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忌日
長亙山這樣荒無人煙的地方冷不丁來了一封信, 絲毫不用懷疑,這封信是給江見的。
飛身躍上枝頭,江見身手利落地將那裝著信件的小竹筒取下來, 邊走便拆。
云桑也跟著湊了過去, 想瞧瞧上面寫了些什么。
很自然的動作, 也沒有多想這封信自己能不能瞧,渾身上下都透著足夠的熟稔與親近。
江見更是如此, 怕個頭矮他不少的娘子看不見,還特意拿低了些, 往云桑眼前湊了湊。
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那一頁清雋中帶著風流瀟灑的字跡上。
雖然不知是誰寫的,但上面的內容云桑看得懂, 信的主人大抵是江見的朋友,言說自己研究出了破除噬春散的方子,不過所需的藥材難尋, 尤其其中一味喚作血靈芝的。
信的來由,其一是告知江見這個好消息, 讓他去將藥材尋齊, 日后為師父煉制解藥。
其二,則是信主人自己的喜帖。
說是要成親了, 新娘子是長安人, 婚儀也在長安舉行,婚期定在七月二十一, 邀請江見過去參加婚宴。
顯然,信的主人知曉江見可能不會來,話語也比較隨意,只說到時會先給他留位置,來不來隨意。
但信的主人還是不夠了解江見, 以為他是個足夠隨性不講情意的江湖俠客。
見到長安兩字,云桑眼睛也亮了亮,探頭過去問江見:“真巧,也是在長安,你會去嗎?”
在云桑的認知中,江見不是個喜歡去湊熱鬧的人,而且云桑也不知道江見與信的主人交情幾何,便不能確定。
信上有列出來的藥材,江見便沒有將信撇到一邊去,而是重新折好收起來,怕放自己身上丟了,往云桑的袋子里塞。
塞好后,江見慢條斯理地開口了。
“要去的,成婚是人生大事,該去一趟的,而且他幫了我這個大忙,也是恩情,自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反正都是順道,也不麻煩。”
云桑訝異地瞧他,不掩飾自己的意外,笑道:“我還以為你從不在意這種人情往來呢。”
將竹筒隨手彈到地上,江見挑眉道:“偶爾也是需要在意一下的,畢竟成婚是人生大事,如今我去了,日后我們的婚儀自然也有人來。”
三句話沒到又扯上了他們,云桑輕瞪了他一眼,將他催去套馬車了。
流云老老實實地套上挽具,不時回頭看云桑,那姿態云桑再熟悉不過,是在要吃的。
云桑從袋子里掏出了一塊糖還有幾片果干,耐心地給流云喂食。
套好挽具的江見走過來瞧了一眼,又打碎了他那壇子說冒就冒的醋,開始看馬不順眼了。
“就知道吃,谷中的草差點被你啃禿了,才出來多久就餓了,饞死你得了~”
江見就見不慣除了自己,云桑還對其他生物溫柔體貼,更何況這還是一頭公馬!
流云是聽不懂話的,只是察覺到江見似乎態度不大好,輕掃了掃馬尾,繼續吃果干了。
好吃的東西不僅人喜歡吃,馬同樣也是,只不過江見很吝嗇,怕馬吃了云桑的份,很少拿果干來喂,云桑到時無所謂,在這方面很是大方。
不贊同江見,云桑反駁他道:“一路上那么冷,都拿去抵御嚴寒了,餓得快多正常,你別這么說流云。”
見大饞馬被云桑護著,江見嘁了一聲,也沒再說什么了。
馬車中落了些灰塵,江見手腳勤快地將里里外外都擦拭了一遍,使得云桑剛掏出來帕子半天都沒派上用場。
勤快,實在是太勤快了。
將兩人帶出來的兩個小包袱塞到馬車里,見萬事俱備,云桑帶著她沉甸甸的小袋子鉆進了馬車里。
馬車內一些基礎的東西沒有被拿到云桑谷中,譬如馬車軟榻上鋪蓋的毯子。
好在馬車里是封閉的,灰塵最少,毯子上倒也沒有什么,云桑還能湊合用。
車身一沉,是江見上來了,彼時車門還沒有關好,云桑看見少年輕揚的發尾刮蹭到了車門,順著縫隙滑了進來,被山風吹得簌簌飛揚著。
連帶著那條白色的發帶,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著木質的車門,發出輕微的噠噠聲響。
怕他的頭發被門夾住,云桑攏起了他的發尾,還有那截白色發帶,傾身前探過去,體貼地將其理好撥到了江見身前。
抬頭對上江見幽深的雙目,云桑就聽見他開始胡言亂語了。
“娘子挑逗我。”
簡簡單單五個字倏然間讓原本心緒平靜的云桑面頰燒了起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江見,懵然道:“誰挑逗你了,你從哪學來的詞,不懂別亂用!”
被江見說自己挑逗他,云桑心里別提多尷尬了。
她給他理個頭發就挑逗了,簡直是一派胡言!
然江見堅持自己的觀點,圈著自己的發尾道:“不是嗎?可你剛剛讓我很想把你按在車里親……”
這是江見以前在酒樓遇見過的,在樓梯轉角,那個老板娘摸了一下她丈夫的肩膀,丈夫便言老板娘挑逗,還動手動腳的。
江見恰好路過看了,不經意記在了心上,如今被云桑來這么一下,忽地就想了起來,一雙眼睛跟帶著小勾子一樣,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來將剛才的話付諸行動。
“少胡思亂想,我沒挑逗你,是你自己雜念多,趕你的車去!”
云桑雄赳赳氣昂昂地拋下這么一句,將車門啪的一聲闔上,將江見那雙虎狼般的目光阻擋在外。
見云桑沒有像那個老板娘一般接招,與他親熱一番,還損了他,江見悻悻坐好,多少有些失落。
“不給親算了~”
“娘子在里面坐好,要出發嘍~”
轉瞬間將先前的不如意拋去,江見揚起馬鞭輕甩在機靈的流云身上,沉寂了好些日子的馬車再次動了起來,朝著長安的方向緩緩駛去。
……
無論是四季如春的云桑谷還是終年嚴寒的長亙山,都讓云桑模糊了四季,差點感受不出來外界如今何種季節了。
砍柴的樵夫說如今正是夏末,再過個一旬便是初秋,便沒有先前那樣炎熱了。
云桑從云桑谷出來,自是沒有體會到先前的炎熱,只覺得如今外界的溫度不冷不熱剛剛好。
就是雨水多了些,害得她與江見,準確來說是江見在路上被淋了那么兩三次,好在他是個身體強健的沒感染上風寒。
延州是邊境州郡,占地不能與雍涼相比,不過三五日便將其甩在了后面,進入了并州地界。
又是一旬的路程,兩人再度進城歇腳,地點是并州最后一郡廣魏,出了廣魏郡,前方便是京畿地界,算是初步靠近長安了。
進入廣魏郡的當晚,正是七月七乞巧節,是天下女子向上天祈求靈巧的好日子。
乞巧節又叫女兒節,在這一日,姑娘們都會起得大早,會和閨中密友一起采集柏葉桃枝還有清晨的甘露,兩者放在一道煮用以沐浴。
因為天下女子相信,在這一日的露水不同凡響,是銀河圣水,用圣水沐浴,將會得到織女的賜福與庇護。
同時,她們還會在彩樓進行拜織女,穿針引線,捉蜘蛛結網,用鳳仙花染指甲等等一系列吉利有趣的事。
不過風塵仆仆的云桑倒沒有那份玩樂的心思了,只想躺在客棧的床上好好休息。
倒是江見不嫌麻煩,非要鬧著讓云桑也染指甲,甚至連鳳仙花都搜羅來了,也不知是哪里找來的。
“還是別了吧,今日有點累,弄起來好麻煩的。”
洗漱過后的云桑看著捧著一盒鳳仙花瓣還有紗布的江見,神情無奈又好笑道。
江見沒有被這話打消熱情,仍是興致勃勃地湊上來。
“不累,不需要娘子動手,我來給娘子染!”
對上江見那雙躍躍欲試的興奮眼眸時,云桑才隱約明白,這好像才是江見的目的。
想親自給她染指甲。
云桑不理解,給人染指甲有什么好玩的,費心又費時間的。
本不想染的,但看著江見將東西都拿來了,又擺出一副期盼不已的神情,云桑簡直沒法拒絕。
“好吧,你若是不嫌麻煩隨你。”
話畢,就見人屁顛屁顛去搗花瓣去了。
夜晚燈火昏黃,不如白日明亮清楚,但這些對江見來說都不是阻礙,他的目力無視晝夜。
當自己的手被江見那雙寬厚溫暖的手捧住時,盡管已經很熟悉了,那溫熱的觸感還是讓云桑心漏跳了一拍,心跟著顫了幾顫。
“娘子的手真好看,跟水蔥似的~”
涂鳳仙花汁前,江見先是盯了一會,接著便仰頭開始發表他的肺腑之言,聽得云桑下意識想把手縮回來,然一動的瞬間,就被江見察覺,緊緊攥住了。
“干嘛,娘子你剛才可都答應了,不能反悔!”
被察覺到了意圖,江見眉宇譴責,看得云桑訕訕解釋:“沒有的事,你繼續,就是別貧嘴了,好好染。”
“噯~”
也不知江見看沒看出她的羞澀,只聽他歡快地應了一聲,去挑鳳仙花汁了。
做事的時候,江見是足夠認真的,而且極為嚴謹,但凡花汁染到指甲外的地方,江見都要細細擦干凈。
除了時不時要說句讓云桑不好意思的孟浪話語,其他都還好。
從手指夸到指甲,從皮肉夸到指腹的紋路,聽得云桑都佩服。
江見這樣的嘴,不去諂媚都可惜了,若是在官場上拿出這副嘴臉,必定如魚得水。
江見的動作十分輕柔,就好像有小刷子在指甲上輕刷,本是極放松舒服的事情,云桑愣是提著一顆心,心緒被他攪擾著。
終于,十個指頭都涂上了花汁,江見捧著她兩只手,還鼓著臉吹氣,試圖將其風干。
染指甲不是個能瞬時完成的活計,為了能舒坦些,云桑幾乎是側躺在軟榻上,只伸著手讓江見忙活,倒是沒受什么累。
但江見看起來倒是受累了許多,因為軟榻較矮的,他為了能保持好距離,干脆直接跪在了榻邊,專心致志涂著花汁。
“吹什么,小心將花泥都吹掉了,得不償失。”
江見呼吸一收,想著也是,用紗布將十個十個手指頭一個個都纏好了。
甚至還扎了個小小的蝴蝶結,看起來很漂亮。
注意到那個小小的蝴蝶結,云桑眸光也亮了,不過怕說了心里話讓江見得瑟翹尾巴,她努力管住了嘴,什么都沒說。
“老板說這個花汁要涂好幾次才能徹底染上,等明天夜里我再給娘子敷。”
云桑自榻上坐起來,看著十個漂亮的小蝴蝶結,搖頭道:“不必,染一次就好,我不喜歡太艷麗的顏色,淺淺的就好。”
江見聽罷,也打消了念頭,收拾收拾東西,兀自去洗漱去了。
如以往進了郡城一般無二,江見第二日帶著云桑在城中玩了一日,無非是些吃吃喝喝買買東西看看熱鬧的事情,至于采買隨身用品便留在下一日,他們也沒那么急。
但晚間歸來后,云桑發現了些不同尋常的。
比如一路上開始有兜售素衣和白色絹花的,且有許多人蜂擁上前購買。
回到客棧,云桑發現客棧中老板也在兜售些素衣絹花的,無一例外絹花都是素白色。
這是喪葬才會用到的顏色,尤其是素色絹花,不逢喪葬忌日,哪個姑娘會主動在頭上簪這樣的絹花,更何況還有麻衣素服。
一個半大的少年上來吃食,云桑喚住他,打聽起了緣由。
“敢問小兄弟,今日這會子為何這么多賣素衣絹花的,是廣魏郡有什么風俗講究嗎?”
怕是人家有什么不了解的風俗,云桑怕不知道犯了人家的忌諱,遂提前打聽打聽。
誰知那少年疑惑地抬起了眼,將她上下掃了一遍,詫異問道:“姑娘是外族人?”
“但瞧著也不像……”
模樣正是純正的漢人,說的也是一口流利的長安官話,怎么瞧都不像是外族來的。
云桑察覺出了什么,換了種問法委婉道:“我和夫君一直住在深山中,常年不出來,不太清楚外面,所以……”
雖然有些詫異,覺得這白凈秀雅的美貌少女不像是深山里來的,但少年還是好心解答了。
“明日是章懿太子忌日,十六州七十二郡都要為章懿太子縞素悼念,姐姐果真一點都沒聽過嗎?”
雖然他只有十三歲,但也實打實每年都經歷一遭,自陛下下令以來,這就是王朝一年一度的大事,這事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如今遇上一個全然不知的,怎能不讓少年驚奇。
但想著人家久居深山,就覺得也有幾分合理。
“沒聽過什么?”
江見沐發結束,聽著聲音便過來了,聽見了少年這最后一句反問,江見邊擦著頭發邊過來問。
“章懿太子的忌日啊,明日就是,我勸兩位客人也趕緊準備素服吧,要是被發現不著縞素,會吃板子的,我爹娘說剛開始幾年常有吃板子的人。”
少年將飯食遞過去,好意提醒道,沒等江見多問,人就轉身忙別的去了。
江見將飯菜接過來,嘴里嘀咕道:“什么太子忌日皇帝忌日的,竟還那么霸道,還要吃板子,我就不穿,看他能將我吃了!”
章懿太子這四個字像是一個開關,云桑腦中忽地涌現出了一些信息。
章懿太子李熙,今上嫡長子,十八年前因貴妃戚氏和閹黨勾結,被陛下冤殺,滿門死于禍亂,包括剛滿月的幼子。
第52章 第 52 章 妖女
后真相大白, 陛下深悔之,追謚章懿,同年大赦天下為章懿太子祈福, 并勒令天下人為章懿太子縞素三日,
不嫁娶, 不宴飲,門掛白幡, 悼念愛子。
“還是穿一穿吧。”
這些微末的信息讓云桑腦袋有些昏沉,她思量了一番, 對著江見道。
就在這待一日了,云桑不想再惹什么麻煩, 而且那位章懿太子是個可敬可憐的人,為他縞素一日倒也無妨。
“啊,一定要穿嗎?”
“要穿, 你剛才不是也聽見了,如果不穿會吃板子, 我知你有能耐, 但總是會引來麻煩,不如穿一穿。”
“而且, 章懿太子是個可憐人……”
云桑嘆息著補充道, 不知道為何,章懿太子的忌日也讓她心跟著發沉, 似乎有什么不好的回憶伴隨在其中。
江見有些不情愿,但看著對面的云桑神情堅,也不會反駁什么,只在后面接話道:“可憐人?太子有什么可憐的,可憐他早死嗎?”
他可不喜歡娘子對其他男子側目哀傷, 話語漫不經心,隨意的緊。
云桑看著大口吃飯的少年,將章懿太子家的慘劇說與他聽,希望這人明日能乖順些。
“全死了啊,還是冤枉的,那挺可憐的,老皇帝不干人事啊。”
將嘴里的脆蘿卜咬得咔嚓咔嚓的,江見如是說道。
“這些話可別到外頭說,不小心被官家的人聽到也是會吃板子的。”
雖然知道江見在這里說些大逆不道的除了她沒人聽見,云桑心里還是怕怕的,不忘叮囑江見。
給她夾了一筷子肘子肉,江見無所謂道:“知道了,皇帝就是事多,兒子都死了還搞這些給誰看,凈會折騰百姓~”
“來娘子,多吃些肉長身體。”
云桑一言難盡地看著江見夾過來的那塊連皮帶肉的肘子,小心將皮和肉分離開,熟稔地將皮夾到了江見碗里。
“你也長。”
似乎是怕江見再夾幾塊過來,云桑先發制人給江見夾了幾筷子,開口接前一個話茬。
“也許這樣做陛下自己心里會開心些吧。”、
“不過,你不是每年都出來,怎么也不知道章懿太子忌日的規矩?”
云桑覺得,她失憶前肯定是知道的,生活在長安那地方不可能不知道,瞧,先前她都想起了些什么。
就是江見竟然不知,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江見覺得,娘子夾過來的菜都比之前香些,他大快朵頤,神情美滋滋道:“因為我平時都是春日出來,賺夠了錢便回谷里過日子,那里才是我家,往年這個時候我已經在谷里躺平了,誰知道什么太子忌日的。”
被江見一番言語解了惑,云桑才明白過來。
想來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江見頭一遭這個時候還逗留在外面。
聽江見將脆蘿卜咬得脆響,云桑也被誘惑到了,咽下一口肘子肉,吃了一片。
嗯,酸酸甜甜的倒是不辣,怪不得江見喜歡吃。
……
第二日,特意將素服穿上的兩人相攜出去采買用品了。
江見勉勉強強地在白袍外套上了素服,一臉的喪氣與嫌棄。
“這衣裳真難看,穿著也不舒服,真想現在就撕了它!”
