來,但那小子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心意,他絲毫不擔心江見欺負人,頂多就是毛頭小子毛躁莽撞些罷了。
“老頭子倒是不擔心這小子待你的心意,只是還是要替他與你賠個不是,當初他討你做媳婦的法子不大妥當,我知丫頭你當時定然不是十足樂意的,應當是迫于無奈吧?”
“江見自小就被我在這山谷中養大,心思簡單又直白,也不懂太多道義規矩,想什么便做什么,不是什么高尚君子,也不愿去干免費的活計,希望丫頭你別記恨他,老頭子看得出來,江見把你放在心尖上,若真有什么心事,勿要憋在心里,敞開胸懷與他說,說不定心事就沒了。”
怕人家姑娘心里還藏著怨氣,凌滄海出于善心給徒弟補救著說上幾句好話,更是努力暗示些什么,可謂是用心良苦了。
話畢,凌滄海用余光去瞥云桑的反應,見人只是微微笑著,面上并沒有什么怨恨不滿的情緒。
“不瞞師父,我失憶落難,無依無靠,江見是當時唯一能救我之人,我確實是情勢所逼與他做了娘子,也曾無奈苦悶過……”
聽著少女這不出意料的坦言,凌滄海嘆息了一聲,繼續等著云桑的后話,因為他不信江見這小子一點用處都沒有。
“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都過去了,江見待我極好,是個不錯的兒郎,我早已經不在意了,也是心甘情愿跟著他來這里的,師父放寬心,我現在挺好的。”
“至于心事,我若有了也不會藏著,江見這人眼睛最是好使,我也瞞不住。”
云桑說完,繼續扒蒜,聽了一席話的凌滄海心中輕快許多,覺得江見這小子未來有了盼頭。
咔嚓咔嚓的切菜聲中,云桑扒蒜的動作愈發的熟練,白胖的蒜瓣一個接一個被扒了出來,云桑指尖也染上了些刺鼻的蒜味。
就是這點不好,云桑嗅著指頭上的辛辣,心中想著。
“師父我扒完了,還有什么我能做的嗎?”
灶臺上有好些瓷碗瓷盤,還有各色廚具,大約都是江見從外頭帶回來的,油鹽醬醋也是一應俱全,與尋常人家的沒什么不同。
將一粒粒白胖的蒜瓣放在瓷碗中,云桑仍
舊坐在小馬扎上,仰著頭看向將切好的筍片放在盤中的師父,在凌滄海的眼中別提多乖巧惹人疼了。
“沒啦沒啦,本就沒什么要你做的,你自去尋江見玩吧,對了,我屋里還有今年曬制的桃干、杏干還有梅子,我去……”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江見提著處理好的雞過來了,想來是瞧見了云桑在扒蒜,不大高興,上了竹階就開始同凌滄海嘟囔。
“好你個凌老頭,居然使喚我娘子給你干活,我都沒讓我娘子給我干過活!”
把已經死的透透的雞放進木盆中,江見就指著云桑腳下的一堆蒜殼向凌滄海發難。
凌滄海氣哼哼地就要跟這個來討嫌的小子會上一會,云桑及時卡在了中間。
“你說什么呢,是我非要來幫師父的,師父可沒使喚我,就扒了一頭蒜,算什么干活,你少找茬,要尊敬師父些,知道嗎?”
尊師重道是人生在世應當有的美德,江見這樣實在不好,她沒忍住說了兩句,看了眼灶臺上整整齊齊的食材,想著確實沒她的事,甩著兩只沾著蒜味的手去溪邊了。
一陣風似的從小馬扎上站起來跑走,輕軟的衣袖拂在江見的手背上,江見發愣的同時心尖癢癢的。
“哎?怎么還說我啊~”
看著云桑頭也不回地從自己身前越過,還得了一頓數落,江見愣是反駁不出來,目送云桑的背影遠去,他用刀子一樣眼神瞪他的好師父。
“才一會你就把我娘子蠱惑了,真是好手段!”
凌滄海如何能看不出愣頭青是吃味了,嘿嘿笑了一通道:“說什么蠱惑,人家丫頭這是懂事,哪像你,潑皮猴子一樣,真不敢想你是踩了多大的狗屎運才將人撿到的。”
提到這個,江見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自得道:“老天眷顧我,你不懂。”
要走時,看著才被凌滄海剁了一半的雞,想著吃飯還要一會,他問凌滄海道:“今年的果干曬了吧,我去拿給娘子墊墊肚子。”
經江見這么一提醒,凌滄海想起了先前要給徒媳婦的果干,也不跟徒弟斗嘴了,忙不迭道:“曬了曬了,還在老地方,先前就要拿出來的,被你一打攪忘了,都拿過去吧。”
江見也不客氣,進屋將一壇子果干全抱走了,畢竟這些東西本來年年都是他吃的,老頭子不好這口。
溪邊,云桑將手指浸在溪水中的那一霎露出了驚詫的神色,只因這溪水是熱乎的。
河谷里溫暖如春便很神奇了,竟連水源都是熱乎乎的,浸得她身上都開始暖洋洋的。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不用回頭看云桑都知曉這腳步聲是誰的。
“江見,河谷里的溪水竟是熱的,好神奇啊!”
作為眼下最親近的人,云桑不吝向他分享自己的各種情緒,一張小臉盡管在薄暮中都在瑩潤生輝。
江見摸出一塊桃干,遞到云桑嘴邊,笑瞇瞇道:“這里神奇的東西多著呢,就比如說桃樹,一年可以豐收兩回,果子也比外面的好吃一萬倍,還有云桑花,無論日夜都會開放,永不凋謝。”
手還浸在水里,云桑聽得更是愣神,下意識就用嘴銜過了那塊看起來就甜滋滋的桃干,唇瓣無意間擦過江見捏著桃干的手指也沒注意。
還是聽江見嘶了一聲云桑才詫異看向他。
“娘子舔到我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江見說著話時還有些含羞帶怯的意味,聽得云桑一陣頭皮發麻。
“誰舔你了,只是不小心蹭到了,少胡言亂語。”
桃子的清甜在嘴里散開,云桑吃到好吃的也不想跟滿嘴胡話的江見計較什么,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起身就要走。
江見跟著站起身,往她身邊側了側身子,意思很明顯。
同江見相處了那么久,這樣的行徑也不是頭一次了,既然他樂意送上來當手巾,云桑自然也不會拒絕他的好意。
笑嘻嘻地將還沾著水的兩個爪子往江見身上拍了拍,直到兩手干干爽爽地才收回來。
眼見著那壇口還未封上,云桑念著那桃干甜滋滋的好味道,她伸進去又掏了幾塊出來,沒忘記給江見嘴里也塞了一塊。
也不曉得江見是不小心的還是故意的,自己的手指也被吮了一口。
云桑一對上那雙眼,就知道了這廝是故意的了。
早知先不洗手了,讓江見嘗嘗蒜味。
晚飯是三菜一湯,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燉雞,讓今日本就沒吃什么的云桑饞得肚子咕咕叫。
江見手腳麻利地將飯都打好,上來給她夾了一堆菜,碗里都冒尖了。
云桑這下也不推辭了,為了自己的肚子奮力吃起來,雖然速度略快但姿態依舊端莊含蓄,是過去長期形成的用飯儀態。
凌滄海看著少女明顯不同于常人的用飯姿態,心中若有所思起來。
今晚的云桑吃了兩碗飯,撐得肚子圓圓的,可謂是心滿意足。
師父的廚藝很是不錯,想來江見那手好廚藝也是從師父那里學來的,就是不知師徒二人誰更甚一籌了。
用晚飯后,云桑因吃得有些多去散步消食,流云也吃飽了,陪著她一道在河谷中踱步。
雖是夜晚,但河谷中的月色尤為明亮,將這一片封閉的山谷照得清楚明白,就算是云桑這樣目力一般的普通人也能看清前路,絕不會因為太黑被絆倒什么的。
晝夜都在開放的云桑花被月光一照愈發皎潔純美,這讓云桑想到了江見取名的緣由,自己在那又不聲不響地紅了臉。
灶臺邊上,江見用著溪邊拎回來的水任勞任怨地洗著碗,偶爾瞥一眼在溪邊散步消食的云桑,心情好的不禁哼起了亂七八糟的小曲,聽得凌滄海想笑。
他就見不得這小子腦袋空空只知道傻樂不知曉給自己籌謀未來的模樣。
還是得他這個師父點撥點撥才是,凌滄海心想。
凌滄海抱著一壇酒,邊喝邊走到洗碗的江見身邊,狀若閑話幽幽道:“看云桑丫頭渾身的氣度儀態,不像是出身普通的人家,說不準非富即貴的。”
說到這,凌滄海停下,飲了一口酒,砸吧了下嘴,目光飽含深意地看著江見。
被這要死不活的活勾了一下,江見洗碗的動作一頓,扭過頭來,情緒上有些不耐煩,兇神惡煞道:“你想說什么快說,別在這膈應我!”
