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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抉擇

    江見便是這時候堵在門口的。

    “讓我見一見她不成嗎?”

    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岳丈, 江見也不敢推搡,只滿臉焦急地懇求。

    他昨晚上便一直等著,好不容易將人等回來了, 卻只是一句小姐身子不適, 已經睡下了。

    他內心是失落的, 但念著可能娘子真的困倦非常,便沒有去打擾。

    然今早聽到她病了的消息, 江見沒能忍住跑了過來,只想著能瞧上一眼。

    他又是很久沒有看見娘子了, 一顆心好似油煎。

    傅允看著這個“罪魁禍首”,再好的脾氣也有些遭不住。

    若不是為了這么個混小子, 他的女兒又怎會如此沖動,給自己招來這一番驚險?

    就算有一顆真心又如何,世間事不是有一顆真心便能所向披靡的, 有些真心只能被現實掩埋,不見天日。

    “不可, 你無名無份的, 怎能進出我女兒的閨房,里面自有良醫, 不必掛心, 一切等她醒了再分辯。”

    岳丈并不會武功,若是不管不顧, 這里沒人能擋得住他,但他并不能這般肆無忌憚。

    果然,人有了羈絆,便有了弱點,再不像以前那樣痛快了。

    但如果是為娘子, 一切都值得。

    “我會老老實實在外面的。”

    江見強行壓下焦躁的心,安安靜靜地,立在外頭等候。

    傅允信任這雙澄澈的眼眸,只留下幾個健婦在外,自己折回了屋子看顧女兒。

    ……

    云桑很難受,像是置身火海,好似血液都要沸騰了。

    頭腦昏沉,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

    苦澀的藥汁灌進嘴里,她困難地吞咽,藥汁流進喉嚨,苦得她整顆心都皺了起來。

    她又開始做夢了,似乎是一個好夢,一幀幀畫面都是她與江見曾經的美好與甜蜜。

    初見時她的無助和茫然,少年溫柔地對待她,背著她一步一步走下桃花山,伏在少年背上的她覺得溫暖又踏實。

    那是她們的開始,雖然不算美好,但讓人難以忘記。

    每一次帶著她飛過林梢的驚險與快活,每一朵為她簪上的鬢邊花,每一次為她吹奏悠揚笛曲,每一次牽著她走過大街小巷,每一次馬車上的回眸……

    實在是太多了,像冬日被一陣狂風卷落的銀杏葉,一片片從枝頭掉了個干凈,紛紛揚揚砸在了樹下仰望的云桑身上。

    很美麗,但也很寂寥。

    “娘子答應過我的,你不會拋棄我,我們一起回云桑谷吧!”

    一轉眼,江見立在落滿金黃樹葉的銀杏樹下,揚著春日才有的朝氣,對她伸出手。

    她被那束光所誘惑,怔怔地伸出手,放在少年寬厚的掌中。

    江見笑了

    ,是那樣明媚,誘得云桑也想跟著笑。

    但就在這時,一支羽箭在江見胸口炸開一片血紅,緊接著是無數支,他死于萬箭穿心。

    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看見江見背后是烏泱泱數不過來的羽林軍,他們手持弓箭,威勢赫赫。

    而領頭的人便是那位說一不二的天子,他冷睨著倒下去的少年,冷漠道:“一個江湖草莽,竟敢刺殺皇孫與朕之臣工,拐帶我皇家婦,不知死活!”

    看著地上已經氣絕的少年,云桑淚如滾珠,就要撲上去。

    但這時場景一變,她站在了家門口,茫然地看著闖入家門的羽林軍,還有四散的家仆。

    這是怎么了?

    話音剛落,就看見爹爹被羽林軍押出來,耳畔響起旁人的議論。

    “可憐了傅公,本來可以跟天家做親家的,誰知道臨近婚期,女兒跟一個江湖草莽私奔了,陛下龍顏大怒,抓不到傅小姐,只能抓傅公問罪了。”

    “你說怎能有這樣的不孝女,明知這是與皇家的婚約,還敢不管不顧與人私奔,連老爹的死活都不管了,可真心狠~”

    “是啊是啊,我反正做不出來。”

    “傅公多好一個官,怎就被這個不孝女連累了!”