云桑將他被素服蓋住的劍鞘整理出來,聽他這話,忙溫聲勸道:“你且忍忍,就一會的功夫,咱們買完東西就離開。”
嗅著少女發頂上傳來的馨香,江見心中的煩躁感被瞬間清空了,他摸了摸云桑鬢邊簪的白色絹花,嘀咕道:“娘子穿白色也好看,白色的衣裙,粉色的臉,更像云桑花了。”
“但還是鮮亮的衣裳更襯娘子,待會我們去多買幾身鮮亮的衣裳,粉色的娘子穿著最好看了~”
“你就知道粉色!”
云桑嗔了他一眼,失笑著搖頭。
原本還覺得一身素服,帶著素絹花很是怪異,一踏出客棧來到長街上,發現兩側所有店鋪皆掛著白幡,行人也盡是一身縞素,頭戴素色絹花。
這樣云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扎眼了。
今日的天氣出奇的好,不像昨日,越到下午還有些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本以為今天會酣暢淋漓地下一場,卻意外是晴日。
街上也有許多人同云桑的想法是一樣的,看著這灑滿長街的燦爛暖陽,都驚奇地念叨著什么。
“今年的忌日居然是個大晴天,往年不是雨水便陰沉沉的,今年太子殿下看起來心情不錯啊~”
“就是,實在是稀奇,許是今年太子殿下在天上過得開心,不怪陛下了。”
“晴日好哇,晴日好哇,今天回去把被子拿出來曬曬~”
一路上,云桑不知聽了多少類似的話,覺得很不可思議。
難道真有一到時候便下雨的日子嗎?
云桑本是不信的,但看著路人的反應也不似作假,只得嘆一句神奇。
與江見要買的東西也不算多,除了衣裳外,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隨身用的,吃的,譬如手帕、牙粉,澡豆還有零嘴什么的。
現在還多了一項,便是藥材。
當時給江見送喜帖的友人叫上官朔,說是什么藥王谷出來的,醫術很好,兩年前被江見救過一次,糊里糊涂就成了朋友。
他給江見的藥方上面有十二味藥,其中八味好尋,一路搜羅了差不多都到手了,還差四味,其中包括信上所說的血靈芝。
來到廣魏郡最大的藥坊,江見報出了最后四味藥,但見那掌柜面上犯起了難。
“不會都沒有吧?”
好不容易尋到了破解噬春散的解藥,就算錢花多些也無妨,就怕錢捧出來也沒用。
白胡子老掌柜忙搖了搖頭答道:“非也非也,剛剛小公子說的四味藥材,蟾酥、血竭、金錢白花蛇小老兒這里都有,就是最后一味血靈芝是萬萬沒有的。”
老掌柜捋了捋胡子,顯然也無能為力。
“而且這東西不止小老兒這里沒有,怕是全天下也不一定能尋出幾株來。”
被老掌柜這話唬到了,云桑憂心忡忡問:“為何,這藥材究竟有何特殊之處?”
一路走來確實沒有一家藥材鋪有雪靈芝的,這東西到底哪里金貴?
江見顯然也被老掌柜那信誓旦旦的話唬到了,沉著一張臉等著解惑。
老掌柜也是個精通藥理的老大夫了,聽客人詢問這味頂頂稀罕的藥材,開始搖頭晃腦地說起血靈芝來。
“血靈芝的得名,不僅是它渾身赤紅如血,更是因為它的長成是在尸山血海中。”
“據古籍記載,只有大型戰場過后才有三成的幾率滋養出血靈芝這等藥材,毫不夸張說這是數十萬人的血氣滋養長成的藥材,向來罕見,小老兒也只是聽說過,甚至沒有親眼見過,小公子你有的找嘍~”
老掌柜一邊解釋一邊嘆氣,說完指了指一旁有的三味藥材道:“這三味藥材小公子還要嗎?”
“要,包起來。”
愁歸愁,江見沒有氣餒,爽快地付了錢,將能買到的三味藥材弄到手了。
回去的路上,云桑看著江見眉宇間那股淡淡的愁緒,牽著他的手柔聲安慰道:“沒事的,咱們努力找找,天下間定會有一株血靈芝,不管多少錢我們都買。”
江見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被師父一手拉扯大,雖然看著師父兩人咋咋呼呼的不對付,但親手將他撫養長大,傳授他武藝的師父,無疑是親人一般的存在,還是唯一的親人。
江見的心意定然是堅決到底的。
被江見回握,只見他低頭朝她笑,輕嗯了一聲附和她道:“沒錯,一定能找到的。”
藥鋪問不到,他自然還有些旁門左道的法子能打探到消息,他多年行走于江湖也不是白走的。
午飯后又小睡了一會,兩人再度神清氣爽地出發了。
從廣魏郡到達長安最近的畿縣花了將近兩日的時間,這兩日的時間也正好將章懿太子的忌日卡過去了,因而再進縣城兩人也不必再服縞素。
云桑在江見期待的目光下穿
上了他新買的荷葉半袖粉羅裙,像朵水靈靈的小桃花,引得江見像一只蜂子般在她跟前轉悠。
云陽縣是二人落腳的第一站,也是長安最外圍的畿縣,穿過云陽再過四個畿縣便真正進入長安的核心區域,長樂和未央兩個京縣,那里才算是天子腳下,國朝中心。
云桑有很強的預感,在那應當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了。
不過她和江見要在云陽縣逗留一下,不僅是為著歇腳,還為著打探血靈芝的消息。
江見說云陽縣有個叫什么聽風樓的,貌似是個江湖組織,只要錢給夠銀錢什么消息都能探聽到,十分厲害。
陪云桑吃過早飯,江見將她送回去,想來是被上回的意外整怕了,走之前還給云桑雇了兩個小丫頭過來,一半是陪她解悶,一半是怕她又被人不聲不響地擄走。
盛情難卻,云桑也理解他的心情,畢竟上回那飛來橫禍也將自己嚇得夠嗆,留個心也是好事。
江見走后,云桑帶著兩個小丫頭在屋里玩投壺,踢毽子,心情也很是不錯。
只是打探個消息的事,本以為人很快就能回來,云桑甚至還多要了一份飯菜,然等到菜涼透了也沒等到人。
最后人是天黑了才回來的,帶著一臉的晦氣。
開門的看見江見臉色的瞬間,云桑甚至都以為他會不會又遇到獨孤羽那個犟驢了。
這樣想著,云桑也問了出來。
“不是他,但也差不多了。”
“碰上一個妖女,差點把我搶走了!”
累了大半天,江見也不管茶水涼熱,拿起茶壺便往嘴里灌,喝完后黑沉著臉,話語擲地有聲,短短兩句話相當有信息量,給云桑聽得一愣一愣的。
“啊?什么妖女?為什么要搶你?”
乍一聽,云桑根本沒反應過來,一頭的霧水。
為什么叫人家妖女,為什么妖女又要搶他,江見身上有什么可搶的,錢都在她這里呢。
本來就被那妖女弄得一肚子氣,回來看著娘子懵懂甚至傻乎乎的模樣,他當場氣笑了。
也不喝水了,胳膊一拄,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云桑,鏗鏘有力道:“因為她看上我了,想搶我做夫君。”
“也就是說她要搶你的夫君,聽懂了嗎?”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江見說完話后仍是直勾勾地盯著她,不知為何,云桑更懵了。
平時都是她被搶的,頭一次遇到打江見主意的。
江見生得好,云桑理解會有姑娘看上他,這不是什么稀奇的。
但江見可不是尋常少年,有姑娘敢對他下手,云桑很難想象是什么場面。
“聽懂了。”
面對正等著她回應的江見,云桑鄭重地點頭,表示自己聽得很明白。
那神色,就像是被夫子問話時的反應,正經的不能再正經。
但這不是江見想要的結果,沒收到正確情緒反饋的江見渾身像長了刺,在桌子旁扭了幾下,甚是有趣。
云桑沒忍住笑,唇角彎了彎,被江見發現了,心里更堵了。
“你還笑!”
“別的姑娘要跟你搶夫君了你還能笑出來,你都不吃醋的嗎?”
兩相對比,江見覺得云桑的態度與他差太多了,往常在街上看見哪個男子多盯了娘子一息,江見都想上去把那人閉眼,更遑論是有人來搶。
娘子倒好,他好不容易從那妖女手里逃脫,回來連醋都不知道吃一吃。
話一說明白,云桑就不懵了,恍然大悟地看著自個在那生悶氣的江見,清潤的眼眸轉了轉,莞爾笑道:“那你會被人家搶走嗎?”
少女的聲音輕而甜,還帶著和煦的笑意,江見立即就忘了肚子里還有氣,滿臉正色保證道:“當然不會,那個妖女才不是我的對手。”
云桑順勢接話:“那不就行了,你肯定不會被別人搶走,那我還擔心什么,我還是擔心擔心自己比較好。”
心思簡單的少年被這一番話帶了過去,當即忘了自己那點別扭的小心思,覺得十分有道理,甚至跟著點頭應話。
“是這個理,娘子才要注意安全……”
怕江見又提起吃醋不吃醋的事情,云桑忙問些別的。
“你為何叫她妖女,她很妖異可怖嗎?”
連江見都折騰了老半天才回來,還口口聲聲稱人家是妖女,那這個姑娘應該十分厲害了。
將外袍囫圇脫下來,聽見云桑提那人,江見沒好氣道:“倒也不是可怖,那是個苗疆控蠱人,身上帶著很多蛇蟲鼠蟻的,手段妖異古怪的很,又招我生氣了,所以喊她妖女。”
“娘子是不知道,她聽見我喊她妖女氣得不輕,哈哈哈~”
說著說著,自己還笑了起來,一驚一乍地看著云桑失笑。
江見這樣的性子,大概也能用陰晴不定來形容了。
“我還沒見過苗疆人呢,聽說那里的人裝扮很奇特,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瞧一瞧。”
云桑捧著臉嘀咕了一句,換來的是江見的掃興。
“還是別了,娘子怕是得被她們的蛇咬,兇得要命。”
云桑一聽她們還會放蛇咬人,頓時不敢多想了,老實鉆回了她溫暖的被窩。
秋天了,夜里越來越冷了呢。
第53章 第 53 章 鈴鐺
美美地在云陽縣休整了一日, 又買了些隨身的小玩意,兩人再度動身,朝著長安城出發。
入了秋, 晨間也沒有那么溫暖了, 空氣中甚至帶著些冰涼的水霧, 被冉冉升起的日頭一曬,皆化作若有若無的水汽。
云桑背著她的小袋子在旁邊等待江見將挽具套上。
江見雖然偶爾在吃食上對流云摳了些, 但其實心里也很疼惜這匹馬,只要兩人歇息不用馬車, 江見便會將馬身上的挽具卸下,讓流云能松快一些。
給的草料也是最好的那一類, 配上云桑經常給它的蘋果和糖,流云也算是一匹幸福的馬兒了。
“好了,娘子上車吧。”
套好車的江見招呼了一聲, 云桑剛應了一聲好,無意識拂了一下鬢發, 忽地發現她鬢邊是空空的。
她今早剛戴的蓮花釵不見了。
那是她昨天剛買的, 她正稀罕著呢。
“等等,我昨天剛買的蓮花釵估計丟在屋里了, 我回去找找。”
說完就提著裙子想往回跑, 但被眼疾手快的江見攔住了。
“我去吧,我跑得比你快, 是那支嵌紅寶石的釵子?”
“沒錯,不曉得落房間里哪了,你費心找找。”
云桑瘋狂點頭,囑咐江見要耐心些,生怕他毛躁。
目送著江見矯健的背影消失, 云桑將目光落在客棧門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著摩肩接踵的人群。
街上人很多,但是因為擁擠基本上都走得慢悠悠的,所以忽然看到一個小男孩急速奔跑起來,就尤為的顯眼。
因為云桑一直看著他,所以也清楚看到了他手法嫻熟地順走了一個路人的錢袋,然后不要命地跑起來,正是朝著云桑這邊跑來。
也許是正義感瞬間作祟,云桑鬼使神差地在那個小男孩從她身邊跑過時伸出了腳,快準狠將人絆倒了。
“哎呦!誰絆我~”
小男孩一下摔了出去,連帶著剛到手的錢袋子也飛了出去,云桑掐準時機將其撿了回來。
“是我絆的,怎么了?”
“你小小年紀不學好偷人家的錢還有理,好在今日遇上了我,才沒讓你占了別人的血汗錢!”
絆都絆了,云桑也不怕什么了,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而已,還能將她欺負了去?
再說,要真能將她欺負了去不是還有江見,他應當馬上就出來了,她怕誰!
念此
,云桑又挺了挺身板,多了幾分勇氣,大義凜然道。
顯然,那是個頑劣的孩子,被揭露了剛才的偷竊行為不僅不羞愧認錯,反而態度惡劣的緊。
從地上爬起來,摸了一把自己被磕到的手肘,小男孩眼瞅著自己剛順來的錢袋被云桑拿在手里,氣急敗壞道:“關你什么事,又沒偷你的錢,你至于在這多管閑事,把錢還我!”
說著就要撲上來搶云桑手里的錢袋,云桑慌了慌神,剛要后退躲開,就見一道長長的銀光閃過,撲到了男孩身上,不知是什么,又做了什么,引得他大叫一聲。
“啊,有蛇!”
小男孩再次摔倒了,不過這次不是云桑絆的,而是被那條銀色的不明生物嚇著了。
待云桑看清那是是何物,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那是一條銀色的小蛇,如果不想它本身的可怕,它無疑是一條漂亮的小銀蛇。
剛咬了人,銀蛇扭著細長身子朝著主人身邊爬取。
周圍人群散開,一個靛色身影靠近,伴著清脆的銀鈴聲。
那是個十分特別的姑娘,身姿纖瘦高挑,模樣靈動嬌俏。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穿著一身云桑從未見過的服飾,裝扮與常人迥異。
一身靛藍長裙,烏發半綰,另一半被編成了一條條細長的小辮子,上面綴著大大小小的銀飾,尤其是辮子上,掛著許多一動一響的銀鈴。
身上就更別說了,頸上是一個銀項圈,造型小巧而華麗,衣裙袖口和裙邊更是綴著形制各異的銀飾,只稍一動動,這個姑娘整個人就在熠熠生輝。
銀飾雖不是什么金貴飾物,但從頭到腳掛了這么多也是價值不菲,更何況看著也十分美麗。
云桑哪里見過這樣奇特美麗的裝束,一時也忘了反應,等到那姑娘慢悠悠地走到她跟前,云桑一耳朵都是銀鈴響,才反應過來。
“你的錢袋。”
將手里沉甸甸的靛色錦袋遞到那姑娘面前,云桑為自己的發癡而窘迫。
手心一輕,是對方拿走了錢袋,在手里拋了兩下。
“我們不認識,你為什么幫我?”
這是個性子明媚的姑娘,只是隨隨便便一句話便彎起了眉眼,整張臉都透著笑意。
她有一雙圓圓的眼睛,眼尾有些往下耷拉,看上去十分可愛。
聲音也十分清亮,像是在與朋友笑語,親切又自然。
云桑很快便放松了下來,也笑著回道:“路見不平罷了,他不該偷你的錢,我這是在做好事。”
這還是云桑第一次見義勇為,有些不好意思,故作淡定。
聽了她的話,那姑娘笑得更燦爛了,撫了撫纏在手腕上的銀蛇,語氣俏皮道:“你真是個善良正義的好姑娘~”
不知怎的,云桑被她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夸得臉一紅,囁喏著說著沒有二字。
云桑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幾息,就聽她幽幽道:“你生得真好看,是我平生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云桑也不知這隨手幫助的姑娘是個這么愛夸人的,臉皮薄的她難免又紅了面,也去夸她。
“姑娘生得也很美麗,與所有人都不一樣的美麗。”
顯然,這個姑娘的臉皮沒有云桑這么薄,在被夸時看起來十分開心,咯咯笑了起來。
“人長得好看,嘴巴也會說話,真討人喜歡,不像我前天遇到的那個,光長得好看,嘴臭的要命。”
云桑也不知她嘀咕的什么事,只揚著淺淺的笑看著對方,直到地上躺著的小男孩驚恐地看著自己胳膊上紫黑傷口哀嚎著,云桑才想起這個孩子被銀蛇咬了。
瞧那小臂上紫黑的牙印,想必是銀蛇有毒。
云桑神色一緊,開始擔心氣那孩子的性命。
偷竊錢財是不對,但若是因此就要丟了性命倒也是可憐,她沒想讓這個孩子去死的。
心下一憂,她不自覺去看靛色衣裙的姑娘,雙眸中的情緒不加掩飾。
“你想讓我放過他?”