凌滄海也不惱,他這徒弟一直都是這個死德行,他這么多年也習慣了,再說他也不是什么好茬,小時候沒少折騰還是小屁孩的徒兒,兩人半斤八兩吧。
“我是想說,若是日后云桑丫頭要回去找家了,恰好家里門第高,人家爹娘又瞧不上你,要拆散你們二人,你又待如何?”
凌滄海這么多年的鹽不是白吃的,剛才所說的諸多問題都是未來會面對的血淋淋事實,不早早考慮好,真到了那時候不知道哭成什么樣呢!
江見徹底不刷碗了,人往灶臺邊上一靠,臉色差的要命。
“那我就把人再搶回來!”
少年振振有詞,但凌滄海聽了只是輕蔑一笑道:“你當你是土匪啊,還搶人,再說人家丫頭到時候愿不愿意跟你走還不一定呢。”
凌滄海再度在江見身上戳了一刀,江見心里正在滲血,但姿態仍舊倔強。
“娘子她是喜歡我的,她定然愿意跟我在一起!”
這話說出來有幾分不易察覺的輕顫,仿佛宣示著主人都不太篤定的心境。
“你確定人家會舍棄父母家族跟你私奔?”
凌滄海怪笑一聲,話問得悠哉游哉,十足的耐心。
但被問的江見已經沒了耐心,雙眉緊蹙,眼里的刀子幾乎化為實質將那一堆碗都戳爛。
“你個老頭子,是存心過來給我添堵的嗎?再說,再說這些碗都是你洗!”
顯然,心煩意亂的江見已經沉不住氣了,一張原本氣血豐盈的紅潤面頰也逐漸發白,開始自亂陣腳了。
見人快不行了,凌滄海及時閉上了嘴,最
后嘀咕道:“我這也是好心,擔心你個傻小子真到了那時候沒個心理準備要死要活的干些傻事~”
“走開,回去喝你的酒去!”
聽了一耳朵膈應話的江見心態很是差勁,再不想跟師父說話。
凌滄海該說的都說完了,也不戀戰,轉身就走。
“她一定會選我的。”
才走了兩步,身后傳來少年幽幽的話語,不像是在告訴他,反而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凌滄海沒有回應,又是一口酒下肚,也哼著亂七八糟的小曲回屋里去了。
夜色幽幽,江見繼續洗碗,只是沒再哼小曲了,但瞥向溪邊漫步的云桑時,面上肉眼可見地少了幾分焦躁。
第47章 第 47 章 暖溪
待消食消得差不多了, 云桑沿著溪流往回走,正好看見江見迎過來。
月色雖將山谷照得明亮許多,但不至于如白天一般能看清人的五官神色, 江見全身都帶著一股朦朧感, 面上似乎是在笑, 但又好像沒有表情。
“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回去, 我們一起吧。”
云桑快樂極了,沖著江見揚起的笑臉上梨渦淺淺, 滿面珠玉生輝。
“好啊,我們一起。”
江見不自覺跟著云桑一塊笑, 又變成了那個明朗愛笑的活潑少年,與之前沒什么不同。
云桑熟練地將手放進他伸過來的大掌中,迎著月光朝著那座在月光下好像散發著竹香的小屋走去。
河谷的溪水是暖的, 谷中的溫度也足夠溫暖,洗漱沐浴的水也很好解決, 江見直接將水自小溪中取了回來。
除了實在嚴寒的冬日, 云桑還是習慣于日日浴身,尤其是今日還出了些汗, 她更要好好洗個澡。
江見如今也很是了解云桑, 不用她多說便將水都備好了,云桑看著貼心知趣如她肚子里蛔蟲的江見, 怎么瞧怎么歡喜。
大概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如此周到體貼的人了。
洗漱倒是沒什么,被江見盯著雖有些不好意思但早已習慣,便由他去了,但到了浴身的時候,云桑看著還杵在屋子里的江見, 唇瓣輕抿,趕他出去。
“我、我要浴身了,你先出去待一會。”
拿著換洗衣裳,云桑輕聲催促著,面帶薄紅。
以前客棧里好歹還有扇屏風可以用作遮擋,如今可沒有,難道要她當著江見的面赤身浴身?
到時怕是會出現些失控難言的事,云桑不敢賭。
少年有些意興闌珊的,側躺在床上也不老實,使得那張竹床時不時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讓人根本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娘子自去洗便是,我又不擾你。”
江見看著不大想離開,懶洋洋地回著,側身躺在床邊,一手支著頭,面上掛著淺淡但又讓人覺得甜蜜的笑,云桑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干脆往椅子上一坐,因為力道頗大,又是一道吱呀聲響起。
“不行,你會看見我的,你得出去,要不然我不洗了。”
云桑得態度十分堅決,她還沒大方到讓人看她洗澡的程度,尤其是這人還是江見這個不安穩存在。
見云桑這般,江見認栽了,在床上嘆了口氣軟骨頭似的爬起來了。
“摸都摸過了,還不能看,娘子真小氣~”
“罷了,既然娘子這么怕我瞧,我便出去,正巧我也去溪里洗個澡,娘子記得關好門別凍著了。”
說著,江見拿了自己的換洗衣裳出去了,一路絮絮叨叨的。
云桑想說這里的溫度赤身出去跑一圈都不會著涼,轉念一想還是閉了嘴。
“知道了,你快出去吧。”
搭把手將人推了出去,云桑將竹門從里面拴上了。
江見笑著離去,一路走到了清澈溫暖的溪水便,渾然不在意任何,將全身衣裳一件件甩下來,變作光.裸的模樣,一頭扎進溪水中。
月光與柔水給那具精瘦健美的男性身軀附上了一層淡淡的朦朧薄紗,也讓上面零星的傷痕愈發清晰惹眼。
透著與這片山谷同樣的原始與自然,還有一絲難言的野性。
少年像一只魚兒般在水中翻騰游蕩,時而俯沖,時而仰面,就好像原本就生于水中,長于水中,屬于這片自由的天地。
但也正是這樣,少年將自己的一切暴露得一覽無余。
不過他完全不在乎,這片天地本就是他生長的地方,原本除了他與師父外沒有第三個人,如今有了,他更是樂意讓人看。
在水里撲騰了一會,江見不自覺又想起了先前老頭子說的話,悠哉游哉的動作慢了下來,陷入了沉思。
而與之同時,江見人也成了一片輕薄的樹葉,安詳地漂浮在溪水上,一動不動的,仿若睡著了一般。
云桑浴身完畢出來后,遠遠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雖然沒有很清楚,但大概看見人漂在水面上,云桑心里咯噔一聲,小跑著往溪邊去了。
在云桑的認知中,只有人死了才會在水上漂著。
慌神之下,云桑甚至忘了江見不是一般人,更不會被區區溪水淹死,下意識便著急慌忙地過去瞧了。
“江見,江見~”
江見慣穿白袍,人脫光了漂在水面上,經由月光那么一照,離得遠的云桑一時也沒能分辨出江見那究竟是衣裳還是肌膚。
然當云桑換下來的衣裳放進門口的竹筐里,大喊著跑過去,看清了一切時,一切都晚了。
從頭到腳,能看的不能看的都被云桑給看了,反應過來時,云桑兩頰眨眼間爬滿了紅暈,一顆心狂跳。
也因為云桑的喊聲,原本在水上漂著沉思的江見回了神,在水里一翻身站了起來,對著云桑應了一聲。
“我在吶!娘子喚我做什么?”