    各種唏噓,唾罵,感慨一股腦往她腦子里擠,云桑只覺她腦袋快要炸了,眼淚也要流干了。

    睜開眼時,朦朧的天光透過錦帳,光線微弱讓她辨不清此刻到底是什么時辰,但她也不在乎,只想靜靜躺著。

    周圍很安靜,也沒有鳥雀啾喳,更沒聽到外面小丫頭輕聲細語。

    應當是黎明,云桑判斷。

    慶幸是黎明,無人打擾,云桑可以不用一醒來就面對各色紛擾,可以暫且給自己留一片清凈。

    呆呆地看著帳頂,云桑將夢境想了一遍又一遍,麻木的神情下是一顆驚濤駭浪的心。

    終于,黎明被熾陽淹沒,外面的光線越來越強,是天亮了。

    喉嚨很干,還殘留著苦澀藥味,她想喝點溫水順一順。

    剛咳了兩聲,伸出去的手還沒碰到帳子,就聽到床邊悉悉索索一陣動靜,照云露出了腦袋。

    “小姐醒了!”

    原來照云一直守在她床邊睡,此刻聽到她發出的動靜,立即就驚醒了。

    明靜院的婆子連忙去回稟了家主,傅允匆匆過來了。

    今日是十七,已經不在中秋三日休沐中了,但傅允實在放心不下還昏睡不醒的女兒,盡管大夫說燒已經退了,但是人沒醒傅允還是不安心,干脆又告了一日假。

    好在前些日子他將政務處理得七七八八,告一日假也無妨,就是前腳他被陛下罰了半年俸祿,后腳告假,引得朝中議論紛紛。

    不過傅允都不在意,他屬實放不下心,陛下生氣歸生氣,也不會就此將他如何。

    在爹爹的陪同下用了些輕淡的粥菜,云桑覺得渾身舒服了許多,人也跟著暖了不少。

    爹爹的臉色有些不好,應當都是操心她所致,想到這,云桑心口沉悶。

    “女兒既醒了,只需喝喝藥便成,爹爹切莫為了我耽誤了公務,快回尚書臺吧,莫要讓陛下再不悅。”

    云桑不想爹爹因為自己再被陛下責怪了,只是一場風寒而已,她又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不需要爹爹告假陪著。

    “不礙事,索性爹爹已經告了一日假,權當休息了,明日便去上職。”

    傅允樂呵呵的,但掩不住面上的疲態。

    云桑催促他去歇息:“那爹爹快去睡一覺吧,眼圈都青了,我會好好喝藥不亂跑的。”

    傅允知道女兒一向乖巧,應了一聲回屋歇息去了。

    下月重陽,陛下有祭天之意,接下來怕是還有要忙活的,他確實得養足了精力去應對。

    今日風大,吹過來時裹著寒氣,縱然日頭不錯,云桑目前也受不得這樣的風。

    她只好待在屋內,照云還貼心給她燃起了一盆炭火,屋內更暖了。

    照云去將今日的藥端來,黑乎乎的一碗,看得云桑直皺眉。

    睡夢中滿嘴的苦澀她還記得,更是勾起了那場可怕的夢境。

    “小姐別擔心,婢子拿來了荔枝糖,只要快快地喝下藥再吃一顆就不苦了。”

    她七歲那年被賣到了人牙子手中,那時她瘦瘦小小的,病又總是不好,人牙子覺得她賣不出去也不舍得再花錢給她治。

    是小姐買走了她,還給她花錢治病,喝藥的時候她沒忍住掉了幾滴淚,小姐以為她怕苦,將身上的糖給了她,正是荔枝糖。

    “吃了糖就不哭了呦~”

    比她還小一歲的姑娘笑出兩個梨渦,照云瞬間就不覺得苦了。

    云桑笑笑,依言飛快將藥灌下去,將荔枝糖含在嘴里,可心中還是很苦。

    “對了,取藥的時候碰見了江少俠,他想見小姐呢!