對方仍是笑著,圓圓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看著心情很好,但是正在做的卻是奪人性命的事,盡管是別人先惹她的。
云桑逐漸意識到,這個姑娘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甜美單純。
“就是,這孩子雖犯了錯,得罪了你,但罪不至死,如果他好好認錯就饒了他的小命吧。”
云桑試探著問道,一雙水盈盈地眼眸期盼地看著對方,里面柔軟的波光像是溫暖的水流一般,緩緩拂過全身。
靛衣姑娘笑意又加深了些,看上去十分好說話地輕嗯道:“也不是不可以。”
見對方態度松動,云桑忙踢了一腳還在地上嚎的男孩,催促道:“還想要自己的小命就快點給這位姐姐道歉!”
因為剛剛男孩的出言不遜,那一腳可能還帶著云桑的私人恩怨,力道不小,踢完云桑雖腳尖有點發麻,但整個人都舒坦了許多。
生死關頭,是人都知道求生,剛剛還頑劣桀驁的男孩立即就服軟了,為了能解了這馬上要了他性命的蛇毒,他對著靛衣姑娘就是磕頭賠罪。
“是小的有眼無珠做錯了事,偷了姐姐的錢袋,如今知道錯了,姐姐饒了我吧。”
傷處越來越疼,男孩嚇得涕泗橫流,連連求饒。
大概是男孩涕泗橫流的凄慘模樣讓人瞧了好笑,靛衣姑娘被逗笑了,銀鈴一陣輕顫,云桑耳邊盡是鈴鐺的脆響。
“拿去吧,沒興趣要你這條爛命。”
一粒黑乎乎的藥丸被少女一只素手隨意拋在地上,繼續在滿是灰塵的地面咕嚕咕嚕滾了幾圈,還沒停下就被男孩胡亂抓起送進了嘴里,在地上捂著他的胳膊呼哧呼哧喘著氣。
云桑心中也悄然松了口氣,余光中銀飾閃爍,她不由自主又看了過去,一雙清潤美麗的眼眸直直落在那些漂亮閃爍的銀飾上,看得認真。
“這么看著我做什么?”
頭一次被人這么盯著看,還是個看著普通沒有任何威脅的姑娘,她覺得很新鮮,笑吟吟地問。
云桑倒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指著她身上各色精巧的銀飾老實巴交道:“你身上的銀飾很好看,我從來沒有見過。”
云桑就聽見對面傳來一陣輕笑,只見靛衣姑娘走近了她,忽地執起了她的手,轉瞬間就將自己腕上的銀鐲子褪到了她的腕上。
“那送你一個好了~”
鐲身細長,并非那種最普通的款式,而是與同主人身上所有銀飾一樣的別致,是一只鐲身為細細藤蔓的枝葉鐲,藤蔓上還掛著幾個鈴蘭花樣式的銀色鈴鐺。
實話說,真的是一只很漂亮的鐲子,云桑一眼就喜歡上了。
這一系列事情發生得太快,云桑都沒來得及反應,鐲子便到了她腕上,指尖觸到的是對方溫熱的手指。
“我不能……”
下意識就想將鐲子褪了還給她,怎么能隨便收陌生人的禮物呢。
“既送了出去,自然沒有要回來的道理,不喜歡便丟了。”
對方按了按她欲褪下鐲子的手,笑瞇瞇地回了一句,人一晃越過了她,最后只留下一句伴著銀鈴脆響的輕飄飄話語。
“我叫司蘭,你要記得我啊~”
銀鈴聲隨著主人的背影越來越微弱,云桑抬著那只帶著鈴蘭鐲的手,手足無措看著司蘭逐漸消失的背影。
真是個奇奇怪怪的姑娘。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當江見好不容易將掉在床縫的蓮花釵找到回到客棧門口時,事態基本上已完全平息了。
叫司蘭的姑娘帶著她的銀蛇離開了,偷竊錢財的小男孩捂著傷口顫顫巍巍跑了,人群也散開了,只是隱約還能聽見路人對剛才那一幕的議論。
江見看著站在馬車邊發呆的云桑,將蓮花釵戴在她頭上,問道:“娘子看什么這么出神,讓我也瞧瞧。”
等來了江見,云桑的心思便扭了回來,伸手扶了扶剛戴上的蓮花釵,嘀咕般地回應著江見的問題。
“剛才遇到了一個有點奇怪的姑娘,我就夸了她的首飾好看,她便非要送我,還不許人拒絕的。”
隨著云桑抬手的動作,已經消失的清脆鈴鐺聲音再度出現,而聽到這道熟悉聲響的江見臉色也猛地一變,倏地握住了云桑帶著銀鐲的手腕。
雙目落在雪腕上那只鈴鐺鐲,江見一顆心都跟著亂跳了幾拍。
“這個鐲子是哪來的?”
如果江見沒記錯的話,這樣
奇特的形制,熟悉的聲音,合該屬于那個苗疆控蠱人才是,又怎會在娘子手上?
那妖女來過?
一想到這個可能,秋日的天,江見后背都開始冒汗了。
云桑不知曉他的顧慮,仍舊一派天真地回答道:“就是剛才那個奇怪的姑娘給我的,雖然很漂亮,但……”
“那人是不是靛藍色衣裳,渾身都是銀飾的裝扮?”
云桑驚奇地對上少年焦急的眼,解惑道:“沒錯,是這么個打扮,可你怎么……”
話沒說完,就看見江見臉色不好地催促她:“快將鐲子褪下來我瞧瞧!”
那妖女渾身又是毒又是蠱的,江見前日領教了一番,眼下又怎能放心她將自己的東西放在云桑身上?
云桑雖不知到底是怎么個情況,然看江見如此著急,忙不迭將銀鐲褪了下來,看著江見將鐲子翻來覆去地查驗。
似乎是沒在鐲子上發現什么不對勁,江見又翻看了一下她戴過銀鐲的手腕,見手腕上也是好好的。
“怪了,居然什么都沒有嗎?”
拿著銀鐲,江見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了一句,云桑早好奇了,拍了一下他的手,將鐲子奪回來道:“到底怎么了,是那個姑娘哪里不對勁嗎?”
確定了鈴鐺鐲沒有任何害處,只是個好看的普通鐲子,江見任由云桑拿走了。
“如果云陽縣只一個控蠱人的話,那今日娘子碰見的便是前日那個要搶我的妖女了。”
第54章 第 54 章 雨夜
清幽的郊外荒林, 因為秋日的到來開始染上灰白色,綠意開始衰退。
馬車行駛在羊腸小道,天地間除了車輪碾過不算平坦地面的聲音, 便只有一對少年人的說話聲。
“真不敢相信, 她居然就是你口中那個妖女, 可她看著也不大像壞人呢。”
云桑回憶起自己與司蘭的每一句對話,當時只覺得她是個明媚單純的小姑娘, 除了隨身養了一條會咬人的毒蛇外。
馬車門打開,云桑搬了個小馬扎坐在門邊, 同趕車的江見說著閑話,手里把玩著鈴鐺鐲子。
因為要同云桑說話, 江見坐得很隨意,甚至是側著半邊身子的姿態。
聽云桑在那嘀咕那個妖女單純不像壞人,江見氣得翻了個白眼, 哼哼了兩聲道:“看著不像壞人有什么用,有的人就是長了一張溫良好人臉, 實際上兇殘得要命, 娘子你少以貌取人。”
云桑覺得這地方用以貌取人似乎哪里怪怪的,但覺得江見這話還挺有道理的, 她跟前不就有個不能用容貌判斷的嗎?
生得無害又善良, 就像鄰家弟弟一樣,卻是個那樣兇殘的性子, 盡管是對敵。
也許是云桑眼中的情緒太過明顯了,江見立即察覺出了此刻云桑盯他的意思,惱羞成怒道:“你那什么眼神,我是那種人嗎?”
云桑低下頭,抿著唇偷笑, 一切盡在不言中。
江見氣得呼哧呼哧了好半天,云桑覺得要不是他現在在趕車分身乏術,江見一定會撲進來給她點顏色看看的。
仗著江見暫時不能將她怎么樣,云桑又是嘿嘿笑了好半天,最后在他的怒瞪下閃身躲進了車廂內。
希望一覺醒來江見可以把之前的不愉快忘記,不要跟她計較了。
道路有些崎嶇,但好在江見御車的才能不錯,又在這事上十分上心,云桑在車內只覺得輕微的顛簸,正好用來輔助睡眠。
大概是快要到家的好心情縈繞心田,雖然只是一個短促的睡眠,云桑還是夢到了爹爹。
夢里,云桑正從家門外的犢車上被侍婢扶下來,似是剛在外面玩了一通回來。
還沒到爹爹院子里,就見爹爹著一身燕居時的便服迎過來了,似乎帶著滿臉笑意,云桑直覺。
“囡囡回來了,快,飯菜好了,今日有你最愛吃的蟹釀橙和潤兔,快跟爹爹過來~”
云桑很歡喜,整顆心都是暖洋洋,只聽她雀躍地應了一聲,跟在爹爹的身后走了。
云桑的舌尖都被蟹肉的鮮和橙子的清甜包裹,水滴漏刻時不時滴出叮咚聲。
越來越多叮咚聲了,密密麻麻、絲縷不絕,就好像在人耳畔敲打,凌亂無序。
這不是滴漏該有的節奏,云桑想。
昏暗中睜開眼,天色已經昏沉了下來,車壁上滿是被雨水敲打出來的聲音。
又下雨了。
云桑想起還在外面趕車的江見,立即坐起來,去推車門。
就算是在風雨中,隔著一塊車門,云桑起身的動靜也被江見敏銳的捕捉了。
似乎還有絲絲縷縷鈴鐺的輕響,夾雜在雨聲中,細碎而清越。
車門被推開一道縫隙,風雨爭先恐后地往縫隙里涌,云桑剛想用衣袖擋一擋,就看見江見靠了過來,用后背擋住了那一方風雨。
雨滴聲啪嗒作響,江見的話語聲也模糊了許多,但距離極近的云桑聽得尚還清楚。
“雨不小,娘子出來作甚,平白被雨淋了,快回去,隔著車門也一樣能說話。”
借著微弱的天光,云桑看見少年下顎正滴著水,一頭原本蓬松的頭發濕噠噠地黏在臉上,睫毛在忽閃,因為上面綴著幾滴小小的水珠,阻礙著江見看清前路。
伸出手落在那截因為要費力趕車而肌肉鼓脹的臂膀上,冰涼的雨水滴在云桑裸露在外的細嫩手背,剛從毯子中鉆出來的熱乎乎手猝不及防經受這幾滴涼意,忍不住瑟縮了幾下。
云桑是個心軟的姑娘,看著江見的模樣,她無疑是憂慮心疼的。
“別趕路了,雨太大,把車停下,進來躲躲雨吧。”
少女柔軟又堅定的話語透過萬千雨絲傳到江見的耳中,他空出一只手抹去了臉上的水,回頭燦笑道:“再等等,好歹尋一棵能遮風雨的樹,前面有樹林,馬上就到了。”
“外面雨大,快躲回去,小心淋出個毛病來。”
甚至用胳膊肘懟了她一下,將其懟回了馬車里。
“那你快些。”
云桑叮囑了一聲,老實地縮回了車里。
秋日的夜雨確實寒氣侵人,她才探頭一會渾身便被蒙上了一層冷意,云桑忙拉過自己的毯子圍住自己,很快又恢復了暖洋洋。
江見沒有說謊,他很快抵達了樹下,將馬車停了下來,接著便是在雨里松了馬,將車轅墊起來,人朝著馬車上來了。
云桑挪到最里面,給即將進來的江見騰位置。
只覺車身一沉,車門被速開速關,一個非常有存在感的人靈活鉆進了車,沒讓外頭的風雨侵進來。
雖然沒有摸到,云桑也能感受到那股濕噠噠的水氣,袍子定然全濕了。
“快用你那個內力烘一烘吧。”
不是頭一遭遇上下雨了,云桑知道他有法子解決濕衣裳,見他進來,云桑催促道。
就算江見身子骨再壯實,云桑都怕他染上風寒,那滋味可不好受。
熱意在馬車內蒸騰了一會,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聽到江見往她這里爬的動靜。
很快,她熱乎乎的毯子就被人掀開,一個更暖的人鉆進來了。
江見身上本就很暖,如今又被內力烘了一會,貼過來時就好像一個熱騰騰的火爐子,燙得她一顆心亂顫。
外面雨聲啪嗒,兩人身子緊緊依偎在一處,封閉的馬車阻隔了外面的風風雨雨,讓身處這個小世界的兩人愈發緊密親近。
“娘子的腳怎么這么涼,我給捂捂。”
相當于都在一個被窩里,云桑哪里躲得掉江見的動作,沒動兩下就被捉住了雙腳,然后被捂進了一雙溫暖的手掌中,云桑全身都跟著顫了顫。
“也沒感覺到冷,不用給我捂。”
微涼的雙足被一個男子如此親昵地握在手心,盡管這個人是已經熟透了的江見,云桑還是不住地臉熱。
“胡說,明明就很涼!”
反駁她時,江
見還捏了一下,猝不及防地讓云桑發出一聲驚呼。
“別捏我。”
那一聲喊完后云桑也有些尷尬,所幸天色已晚,車內也足夠昏暗,云桑剛想放心,忽地想起江見是個無視晝夜的,她又沒法平靜了。
那邊還在繼續說著渾話撩撥她,讓她一顆心煎熬沸騰。
“娘子哪里都生得小,臉、嘴、手、腳,嗯……”
“這里不算小。”
話語伴隨著視線,云桑能感覺到江見的目光從臉移到了唇,再移到手、腳,本以為還要往下飄,然一下又躥了上來,落在了她身上最豐盈飽滿處,逗留了好半天,還給了個正面的評價。
云桑再忍不住了,兩腳胡亂踢著他,人往榻上一橫,縮在一處不理他。
真怕江見說著說著就撲過來對她這處不算小的地方折騰一番,因為太過脆弱,無論江見是用手還是嘴,她都沒法領受。
在毯子里捂了一會,察覺到人又暗戳戳貼上來了,云桑撞了他一下,沒撞動,還引得人笑了一下。
“睡吧娘子,明天醒來雨就停了。”
江見身上暖暖的,但在這秋日的雨夜里最是驅寒,云桑嵌在他懷中,慢慢有了睡意。
“娘子不會拋棄我的對吧?”
睡意朦朧中,云桑聽到江見在她耳邊的輕喃,她嘴角勾起笑,輕嗯著回他。
“嗯不會的~”
得到了云桑肯定的答復,江見猶不滿足,還在那嘀嘀咕咕繼續說話,聽起來很唬人。
“你要是敢拋棄我,我就……”
他就了半天也沒說出所以然來,倒是吊起了云桑的胃口,在他懷中拱了兩下換了個新的姿勢,饒有興趣問道:“就如何?難不成是要把我殺了?”
如今的云桑早沒了開始對江見的那一絲懼怕,甚至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地調侃起這些生生死死來。
她才不信江見會舍得這樣對她,直覺和理智都告訴她。
因而,說起這句聽起來異常殘酷的話時,云桑話語中似乎還帶著笑意,完全沒帶一點怕的。
顯然,她的判斷是沒錯的,聽云桑這句反問,江見低笑了幾聲,連說了幾遍怎么可能。
“我怎么會舍得傷害娘子呢,我只會將娘子藏起來。”
“這樣我就能永遠和娘子在一起了。”
江見似乎在嘆息,話語輕飄飄的,但這樣溫柔輕軟的話語,卻讓云桑十足的信服。
江見確實是能做出這些事的,長亙山的河谷便是最好的避世桃源,云桑心想。
云桑仍舊不害怕,她已經做好了與他繼續相守的念頭,無論怎樣,她的余生希望能和江見有關。
“這么愛胡思亂想不如多睡點覺,小心臉熬黃了我可就不要你了~”
說著俏皮輕快的話語沖散了馬車中凝滯的氣氛,也讓原本在那胡思亂想的江見笑出了聲。
“你敢!”