溪水沒深到能將江見這樣一個身量頎長的人都淹沒,水線只堪堪到江見的腰線,如果水足夠渾濁或者上面有花瓣那樣的遮擋物,便可以遮擋住下方能讓人長針眼的部分,可惜河谷的溪水足夠清澈,云桑還是能一眼望到那塊明顯不同的色區。
“沒事~”
身體反應更快,云桑匆匆留下一句話,將頭一扭轉身跑回去了。
鬧了個大烏龍的云桑不敢回頭,提著裙子跑得飛快,看得水里剛起來的江見一頭霧水。
想著自己也算是洗好了,他長腿一邁上了岸,用臟衣服將身上的水囫圇擦了擦,換上了一旁的干凈里衣,趿的鞋追著云桑而去。
一旁聽到熱鬧的凌滄海悄悄從窗戶縫探出頭,將那一幕瞧了,尤其是他那傻徒兒赤身狂野的模樣將徒媳婦嚇走的一幕,他一邊搖頭一邊笑,愛莫能助地縮了回去。
像是對這一幕習以為常,江見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丑東西,露出埋怨的神情,接著便重新揚起笑追了上去。
到屋里的時候,江見看見床上背對著他,睡得老老實實的云桑,他也不拖沓,掬著一張笑臉便脫鞋爬上了床,將蓋著薄被的云桑抱進懷中。
河谷溫暖,江見身子又足夠暖,被子大多時候于他而言是個擺設,只是按著習慣還是準備幾條,如今正派上用場。
“娘子你睡了嗎?”
像是故意的一般,江見湊到她耳邊嬉皮笑臉地問了一句,溫熱的呼吸撲得云桑整個脖頸都熱了起來。
她是個不擅長偽裝的人,立即就縮了縮脖子,小聲回道:“沒呢。”
這是江見預料之中的回答,他順勢欺身而上,將身子又往云桑身上貼了貼,溫熱的唇瓣開始輕嘬了起來,沿著耳后,漸漸染滿了整個脖子。
云桑被親得渾身發顫,身子也漸漸有了發軟的趨勢,原本平和的氣息也走向紊亂。
雖然知道江見在那事上癡傻不通,不會將她如何,但僅僅是這樣的表面交流,云桑也難以抵擋。
想推拒一番,人就被強行翻了過來,由背對著變為平躺,身上也壓上來一具火熱沉重的身軀。
這無疑是一種曖昧而危險的姿態,雖然隔著一層薄被。
云桑既窘迫又難受,目光就是不敢對上江見,扭了扭身子明知故問道:“你干嘛,
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聞言,江見改用手抵在床上,與云桑間拉開了些微薄的距離。
“今日都沒有親親吶,一下都沒有,娘子睡前得補給我。”
少年愉快地笑著,說著讓人臉紅心跳的話。
云桑的羞恥心本是想讓她回絕的,但回想一番確實是這樣,今日江見一直在忙忙碌碌,絲毫沒有索求什么,她難以拒絕。
云桑沒說話應他,但乖覺地閉上了眼,長睫輕顫,意思再明顯不過。
閉目一片漆黑,云桑只覺面上陰影愈來愈近,唇上漸漸濕熱。
像是要將今日一天落下的都討回來,江見持續的時間很久,久到云桑唇瓣都有些發麻,喘息愈發急了,兩頰潮紅生熱,雙眉微蹙,雙眸水光點點,瀲滟生輝。
銀絲于兩張同樣殷紅微腫的雙唇之間若隱若現,云桑無顏去看,只覺得滿心羞恥。
渾身仿佛都被這個吻點燃了,四肢百骸都燃燒著所謂情欲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也不再是初嘗櫻果的雀鳥,江見已經不再拘泥于朱唇一點,只隨著心意往下,一頭黑亮粗壯的長發盡數散落在云桑胸前,幾乎蓋住那張情潮涌動的暈紅面頰。
薄被之下,江見的手不知何時伸了進來,四處摸索揉捏著,讓本就心緒不穩的云桑愈發情難自已。
江見與她的口味不同,在吃桃子這方面一向愛吃脆爽的,但偶爾在云桑這里會破例,會主動尋覓因為熟透而柔軟綿密的桃子,讓后含進嘴里大口品嘗。
因為占了云桑的東西,惹來云桑一陣羞惱低斥,但江見這人就跟聽不懂一般,只嘿嘿傻笑著,繼續埋頭苦吃,使得那一頭生長得堅固的頭發都被扯下來幾根。
等吃夠了軟桃,江見盡了興,在云桑的垂眸不語下乖覺地將云桑身上被褪得亂七八糟的衣裳一件件穿好,心滿意足地躺在一邊。
看著云桑仍舊紅潤如粉桃的臉,江見擠過來,長臂從云桑頸下橫穿過去,另一只橫在云桑腰際,稍微一使勁就將原本累得四肢發軟平躺著的云桑圈進了懷里。
被江見一通折騰,云桑此刻又羞又累,緊閉著眼睛也不說話,希望明早一覺起來可以將這些通通忘光,但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明天晚上江見很可能又會讓她想起來。
隔著薄薄的被子,云桑能感覺到隱約有個硬實的物什沖著她,她壓根不敢亂動。
云桑現在也算有半個經驗,自然知道那到底是個什么情況,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讓江見悟出了些什么。
但架不住江見這人總愛抒發胸臆,暢所欲言,感受到自己那玩意又脹得難受,他頗為委屈地哼哼了兩聲,依著本能蹭了兩下。
“娘子我下面好難受,是不是生病了?”
以前也不是沒有類似的情況,但都是清晨,且根本無法和現在的難受法相比,他有些苦惱。
云桑聽得大腦發出警鳴,好在江見看不見自己的臉,發現不了她神情的異常。
“應當不是,興許只是太熱了,等一會便好了。”
強裝著鎮定,云桑故作云淡風輕與他說話,一顆心浮浮沉沉。
“哦,也對,以前早上也是這樣,那我等等吧。”
或許也是想不出緣由,江見信了云桑這一套拙劣的說辭,老實抱著云桑睡了。
“娘子剛剛看起來很累,快睡吧,明日我帶娘子竹林后的櫻桃樹摘櫻桃,那果子又大又甜,包好吃的!”