    “不過外面風大,婢子擔心小姐被風吹著,還是緩些時候吧。”

    照云沒有跟去皇宮,自然也不知道中秋宮宴那夜具體發生了什么。

    家主不說,小姐也不說,照云自然也不會去追問。

    聽照云提起江見,云桑好不容易平穩下來的心又發顫起來,眼睫低垂,眸光黯淡,陷入了低迷的情緒中。

    照云覺得自己經歷了好長一段寂靜,才聽到小姐的聲音,聲音悶悶的。

    “就說我不大舒服,暫時不能見他。”

    “晚上吧,讓他戌正時分來,就說我同他一道看月亮。”

    越說到后面,照云越感覺小姐的聲音帶著些輕顫,那股情緒聽得她鼻子一酸,也沒去好奇問為什么小姐要看十七的月亮。

    照云噯了一聲,將藥碗端了出去,順帶將話帶給了江見。

    原本還悶悶不樂的少年一聽到后面的話,面上的郁氣當即一掃而空,眉開眼笑地走了。

    照云回來的時候,云桑懶得穿上一層又一層衣裳,只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風在身上,坐在鋪滿柔軟地衣的地上擺弄著一地閃閃發光的東西。

    一開始照云離得遠沒看清是什么,走近看才辨別出來,是一堆金玉之物。

    金錠銀錠,一沓沓銀票,還有各種釵環首飾,盡管跟著小姐見了不少貴重東西,照云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些毫不遜色。

    像是幼童在擺弄自己的玩具,照云看著小姐摸摸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僅是喜愛,還有留戀。

    很奇怪,明明都是小姐的東西,為何會產生這樣復雜的情緒呢?

    “婢子知小姐有零花錢,怎的這么多,還有這些簪子花釵,婢子好似都沒怎么瞧見過。”

    那里面,有些是一路上買來的,有些是江見在長安無事買回來的,都不是云桑以往在家戴過的,照云自然眼生。

    “都是江見買的,這些錢也是他的。”

    滿滿鋪了一大片,照云聽了話看過去,掩飾不住訝異,驚嘆道:“江少俠那么有錢的嗎?”

    云桑拿起一只清透又泛著盈盈紫意的翡翠玉鐲,瞳孔也染上了些淡紫。

    “是挺有錢的,不過都是血汗錢,我倒希望他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江見總說今年沒碰上什么事,可云桑覺得今年已經是她經歷過最兇險的一年了,難以想象以往她不在的時候他經歷了多少艱難險阻。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說不定哪天就丟了性命,云桑怎么能不多想。

    照云看著面泛憂愁的小姐,也想起了江少俠的營生。

    在江湖混飯吃的,聽說書先生說那過得都是刀光劍影的日子,實在危險。

    一想到小姐同世子退婚便是要跟著江少俠過日子,照云頓

    時一陣心驚,這太兇險了,小姐跟著多危險。

    不行,不行。

    挨個摸了一圈,照云還在憂愁著,就看見小姐將銀錢和首飾都放進了回來時背著的小布袋里,一副收拾起來的架勢。

    銀錢收起來也就罷了,那些日常能用到的首飾為何也要收起來?

    照云也瞧了,都很漂亮,小姐瞧著也喜歡,不如放在妝匣里,日日挑著戴不好嗎?

    剛想說話,小姐的交代就來了。

    “照云,我有個差事交給你,你同誰都別說。”

    “還有,等我爹下職了馬上將他請來,我有事要同他說。”

    說完,勾了勾手指,示意照云湊過去。

    照云附耳過去,聽到那差事,驚疑不定。

    “先別多問,到時會告訴你。”

    被小姐肅著臉的模樣感染,照云也正色起來。

    “小姐放心,我自然買最烈的!”

    ……

    暮色降臨,早辦完差事的照云將下職的家主請到了明靜院。

    照云守在外面,也不知父女二人密談了些什么,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見家主出來了,飯也沒來得及吃,就忙碌去了。

    也不知是忙活些什么。

    快到戌正,照云依著小姐的吩咐將下人都遣走,將小姐需要的葡萄酒燙上,月團備上,便去叫江少俠了。

    顯然,照云還是低估了江見的熱情,一到外頭,就看見人早早等在那了。

    仍是一身單薄的白袍,站在冷風陣陣的秋夜里,也不知站了多久。

    “小姐讓你過去。”