說著,嘴先探了過去,將人鬧了一通。
馬車輕晃,秋雨拍打著的馬車內傳來少年少女的嬉鬧聲,是寒涼的秋雨也擋不住的火熱。
……
抵達長安城時,驕陽正好,正是那位友人婚前幾日,七月十七。
因為想快些抵達長安,兩人連著趕了五日的路,云桑的身子骨是個不爭氣的,就算是坐馬車里也渾身酸軟難受,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長安,她決定要好好在床上躺一日。
一個盛世王朝的國都果然是與其他任何州郡都不一樣的,處處透著大氣與繁華,鱗次櫛比的商鋪讓人眼花繚亂。
當然,對云桑來說,這個地方處處透著熟悉感。
她知道自己來對了,她的家果然是長安。
寬闊的足夠十駕馬車齊頭并進的街道上,青石板地面干凈整潔,街道兩側盡是些高大粗壯的榆柳,放眼望去,一片坦蕩。
甫一進長安城內,云桑便滿心激蕩地打開了車窗往四處看,想要靠著這些熟悉的景色喚醒自己遲遲不能恢復的記憶。
“就那么高興,頭伸那么老長,也不怕吃一嘴沙子~”
聽到車窗打開,江見扭頭看了一眼,見少女亮晶晶的眼眸雀躍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里頭的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有次便是這樣,云桑沒注意到路面是黃沙地,聽到外面動靜熱鬧,便探頭出來看,正巧一陣強風吹過,害得云桑當時吃了一嘴沙子,至此以后都不太敢探頭亂看了。
不過今日不同,就算是要吃一嘴沙子她也要出來瞧瞧。
“長安城的地面哪有沙子,少嘲笑人了!”
云桑瞪了江見一眼,心里還記著當初自己吃一嘴沙子時江見的笑話,不過今日她心情好,就不同她多計較了。
因為連日來趕路的疲憊,兩人沒有細細尋客棧,而是就近住了個看起來雅致的客棧,長福客棧。
不出意外兩人要在長安城住上些日子,不止為了上官大夫的婚宴,更是慢慢給云桑尋親。
將流云交給客棧的伙計照看,云桑喂了些豆餅和糖便去了定好的房間。
這是一個只有兩層的小型客棧,房間也不像那些華麗壯美的客棧那樣多,上了樓梯后走幾步便是了。
不過這客棧待客倒是周到,從掌柜到伙計都熱情體貼挑不出錯來,將云桑的交代辦的事辦得井井有條。
云桑睡了幾日的馬車,雖然里頭也布置得柔軟舒適,還有江見這個人形暖爐在,但要是跟柔軟寬敞的床鋪比起來還是稍遜一籌。
正洗漱著,準備等下就躺被窩里睡一睡,就看江見仍是一副要出門的姿態。
云桑一邊抹著臉一邊問他,江見沒急著立即走,而是坐下等著。
“長安也有聽風樓,我去打聽打聽消息,看看血靈芝目前在哪。”
當時在云陽縣,江見買來的消息說三年前有一株血靈芝被益州上貢給了天子,不過三年過去也不知天子有沒有享用,或者有沒有賜給哪個功臣。
這都需要再探查一遍,江見的身子骨經得起折騰,他準備立即去一趟,將血靈芝的消息拿到手。
只要血靈芝還在,江見便勢在必得。
云桑了然,催他趕緊去。
“那你從外面把門拴上吧,你回來就不用吵我了。”
云桑打著哈欠躺進了被窩里,將自己裹成一個球,眼看著就要睡過去,被湊過來的江見猛親了一口面頰嘟囔了幾聲。
親到人,江見心滿意足地走了。
第55章 第 55 章 堂妹
放肆地睡了一天后, 云桑恢復了精神氣,第二日便拉著江見一道逛長安街了。
與其他州郡不一樣,長安是一朝國都, 仿佛整個天下的好物件都匯集到了這里, 一眼望過去繽紛琳瑯, 稀奇古怪的。
長安人似乎更愛用牛車作為車駕,也就是犢車, 馬車都很少見,公子哥們更是直接馭馬穿街而過, 輕衣快馬,呼朋喚友, 好不快哉。
秋日要冷許多,云桑出門披上了披風,身上也加了衣裳, 不似江見,仿佛一年四季都只用穿著那一身白袍。
問也說不冷, 還要牽她的手讓她感受一下, 果然,他沒有說謊, 手心滾熱, 使得云桑也跟著滾熱。
今日出來一為著逛街,二為著給江見那個即將成婚的友人挑選一份新婚賀禮。
去參加人家的婚宴, 怎么能空著手去呢?
說來有一個好笑的事,江見與那位上官大夫說是友人,然江見只知道人家藥王谷弟子的身份,其余一概不知,更不知上官大夫即將迎娶的新婦是誰, 還是經過一番詢問才知道個徹底。
上官大夫還是個官宦世家,祖父在太醫院當院判,父親兄弟也都是御醫,只他從小被游歷的藥王谷神醫看中,便沒有跟著家中一道侍奉皇族,而是學醫于山野。
而新婦就更不普通了,是當今親王之女,祁王幼女金陽縣主。
云桑聽金玉坊的伙計說,金陽縣主愛上官大夫成癡,拼了半條命才將這段姻緣捏在手里,如今終成眷侶也不虧了。
云桑看小伙計一張巧嘴巴拉個不停,有種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消息淵博感,云桑動了動心思,悄悄向他打聽了一下有關自己的消息。
“有個事情想問小哥,不知近來長安城官員可有誰家尋人的,比如丟了女
兒的?”
云桑的心情有些迫切,如果能問出些什么,她說不定今日便能見到爹爹。
爹爹應當也很急切吧?
想到夢境里爹爹哀傷的模樣,云桑歸心似箭。
一旁還在挑揀賀禮的江見聽到這段悄悄話,也豎起了耳朵聽著,同時也生出些莫名的緊張。
若是問出了些什么,那他馬上就要見到娘子的父母,他的岳父岳母了。
從前這些詞匯只穿耳而過,江見從沒什么概念的,如今就要出現在自己跟前,他只覺陌生又局促。
師父的提點猶然在耳畔,有些事情不受他控制,事到如今,江見真的害怕得不到承認。
昨日去聽風樓,他也是問過打聽過這事的,不過當時聽風樓給出的答案并不如意,什么也沒有問到。
江見覺得聽風樓的能耐也不過如此。
“怎會?從沒聽說哪位大人的千金丟了的,再說,就算是人家真丟了小姐,也不敢到處嚷嚷,小姐的名聲不要了?”
“客人真會開玩笑~”
果然,小伙計的回答沒能如云桑的意,但至少也解了她的惑。
高門閨秀是最要名聲的,若是一嗓子喊出去說丟了,沒了音信,就算最后活著回來,那她的清譽少不得也要受損。
一個在外流落多時的姑娘,對大部分人來說,她的清白很難保證。
而這些閑話對云英未嫁的閨閣女兒來說最是要命,云桑想,大概是爹爹為了保全她的名聲才死死捂住這個消息的吧,只派人暗中尋覓,已是雙全法了。
她忽地又松快了許多,至少不會是找錯地方就行。
賀禮不能寒酸,在江見這個小氣鬼肉疼的神情下,云桑挑了一對刻著鴛鴦戲水的玉如意,雖然不熟,但是賀新人總不會出問題。
賀禮解決,下面便可以放松身心去玩樂,熱鬧的街市上,云桑這也想要那也想要,幾乎看花了眼。
尤其在吃食上,看著美味的她都想嘗嘗,但她那個胃又根本盛不下,但好在有江見在,當看見云桑對第一個吃食犯愁時,他便提出了解決的法子。
“娘子盡管買,每個嘗幾口不想吃了可以給我,我吃得下。”
雖然這樣有些不好意思,但確實很合云桑的心意,她只頓了一息便采納了江見的法子,頗順心意。
香酥熱脆的胡餅她吃了幾口,品嘗了一番它的滋味丟給了江見,超級大的羊肉串她吃了幾塊也給他,櫻桃畢羅、金乳酥……
實在太多,云桑也忘記了自己到底吃了多少,又給了江見多少,只知道自己似乎不用吃午飯了。
路過一家首飾鋪子時,江見說要同她進去逛逛。
其實云桑一路走來買的釵環首飾挺多的,本不想再破費,畢竟錢多也有花完的時候。
而且經過一番花銷,云桑見識了長安的物價,直接高出尋常州郡的好幾倍。
譬如一袋份量差不多的糖炒栗子,以前在各州郡大概都在十幾到二十多文錢左右,但長安的都在四五十文錢左右。
雖不曉得以前她是什么花銷生活,但自打自己有記憶來走遍了各州郡,云桑見識了許多民生風俗,對物價也有了淺顯初步的了解。
京城當真是處處繁華奢靡。
“還是不了吧,我之前買的挺多的了,不缺的。”
云桑是背對著店鋪的,因此當鋪子里走出來人時暫時看不清云桑的面容,只能瞧見她纖細窈窕的背影。
傅文瑛便是此刻從玉色閣里出來的,剛買到自己想要的頭面,她面上帶著笑意,歡喜之情躍然而出。
這么多年,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才是最幸福的,在沒有人能壓在她頭上。
她是傅家唯一的姑娘了。
沒了姐姐,別人看向傅家的時候,都只會看見她這個傅家二小姐,傅文瑛。
也許,那個人也會因此注意到自己,看向自己。
聯想到這,傅文瑛面上迅速染上紅暈,一顆春心躁動,竟久久無法平息下來。
家中的犢車就停在玉色閣鋪子門口,傅文瑛在婢女的簇擁下走向犢車,目光輕轉的她當即看到了一旁背對著她的少女。
許是自小一起長大,又相伴多年的熟悉感讓她僅看著一個背影便思緒紛亂,想起了那人。
腳步木木地跟著婢女往車駕處走,但她那雙眼睛仍是直愣愣地看著那道背影,似乎不死心想要看一看那人的臉,確定不是自己想的那張臉,來讓自己安心些。
但結果讓她失望了,只見對面的白袍少年與她說了什么,少女搖了搖頭笑著應了他,被拉著扭過了頭。
逐漸放大的瞳孔映出了那張熟悉又如芙蕖般動人的臉,如往昔那般,她淺笑著看著自己,喚自己一聲妹妹的神情。
傅文瑛原本紅潤的面色瞬間白了,買到心儀頭面的歡喜徹底消失了,唇瓣輕顫著,似是陷入了什么混亂的漩渦中。
直到自己的異樣被發現,她眼看著對方好似無意間往這里看了一眼,傅文瑛僵著臉對上了那雙剔透美麗的眼眸。
但那里面沒有了往昔的熟稔,而是一片寂靜的疑惑,還有面對陌生人的生疏。
“二小姐?”
踏凳已經備好,傅文瑛的婢女芳瀾見主子僵在那里不動,她順著傅文瑛的視線看過去,人也跟著傻在了那里。
“歸家,快!”
與那雙靜謐的眼眸錯開,傅文瑛呼吸急促,抓著芳瀾的手力道很大,指尖都泛白了,也讓芳瀾露出吃痛的神情。
作為傅文瑛的心腹婢女,芳瀾自然知道此刻該做什么,強忍著驚駭將渾身顫抖的小姐扶上車,催促車夫離去。
傅文瑛此刻不僅要感謝今日只帶了貼身婢女出來,更感謝這個車夫是新來的。
邁進車廂中的那一下,傅文瑛幾乎是跌進去的,她的雙腿實在發軟。
“趕車!”
婢女芳瀾看出了小姐的異樣,強裝鎮定催促車夫離開。
時間長了,先不提會不會引起那邊注意,小姐也要撐不住了。
那一頭,云桑剛說完推拒的話,江見便有話反駁她了。
“之前是之前的,現在是現在的,不一樣,而且娘子就不想瞧瞧這長安有什么新穎別致的款式嗎?”
“咱們瞧瞧去!”
被江見三言兩語說動了,云桑沒有再抗拒,任由江見牽著她的手扭頭往鋪子里去了。
一轉頭,不期撞入一雙怔忪中的雙目,里面是云桑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那是個身著桃色錦緞衣裙的姑娘,面容秀麗柔美,打扮雖不似有的長安姑娘華麗精致,但渾身的飾物也是清貴雅致,一看便是有些門第的。
一絲熟悉感快得抓不住,轉瞬即逝,再思忖的云桑只覺得她陌生無比。
時不時會有人這樣看她,云桑倒也不會太大驚小怪,很快便將目光移開了,同江見往鋪子里去。
身后犢車碾著地面的聲音響起,云桑知道是那姑娘離開了。
然走到鋪子里的時候,云桑回神一想又覺得哪里好似不對勁,總覺得那眼神怪異,同以往所有人的都不一樣。
云桑忽地攥緊了手,冒出了個大膽的想法。
不出意外長安是她的生長之地,那說不準長安有不少認識她的人,剛才那姑娘說不定也認識她!
掙脫江見的手,云桑跑出了鋪子,但看見的只有犢車遠去的影子。
“怎么了娘子?”
見人急色地跑回去,江見忙跟了上來問道。
云桑灰心地望著遠去的犢車,懨懨同江見說:“我覺得剛才那個姑娘可能認識我,但是我錯過了時機,她走了。”
江見看著帶著幾分急匆匆味道的車駕,半是安慰半是玩笑道:“如果她真的認識娘子,那還這么一聲不吭地跑了,說不準是以前做過什么開罪了娘子的事,所以一看到娘子就溜了。”
“沒關系,咱們已經在長安城了,早晚會有結果的。”
江見的話生了幾分安慰的效果,云桑的心情和緩了下來,不死心,進了鋪子詢問迎上來
待客的女掌柜先前那個桃色錦裙的姑娘的身份。
女掌柜形貌大氣爽朗,也是個十足精明的性子,將云桑與江見兩人來回打量了一番,似是猶豫了幾息,態度有些不咸不淡。
江見自不必說,他從不是富貴錦繡的打扮,云桑一身倒是體面,但妝發素雅簡單的她落入長安這個富貴窩還是不太夠看。
盡管那張面容足夠出挑,但這不是玉娘做生意的標準。
來了長安雖才三月,玉娘做生意很是老道,一雙眼睛很是挑剔,也最會看人下菜碟。
“那位啊,是傅家二小姐,宰輔相公家的侄女,姑娘打聽這做什么,可是瞧中了她先前手上的頭面,妾身這里可還有幾套,不知姑娘可有興趣?”