云桑聽到竹林后還有櫻桃,她下意識砸吧了一下嘴,嗯了一聲應他,心中也多少有些期待。
后面江見又嘀嘀咕咕說了些什么,云桑沒有全部聽清,漸漸在這陣嘀咕聲中來了睡意。
她如今可真是能睡,云桑心想。
……
河谷中有許多長居于此的鳥雀,叫聲千奇百怪但都算得上清脆悅耳,尤其清晨最喜啼鳴。
云桑正是在這一陣清脆的鳥鳴聲中醒來的,酣睡之后,她精神不錯,扭頭看向身側,發現早已空了。
江見一直是個會勤快早起的,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云桑起身,拿著自己的洗漱用具打算去溪邊潔牙凈面。
挑了一身柔軟輕薄的鵝黃色羅裙,云桑推開竹門,眺望了山谷一片翠綠,大口呼吸了外面清新芬芳的空氣,悠閑暢快地伸了個懶腰。
世外桃源也不過如此了,史書上的先賢詩賦中所描繪向往的,大抵與眼前大差不差了。
竹屋外,云桑一眼便瞧見了蹲在溪邊的江見,忙忙碌碌的,一看就是在洗衣裳。
原本云桑沒覺得如何,還好心情地想著過去跟江見說聲早上好諸如此類的話,然只見江見忽地手一扯,一抹粉意涌現……
云桑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江見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粉色的衣物,只有她昨日穿了一身藕粉色的春綾裙。
脖頸有些發僵,云桑看向了門邊,那里原本有一個竹筐,里面盛著她昨晚上換下來的衣裳。
從外裙到小衣,通通在里面。
但眼下,那個竹筐不在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思念
再看一眼正在溪邊哼哧洗衣裳的江見, 云桑覺得天都塌了。
也沒心思悠閑了,云桑緊張兮兮地往溪邊沖去。
“江見,你在做什么!”
由于跑得太快, 云桑停在溪邊時氣喘吁吁, 面頰泛紅, 神情發急。
聽到身后急匆匆的腳步聲,江見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手腳麻利地擰干粉色衣裙上的水,神情自若答道:“當然是在洗衣裳, 娘子難道看不出來?”
江見無一處不坦然,完全感受不到云桑內心隱秘的羞恥, 聽到云桑問他話神情自若的。
“不是,你干嘛把我的也洗了,我的不用你洗, 我自己來就行。”
“你都洗完了啊?”
想搶救一下小衣,然眼睛往竹筐里一看, 所有都被洗了個徹徹底底, 包括她最在意的貼身衣物。
再無法維持住鎮定了,云桑整張臉都燒起來了。
嘭一聲傳來, 是江見將她剛被擰干的衣裙扔進竹筐里的聲音, 緊接著是他繼續搓洗衣裳的動靜。
“這有什么,我起得早, 橫豎也要洗我自己的,順帶將娘子的洗了,又不麻煩,怎么樣,我洗得是不是很快?”
邀功似的說著, 那副燦爛得意的眉眼,使得云桑都不好意思說什么重話。
洗都洗完了,她還能說什么。
“……呵呵,快,你洗得可太快了。”
想著一會洗漱過后搶著把晾衣服的活攬了,云桑忙不迭蹲在溪邊忙活了起來。
但她沒想到的是江見的動作太快了,齒刷還在嘴里,云桑還一嘴的青鹽味,就見人一身輕地直起腰來,拎著竹筐就欲走。
“唔~”
情急之下想說什么,出口的是含糊不清的唔唔聲,只剩下一雙明澈的眼睛可以傳達情緒。
但可惜江見像是個睜眼瞎,完全看不懂云桑的意思,甚至還回頭說了些其他的。
“娘子放心,我會找個合適的地方晾你的衣裳,師父那邊做了早飯,是蝦肉餛飩,你洗漱完應該就差不多了,直接過去,待我晾好衣裳也過去。”
說完,江見拎著竹筐就離了溪邊,往她們竹屋東邊去了。
云桑含著齒刷,瞪著兩眼看著江見越走越遠。
扭頭,云桑刷得飛快,勢必要追上江見,親自把自己的衣裳給晾了。
三兩下潔完齒,拿帕子將臉抹了抹,飛一般將東西放回屋子里就往竹屋東邊去。
期間還遠遠聽見師父喊她吃早飯,云桑回了句馬上提裙跑開了,看得凌滄海納悶搖頭。
但她還是慢了一步,江見優先將她的衣裳先曬了,待云桑來了,看到的便是晾衣架上云桑從里到外的大小衣裳,一旁的江
見在晾他自己的褻褲,云桑滿腔的情緒都哽在了嗓子眼。
“娘子是來叫我一道吃飯的嗎?你真好,我師父都不會專門跑來喚我的~”
顯然,江見誤會了云桑的來意,且很好的腦補了一番,從里到外都透著歡喜。
云桑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努力扯出笑將錯就錯道:“沒錯,早飯好了,師父叫我們吃飯了。”
江見一聽更起勁了,也不管形狀好看與否,囫圇就將自己的衣裳往晾衣桿上一甩,拎著竹筐就朝云桑奔來了。
蝦肉本就是極鮮美的食材,又是長在這世外桃源一樣的山谷中,經由本就手藝上佳的師父作出來,味道更是絕美。
云桑化羞憤為力量,將江見專門給她盛的滿滿一大碗餛飩吃得一干二凈。
結果就是她又去散步消食了。
……
吃過頭一遭的虧,云桑第二日浴身完將臟衣服藏到了床下,心想著江見這下就找不到了。
晚上熟練又難捱地遭了江見一通纏磨,云桑想著床底被她藏起來的衣裳,安全感滿滿地睡了。
然翌日還是發生了同樣的事情,云桑起床后沒有第一時間想到自己藏在床底的衣裳,而是推開門,遠眺了一下河谷蒼翠欲滴的美景。
然后就看到一模一樣的場景,溪邊閑肆溜達的白馬,還有蹲在溪邊哼哧洗衣裳的江見。
云桑心里頭先是咯噔一下,但又想起自己昨晚上的小動作,復而將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還沒放熱乎,眼神往江見那里一瞥,眼見著他擰著一條鵝黃色的裙子,云桑剛落下去的心又提起來了。
云桑以為是自己眼花了,要不然她藏得好好的衣裙怎么能出現在江見那?
不信邪的她立馬扭頭去翻看了一下床底,入眼一片空空如也。
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云桑看了看溪邊哼著小曲洗衣裳的江見,一時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跟手段。
江見是老鼠嗎?藏在床下都能被他翻出來,云桑打心眼里佩服他。
木然地走到溪邊,再次在竹筐里看見了與昨日一般已經洗好擰干的小衣,云桑已經說不出什么阻止的話了。
察覺到她過來,江見又像昨日一般快活地與她搭著話,不過多了幾句埋怨。
“娘子你昨天怎么亂放衣裳,害得我大清早找了好半天才找到,好在我細心,把床底都翻了一遍,要不然娘子今早就得自己洗衣裳了~”
“下次記得不要再放錯了,娘子。”
云桑的所作所為不僅沒有讓江見明白她的意思,甚至還被江見反過來說了一通,雖然沒有任何疾言厲色,是他一慣笑呵呵的模樣。
“哦。”
人麻了好半天,心里抓狂的小人直接躺平睡在了地上,安詳地認栽了。
他要洗就洗吧,就像他說的那樣,晚上四下無人的時候摸都摸過了,又有什么不能洗的。
她應當學會放寬心才是,云桑努力說服自己,盡量讓自己的內心平和一些。
她遠望著四面青翠幽美,耳畔是溪水潺潺,鼻翼間是若隱若現的飯香,雙目落定時是江見那雙清凌含笑的晶亮雙目。
波動起伏的心慢慢就平復了下來,變得寧靜美好。
她輕聲應道,忽然之間臉皮就變厚了,看著竹筐中自己的小衣也沒那么害臊了。
今日的早飯是鮮魚羹和酥脆油香的蔥油餅,云桑又吃得肚子圓圓。
……
河谷隱世而居,草木葳蕤,風景如畫,靈秀如詩賦,云桑認為此地堪比先賢幻想中的世外之地,于是稱它為桃源谷。
說與江見聽的時候,江見罕見地沒有贊同她的想法,而是滿臉認真道:“桃源谷很好聽,但是我覺得有個名字更適合它。”
“什么名字?”