    照云搓了搓手,神色復雜。

    雖然小姐什么都沒有告訴她,但照云不是多么蠢笨的姑娘,憑著零碎也猜到了些許,因而現在看到江見心緒有些復雜。

    江見沒想到娘子今夜居然直接讓他從門進,不再是翻窗子,他不由得往好的方向想了些,覺得很可能自己就快要有名分了。

    美滋滋進屋,看見的是一副溫馨美好的畫面。

    風寒初愈的少女面色還有些蒼白,但被紅泥烤爐中的炭火映出些紅暈。

    她盤腿坐著,面前是一張精致小巧的長案幾,上面放了一碟月團,看著便是甜滋滋的味道。

    月團旁是一只圓肚長頸的漂亮銀酒壺,淡淡的清冽酒香已經迫不及待散發出來,勾人心弦。

    還有一只紅泥烤爐,烤盤上正炙烤著一些板栗,白果,甚至還有小小的橘子瓣。

    一時間,板栗、橘子、酒好幾樣香氣混在一起,滿室都是甜香味。

    “快來坐下。”

    迎接他的是少女甜蜜的笑顏,只這一個笑,江見幾天的寂寞和委屈都煙消云散了。

    “嘿嘿,來了~”

    絲毫不見外地坐在云桑對面,少年的快樂溢于言表。

    先是捏了一個月團塞進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盈滿了口腔,他連著嗯了好幾聲,贊不絕口。

    “娘子也吃~”

    云桑沒有接他遞來的月團,只微笑道:“大夫說我大病初愈不適宜吃些甜膩的,這是我專門拿給你吃的,快吃吧。”

    說著,又自然無比地給他倒了盞酒,長睫斂下了所有的情緒。

    “月團有些噎人,這是長安有名的葡萄酒,味道很不錯,你試試。”

    琥珀色的酒液流進銀盞中,傾瀉出清甜的葡萄香氣,引得江見這個不怎么飲酒的人也聳動了下鼻子。

    “果然是長安名酒,聞起來倒是不錯。

    見他一飲而盡,云桑控制住情緒,神色平靜地也給自己倒了一盞。

    燙過的葡萄酒沒有絲毫涼意,溫熱的酒液滾過喉嚨,分明十分柔滑,但飲下此酒的云桑卻覺得喉嚨火辣辣的疼。

    大夫說像她這般風寒初愈的人也可飲葡萄酒,不僅無害,反而有益,就是需要燙熱了飲下。

    不用云桑招呼,江見已經自覺翻烤起了烤盤上的板栗和白果,將先熟地都夾到她面前,催促她吃。

    鼻頭開始發酸,云桑借著飲酒的空隙強行壓下,看著江見頗感興趣地又飲下了幾盞。

    “雖然今日不是十五,也不是十六,但總歸我們兩人在就行,我看娘子這顆月亮就好!”

    似乎想要安撫云桑因為生病錯過約定日子的遺憾,江見樂呵呵地說著,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云桑用盡全身的力氣撐著,讓自己看上去沒有任何異樣,心頭卻早已熱淚滾滾。

    “沒錯,哪一日不重要,只要是我們就好。”

    云桑跟著呢喃道,明眸中的笑意泛著一層淺淡的水光。

    就在她快要撐不住時,酒液傾瀉而出,銀盞磕碰案幾的聲音恍然間響起。

    像是一記鐘聲在云桑心頭敲響,她看到了自己今夜一直等待的。

    常年執劍傲然江湖的少年劍客顫抖著手掌,將手里的酒盞摔了出去,整個人也如脫力一般,上半身伏倒在案幾上,唯余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著云桑的方向。

    許是那軟筋散的藥性太大了,以致于讓人動彈不得的同時也讓人沒了說話的力氣,只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滿了不可置信,根本無法理解為何面前的少女為何會對他下藥。

    水色終于再困不住,猶如決堤一般涌出主人的眼眶,如小雨陣陣,一滴一滴全都落在玄色的案幾上。

    云桑也不去擦,起身走到了江見身邊,跪坐而下,將已經癱軟成爛泥的江見抱在懷里,下顎抵在他的頭頂。

    這樣,她就看不見江見那雙刺痛心扉的眼眸了。

    “別怕……”