說著說著,玉娘便將話題扯到生意上,笑得一臉熱情。
云桑沒有回應頭面的事,只思索起了掌柜先前的話。
并未多想什么,只想著這位傅家姑娘許是認得她,考慮要不要抽空登門去問問。
而江見那邊,被掌柜說得頭面勾起了興趣,表示要瞧瞧。
玉娘將信將疑地將方才給傅家二小姐的頭面拿了一套出來,就怕對方只是過過眼癮,根本掏不出錢來。
誰承想,人家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僅要了這一套,還另外點了幾樣燒錢的簪釵耳珰。
瞧見人家付錢時不小心溢出來的銀票和金錠,玉娘慶幸自己開始沒擺什么惹人嫌的臭臉。
從玉色閣出來的時候,云桑還是止不住地心疼,簪釵雖美,但太多了總覺得奢靡。
街道上車水馬龍,人和車都十分客觀,好在長安街道足夠寬闊,倒不會出現堵塞的情況。
匯入人群的時候,一駕異常華美風雅的車駕緩緩駛過街道,車身四檐綴著流蘇環佩,在半空中輕柔晃動,牛身佩戴著金鈴,隨著老牛的步伐微微作響,聲音不大,卻引得路過的姑娘接連張望。
長安人皆知,唯有那位英王世子出行是這般風雅動靜,盡管定下了婚事,偶爾還是會有大膽的姑娘拋香囊繡帕。
世子是個孤高清靜的性子,在女子上從來不見熱絡,只一個未婚妻會多幾分好顏色。
嘈雜的街市上,隱隱傳來熟悉的輕靈笑語聲,車中人似有所感,車簾被撩起,一雙淡如冷泉的眼眸在四下游離,泛起陣陣波瀾。
李承鈺的目光敏銳地落在了一道穿著火紅石榴裙的少女背影上,打量了幾息,很快又收回來了。
他真是魔怔了,怎會覺得那人是儀君。
儀君無論何時都會梳著齊整漂亮的發髻,穿著顏色淡雅柔和的衣裙,更不會青天白日下挽著旁的男子的胳膊。
他還沒死呢。
也許是這次儀君回去祭祖的時間太長了些,他太久沒看見他,產生了錯覺吧。
李承鈺心里默默想著,隨即放下了車簾,將剛才的身影揮出去。
……
傅宅
傅文瑛一路回到了自家所在的西院,拼盡全力才沒讓自己失態。
得知母親在池邊喂魚,傅文瑛急匆匆趕去,甚至都忘了給母親問安,沖到母親蔣氏跟前便顫著唇悄悄嘀咕了話。
“娘,我今天瞧見她了。”
蔣氏一開始沒注意到女兒的臉色,更是沒明白女兒說的是什么,仍悠閑拋灑著魚食,看著一群呆頭呆腦的魚兒搶食。
“說的什么沒頭沒尾的糊涂話,重新說。”
蔣氏年近四十,但因為保養得宜面上倒沒有多少皺紋,那張與傅文瑛相似的面容還保留著年輕時的秀麗,看起來也是個和善的面容,只是眉宇間總帶著絲絲郁結。
傅文瑛又靠近了些,也讓蔣氏看清了女兒的臉色,是那樣的驚懼與顫抖。
“是姐姐,我今日在外面瞧見她了。”
明明白白地聽清楚了這話,蔣氏手里的魚食全然漏了出去,面上的和煦倏然間消失了。
第56章 第 56 章 殺機
蔣氏面色沉靜地帶著女兒回到自個的院子里, 將房門一關,吩咐芳瀾在外頭守著,誰也不許靠近。
待到了一個足夠安全私密的環境, 蔣氏臉色難看地開口問起了話。
魂不守舍的傅文瑛看著面色冷肅的母親蔣氏, 像是瞬間找到了主心骨, 開始將今日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慢慢說來。
傅文瑛還記得姐姐去蜀地后的一個月,那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后, 出遠門的小舅舅來看望母親,也不知說了什么, 母親笑了出來。
隨后,傅文瑛便聽到了讓她目瞪口呆的話。
“儀君那丫頭不會回來了, 文瑛,你日后會是傅家唯一的姑娘,世子也會看到你的。”
最初的傅文瑛也曾為母親的話產生心驚愧疚的情緒, 雖然母親沒有明說姐姐為什么不會回來了,但她隱約知道, 一定是母親趁著姐姐去蜀地祭祀外家時做了些不好的事。
也許姐姐已經不在世間了。
那日悟出這一真相的傅文瑛一夜都沒睡好, 心驚膽顫的她甚至在被子里偷偷啜泣。
既為了自己的恐懼,也為了自己并不純粹的姐妹情。
她的母親害死了伯父唯一的孩子, 她是母親的女兒, 她逃脫不了干系。
而且她心里知道,母親做這一切, 也是為了她。
從小到大,有姐姐在,傅文瑛永遠是不會被看見的那一個,包括她深藏于心底的意中人,英王世子, 也只會將目光落在姐姐身上。
偶爾因為姐姐與她說了什么話,看向她,世子可能才會如施舍般地看她一眼。
姐姐是個很出色的姑娘,縱然是在這貴女云集的長安也耀眼奪目,傅文瑛自小便十分仰慕。
作為她唯一的妹妹,傅文瑛得到了姐姐的溫柔和善意,她們從小一起長大。
傅文瑛喜歡姐姐,但同時也嫉恨姐姐。
有姐姐在,傅文瑛只能活在她的光環下,被襯托得平庸不惹眼,她更恨姐姐輕而易舉便能得到她想要的郎君。
當世子求娶姐姐,二人定下婚約那年,傅文瑛偷偷哭了好幾日,眼睛腫得像核桃,只能謊稱自己病了不敢見人。
母親有一雙毒辣的眼睛,她什么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因此傅文瑛震驚的同時也沒有覺得很意外,母親本就不是表面上那般溫柔和善。
時間會抹平悲傷,同樣也能抹平恐懼。
漸漸地,傅文瑛忘記了自己的母親為她做了一樁殘忍殺孽,開始享受到了甜頭。
她從今以后便是傅家唯一的姑娘了,伯父所擁有的權勢地位,在婚事上只能傾注在自己身上,盡管她的父親只是一個六品小官,還是在伯父的照顧下才有的,但傅家的門楣,誰若是想攀,便只能娶她傅文瑛了。
也許,世子也會隨著時間忘記姐姐,將目光流連于她身上,亦或者大膽些,他會為了伯父尚書左仆射的權柄將親事改換成她!
愧疚與驚駭一點點在這些甜頭面前消磨,傅文瑛當作看不見伯父的痛苦,一日比一日快活了起來。
她傅文瑛的好時候來了。
但這一切都在今日猝不及防地被打破了,母親為她編制的美夢碎了一地。
傅文瑛慘白著一張臉,六神無主地半癱在榻上,只見母親在她身邊坐下,像小時候一樣將她攬進了懷中,溫柔地問:“文瑛再想想,那時儀君那丫頭是什么反應?”
弟弟回來說,那丫頭墜崖時扯下了他的面巾,想來是瞧見了弟弟的臉。
就算是怕她發現怕被加害,但能堵到傅允的路徑有很多,不該到現在都沒動靜才是。
蔣氏是個很擅長抓細節的人,既然回來了,為何遲遲沒有聲響?
被問起這樁事,傅文瑛也被喚醒了當時被忽略的一個關鍵點,忙應答母親道:“很奇怪,她就好像不認識我,瞧我的時候只把我當成陌生人。”
“而且還同一個公子手牽著手,姿態十分親昵。”
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分析了個遍,蔣氏懸著的心落下了,最終得出了個結論。
“你姐姐,大抵是落下山崖時撞到了頭,失去記憶了。”
“既如此,趁著這好時機,娘再送她一程。”
真正聽到當初姐姐經歷了什么,傅文瑛渾身都瑟縮了一下,心頭升起一股矛盾感來。
母親好可怕,但她都是為了我。
“娘,或許沒必要這樣,姐姐在外流落這么久,身邊又多了個男子,就算回來名節也沒了,世子那樣的郎君,想必也會退婚,娘不如……”
惻隱之心作祟,傅文瑛最后一絲良心讓她想勸勸母親,但話沒說完,就聽見母親在頭頂上方的冷笑。
“文瑛,只有死人才是最穩妥的,我們沒有退路了。”
一時間,傅文瑛心跳如擂鼓,再不敢多嘴了。
……
參加上官大夫婚宴的前一晚,江見說自己先去跟對方打個招呼,以免明日在門口還有有一番拉扯。
趁著這個機會,云桑讓他把賀禮,那對玉如意也帶過去一并給了。
江見都說好,還問她想吃什么,等回來要給她帶些回來。
云桑想了想,有些嘴饞昨日吃過的櫻桃畢羅,將這樁任務交代給了他。
江見滿臉含笑應下,懷揣著好心情離開了。
不僅因為云桑,還因為江見打探到了血靈芝的下落。
三年前被進貢給天子的血靈芝,半年前被天子賜給了御史大夫崔和,此刻正藏于家中內庫。
既確定了還在,那一切就好辦了,不過這兩日有些忙,等上官朔的婚宴過了他便尋上門去。
……
七月二十,只是秋日里一個尋常的日子,但對醫官上官家還有祁王卻不是。
昨晚櫻桃畢羅吃到飽的云桑睡了一個好覺,帶著愉快的心情同江見乘車前往上官家。
上官家的宅子坐落于務本坊,是離皇城最近的一片區域。
醫官本不是什么權富熏天的官職,能得這個位置全憑十年前于生死關頭救了皇帝一命,圣心甚慰,賜了個務本坊的宅子。
同住這一坊的還有英王一家,可見地段繁華貴重。
英王與祁王是皇家兄弟,侄女成婚自然也會遣人來恭賀,不過兩家關系稱不上多好,加上李承鈺沒興趣參加什么喜宴,尤其與上官院判家也不甚熟絡,所以不是他去。
乘車經過上官家門口,李承鈺要去尚書臺處理昨日未處理完的政務。
他除了是英王世子外,還領著尚書左丞的官職,且為未來岳丈便是他的頂頭上司,最近因為陛下那邊的事不少,這些時日也正忙于政事,為未來岳丈分憂他很樂意。
李承鈺于車中假寐,也不知到了哪兒,他恍惚間又聽到了一陣熟悉的笑語聲,使得李承鈺旋即睜開了眼,伸手挑開了車簾。
昨夜上官大夫給了江見請帖,兩人乘著馬車到了務本坊上官家。
為了避免人多,撞上最嘈雜擁擠的時候,兩人特地挑了一個早些的時辰,辰正時刻便到了。
此刻主家還未開始正式迎客,門口只有兩個小廝。
下車時候,云桑想起她們的請帖似乎落在車里了,攥著江見的手下車后,見他頭也不回地就要拉著她進去,云桑揚聲道:“先等等,我們的請帖好像落車里了,拿一下。”
“娘子稍待。”
江見動作很快,聞言便將落在車廂中的請帖帶了出來。
也正是那一瞬間,少女身姿輕轉,李承鈺看清了那張臉。
分明正是自己夜半時分腦海中浮現的那張臉,無一處不熟悉。
極速跳動的心臟告訴自己,那就是她的未婚妻,但下一刻,見到少女親昵地挽起那個白袍少年的胳膊,李承鈺腦子混沌了起來。
他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儀君,可儀君怎會同旁的男子這般拉扯?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他這個未婚夫嗎?
目光緊盯著相攜踏入上官家宅子的那對背影,李承鈺終是叫停了車駕。
“停車。”
英王府的車夫張叔正認真趕著車,冷不丁聽到身后車廂里傳出的清越聲音,張叔立即馭停了健牛。
“世子可是有事?”
坐在一旁的內侍馮安立即下車去窗沿邊詢問,心中有些詫異。
世子半路叫停車駕,難不成有什么東西落府里了?
那可得動作快些,可不能誤了去尚書臺的時辰,給傅相公留下不好的印象。
誰想馮安的猜測都是多余的,只聽車內話語幽幽,做出了一個讓馮安萬分驚愕的決定。
“突然想起今日是金陽堂妹的大喜日子,作為堂兄理應去恭賀一番,想必金陽堂妹也快被迎進來了,這個時辰正好。”
“去同尚書臺告知一聲,今日要參加堂妹婚儀,就先不去了。”
還沒將話消化完,就見世子自己推開了車門,身姿挺拔,長身玉立,一身雪青色映著祥云小團花的錦袍襯得年輕的公子矜貴風雅。
馮安愣了一下,但服侍多年也是個有眼力見的,立即將踏凳放下,讓世子下來。
打發人去尚書臺知會一聲后,馮安小跑著追上了李承鈺,面上安靜恭順,心里卻在嘀嘀咕咕。
世子跟金陽縣主那點稀薄的兄妹情意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起先英王問起世子可愿去時都被他斬釘截鐵拒了,如今不僅忽地應了,還是往上官院判家去。
還說時辰正好,馮安望了一眼天色,這時辰可有的等呢。
不過這不是他一個內侍可以多嘴評判的,只規規矩矩跟在世子后面。
上官家的小廝早認出了李承鈺,雖詫異但依舊笑容熱切地將這位身份貴重的皇孫迎進來。
一個留在原地,一個去稟報家主去了。
……
喜慶的日子,上官家到處都掛著紅綢,三進的宅子打掃得整潔干凈,小廝婢女接連穿行其中,忙碌得熱火朝天。
昨夜江見便來過,他記性又好,對上官大夫家的路頗為熟稔,也不需家仆帶路,帶著云桑一路就摸到了上官大夫的院子。
那是今日最熱鬧的院子,因為新郎官正在此處。
未到迎新婦的時候,上官朔剛穿上喜袍,一身紅艷艷的大紅新郎袍讓本就容色不俗的公子愈發俊秀風流,看著便賞心悅目。
大概是云桑多打量了幾息,一旁傳來了一道微不可察的輕哼聲。
云桑一聽,就知道江見這人又開始捻酸吃醋了,真不曉得哪來這么大醋勁。
見江見來,身邊還跟著云桑這樣一個俏生生的漂亮姑娘,昨夜就在好奇江見口中那個寶貝娘子是何方神圣的上官朔立即就開了眼界。
“江見,沒想到你們來這么早,吃早飯了嗎?”
走近了瞧,那姑娘愈發讓人驚艷,雪膚花貌,鮮妍美好,是無論怎么瞧都讓人贊嘆的仙姿玉貌。
不過上官朔也只是贊嘆一下,覺得這小子到時眼光高,運氣好。
“吃了,我娘子不喜歡頂著人多的時候,便趕早些。”
兩人都不是會委屈自己肚子的,提前打聽了長安街上最有名的幾家早食鋪子,挑了一個今日想吃的,愉快享用完早飯才過來的。
“那就好,可不能讓餓著肚子來參加我的婚儀才是。”
有些牙酸地看著兩人人前還要牽著不放的手,上官朔看著少女那張臉,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多看了云桑幾眼,江見立即就察覺到了,一個冷眼掃過去。
上官朔知江見是誤會了,忙不迭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別誤會,我只是覺得云桑姑娘好像在哪里見過,但究竟在哪是想不起來了,你也知道的,我除了藥王谷便是四處跑,許是記錯了。”
聽前半段,云桑心中意動,猜測上官大夫許是在長安見過,但后半段一出來,云桑又將心事咽了回去。
江見好似也說過,上官大夫久居藥王谷,一年可能就回一次長安,常年跟著莫神醫鉆研醫道,對長安官宦家的姑娘能有多少了解呢。
怕是剛才說的熟悉感都是錯覺了。
云桑心中默默嘆息了一聲,但想著長安城那么多人,總有認識她的,譬如那個傅家二小姐,她機會大著呢。
身為今日的主角新郎官,上官朔很是忙碌,便不能招呼她和江見,只讓他們隨意在宅子里轉轉,還點了身邊機靈的小廝陪同
,不過江見記路倒是在行,嫌小廝打擾他與娘子的獨處時光,沒一會就打發到一邊去了。
也許是醫官家的宅子,宅子里的空閑土地沒有種那些供人觀賞的花卉,而是一片片藥田,空氣中都帶著些隱約的藥味。
兩人悠閑地逛著,卻不想遇到個意外的熟人。
黑衣劍客遠遠瞧見了云桑二人,大跨步朝著這邊來了,那姿態,和上回糾纏人的架勢沒什么不同。
如江見那身鮮亮的白衣一樣,那身黑衣也足夠顯眼,江見一眼瞧見后下意識就想扭頭走,但拖著云桑這個慢的他跑不掉,很快就被獨孤羽追上了。
“你跑什么,我又不找你比試。”
將人追上,獨孤羽滿臉詫異,有些一言難盡。
江見忽地想起他們之前定下的規矩,見獨孤羽還算守信,放下了懸著的心。
上次江見可真被搞怕了。
“算你知趣。”
江見再度恢復了悠閑,好奇問他道:“你怎么也在這?”
獨孤羽沉聲答道:“自然是參加友人的婚宴。”
此間的新郎只有一個,那便是上官朔,江見狐疑道:“你也救過他的性命?”
他與上官朔相交的開始,便是因為他在山匪手中救過弱不禁風的他,莫非獨孤羽也是如此。
江見覺得很有可能,畢竟上官朔那人明明功夫不怎么樣,還喜歡云游四海,看著就是容易遇著事的。
“他救過我的命。”
靜默了一會,獨孤羽淡聲回道,江見扯了扯唇角。
“好吧。”
沒聊幾句,獨孤羽便被江見打發走了,江見又湊到了云桑跟前,兩人發現了一個秋千,云桑被推著蕩了一會。
“等日后回了云桑谷,我也給娘子做一個秋千。”
少年輕快帶笑的話語順著風鉆到云桑耳中,她看著自己飄揚的裙裾,也歡快地應聲。
“好啊,那個秋千上記得插上云桑花~”
“放心好了娘子!”
鞭炮聲響起,兩人知是上官大夫迎新婦回來了,也不蕩秋千了,忙趕過去瞧。
一對新人在無數恭賀話語中走入廳堂,云桑同江見跟著先前的小廝在宴席上落座,同江見相牽的手還未撒開,一抬眼撞入了一雙幽深復雜的眼眸中。
那是一個俊美出塵的年輕公子,紫袍玉帶,環佩叮當,只靜靜端坐在那里,都讓人無法忽視。
云桑分明是第一次見他,卻覺得似曾相識。
第57章 第 57 章 儀君
一腔熱血跟著“儀君”踏進了上官院判家, 李承鈺一路走來都沒有看見她,猶不死心,又讓馮安去門口小廝那里打聽了一下。
馮安方才錯過了黃金時刻, 自然也沒有看到李承鈺所看到的, 只覺得世子這個要求更是古怪, 但他二話沒說去打聽了。
然未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從小廝那得知方才那對少年人是他們家三公子的江湖朋友, 也不知兩人是何種關系,只是特來觀禮的。
儀君自不可能是什么江湖人氏, 也不可能認識什么江湖人氏。
可那張臉實在像極了她,李承玉甚至不能哄騙自己那只是跟儀君有幾分相像。
除了雙生, 世上哪有兩個人會像得這樣厲害。
想起方才兩人間如小夫妻一般親昵的行為,縱然如今根本不能確定那個姑娘的身份,李承鈺心里都堵得厲害。
這就是在意一個人的感覺嗎?