云桑既好奇又忐忑,她是領教過江見的取名水平的,生怕他取個什么青青谷或者暖暖谷這樣的膚淺名字。
“云桑谷。”
忐忑褪去,江見清淺含笑的聲音讓云桑一顆心跳了跳。
無需她多問,江見便開始抒發起了他的觀點。
“這谷中有許多外頭沒有的云桑花,還有娘子,我覺得叫這個名再適合不過了。”
“我說得對不對啊娘子~”
似乎是想讓云桑也贊同他的提議,江見這一句話的尾音拖得長長的,頗有些甜膩,弄得云桑都不好意思拒絕了。
左右江見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云桑花確實是這河谷獨有,而且叫云桑谷也不難聽,云桑扭捏點頭贊同了。
云桑谷的生活美好而快樂,時常讓云桑拋卻一切雜念與煩惱。
江見滿足了她先前沒能感受到的快樂,比如那群毛茸茸的小雞崽。
因為有兇殘母雞的存在,云桑一直沒能碰到那群小雞崽一根汗毛,這讓被雞崽可愛到的云桑手心都發癢。
看出了云桑蠢蠢欲動的心思,江見拉著她一臉狡詐地采取了行動。
江見自然不怕那只兇殘的護犢子母雞,勇敢地去打了頭陣,趁著母雞飛起來啄他的時候一把薅住了雞脖子,緊接著一把將母雞的眼睛捂住了。
其實就是一把將雞頭攥在了手心,以便母雞看不見有人蹂躪她的雞崽子們。
江見做完這些,很快遞給了云桑一個下手的眼神,云桑激動得臉一紅,立即偷摸湊近了失去母親在原地亂轉的毛絨小黃球們。
蓬松綿軟,圓墩墩的小身子,一對小巧亂撲扇的肉翅,還會攤在她的掌心眨眼間睡死過去,云桑過足了癮。
“真可愛啊~”
玩夠了,兩人去溪邊洗手,云桑感嘆了一句,江見一貫殷勤地接話,只不過多少有些煞風景。
“沒錯,小時候倒是可愛,不過長大就沒那么可愛了,不過勝在可口,是一種很不錯的生物。”
說著,江見還砸吧了一下嘴,似乎在回味午飯吃的那只蔥油燜雞,引得云桑也跟著回味了起來,舌尖似乎又涌動了午間那股熟悉的咸香滑嫩,下意識也跟著砸吧了下嘴。
江見是跟著師父學的一手廚藝,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在谷中的這些日子云桑沒少吃江見做的飯。
煎炒燜燉,他幾乎樣樣拿手,云桑的胃口完全挑剔不起來,狠狠被滿足了口腹之欲。
雖然云桑谷像是世外之地,但為了滿足于師徒兩的口腹之欲,十多年來谷中能種的都種了,菜圃中幾乎可以看見外面所售賣的大部分菜,而且因為土壤環境好,這里的菜口感更鮮嫩,模樣也是健壯水靈,生長速度也快,吃了一茬又長一茬。
肉類除了雞魚蝦這類外,江見說洞窟外面的雪地里還被冷藏著不少肉類,有的是雪山中的野味,有的是外頭買來的新鮮肉,太多一時吃不完都被埋在了厚厚的雪中,可以存放很久。
甚至還掛著幾十串風干的臘肉和一堆熏雞熏魚,都是多年來的積蓄,云桑大為吃驚。
真真是一處可以躺到老死的世外桃源啊。
云桑谷中還有許多果樹,比如江見帶她摘過的櫻桃,還有桃樹、梨樹、枇杷樹、橘子樹。
這里的橘子也不同凡響,皮薄瓤甜,沒有一絲酸澀,怪不得能留在這處河谷中,因為江見就是個愛吃甜食的,若是酸不嘰歪的橘子,怕是早被他清出去了。
不過這里倒是沒有提子樹,這是云桑喜歡吃的,也很甜。
向江見委婉地表達了這個想法后,江見爽快地應下了,說過幾天出去買種子,回來將提子樹種上。
至于為何是過幾天,則是因為江見正在做新的家具。
放衣裳的柜子,還有長榻,可以供人躺上去小憩歇息,是十分必要的東西。
前幾日將柜子做出來了,洗得干干凈凈晾干了放在屋子里盛衣裳,這幾日又砍了許多竹子做竹榻。
也好在師徒兩有遠見種了一大片竹子,完全經得起折騰。
是日,江見又泡在一堆竹子前認真做事,云桑左右也沒事帶著她最新買的九連環坐過去。
谷中除了她就江見和師父,她又不好時刻粘著師父,自然與時常相伴的江見更親近些。
河
谷溫暖,陽光也好,江見是個陽氣足火力高的,干了一會額頭上便能看見汗珠了,云桑想著要關心一二,掏出帕子湊上去給他擦了擦汗。
柔軟帶著少女馨香的帕子拂過他的額頭,江見受用極了,甚至還貪婪索求。
“娘子若是真心疼我便親親我吧,你親我一下我肯定就不累了。”
少年臉頰紅潤帶著些潮氣,一看便知氣血豐盈,一雙黑眸而是水靈靈的仿佛帶著霧氣,眉宇間的期盼和懇求根本藏不住。
云桑顧及著谷中還有師父這個長輩,雖然心中有些動搖但還是猶豫道:“不好吧,師父還在呢。”
江見聞言,臉色一垮,不死心繼續哄道:“沒事的,老頭子他這時候都睡午覺的,他根本不會出來,再說就親一下很快的,娘子就親一下吧~”
說著撒嬌賣癡的話,那張白里透紅的俊臉也努力往這邊湊,很是急切。
云桑被他說動了,糾結了一瞬決定滿足他,身子也跟著傾了過去。
原本只是打算親一下江見的臉,但就在嘴唇即將觸碰到他帶著強烈熱意的肌膚時,就見他突然轉了過來,云桑那一吻直接印在他唇上了。
江見一看就是故意的,一雙桃花眼笑得彎起來,里頭盡是得逞后的狡黠。
禍不單行,也正是這時候,師父忽地提著一個竹筐從屋里出來了,一回頭將一對小年輕的親熱看在了眼里。
深知云桑是個臉皮薄的,趁著云桑剛臉紅還沒羞兩下,凌滄海哎喲了一聲,捂著眼睛慌忙跑走了,一雙腿健步如飛,很快消失在竹林里。
“都怪你,你今晚不許親我!”
云桑氣急,當即打了江見一拳,也不陪他了,噔噔噔地跑回了屋子平息心境去了。
長久的悠閑寧靜麻痹了云桑,讓她暫時拋卻了自己的過往,但就在江見說等竹榻做好要出去采辦他們成親的東西時,云桑心中悵然若失。
并且當晚做了個苦澀綿長的夢。
夢里是爹爹寂寥落寞的身影,他似乎蒼老了許多,面對著被派出去尋人卻總是無功而返的家仆家將,爹爹總是望著庭院中她常坐的秋千椅發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念叨著囡囡。
夜半醒來,云桑雙目濕濡,溫熱的淚痕早已變得冰涼。
第49章 第 49 章 長安
作為時常和云桑相伴, 且最密切關注她的江見,對云桑這異常的反應最是敏感。
不僅每餐飯吃得少了,話少了, 還總愛一個人坐著發呆, 一看就是在想些苦大仇深的事情。
就好比今日, 快午飯了,江見帶著她在溪邊抓魚, 準備中午做一道糖醋魚,順帶燉個魚湯。
云桑依舊是守在岸邊撿魚的那一個, 就是有些心不在焉,趁著江見認真抓魚, 她雙目發直地望著閃動著浮光的溪水,一顆心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
她需要好好思索自己的以后,不想就這么囫圇隨意地過下去。
可江見那邊……
先不提麻煩與否, 江見應當不想她離開云桑谷吧?
云桑惴惴不安地想著,正是這個跑神, 江見扔上來的一條魚在她身邊撲騰她都沒察覺到, 直到江見發現了她的不對勁,放下手里的活計喚了她一聲。
“娘子?”