    只是第一句,云桑已然控制不住語調中的悲傷,開始顫抖起來。

    “這不是什么害人的藥,只是軟筋散,那老板說只放上一撮,便能藥倒兩頭牛。”

    因為看不見江見的神色,云桑索性敞開了說。

    “對不起,我退不了與英王府的婚事,陛下真的很可怕,他不許我退婚,不僅將我訓斥了一頓,還差點害了我爹爹。”

    有些費力地抱著少年健碩的身板,云桑繼續慢吞吞道:“我知道,你肯定想說既然退不了,那便跟你回云桑谷過日子,這樣誰也找不到我們。”

    “可我不能這樣不孝的,江見,我爹爹十幾年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若是同你私逃了,屆時到了婚期,新娘子沒了,陛下只會發落我爹爹,我不能這樣,只顧著與你相守,躲得遠遠的,讓我爹爹一個人承受陛下的怒火。”

    “所以,你回去吧,回到長亙山,繼續同師父過你們的安寧日子。”

    “不要再想我,也不要來長安了。”

    “這樣你刺殺伏陶和毆打十皇孫的事情便能永遠埋藏,你不會再有危險了。”

    “還有……”

    云桑執起那雙因為長久執劍而帶有薄繭的手掌,溫柔叮囑道:“也不要再做這樣危險的事了,你賺的錢已經很多了,足夠你和師父衣食無憂地活一輩子,答應我,以后別再去打打殺殺的了,那樣也許會死的。”

    她慢慢松開江見的手,但對方顫抖著想要抓住他,奈何沒了半分力氣,只能從那只不斷顫抖的手掌窺探出懷中人此刻并不平靜的心緒。

    云桑不忍去看,狠心地將他的手甩開,繼續說話。

    “你也別想著回來找我了,送你走后,我會讓人日日給你喂藥,看顧你,一路將你送回雍州長亙山腳下,你知道的,路途遙遠,可能要兩月時間,而我與英王府的婚期在下月十八,你在半路上我便嫁出去了,你回來也無用了,不如歸去。”

    “知道了嗎?千萬別任性,世上、世上也不只我一個……”

    “一個好姑娘的,離了我你以后還會遇到旁的,你不要犯倔。”

    提到這兩句時,云桑更是心如刀絞,有種窒息感涌上心頭。

    誰又能大方到能將自己的心上人推給別人呢?

    云桑自然也是如此,但是她別無他法。

    “以前我總想著遇到困難努努力,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總是有希望的。”

    “但現在發現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做到的,世間總有不完美,總有缺憾,就如明月,陰晴圓缺,亙古不

    變。”

    柔軟的手指撫上少年的臉,掌心觸到了一片溫熱與濕濡,意識到那是什么,云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源源不斷地冒出來,淋在那只不斷顫抖的手背上,燙得人抖的愈發厲害。

    “我們也不過是世間數不清缺憾中的一個,不必嗟嘆。”

    此話落下,是長久的沉寂,就好像時間就要定格在這一刻。

    終于,云桑勉強整理好了心情,就要起身去喚人進來。

    驟然的脫離感讓本就處于崩潰邊緣的人愈發難以接受,感受到身上的阻力,云桑回頭,看見自己的一片衣角被那只青筋暴起的手攥在其中。

    看起來用了天大的力氣,但云桑只稍拉扯了一下就將衣角抽了出來。

    “對不起,是我沒能履行諾言,你可以恨我怨我。”

    “我只希望你余生平安喜樂。”