就像是曾經在宮中讀書的時候, 他作為皇孫,她是熙寧小姑姑的伴讀, 李承鈺每每瞧見有其他兄弟同她搭話, 都胸腔堵塞難言。
既是他那堂妹夫的江湖朋友,那詢問其他人想必也是不知的, 只能等著人出現自己再確認一番了。
念此, 李承鈺耐心地待在上官家專門接待貴客的花廳內,輕嘬著他們家最好的君山銀針, 面上雖幽靜自然,但藏在胸腔中的那顆心卻不安生。
委婉地打發走在這里被迫殷勤招待他的上官家二公子,獨自等待宴席到來。
既是來參加婚宴的,那屆時她一定會出現,他只需守株待兔便可。
為了便于觀察, 李承鈺早早落座于宴席上,位置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塊上賓席,什么人過來他都能瞧上一眼。
終于,就在李承鈺開始有些厭煩這嘈雜的環境時,人群中一抹鵝黃色出現,那張他千呼萬喚的臉終于出現了,只不過她身邊還是有個緊追不舍的白袍少年。
是個模樣十分出色,性情疏朗愛笑的小公子,若是生在世家,僅憑著這副品貌大概都能得無數閨閣女子芳心,可惜了是個江湖草莽。
但就在眼下,這個江湖草莽正緊攥著旁邊那個像極了儀君的少女的手,如膠似漆地在一處不遠不近的地方落座。
少女一直在笑,面頰上浮現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與儀君的沒什么不同。
倏然間,那雙彎彎如月牙的眼眸抬了起來,與一直深凝著她的李承鈺對上,四目相接。
那一瞬,落著細密小雨的湖面陡然雨勢變大,甚至開始迎來雷聲陣陣。
似有銀色閃電劃過蒼穹,刺著李承鈺的雙目。
只是一瞬間的對望,李承鈺便知,那雙眼睛到底屬于誰。
可奇怪的是,在看向自己時,儀君的眼眸是全然的陌生,還有對他看過來的茫然。
這更像一個陌生的姑娘,但矛盾的是,李承鈺篤定她就是儀君!
確定的那一瞬,李承鈺接踵而來的便是一串串疑問。
儀君不是去蜀地祭奠外家了嗎?
上次問起傅公,明明傅公也是如此態度,但人怎就突然出現在上官家的婚宴?
李承鈺不記得傅家同上官院判家有什么往來。
再退一步,既從蜀地回來了,為何不歸家?
最重要的一點,李承鈺看向正給儀君整理額間碎發的小公子,心再靜不下去了。
儀君身邊那個少年又是誰,她們又是什么關系?
李承鈺想知道,但又害怕知道。
因為那是她過了大禮的未婚妻,未來的世子妃,乃至王妃。
目光一觸即消,仿若自己只是無意間視線相接的普通人,沒有半分停留。
李承鈺怔怔地看著,甚至忘了將視線收回,被旁邊的少年察覺到,不客氣地瞪了回來。
直白的、銳利的、宣誓領地的眼神。
同為男子,李承鈺除非瞎了才會不懂其中的意思。
摩挲在腰間玉玨的手掌青筋乍現,一眼瞧上去有幾分猙獰,讓人一看便知主人的怒意。
馮安此刻再沒了先前的疑惑和淡定,甚至還趁著世子沒瞧見雙手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沒睡醒在做夢,竟在上官院判家的婚宴上瞧見傅家大小姐,還和旁的野男人在一起卿卿我我,當著他們世子的面!
哎呦喂,可嚇死他了!
原本馮安也想著是不是自己認錯了,眼前這個姑娘只是同傅家大小姐生得相像,畢竟天下那么大,有一兩個生得像的也不稀奇。
然目光往世子那雙青筋暴起的手背一瞧,馮安覺著似乎應該不是相像的問題了。
世子怎么會認不出儀君小姐呢?
世子連為儀君小姐隨手作的畫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又怎會錯認?
意識到這一點,馮安心中掀起了狂風暴雨,時刻戰戰兢兢,不時偷瞄著自家世子的臉色,生怕一向養氣功夫很好的世子沒忍住發作。
就算旁人不知世子待傅大小姐究竟有幾分情意,然他作為世子的近身內侍,自然門清。
主仆兩人心思各異,一個比一個僵滯,不敢妄動。
李承鈺沒有被那少年的目光嚇退,反而仍舊執拗地看向那邊,看著儀君笑容甜蜜地吃著少年殷勤剝好的蝦,好一對璧人。
李承鈺知道此刻他不該這樣失態,但他實在管控不住自己的那雙眼睛。
那個白袍少年又看
了過來,這一次顯然不是簡單地瞪他了,神情都跟著不善了起來,這無疑是一種很危險的訊號。
馮安一顆心都跟著提起來了,想著勸勸世子,稍安勿躁。
但有人先行勸了,正是云桑。
幾只蝦下了肚,云桑察覺到那個紫袍公子還在凝著她,一時也有些為難,轉臉一看江見臉色臭得嚇人,一只手已經按在了桌子上,似乎是想采取一些可怕的行動了。
云桑看著滿座賓客,想也不想按住了江見的胳膊,輕聲勸道:“你要上天啊,人家新人正拜堂呢,你好歹憋著些。”
被云桑按住,江見猶如泄了氣的河豚,還有幾分氣鼓鼓的。
“可那人也太囂張了,從沒見過那么不知死活的,長安果然不一樣,連人膽子都比別的地方的肥!”
帶著氣,江見恨恨地說著,眼睛里的刀子如果能化作實質,對面的人估計早就千瘡百孔了。
此刻有著許多顧忌,江見確實不便做些什么,只暗戳戳地想著等一會趁人不備去把這個不知死活的長安人修理一頓。
但在此之前,他要氣死對方。
余光瞥見那道視線還在,江見帶了幾分心機,故意貼到云桑身上,拿出一副撒嬌賣癡的嘴臉,一雙晶亮的眸子盯著她道:“娘子我有些餓,想吃你的蝦。”
身上猛地貼上來一個炙熱蓬勃的軀體,要不是知道是江見,云桑差點都要躲了。
“吃便是,擠我做什么?”
雖然私下里這樣的親昵已經數不過來了,但當著這么多人面還是頭一遭,云桑開始臉紅,沒有推開他,只是嘟囔著。
“我手上都是油,娘子夾給我。”
這便是他的目的了,云桑看著他唇邊的笑,也跟著笑起來。
云桑知道,江見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膈應那個紫袍公子,云桑也愿意慣著他這些小心思,把碗里的蝦仁全都投喂給了他。
云桑不用去看也知這廝必定神采飛揚,沒了人樣。
大概是今日的肉菜吃多了,被膩到的云桑喝了許多熱飲,此刻有些發威了。
“你先吃著,我去方便一下。”
指了上官家一個婢女,云桑就要跟著去凈房,余光就瞥見江見追了上來。
“我同娘子一道去。”
像個大大的跟屁蟲,哪里都要黏著她。
瞥見那個婢女面上淺淺的笑,云桑羞煞道:“這你也要跟啊?”
江見環著雙臂,滿臉認真道:“我真去。”
江見不飲酒,但也不喜苦澀沒滋味的茶水,便也跟著飲了許多熱酪漿,此刻一聽云桑念叨,也有了感覺。
“好吧。”
婢女抿著唇低頭在前面帶路,心覺這對小夫妻恩愛又有趣。
又是目睹了些讓人不痛快的,李承鈺難看的臉色已經完全遮掩不住了,甚至連一旁上來客套巴結的賓客也懶得敷衍,全是讓馮安打發了下去。
見人走了,李承鈺按捺住心神,給了馮安一個眼神。
馮安立即福至心靈,去打探消息了。
不一會,馮安回來,將上官家仆從嘴里透露出來的零星消息帶了回來。
“說是那少年姓江,姑娘姓云,是剛成婚的夫妻。”
聽那些婢女說得振振有詞,馮安如今又懷疑起來了,是不是真的只是模樣相像,其實不是儀君小姐?
名不對,也不認得世子,這說不通啊!
但世子卻不那么認為,仍舊固執地反駁:“不可能,她不姓云的。”
“正好,我要去問問她。”
李承鈺就要起身,大有一副要追上去跟人家對峙一番的架勢。
馮安不知想到什么,立即上去阻攔,神色驚惶。
“世子使不得,那少年是個江湖劍客,先前世子惹怒了他,江湖人士不比常人,若是提劍傷了世子奴婢可擔待不起,世子還請從長計議,是與不是,只消一問傅相公便知。”
李承鈺靜默了幾息,不知是真怕了那劍客少年無禮還是想到了別的什么,同主家告知一聲,留一仆盯著,轉頭離了上官家,往尚書臺去了。
江見剛解開褲帶,旁邊位置就出現一團刺眼的火紅,定睛一看正是今日的新郎官。
“呦,江見你也在呢,正好,一道嘔~”
顯然,上官朔喝多了,臉紅脖子粗不說,身子更是不消酒力,來凈房喘息來了。
話沒說完,又是一陣狂吐,惹得江見頻頻皺眉,若不是正正進行著大事,他非得跳開來。
“不能喝還喝這多么,自作自受。”
屏住呼吸,江見埋汰上官朔道。
剛吐爽利的上官朔反而笑著道:“你懂什么,娶媳婦的酒,怎么都要喝下去的,你不會娶弟妹的時候沒喝一滴吧?”
上官朔笑得太過刺眼,江見莫名品出了些嘲笑的意味,有些不開心,想反駁來著,然這話正好噎住了江見,因為他根本就還沒來得及同娘子舉辦婚儀,但此刻說出來卻是在上官朔面前落了下風,他含糊敷衍道:“怎么都比你強。”
事辦完了,江見系好褲帶便要離開,還沒出凈房門,就被上官朔急吼吼地從后面追上拽住了。
“好兄弟先等等~”
想來是有些推心置腹的話還沒說出來,上官朔生怕人跑了,手都是扯在江見腰間蹀躞帶上的,勒得江見都想回頭揍他兩拳。
“又干嘛,想吐回去吐,拽我干嘛,我還要回去等我娘子呢。”
雖然娘子在這事上一直都慢吞吞的,但江見還是喜歡過去等著,讓娘子一出來就看見他。
“別急啊,兄弟真有事討教!”
上官朔順勢攬住江見的肩膀,雖然有些許吃力,但好歹還是成功了。
雖然相交不久,但上官朔知曉這人的性子,就好比初遇那次,嘴上罵罵咧咧說他麻煩,但卻是將那些個兇惡山匪一個個收拾了救了他的性命。
第二次差不多,自己為了采一株生長在懸崖邊上的雪蓮,失足滾下了山崖,還是江見一邊嫌棄一邊將他背出去的。
回藥王谷一問,師父同江見的師父竟也相識,真是一場緣分。
“今夜是我的新婚之夜,雖然兄弟我是個大夫,也提前研讀了一番,但終究是個沒入門的,就想向你請教一下。”
江見不明所以,轉過臉道:“請教什么?”
他甚至沒怎么聽懂上官朔的話,更不知他要請教些什么。
上官朔眉頭一蹙,不知江見是真傻還是裝傻,他都說得這么明白了,他還擺出這副模樣。
怪哉。
“洞房啊,生小娃娃的事,你肯定比我懂得多。”
“聽說許多男子上來便會失手,在新娘子面前丟大人,江見你有什么好建議不丟人嗎?”
雖然上官朔也對自己有自信,但只是自我感覺,到時什么模樣他還真不敢保證,還是向好兄弟取取經吧。
江見這下聽明白了,原是為著生娃娃的小事,但他還是想不通有什么可擔心的,只上下打量了上官朔一眼,再度埋汰道:“這有什么好請教的,兩人往一個被窩里一躺睡一夜不就好了,這問題問出來你顯得你跟個傻子似的。”
劈頭蓋臉就挨了一頓罵,待上官朔剛想發火的時候,忽地意識到了什么,將江見里里外外打量了個徹底,尤其在臍下三寸停留了幾息,沒忍住就笑了出來。
“嘿嘿嘿~”
被上官朔那詭異的笑聲搞得渾身難受,江見抖擻了一下懟開了他,不悅道:“笑什么傻子?”
笑夠了,上官朔發了發慈悲,雙手將腰一插,溫柔笑道:“我是不是傻子另當別論,你卻是實打實的蠢蛋。”
第58章 第 58 章 真相
解決了宴席上飲多了的熱飲, 云桑通身暢快,推開凈房門,雖空氣有些冷, 但勝在清新, 嗯, 還夾雜著些藥香味。
本以為能在樹下看到等待她的江見,畢竟他那速度可比她快多了。
然一眼掃過去, 樹下卻是空空如也,四下除了陪著來的青衣婢女沒有任何人。
奇了, 江見這回竟這樣慢,莫不是突然鬧肚子了?
無妨, 那這次自己便好好等一等吧。
樹下有塊干凈的青石,云桑欲在那坐著等候。
秋風颯颯,青石面上涼意沁透衣裙, 讓云桑屁股有些發涼,好在才坐了一小會, 就看見江見從男客凈房出來了。
身后還跟著一身新郎喜袍的上官大夫, 只是上官大夫的目光莫名有些怪異,云桑看不太懂。
“我先回去了江見, 不用感謝我, 記得對弟妹溫柔些。”
又留下些讓云桑摸不著頭腦的話,上官大夫一溜煙跑了, 看上去特別開心。
不會是江見這人在凈房里說笑話逗他了吧?
云桑胡亂猜測,又覺得不可能,江見雖性子活潑好動,但不是誰都愿意去捧著的,尤其還是對一個同齡男子說些逗趣笑話。
目送大紅喜袍的上官大夫消失, 云桑將目光落在正向她走來的江見身上。
他哪里有些不對勁,似乎笑了,又好笑沒笑,跟往常見著她便燦爛得跟朵花的姿態不一樣。
“江見你這次怎么這么慢,居然比我還慢呢。”
主動攀上他的臂膀,少女笑顏如花,本該是最能勾著他目光的,但經過上官朔一番啟蒙,江見有了更好奇的地方,恨不得立即查看一番。
“請教了上官朔一些事情,耽誤了些時間。”
少年話語幽幽,神色看上去也十分正經,扶在云桑肩頭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讓云桑覺得酥酥麻麻的。
“請教了些什么?”
不會是藥理方面的學問吧,云桑暗自想著,覺得很有可能。
“回去的路上再與你細說,現在不是時候。”
一向直言不諱的江見卻學會了賣關子,云桑訝然地瞧了他一眼,心想待會江見要說的話肯定有聽頭。
兩人跟著婢女又回到了席位上,江見往對面席位上瞥了一眼后滿意了,因為方才那個目光大膽的紫袍公子已經離開了。
“算他小子跑得快。”
江見暗自嘀咕著,心中既滿意他的識趣又遺憾沒能親手教他做人。
宴席散,新郎官還是醉了,被自家兄弟半攙著進了新房。
至于那位金陽縣主,云桑從始至終都沒看到模樣,那紅蓋頭杜絕了一切目光,只知是個身形高挑豐盈的姑娘,上官大夫十分有福氣。
從上官大夫家離開前,江見還帶出來一本書冊,白色封皮的,上面也沒有字,看不出是什么。
云桑只以為是什么珍稀的醫書,因著師父的緣故特意去討要的,只開始看了一眼,便沒再關注了。
人回來,挽具再次被套上,不知為何流云看起來比平日里焦躁些,許是等餓了,云桑心想。
回去的時候是請了上官家的車夫御車,江見則是懶洋洋地進了車廂,同云桑一道。
也是奇了,自打一上馬車,江見便迫不及待掏出了那本不知名的書冊,捧著它津津有味地翻看,時不時還要瞄她一眼。
就好像刻苦讀書的學子遇到了什么不懂之處,想問夫子又不敢問的反應。
被那雙晶亮的眼眸瞥得次數多了,云桑被勾起了好奇心,目光打量著他手里的無名書冊,云桑湊過去問道:“你看的究竟是什么東西,難得這么認真。”
在云桑看來,江見雖識文斷字,但不是什么愛讀書寫字的才子,此刻著實有些反常。
聽云桑主動搭話問起,江見將書一闔,慷慨地遞給云桑道:“好看的東西,娘子也看看。”
云桑不疑有他,江見是個慣會跟她分享好吃好吃好玩東西的性子,聽他說好看,云桑下意識往話本子那些東西上猜。
比起什么醫書,他像是會看話本的。
輕薄的書頁在掌心攤開,云桑只胡亂翻了一頁,由于閱讀速度過快,等意識到上面都是些什么時,已然來不及了。
像是被燒開的水熏了一臉,云桑原本還白皙的面頰瞬間燒了起來,染上寸寸煙霞。
自打入過紅袖招,云桑現在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尤其還得忍著羞恥欺瞞江見,這對云桑來說無疑是一樁艱難的事情。
她一點都不喜歡撒謊,但對著江見她被迫滿口欺瞞哄騙。
啪!