聲音很輕, 但輕易地將陷入沉思中的云桑喚醒了。
“啊?做什么?”
猛然聽江見喚了一聲, 云桑眼瞼輕顫,茫然地應了一聲, 抬頭就看見挽袖站在溪水里的江見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魚都快給自己摔死了,娘子不去救一救嗎?”
江見玩笑著說道,目光看向那只還在地上激情跳躍的肥魚,眸中閃動著若有若無的思慮。
云桑這才真正察覺到身畔那只活蹦亂跳的魚,如夢初醒一般起身去捉。
“救, 當然救!”
她訕笑一聲,立即就撲過去將魚捧到了筐里,嘴里也是跟著江見的玩笑話亂回一通。
本以為江見說完就回回去繼續抓魚,然云桑剛坐下,捧住臉,就見他將竹竿往溪底一插,人慢悠悠上了岸。
云桑是疑惑的,畢竟他先前說要抓兩條,一條糖醋,一條燉湯,這才一條人怎么就上來了?
仍舊赤著半截胳膊還有小腿,就看江見散漫悠閑地坐在了自己身畔,還順道揪了一朵旁邊的云桑花在手里把玩。
“你……”
面對江見這一系列的動作,云桑不解,想問些什么,然才脫口一個你字,便撞進了那雙深邃幽靜的黑眸中。
江見是個十足明朗活潑的性子,他的眼睛自然隨了主人,如暖陽,如燦星,永遠璀璨生輝,讓人不自覺跟著明媚歡喜。
但這一刻,他的眼睛如晴日前的夜幕,星子稀少黯淡,靜謐無聲。
云桑迎上這一雙眼睛,喉中的話語頓時便哽在了嗓子眼里,愣怔地看著江見。
那雙幽深的黑眸如夜風一般拂過她的臉龐,微涼,又有些發癢,看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江見終于有了動作,他將手心的云桑花戴在云桑鬢邊,雖是問句,但語調卻是篤定的。
“娘子有心事。”
被扔進竹筐中的肥魚還在倔強地撲騰,一陣一陣的,正如云桑此刻的心境。
被戳中了心事,云桑心中一陣翻江倒海,眸光驚疑不定,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有這么明顯嗎?”
云桑以為自己表現得很隱晦呢,就算是發呆都是獨自在一處時暗自進行的。
但如今看來還是太明顯了,被江見一眼看穿了。
江見一向是個敏銳的人,又是如此肯定的姿態,云桑也沒什么好掩飾的,嘆著氣反問道。
江見點頭,擦干凈的手指在云桑眉宇間的小疙瘩點了點,滿臉正色道:“非常明顯,我早就發現了,一直等娘子開口,但一直沒等到,只能我來問了。”
眉心溫熱,云桑失笑,像是自言自語一般:“難為你等了這么久才來問。”
她認識的江見是個心直口快的耿直少年,如此這般悶著是十分罕見的,想來他也意識到了什么吧,才沒有第一時間開口。
“所以娘子現在可以暢快告訴我了嗎?”
“我不想看見娘子這樣,飯都吃不下幾口,都瘦了。”
云桑被他的話逗笑了,揚起淺淡的笑搖頭道:“不過幾日罷了,哪里就能瘦下來。”
“不過你可能不愛聽我接下來說的話。”
云桑試探著說道,提前給江見知會一聲,免得他聽了又不高興。
江見又從地上薅了一朵云桑花,不過這次沒有再戴到云桑鬢邊,而是于指尖揉搓著,花瓣一片片凋零,凄慘無比。
“娘子說來便是。”
話說得平穩又大方,但那緊抿著的嘴顯然在告訴旁人不是這樣。
事到如今,云桑也不想遮遮掩掩了,繼續下去對自己和江見都不好。
“云桑谷很美,與你在一起也很開心,但是我想做一個完整的人,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
“江見,我想回家。”
“長安,那里應該有我的家。”
云桑眺望著東南方,那里是長安的方向,藏著她缺失的記憶。
云桑輕喃的話語聲伴著柔風鉆進江見的耳中,有種意料之中的,塵埃落定的聲響。
果然像師父說得那樣,娘子想要去找她的家了,不愿意就這樣和他留在云桑谷里了。
他看著少女遙望著遠方的希冀眉眼,沉吟了片刻,清亮的目光幾經浮沉,最終歸于平靜。
像是最終做出了什么決定,江見將手里揉得亂七八糟的云桑花丟開,扭過頭,一雙眼睛直直望進云桑情緒恍惚的眸中,明亮而炙熱。
“若是娘子找到家了,還會喜歡我嗎?”
江見不在乎辛勞,也不在乎娘子想要離開云桑谷,他在意的不過只有這一點罷了。
只要她還喜歡自己,就夠了。
江見迎向少女訝然而羞澀的目光,看著她目光回避了自己,但是輕輕點了點頭,甚至還小聲回應了自己。
“會的。”
云桑聽出了江見話語中的言外之意,驚喜之下,她一掃這幾日的沉郁之氣,眉眼都舒展開了。
所回應的話也不是出于目的在哄騙江見,而是云桑經過一番思忖后認真的回答。
與江見一路走到這里,若是還能說對他絲毫未動心那未免有些嘴硬了。
她挺喜歡江見的,是那種想同他一起生活的喜歡。
爹爹也許會對江見的出身不滿,但她會讓爹爹看到江見待自己的好,畢竟夢里的爹爹十分疼愛自己,想必也會尊重她的意思。
至于夢境中不能確定的未婚夫,云桑也做了最壞的設想。
若她沒有定下未婚夫還好,若真定下了婚約,她于公于私都要想辦法退掉這門婚事。
于私,她有了喜歡的人,她自然不想與旁人百年好合;于公,她要顧及兩家的顏面。
雖然江見是個癡傻的,沒有真的將她如何,但一路上兩人也足夠親密,除了沒做到真真切切的那一步罷了。
若是還與旁的男子糾纏,云桑心中的道義是不允許的,于自家和未婚夫家來說都不算體面,或者說是不太能對得起與她定下婚約的未婚夫的。
在這樣的大事上,云桑不會扭捏不定,很快拿了主意,橫豎無論怎樣,她都會處理好后續。
理清楚了思緒,云桑給出了一個雖然難為情但肯定的答案。
低下頭的瞬間,云桑聽到了江見愉快的笑聲,還有一雙溫熱的手掌。
江見捧住了她的臉,又找回了那雙璀璨生輝的眼眸。
“有娘子這句話,刀山火海我都去得。”
云桑的臉深陷于江見的一雙大手中,她此刻沒心思為對方的甜言蜜語小鹿亂撞,而是急著擺脫那雙還殘留著魚腥味的手。
“噯,你手上腥得很,別摸我臉!”
使勁將江見兩只手扒拉下來,云桑氣哼哼嫌棄道。
被推開的江見也意識到自己剛剛只是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上還臟兮兮的,就這樣去摸娘子干干凈凈的臉確實不應該。
沒辦法,他剛剛實在是太高興了,這是娘子第一次主動說喜歡自己,還是在這樣關鍵的時刻,江見很難不激動。
“哎,一時高興忘了,是我的過錯,娘子快去洗洗。”
“我還有一條魚沒抓,我先去抓了!”
這下,不僅是云桑的心事了了,江見同樣如此。
這些時日,江見偶爾想起師父的告誡,次次都會煩惱一陣,患得患失,無法安心。
尤其是察覺到云桑偶爾郁郁寡歡,獨自發呆的時候,江見心中的預感愈來愈強烈,他的危機感也降臨了。
平生第一次不敢開口問什么,憋屈的要命,都不像他了。
現在好了,簡簡單單兩個字撫平了他的焦躁,使得他再不會有那種患得患失的情緒了。
那是一種對他來說極其陌生的情緒,讓他吃不好也睡不香,一想起來還會堵在心口,七上八下地讓他難受。
現在好了,話一說開,江見不知娘子是什么心情,他反正是豁然開朗。
重新拿起竹竿,江見側目看了一眼坐在溪水岸邊的少女,迎上的是一雙同樣豁然開朗的笑顏。
他頓覺渾身輕快,不由自主計劃起了二人接下來的行程。
“既答應了要同娘子去長安,那些東西也不必巴巴趕去買了,明日便收拾收拾出發吧,娘子覺得如何?”
驚詫于江見說干就干的行動力,云桑先是詫異,“這么快就要走啊?”
江見一心二用,一竿子狠狠貫穿了一條肥魚,同時半是怨懟道:“不快能行嗎,看著娘子日漸消瘦,獨自發呆?”
被說出平時自己沒能掩飾的異狀,云桑臉紅地低下頭,囁喏道:“此事勞煩你了。”
從長亙山到長安城雖不是一南一北或者一東一西那般遙遠,但尋常趕路也要費上月余,尤其還帶著她這樣一個需要照顧的姑娘。
這對江見來說本就是一個負擔,尤其是他還要面臨著交易可能破裂,失去娘子的風險。
前路為何種模樣,云桑都不能得知,江見只會比他更沒底。
但他卻能因為自己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心甘情愿地領她去那個可能會拆散兩人的長安,云桑很難否認自己的感動,內心盡是酸酸澀澀的暖流。
她一定會給江見一個名分的,云桑暗道。
挑著第二條肥魚,江見趟著溪水上來,聳肩道:“說什么客氣話,我是你夫君,自然要為你鞍前馬后的,只要娘子日后能開開心心與我在一起,我做什么都成。”
提起竹筐,江見看著那張粉白的面頰,似是想起什么,好意提醒道:“娘子是不是忘記洗臉了?”
云桑這才如夢初醒,忙不迭去溪邊清洗,誓要將魚腥味去得干干凈凈。
回頭時,江見還在原地等著自己,右手提著竹筐,里面有兩條沉甸甸的午飯,對著她伸出干凈的左手。
“娘子快來,這可能是去長安前最后一頓魚了,可要多吃些!”
心事了了,云桑快樂得像是一只山雀,蹦跳著來到了江見身邊,牽住了江見等待的左手。
“來了,放心,我今日胃口好著呢,一定多吃。”
江見跟著笑,竭力讓自己不去想師父預測過的最差的未來,將少女填進來的那只柔荑攥得緊緊的,心中才漸漸平穩。
第50章 第 50 章 出發
許是懷著巨大的期待, 云桑第二日醒得竟比江見還早些,入眼是江見衣襟凌亂的胸膛,盡管已經經歷了不知多少次, 云桑的薄面皮還是讓她面紅耳赤。
睡著后, 江見那個時常滾動的喉結徹底安靜了下來, 不像是情緒熱烈激動時,總是對著她重重地滾來滾去, 仿佛要吃人似的。
安靜的喉結下,是凌亂的衣襟, 想必是有些熱,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 露出大片鎖骨,甚至還有肌肉微鼓的胸膛。
每次親她時,江見那里總是硬邦邦地壓得她全身沉甸甸。
晨光熹微, 黎明破曉,云桑借著外面透進來的些許天光打量著江見熟睡的臉。
雖然有些昏暗模糊, 但因為離得近, 云桑大體上還是能看清的。
睡著后的江見安靜的不像話,沒有那么多話, 也不會用他那雙總是帶著千言萬語的眼睛看著她
就像是一個活潑鬧人的孩童睡著了, 面頰盡是酣睡才有的紅暈。
江見生得很是秀麗,如果身板再生得矮小些, 性子再柔軟婉約些,裝姑娘定然很容易。
索性他是個身板俊挺英武的兒郎,性子也是十足的少年輕狂意氣,行走在外才不會被輕易錯認。
饒是如此,云桑同他一路走來, 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人在見到江見第一眼時候會恍惚,甚至有些酒肆風流醉鬼會眼瘸順帶將江見一起調戲了,最后迎來人生痛擊。
目光落在江見被幾縷發絲遮掩的嘴唇上,殷紅飽滿,隨著呼吸微微翕張,看起來柔軟潤澤。
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云桑看著看著,竟想貼上去嘗嘗。
意識到自己內心的這點邪惡小心思,云桑渾身都跟著熱起來了。
正在她心里胡思亂想分神時,卻不知原本熟睡的江見悄然睜開了眼睛,正盯著一臉心虛,眼睫輕顫的云桑看。
額頭上傳來一陣溫熱濕濡的觸感,云桑慌忙抬頭,雙唇距離那張她暗自有想法的殷紅近在咫尺。
“你怎么忽地醒了,是我吵醒你了嗎?”
可她都沒弄出什么動靜,甚至連脖子都沒挪動,這人也太靈敏了。
“也不算吧,就是感覺到有人緊盯著我不放,就被看醒了。”
剛醒的江見聲音有些沙啞,還帶著莫名的笑,聽得云桑更窘迫了。
明擺著說是被她看醒的,云桑剛想狡辯什么,唇瓣才堪堪張開,本就躍躍欲試的江見便抓住了空子親了上來,把空隙堵得嚴嚴實實。
云桑先前不能宣之于口的小心思被滿足了,她一時間心跳得厲害,渾身顫栗地承受著這枚清晨時分熱情又纏綿的吻。
江見擁有常人所不能企及的旺盛精力,若不是云桑最后有些經受不住去推他,怕是還能繼續研磨許久。
“你就非要這么久?”
不用去碰,云桑
都能靠著唇瓣上的麻癢知道定是又腫脹了起來。
好在當下不用見人,晾著過一會便能自己消掉,但她還是生出幾分憤慨,埋怨道。
面對控訴,江見絲毫不見愧疚,反而大大方方承認嬉笑道:“要不是你不許,我還能再來一會,娘子親起來香香軟軟的,我親一輩子都親不夠呢。”
云桑論不過他,只能帶著她紅腫的唇翻過身去不看他,不讓江見看到自己羞紅的臉。
她退,他便進,見云桑背對著不理會他,江見貼上去從身后摟住她,嗓音懶散惑人。
“天色還早,咱們也不急著早起,再睡一會。”
雖然隔著被子,江見的手還是似有似無地在她身上游移摸索著,最后在小腹位置落定了。
云桑感覺到他的指尖在她的肚子上輕點,那節奏,一猜便知在想些什么。
“雖然每次娘子吃多了飯肚子會圓一些,但平時還是平平的一點沒變,想來是沒懷上孩子的。”
“正巧,現在要去長安,孩子沒來正好,等我們一切忙完了再要。”
果然,輕點了幾下,就聽到江見在身后碎碎念,那認真的口氣,天真的話語,云桑差一點就沒有繃住。
若不是他忽然提醒了一句,云桑幾乎都要將孩子的事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根本不可能懷上的孩子,云桑如何能記掛在心間。
“沒錯,等一切完畢我們在操心這個吧。”
云桑聽完,靜靜地思考了幾息,附和著他的話。
云桑并不是在敷衍江見,這也是她思慮過后的答案。
待她尋到了家,找回了記憶,如果一切順利,她會將她與江見的之間的事告知父母,征得長輩的同意,獲得祝福,最后正式與他結為連理。
到那時,兩人便能正正經經要個孩子,云桑再不必這樣遮遮掩掩,瞞來瞞去了。
越想越覺得前路坦蕩,云桑整個人都隨著心態放軟了,也不同江見扭捏鬧脾氣了,一翻身變作面對面,回抱住了江見,在他暖烘烘的懷中拱了拱,打算再睡上半個時辰。
被云桑主動抱著腰身,還被親昵蹭了幾下,江見半邊身子都麻了,一顆心更是又軟又癢。
舒展帶笑的眉眼宣示著他此刻的受用,江見環住送上門來的軟香,垂首進少女濃密馨香的烏發中,同云桑一道會了周公。
進入云桑谷時帶進來的東西不少,但出去卻省心多了。
原本云桑還兢兢業業地收拾著自己一大堆東西,畢竟又是一段長途跋涉,需要帶著自己的一應用品。
然才收拾了自己幾身衣裳,江見就過來阻了她。
“娘子不必帶那么多東西出去,許多東西外頭可以再買,剩下的就留在谷中,以后回來還能繼續用。”
云桑一聽也是這么個理,這些東西外面可以隨手買到,也不會再勞煩江見多跑幾趟,遂贊同了江見,只打包了自己一身衣裳,帶著些零碎的小東西。
當然,裝著家當的小布袋也是要挎上的,里面還被江見塞了不少甜滋滋的果干和糖。
怕銀錢不夠花,江見還刨出了自己埋起來的家當,都是些銀票金玉之物,云桑覺得沒那個必要,但架不住江見非要多帶。
“不出意外這次去長安便能見著岳父岳母,拿不出顯赫的身份,便只能帶著潑天的富貴了,這些銀錢我也攢了好幾年,能娶上媳婦也值了。”
銀票倒是輕巧好帶,但那些金玉之物便是負累,云桑好說歹說讓江見打消了全帶上的念頭,只拿了輕便的銀票上路。
再給流云包蹄子之前,兩人去辭別了師父凌滄海,卻見師父臉色難看,像是病了一樣。
“人確實不能稀里糊涂地活在這世上,既考慮好了那便趕快出發吧。”
“丫頭,但愿日后還能見到你回來,老頭子一個人住著還是少了幾分熱鬧啊~”
也不多問,凌滄海只是說了幾句臨別的貼心話,便扭頭回屋里去了,那面色屬實不大好。
走在洞窟中,云桑想起師父那不甚好的臉色,看著燭火中江見明滅可見的平靜面容,終是沒忍住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師父的臉色看著不大好,是生病了嗎?要不要緊?”