猛地把書冊闔上,云桑被畫面上兩具白花花的肉.身高難度的動作刺激到了,呼吸急促起來。
“江見你怎么……”
羞惱過頭的她下意識就去瞪罪魁禍首,但鋪天蓋地的情緒在對上那雙黑黢黢的眼眸時,猶如遇上冰水的烈火,瞬間被澆熄了。
捏著手里不干不凈的書冊,云桑咕噥了半天也沒冒出一個子來,一顆心在胸腔中亂跳。
江見發現了,還是沒發現?
“娘子,我已全都知曉了。”
好的,徹底瞞不住了。
馬車外人聲喧鬧,車內卻是鴉雀無聲,云桑縮在角落像個小鵪鶉,也不敢應答。
她在想江見知道自己一直被哄騙后會是什么反應,憤怒還是憤怒?
畢竟在這樣的事上接二連三被人耍弄的滋味可不算好,雖然云桑現在也是愿意和他當一對真夫妻的,然還是怕他憤怒之下回去今夜就將她就地正法了。
云桑骨子里還是比較保守的,希望能和喜歡的人有個正經的婚儀,接受來自四面八方的祝福,最后水到渠成,探索魚水之歡的神秘快樂。
一只大手伸過來,將被她捏得皺巴巴的書冊搶了回去,隨意翻動著書頁,眼睛直勾勾盯著心虛的少女,話語不辨喜怒。
“娘子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夫妻間是如何生小娃娃的,然后瞞著我?”
云桑現在的感知很是矛盾,覺得江見好像生氣了,又好像沒生氣,撲朔迷離的,她只能實話實說。
“不是的,我一開始也不……”
忽然,駿馬高昂的嘶鳴聲響起,硬生生將云桑軟弱無力的話打斷,還沒等反應過來,馬車劇烈震蕩,天旋地轉。
猝不及防的云桑一頭磕在了車壁上,劇痛之下她頭腦眩暈,最后一眼看到是江見飛速撲在她身上的一幕。
緊接著她便墜入了無邊黑暗。
……
夜色涌動,點點星火璀璨于皇城中,是官員下職后仆從手里的燈籠。
尚書臺近日事忙,李承鈺匆匆趕過去也沒能立即見到傅允,而是心浮氣躁地處理了一堆公務。
李承鈺是心急,但也不好意思公然將正在與眾多大臣議事的宰輔從政事堂拉出去。
這太無禮,不僅耽誤政事,還會讓人起疑。
不惜將正在議事的宰輔拉出去都要商討的事,不是頂頂要緊的國事便是極私人的家事,這樣明晃晃地擺在眾人面前,不是故意招人嗎?
李承鈺想清這些,拿出自己渾身的耐心來等待,順手將零碎的公務處理掉。
這一等漫長地讓李承鈺覺得過了一個春秋,政事堂那邊終于散會了。
然天色也不早了,眼睛差些的官員紛紛讓家仆打起了燈籠,徐徐往皇城外,自家的車駕走去。
傅允就是在出政事堂的時候被守株待兔的李承鈺攔住的。
未來的翁婿見面,傅允身為從二品的執事官,內廷宦官都要喚一聲上輔,又是李承鈺未來的岳丈,李承鈺自要禮遇恭敬。
“世子。”
議了一天的政務,傅允面色也有些疲憊,更何況還有心事,本沒有閑暇與這位不確定還能不能當女婿的英王世子閑敘。
但對方看起來很有興致,看見他便闊步上來,神情焦急。
“世子。”
傅允看清李承鈺的臉,淡笑著輕喚一聲。
“傅公,晚輩有一要事急需向傅公求證,還望傅公勿要隱瞞才是。”
人現在在眼皮子底下可不代表日后都能在眼皮子底下,上官家的仆從也說了,人家是來參加家中公子的婚宴的,婚宴畢,怕是就得離開。
他必須抓緊時間才是。
見李承鈺這樣嚴肅的姿態,傅允神
色不變,但心中咯噔一下。
不能怨他敏感多疑,如今他正托著一件了不得的大事,這事不僅是傅家的事,也跟英王府有關,世子匆匆來問,傅允很難不忘那上面想。
勿論心田如何波瀾,傅允面上仍舊端方肅穆,看不出端倪來。
未來的翁婿二人并行在皇城的甬道上,因為傅允出來的最晚,身邊同僚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正好方便李承鈺問話。
看著夜色中和儀君有幾分相似的輪廓,李承鈺知曉事態緊急,直接開門見山了。
“敢問傅公,儀君此刻真的在蜀地散心嗎?”
當年秦家被章懿太子案牽連,除了嫁出去的女兒外,舉家流放二千里,傅家夫人秦氏正是懷胎二月,胎像不穩的時候,聽聞家中巨變之后見了紅,差點沒保住胎兒。
許是因為時常為父兄擔驚受怕,孕期身子不大好,快生時,流放嶺南的秦家父子死訊傳來,秦夫人悲痛之下提前生產,大出血后亡故。
故此,儀君是父親一手帶大的,也是父親唯一的孩子。
秦夫人亡故后,傅允并未續弦,除了一個女兒外,他余下的生活便是官場庶務,朝政民生。
后來每一個春日,傅允都會讓女兒去蜀地祭祀外祖一家,若是表兄得閑了也會一道去。
李承鈺不是第一年知道,因此才會疑惑,按著往年的速度,應該早就歸家了,可如今都是七月末了,傅家還沒有動靜傳來。
早前問過,傅公只說儀君逗留蜀地散心,就快歸家了。
李承鈺是有些心急的,因為他們的婚期定在今年的九月十八,雖說還有大概兩個月的時間,但他心里還是不大安穩,總覺得哪里有問題。
直到如今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不識得他的儀君,李承鈺坐不住了。
聞世子果然問道了點子上,傅允心中一緊,然面上還是笑呵呵的淡定模樣。
“自然,世子為何發問?”
事到臨頭,李承鈺等來的還是這句老話,他有些氣結,一把奪過傅家家仆手里的燈籠,示意他下去。
“我有些話同傅公說,你先退開些。”
這個陣仗,一瞧便不是小事,傅允給了猶豫的家仆一個退下的眼神,嚴陣以待。
“我今日瞧見儀君了,和一個江湖劍客在一起。”
只短促的一句話,傅允面上的淡然立即褪去,眸光凝滯。
第59章 第 59 章 記憶
秋日的夜晚早沒了夏日的和煦, 一陣陣風吹過來,叫人冷得直縮脖子。
兩人步履飛快往皇城城門趕去,看模樣便是有著十萬火急的事。
剛踏出城門, 李承鈺便看見馮安和他派出去盯著儀君的仆從在門外一個接一個地轉圈圈, 一看便知是遇上了塌天大事。
一看見李承鈺出來, 馮安連一旁的傅允都沒顧上,立即就哭喪著臉撲到跟前道:“世子不好了, 儀君小姐出事了!”
面色才松動些的傅允立即又沉下了臉,李承鈺同樣臉色不好。
兩匹駿馬飛馳在朱雀大街上, 馬上的兩人耳邊都回蕩著先前馮安急切的話語。
“午后儀君小姐的車駕出了意外,不僅是車輪被人做了手腳, 竟還有人朝路上撒鐵釘,拉車的馬兒受驚,車子翻了個底朝天, 儀君小姐也不省人事了!”
李承鈺心中氣憤不已,他只是離開了那么一會, 便出現這樣的事, 早知先將人帶回來再找傅公討說法了。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懊惱也沒用, 李承鈺只想著快些找到儀君, 將人帶回去好好醫治。
馮安說車身碎裂開后人就被那個少年送到醫館去了,妥帖倒是妥帖, 但小小醫館怎能與御醫相比?
顯然,傅允也考慮到了這一點,讓仆從拿著他的魚符去務本坊悄悄請上官家的大夫了。
這樣也不必驚動宮中,醫術也能得到保證了。
眼下是要去將人帶回來,聽說人就已經從醫館出來了, 還昏睡著,被帶到了一個叫做長福的小客棧里,二人打聽好了方位,策馬而去。
夜風呼嘯而過,吹得李承鈺的頸側發冷,但他壓根注意不到,耳畔還回想著方才一番拉扯過后,傅公娓娓道來的話。
長嘆聲中透著疲憊與釋懷。
“是某鉆牛角尖了,告訴世子也無妨,都隨世子裁奪,只愿世子聽完后能全一全小女的顏面,莫要四散就好。”
“儀君每次上路,每隔時日便會寄回一封信,既是為了將沿途的瑣事說與某聽,也是為了報平安。”
“后來第二封信沒有按時到達,某也以為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擱了,畢竟這事以前也不是沒有,但后來,一連七八日都沒有等來信件,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說到這,清瘦的男人話語聲有些低迷,讓聽著話的李承鈺有些心驚肉跳。
“然后呢?”
李承鈺當時問得急切,心里陣陣打鼓。
“估摸著那時儀君應該到了江州地界,畢竟年年都是這個路線,某遣人追了上去,最后在江州的一處野山上發現了些端倪。”
“那里還留著碎得七零八落的馬車殘片,周遭的亂石上隱隱有干涸的血跡,懸崖邊上甚至還掛著香云紗的碎片,那是儀君平日最愛穿的衣料了。”
“但那里一具尸身都沒有,想來都是被丟在了懸崖下那條湍急的河流中,被沖走了。”
“我不信我的女兒就那么死了,我一直懷抱希望在尋覓,可到如今還是一無所獲。”
李承鈺猶記得傅公說最后一句話時的痛心疾首,如風中殘葉。
“傅公勿憂,現在儀君還活著,一切都好。”
只這一句,如春風化雨,掃去了秋日的蕭瑟。
……
云桑這一次的夢境尤為冗長,但清晰而明確,再沒有什么含糊遮掩了。
她是個生在長安,長在長安的姑娘。
娘親在生她時血崩而亡,她被爹爹撫養長大,呵護備至。
她有一個妹妹,是二叔家的,與她從小一起長大,關系不錯。
五歲時,她被選為熙寧公主伴讀,進宮與諸多皇親國戚一起讀書,舉目四望皆是皇子龍孫,抬頭低頭盡是勛貴子弟。
那時爹爹不放心自己,每每上下學都要接送自己,盡管政務再多。
爹爹雖不是個奢靡享樂的官員,但給她的都是最好的,吃穿所用皆是最好,從不會因為自己習性簡樸便讓她落在長安其他官家千金后面。
長安貴女皆要學習琴棋書畫,插花、焚香、點茶這等上流風雅之事,爹爹也沒有要求過,只在讀書上會時不時教導,因為爹爹說讀書不是男子獨有的,只是眼下的世道女子讀了書也沒法像男子一樣考取功名,為官治世,但書可明理明智,使人明徹通達。
縱然爹爹由著她性子,她也不會因為自己讓爹爹丟了顏面。
身處這樣的圈子,時常避免不了這些風雅技藝,若什么都不會,只當個躺平的咸魚,是會讓爹爹被人說嘴,笑話爹爹養出了一個小草包的。
爹爹何其出眾的才子,為官上又是贊譽無數,她怎么能扯爹爹的后腿呢。
因而,除了讀書上用心外,她在其他方面也沒少下功夫,都做得不錯。
時長安人喜奏琵琶,她卻興致缺缺,由著喜好選了月琴,倒也學得有模有樣。
隨著長大,她初綻芳華,引得長安無數勛貴人家前來說媒提親。
彼時她才十四歲,爹爹一直以閨女還小,晚幾年再說親,其實她知道,爹爹只是沒瞧上那些個人家的兒郎,覺得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都不配她罷了。
但很快,爹爹便等來了一個他覺得好的兒郎,那人她也認得,正是同她一道在皇宮讀書的一位皇孫,英王家的世子,李承鈺。
爹爹對他贊不絕口,她也覺得對方看起來是個無可挑剔的好兒郎,既然爹爹如此看好他,那她自然也是沒有什么不愿的,沒有絲毫猶豫就點頭。
從那以后,她
便有了一個未婚夫,一個滿長安都贊譽的如玉郎君。
再然后,十七歲初春,她照例去蜀地替亡母祭祀外祖,行至走過多次的山嶺,遇到了一伙山匪。
說是山匪,但云桑知道他們壓根不是,他們不圖錢財,只是單純來刺殺她的。
對方為殺她下了血本,傅家護衛終究不敵,她趁亂被逼下了懸崖,落入懸崖前,她拼命扯下了為首之人的面巾,想著到了地府也要知道是什么人要害她性命。
結果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二嬸那個看起來同樣憨厚的弟弟,蔣琥。
再然后,她的世界便陷入一片寂靜與黑暗。
再次睜開眼,茫然無措的她遇上了江見,那個如山間野草般無拘的少年。
她想起來了,她是傅儀君,是英王世子李承鈺的未婚妻。
但同時,她也是云桑,是與江見許諾過終身的娘子。
……
傅允和李承鈺披著夜色匆匆趕到了那個叫做長福的小客棧,神色嚴肅又激動。
這個時辰,各家店鋪都打烊了,這間小客棧也是如此,兩扇門閉得緊緊的。
但這并不能阻攔傅允兩人,也不猶豫,邁步過去就敲門,動作雖不粗蠻,但頻率足夠焦灼。
“開門!”
吹了一路的風,加上心里火氣旺,傅允嗓音有些發啞。
“來了~”
連著敲了好一陣,里面傳來了刻意壓低的應聲,想必是怕吵著客棧里已經歇息的客人。
“對不住,本舍今日已經客滿了,麻煩客人還是換一家客舍投宿吧。”
門剛開了個縫隙,就是小伙計賠著笑的話語,畢竟房間滿了,這錢他們想賺也賺不到了。
背著光,伙計沒看清來人的面容,也沒看清來人身上三品眾臣才有資格所服的紫袍。
傅允剛得知女兒的消息,哪里有空閑回去換衣裳,飛一般就過來了,只希望世子說的都是真的,他要立刻帶囡囡回去。
“某不住宿,只找人,十分要緊,還望店家行個方便。”
就算是十萬火急,傅允仍舊沒有毫無禮數地強闖進去,而是溫和地詢問。
就連身后跟著一道來的李承鈺都差點沒忍住直接踏進去,一看傅公如此端肅,也只好耐心立著。
小伙計對這話有些為難,這大夜里的,找人這事若動靜大些,不知要驚動多少客人。
況且被找的客人與眼前人什么關系都尚未搞清,若是一樁麻煩事可就糟了。
小伙計打起精神,將手里的燭臺往前端了端,剛想再推拒一番讓明日白天過來,倏然間看清了眼前人周身的打扮。
印著雀銜瑞草的錦緞紫袍,腰間金玉革帶中別著一只象牙笏,腳蹬烏皮六合靴,雖沒瞧見該有的金魚袋,但這樣的裝束已經說明了一切。
在長安這地界,如果有人不知死活地冒充三品大員,那只能說他活膩歪了。
剛要說出口的話噎在了嗓子眼里,裹著寒氣的秋夜中,小伙計額上凝了一層薄汗,也沒空擦,整個人都局促了起來。
“還請上官進屋稍待,我去將我們東家請出來。”
今日很巧,東家恰巧睡在后院,小伙計一下便有了主心骨,將房門打開,讓貴客進門。
緊接著小伙計就看到后面還有一人,是個年輕的公子,一瞧眉眼,頓時將人認出來了。
他雖是一介庶民,但也是在長安生長了十多年的光景,總有能瞧見權貴的時候。
這位英王世子,便是他曾經于長街上見過的,眉眼俊俏,通身都散發著矜貴。
“快去。”
不等他發愣,就聽那位上官發了話,小伙計急忙去后院叫人了。
兩人耐心地等著,畢竟客棧再小也有幾十間房,若是沒有指引,他們一時間也不知人在哪,總不能一間間去翻找。
不一會,長福客棧的東家草草披著衣裳就來了,遠遠瞧見兩位貴客就開始作揖,神色驚惶開口:“不知上官入夜前來所為何事?”
胡掌柜只聽了一耳朵是來找人的,其余一概不知。
傅允又將話重復了一邊,還補充了一番女兒的外貌,這讓胡掌柜立即就知道是誰了。
“可是今日午后受了傷的那位姑娘?”
“正是,可否告知她人在哪一間?”
胡掌柜來不及思索什么,只帶著些猶豫回話道:“這是客人的隱私,小人本不應告知的,不知上官所為何事?”
看出了東家的擔憂,傅允聲音沉穩有力,多年為官的氣場也讓人不自覺聽從。
“掌柜放心,不是來尋麻煩的,也不會驚擾你家客人,某與那客人認識,還請行個方便!”