明顯的身體不適,但師徒兩似乎都沒有放在心上,一個不說一個也不問,云桑也不知怎么說了。
馬蹄聲,腳步聲,接著便是夾雜著呼吸的人聲。
“老頭子十年前中的毒,叫什么噬春散的,每到月中便會發作,讓人痛苦不堪。”
“老頭子好在內力深厚,每月還能抵御一二,不至于丟了性命,就是月月會有一日難捱。”
也許同樣不想說到這個話題,云桑明顯感受到江見神情的低迷。
“這毒無法醫治嗎?”
云桑隱隱猜到些不好的可能,眉心蹙起,繼續問道。
“噬春散,至今無藥可解,就連上官朔那個有兩把刷子的大夫也沒能研制出來解毒方子,我每年出去都會去打探誰人可解噬春散,但都一無所獲。”
說到這,江見十分泄氣,握著她的手都不禁松了些力道。
江見很少有負面情緒,他成日對云桑展現出的都是輕暖日光般的面孔,高興就暢快笑出來,不高興就直接傾吐,幾乎沒有什么別扭。
此刻正是云桑派上用場的時候,云桑也很樂于去安慰安慰江見。
“能保住性命便是可喜可賀的事,日子還長,總會找到解毒之法,世上總是不缺一心鉆研醫道的能人,說不準今年便碰上了呢!”
世間緣法因果循環,就好比被毒蛇咬了,那毒蛇附近必有解毒草藥,噬春散既然存在,那也應有破除它毒性的解藥。
只是有些東西易得,有些東西難尋罷了。
“老天定不會辜負你的努力。”
云桑努力回握江見的手,試圖讓他感受到自己誠懇的安慰。
所幸江見不是那等容易焦慮內耗的性子,被心愛的娘子一通安慰,頓時神清氣爽,不去消耗自己的情緒,人再度斗志昂揚起來。
“沒錯,我也覺得,我一定能尋到解藥!”
情緒高漲的江見一掌拍在流云的身上,許是力道有些大,引得流云不樂意地哼了一聲,用腦袋頂了頂他。
云桑偷笑,被江見發現后捏了兩把。
知道河谷外便是冰天雪地,云桑再度穿成了一個球,全副武裝地跟著江見踏出了洞窟。
沒來得及遮掩的臉頰當即領教到了久違的刺骨冷意,云桑趕忙圍上了毛毛領子,將自己完全縮在厚重的衣服中。
戴著手衣的手牽住江見,云桑主動貼著他,兩人于風雪中前行。
“走吧,我先走走暖暖身子。”
“都聽娘子的。”
冰冷的空氣中,兩人聲線甜暖,讓這冰天雪地的寒意都削減了幾分。
后續仍是老樣子,當云桑走累了,扛不住長亙山的寒霜時,自己主動地鉆到了江見的懷里,顫顫巍巍的模樣看得江見直笑。
托著云桑如今不存在的腰,江見打橫將人抱起,周身涌動著暖洋洋的內力,讓渾身哆嗦的云桑立即安定了下來。
想來人在足夠溫暖的環境中便會涌現困意,才在江見懷中躺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話剛說了幾句,云桑便開始昏昏欲睡了。
江見低頭湊過來親親的時候瞧見了少女開始耷拉的眼皮,嘴也不好往人臉上印了。
“娘子又困了?”
“嗯。”
云桑輕哼著應了他一聲,開始尋找一個舒服的姿勢去睡覺。
“睡吧睡吧,睡醒了今晚就有精神了,能多撐一會~”
說著意有所指的話,云桑忍著困意瞪了他一眼,罵了句不要臉,接著閉上了眼,不再理會他。
有些人就是越理越上勁,云桑敢打包票,如果她敢再接一句,江見這人就要說出許多污言穢語了。
只是這樣
親熱一下便有這么多不能讓人聽的淫話,若以后真到了圓房那種真刀真槍的時候,豈不是要被污掉一對耳朵?
想到這,云桑心里怕怕的,同時又有一種詭異的期待感。
好像有點好奇江見還能說出什么亂七八糟的話來呢。
意識到自己這股詭異的期待感,云桑滿心羞赧,強勢將這股念頭驅逐出去。
進入夢鄉后,一切憂慮煩惱都不在了,夢里很美好,她在長安找到了家,找到了爹爹,爹爹同意了她和江見的婚事,她和江見在云桑谷舉行了盛大的婚儀,漫天都是云桑花的花瓣雨,空氣中盡是花香味,一切都顯得那樣美好。
至于為何上一刻還在長安,下一刻就在云桑谷舉行婚儀,夢里的云桑不會糾結,夢外的云桑更不會。
夢時常是沒有邏輯的,是個美夢就好。
她這次醒來是被江見叫醒的,她一覺睡得出了雪山,舉目四望,除了身后那座雪白的長亙山,其余皆是正常的深褐色山脈。
他們又到了西陵山脈,云桑甚至看見了不遠處的那駕馬車,眼熟的很,正是當初二人留下的那駕,還原封不動地在那,一個車轱轆也沒少。
雖然這片山脈還是陰冷些,但比長亙山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好多了,云桑脫下斗篷,搓著手靠近馬車。
流云仿佛也知道了自己接下來的任務,乖巧地來到那駕馬車前,隨時準備擔任拉車的重任。
就在這時,就聽見江見咦了一聲道:“有信來?”
“什么?”
云桑詫異地反問,目光跟著江見看了過去。
在長亙山腳下,也就是他們的馬車附近,有一棵頑強生長的棗樹,雖然迫于天氣已經很多年沒有結出果子了,但枝干仍舊頑強立于這方天地中,光禿禿的,總有幾分死氣。
而就在最粗的一根枝干上,掛著一個小小的竹筒,里頭不用想便是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