因為急切,傅允不自覺加重了語氣,胡掌柜聽了也不敢再猶豫,咬了咬牙道:“請跟小人來。”
既然上官都這樣說了,他再攔著豈不是故意作對,胡掌柜是個俗人,自是不敢跟人家犟的。
一路領著人上樓,來到了那對小夫妻的門前,胡掌柜不遠不近地候著,以防有什么變故。
到了門前,傅允和李承鈺兩人都有種近鄉情怯的情緒,尤其是傅允,敲門時指尖都在發顫。
房間里,江見千辛萬苦,用盡了所有法子將藥汁哺進去,自己的嘴還沒擦干凈,就聽見外頭敲門聲。
仔細聽,正是自己這一間。
今日的一切發生的太突然,從娘子受傷到現在,江見分身乏術,只能先一心撲在救治娘子一件事上,待他空出了手,他定會將始作俑者揪出來,千刀萬剮。
但前提是他得親眼看著娘子醒過來,要不然根本放心不下。
出事時,江見將人從碎裂的馬車中抱出來,下意識就想去找上官朔,但走到一半想起上官那人已然醉醺醺地,還要去洞房,江見覺得不大妥當,扭頭打聽了城中醫術好的醫官,也不管路人多不多,直接輕功趕了過去。
那大夫是個上了年紀的,瞧著十分老道,瞧見他抱著人進來,先前的雜活也不干了,甚至不用他開口說,就跑過來救治了。
不管怎樣,這態度讓火急火燎的江見心里極安穩。
那屈姓的老大夫說那一下雖是出了些血,但好在不嚴重,反而將腦袋中的淤血散了大半。
老大夫先是細致輕柔地將云桑額上的傷清理包扎了一下,又施針將最后一點淤血清了出去,開了好些內服外敷的藥,等人脈象平穩了些才讓江見帶回去。
這是江見生平第一次熬藥,一步步按著大夫的交代,所幸江見是個擅長庖廚的,雖是頭一次也不在話下。
忙了好半天,藥也喂了下去,江見打算去算算賬,把那個活膩了的人逮住。
雖然當時走得急,但他注意到了車輪的異樣,上面車軎完全掉落,一看就是被人提前松了的。
這樣猶嫌不夠,還當街撒了鐵釘,若是娘子醒來看見流云染血的馬蹄,定然會難過。
江見怒極了,因而聽到此刻有人敲門也有些煩躁。
怕吵到云桑,江見一聲不吭就過去開門了,絲毫不懼外面會有什么隱患。
頂多是客棧的人,再說就算有什么危險,也是對方死得難看。
因為記掛著云桑,江見黑沉著臉,開門時仍是如此,活像個兇閻羅。”敢問儀君是不是……“
一開門,傅允同李承鈺便是看到少年帶著幾分兇戾的面孔,神色一滯。
雖然早知道了囡囡身邊有個少年,如今親眼瞧見,滋味總是不一般的。
傅允怔了怔,后面李承鈺更是神色難看。
“你誰啊,大半夜走錯門了吧!”
第60章 第 60 章 歸家
江見思緒煩躁, 加之傅允擋住了身后的李承鈺,江見一時沒看清李承鈺的臉,以為是兩個走錯門的客人, 語氣不耐。
更何況他也不認識什么君的, 指定是走錯了。
看傅允愣愣的, 江見更是沒了耐心,想將門關上, 回去照料娘子。
那老大夫分明說夜里能醒來的,怎的還不醒, 真是急死他了。
然門即將關上時,被傅允擋了回來, 感受到對方明顯的阻力,江見眉心一擰,就聽對方沉聲
問道:“儀君在里面吧?”
沒有什么頤指氣使, 也沒有趾高氣揚,但江見偏偏在其中聽到了其中的威嚴和質問。
他忽地笑了笑, 覺得這人更像是犯蠢找錯門了, 興許是大半夜吃醉了酒回來的。
但鼻子動了動,江見卻沒嗅到任何酒氣, 真是奇了。
江見甚至還聯想到一種人販子拐人的法子, 尤其在女子身上用的尤為頻繁。
看中了哪個落單的姑娘,一口咬定是丈夫或者兄弟之類的熟人, 借口吵架來哄人,拉拉扯扯地將人拖回去販賣。
娘子生得好看,一向招些蒼蠅臭蟲,許是眼下也是如此,不過敢舞到他面前,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江見常年混跡山野民間,不曾接近過勛貴官場,倒是見過些州郡的長官,但未曾見過紫袍官服,一時間也不認得眼前人的官階,一眼掃過去,只覺得是個富貴體面的。
“吃醉了酒就別亂躥,這里沒你說的什么君,趕快走,我正忙著呢。”
娘子還在里面昏睡著,江見可不想鬧出什么大動靜。
對江見來說他這一番話已足夠客氣,既沒有罵人也不刻薄,只是語氣差了些罷了。
但對傅允,還有本就對江見心懷芥蒂的李承鈺來說,無疑于十分無禮,乃至粗蠻。
這讓一直在后面養氣的李承鈺實在憋不住了。
“一派胡言亂語,還敢對傅公如此無禮,狂妄之極!”
不管是出于對朝廷肱骨的敬重,還是出于對未來岳父的維護,李承鈺幾乎從未這般冒犯過,眼見這個江湖劍客這般不恭敬,李承鈺動怒的同時隱約夾雜著看好戲的心思。
任他哪來的小鬼,還未登堂便開罪了閻王,量他都沒有好下場。
更何況還是個沒名沒份的野鬼。
李承鈺清寒的目光難掩輕蔑,直直落在了江見身上,也讓江見徹底注意到了他。
江見立即就認出來了,不僅是因為記性好,記住了這個膽肥的長安人,也是因為他那張有幾分姿色的臉。
呵,差點就攆上他了。
傅允瞥了一眼出聲的李承鈺,心中微微嘆息。
將女兒遭難的事情瞞住,是為了名節,亦是為了這樁在他看來上好的姻緣。
但經過剛才一番思量,傅允想通了許多。
若世子因為囡囡名節有損而嫌棄退婚,就代表世子不是囡囡的好姻緣,二人沒有做夫妻的緣分。
若世子待囡囡仍舊一如先前,那他更不必有顧慮,一切隨緣罷了。
傅允信任英王一家的人品,親家做不成好歹還有些交情,不至于背后捅刀子。
想清后,傅允也不攔著李承鈺一道跟過來,借此正好看看此子的態度。
憤怒是必然的,傅允理解,全看事態搞清楚后他怎么做了。
“是你啊,白日里我就想修理你來著,不過你跑得太快了,現在倒是敢送上門了?”
其實江見這話也就是嚇唬嚇唬人,這個檔口他可沒有心思去收拾情敵,只想著將人打發走了。
不過他還是很詫異這人敢送上門來,果然是長安人,膽子都大一些。
“你放肆。”
李承鈺素來的體面和風淡風清都不在了,臉色隱隱有些發青,喘了幾口氣平復心情,齒間蹦出了這三個字。
三個對江見來說沒有絲毫威脅的字眼,冷嗤一聲道:“這就放肆了?那你可以來打我啊~”
一番挑釁的話說得氣定神閑,聽得李承鈺好不容易平復的情緒立即又破裂了,身形剛一動,傅允伸手攔住了他。
“世子稍安勿躁。”
安撫好也許馬上不是女婿的女婿,傅允目光沉肅地看著門口環胸而立的少年,目光挑剔而不悅。
就好像在看一只野豬。
“你讓開,我要進去看儀君。”
身為父親,沒有人再比他有資格進去了,傅允態度強硬了許多。
今夜他一定要把囡囡帶回去。
江見也不是個好性,被來人這姿態整得也是躥躥出了些火氣,將胳膊撐在門邊,形成阻攔,沒好氣道:“我說了我這里沒有什么君,再不走我可不客氣了!”
被這兩人耗了這么久,江見早就沒了耐心,另一只手已然摸上了劍鞘,想著這兩人再不識趣便讓他們體驗一下他的劍刃有多涼。
娘子說了,不能隨便殺人,而且在長安這個權貴多如狗的地方,萬一惹來了麻煩也讓人不爽。
傅允瞥到少年按著劍鞘的手,直言道:“儀君就是躺在里面的姑娘,我是她的父親,我來討人。”
傅允拂袖,冷哼了一聲,于官場多年浸淫出來的威勢此刻完全不遮掩,盡數傾瀉到面前的少年身上,目光沉沉。
話語落下,江見就好像被震懾到了,神色怔然,一時沒有回話。
“你說是你女兒就是你女兒,你有證據嗎?”
雖然江見知道娘子的家就在長安,但他也不是隨便見個人來認親就能把娘子交出去的。
“你小子……”
傅允本以為坦白了身份便萬事不愁了,誰承想這少年這么犟,氣得傅允都想罵兩句了。
李承鈺自不用說,看江見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強盜。
“江見,那就是我爹,讓我爹進來吧。”
正在此刻僵持時,屋內傳來少女輕柔的聲音,透著很明顯的疲軟無力。
江見一怔,傅允更是渾身一顫撥開了江見橫在面前胳膊,人就踏進了屋子,看見了正倚在床上的少女。
“孩子……”
眼眶中的熱意瞬間涌了上去,若不是傅允定力足夠強,此刻都能掉幾滴眼淚下來。
云桑卻沒有那樣強的定力,見了此生本以為不會再見的爹爹,眼淚簌簌地往下落,幾息間就哭成了個淚人。
從冗長的記憶中蘇醒,云桑頭尚且昏沉著,但好歹將事情全都想起來了。
還沒完全平息心緒,就聽見門口細碎的說話聲,此刻夜深人靜,云桑將那番拉扯聽了個大致,扶著上有些混沌的腦子坐了起來,說了那句能裁定爭端的話。
門口,眼見傅允越過他進了屋子,身后的李承鈺也要跟進來,江見也不迷糊了,伸胳膊就將人懟了回去。
“你想干嘛,你是人爹嗎你就進去!”
江見絕不會讓這個本就覬覦娘子的人有可趁之機,還想進屋,簡直是癡心妄想。
李承鈺額邊青筋乍現,要不是理智還在都想跟這個江湖來的野小子打一架。
盡管他在家也是習過武練過劍的,但知道無法和對方這種以劍為生的相提并論,只捏緊了拳頭,用別的方式打壓對方。
想到他和儀君之間的婚約,李承鈺忽地不氣了,勾唇一笑道:“可我是她未婚夫,如何不能進去?”
江見又愣在了原地,眸中盡是不可置信,隨后,臉一拉漠然道:“那你更不能進!”
啪的一聲,門被情緒翻涌的江見猛地拍上,隔絕了那個自稱是娘子未婚夫的人,江見回過頭,就好像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來。
“草莽之輩!”
道出了身份還被這樣明晃晃地羞辱,李承鈺敢說自己活了二十年所有的不快加起來都沒有今日來得多,來得猛烈。
人怎能如此無禮不知恥?
平息了好幾息,江見才將被那句未婚夫刺激出來的壞心情壓下去,就要去瞧娘子。
然一扭頭,父女兩已經說完了話,傅允連著薄衾將女兒抱進了懷里,準備連夜帶回。
有了午后哪一樁人為的“意外”,傅允再不放心她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江見第一次碰見有人直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娘子搶走的,下意識就擋住去路,就見未來的岳父大人瞪了他一眼。
“讓開,我要帶我女兒回家。”
面對這樣一個人,這樣一番話,一慣伶牙俐齒不讓人的江見也失利了,唇瓣翕張,愣是說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
這是娘子的父親,他要帶娘子回到真正的家,這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他若是去攔,似乎像個不要臉的強盜。
然自己就樂意這樣看著人走,在這個冰冷的夜晚將他拋棄在這個小客棧里?
好窩囊,
好憋屈,也不知娘子還會不會回來找他。
江見有種要被拋棄的前兆,因而,縱然他沒有任何立場去阻攔,他仍是一聲不吭地堵在傅允跟前,倔強地等著。
靠在爹爹的胸前,云桑感受到了江見熱烈的視線,原本松快的心里一咯噔,想起了還有江見這尊大神,忙從被子里探出頭來,拉著爹爹的官袍小聲道:“爹爹也把他帶回去吧,他很重要的,回去我與爹爹一一交代。”
失而復得的女兒此刻用著祈求的目光看著自己,無論說再過分的要求傅允都會答應,何況只是帶上個人?
傅允沒有絲毫猶豫,對著犟在他跟前的少年拋下一句跟上,人便越過去了。
江見反應很快,立即跑去給未來岳父殷勤地開門,傅允見了,覺得這小子倒是機靈。
李承鈺還守在門外,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自打傅允一出來,李承鈺便看見了被卷在薄衾中的少女,情不自禁上前道:“儀君。”
平素的清冷被大幅削弱,里頭藏著讓這秋夜都跟著柔和起來的情愫。
云桑沒料到未婚夫也在這里,立即心虛了起來,而且兩邊都不敢看。
“世子,夜里更深露重,我要隨爹爹回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想起三人已然撞見過一次,未婚夫更是瞧見了不少誅心的畫面,為了解決這團亂麻,讓大家都好,云桑繼續道:“世子稍待,改日會讓爹爹親自登門給世子一個交代。”
李承鈺知道,他的未婚妻已然恢復了記憶,又是聽到這樣一番和氣的話,心下一松,露出了笑來。
江見最見不得情敵笑,想嘲諷他幾句,但聽著這個交代心里也突突的,難聽的話又被他咽下去了。
實在是他也不敢確定這個交代要處理的人是誰。
是那個未婚夫,還是他這個假夫君?
雖然他無拘無束,認為拜了天地山神也能做夫妻,但不是所有人都與他一樣。
娘子有家,有親人,她生在社會與禮教中,不似他,生于山野長于山野,無所拘役。
所以江見知道,他與娘子是還沒有受到國法和親朋好友承認的假夫妻。
拼命管住了自己這張嘴,江見睨了李承鈺一眼,悶聲從他跟前經過,一副要跟著回去的架勢。
李承鈺見狀,眉心一蹙,也管住了嘴。
罷了,都說改日登門給他一個交代了,他又何必繼續糾纏。
“不知掌柜這里可有現成的車駕,某想租借一輛?”
在蕭瑟秋夜守了好一會的胡掌柜見上官搭話,忙跟上去道:“有的有的,后院恰好有駕,不過是自家用的,可能稍顯簡陋,上官莫要嫌棄就好。”
“多謝,還有,今夜之事還望掌柜不要到處說嘴,以免給某帶來困擾,可否?”
這話雖客氣,但隱含的壓力卻不小,胡掌柜也活了這么大歲數,自然聽得懂暗示,忙不迭在一旁點頭陪笑,指天誓地不會多嘴往外說,還會約束好客棧里的伙計。
傅允這才滿意,輕嗯了一聲。
“自有重謝。”
一踏出客棧,就連云桑裹著薄衾都能感受到冷意,她默默往衾被中縮了縮。
江見主動攬下了趕車的活計,也不知是不是為了在爹爹面前表現一番,畢竟先前看起來雙方不大和諧。
白日那一下撞得不輕,雖然經過一番治療醒了,但云桑的狀態仍舊萎靡。
進了馬車,云桑靠著爹爹肩頭,將身上扭得亂七八糟的小布袋正了正位,在睡過去前同爹爹說了要緊的事。
第一,誰行的兇。
第二,不要向外透露自己已經恢復記憶的事。
……
傅宅內
蔣氏母女兩人還未等到消息,只聽說人鮮血淋漓地昏過去了,至于救治得怎樣還不甚清楚,只提著一顆心在家中等著。
相比于還算鎮定的蔣氏,傅文瑛顯然道行不夠,手里的帕子都快被扭爛了。
好在屋內只剩下自己人,倒也不怕什么,不過傅文瑛還是會被母親斥責。
忽地,宅子內有了動靜,像是有一堆人回來了,隱約還能聽見“大小姐”這幾個字眼。
傅文瑛如受驚的鳥雀一般抖了起來,雙眸驚懼地看向母親蔣氏。
“瞧你那沒出息的模樣,收住了,不是失憶了嗎?事情還沒有想象得那么糟,且等等。”
“去,探探那邊的消息。”
蔣氏給了身邊的李婆婆一個眼神,立即就將人差遣過去了。
母女兩人在屋里煎熬地等了好半天,李婆婆終于將消息帶了回來。
“確實是大小姐回來了,說是失憶了,還不認得人,讓老婆子回來給夫人和二小姐提個醒。”
此話一出,母女兩人皆松了一口氣,尤其是傅文瑛,面上的血色都回了大半。
“姐姐不記得就好。”
她喃喃地說了句,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想要壓壓驚,由于喝得太快,一進肚子才發覺茶水已經涼透了。
她的身子也涼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