    嘎吱聲響起,房門被打開,在外等候已久的傅允帶著親信侍衛進來,將癱倒在案幾上的少年抬了出去。

    云桑對著墻壁默默流淚,始終未回頭看一眼。

    她不能回頭,因為她怕自己對上那雙眼眸時崩潰大哭,繼而動搖反悔。

    故此,直到人被抬出房門,云桑都未曾回頭看一眼,自然錯過了那雙絕望之下猩紅的淚眼。

    秋夜的風拂過寂寥的庭院,冰冷又蕭瑟。

    第72章 第 72 章 分離

    亥初時分, 一駕馬車悄悄從傅家正門出去,雖然動靜很小,但還是引起了在傅宅外日夜蹲守的景王府侍衛的主意。

    他們兵分兩路, 一波跟上去追蹤, 一撥回了景王府報信。

    馬車淹沒在黑夜中, 帶走了不干凈的東西,讓傅宅外清凈了不少。

    而又過了些時辰, 大約是亥正,又是一駕馬車從傅家出去了, 不過走的是尋常不用的偏門,通往的路也是生僻小道。

    這一次, 車駕后再沒有蒼蠅臭蟲跟著,只看那一駕馬車輕便地駛出了傅宅,駛出了長安西門, 消失在夜色中。

    ……

    因為睡不著,云桑讓照云點了安神香, 一夜無夢到天亮。

    天亮過后, 照云迎來了一個嫻雅安靜的小姐,除了眼睛腫些, 好像什么事都沒有。

    但這個錯覺很快就被照云給否決了, 因為早飯明明都是小姐平日最喜歡的,以往都能吃個七七八八, 有時候胃口好了還要添飯。

    但今日小姐只草草用了幾口粥就放下了勺子,一副食欲不振的模樣。

    像是知道她要說什么,照云還沒開口,就被搶先了。

    “我真的沒什么胃口,吃不下了, 把它們收走吧。”

    “還有,拿些冰塊來,我眼睛疼。”

    一聽到這個,照云忙接話道:“已經讓人去取了,小姐稍待。”

    云桑嗯了一聲,也不挪窩,就那么坐在食案前發呆,神色恍惚。

    不一會,冰袋被拿來了,照云還沒碰著,就見冰袋被小姐拿走了,自個往軟榻上一躺,將兩個冰袋頂在了兩只眼睛上。

    照云忽地有些想笑,但這樣的時刻她哪里敢,昨夜小姐哭成那樣,正傷心著,她怎么能笑呢。

    “我想一個人待會,照云你先出去吧。”

    照云應聲而退,輕手輕腳地將門帶上了。

    屋內又變作一片寂靜,云桑一動不動地躺在軟榻上,好似睡著了一般。

    ……

    江見再次醒來的時候,是霧蒙蒙的清晨,他聽到鳥雀嘰嘰喳喳的聲音,與傅家來來回回那幾種啾喳不同,這里各式各樣的,有的甚至聽起來很怪異。

    這是野外才會有的聲響。

    想揉揉腦袋,卻發現他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潮水般的記憶涌來,每一滴都好像帶著鋒利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割在他的血肉鑄成的心臟上。

    手背上好似還殘留著那幾滴眼淚帶來的灼痛感,他甚至不敢去回憶著那些字字剜心的話。

    師父的話果然一一被驗證了,他是被拋棄的那一個。

    心火在燃燒,若是能化作實質,定然是沖天的烈焰。

    他想回去找她,控訴她,將她帶回云桑谷。

    可身體的虛軟讓他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只是碰歪了手邊的東西。

    錢財特有的碰撞聲引起了江見的一絲注意,他扭頭看了過去,發現是個老熟人,不由嗤笑一聲。

    正是他給云桑買的隨身小布袋,看著鼓鼓囊囊的快成了個粽子,想必里面被塞了不少東西。

    果然是要拋棄他了,連東西都跟他掰扯清楚了,通通還給了他。

    用力眨了眨有些刺疼的眼睛,江見不由得想起了昨夜少女淚水漣漣的模樣。

    雖然她一直未曾看他,但江見知道對方一直在哭,不僅是他的手感受到了,還有他的耳朵。

    好像下一刻便要被抽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眼睛尚且這般,那娘子今日一定更難受吧?

    他不甘心地在車廂里扭動著,筋骨酸軟的他連內力都使不出來,形同廢人。

    但他的努力是有成效的,至少翻了下來,激起了些動靜。

    頓時,江見聽到了馬車外面的腳步聲,再不是女子輕盈的力道了。

    他知道,此刻自己滾在地上的姿態應當很糗,但他根本爬不起來,只能青黑著一張臉等著車門打開。

    天光透進來,帶著冰冷的晨露氣息,江見看見了探過來的兩顆腦袋,是一對雙胞胎。

    一個看著沉靜嚴肅,一個看著活潑跳脫。

    “看吧,我就說他跑不了,你還不信。”

    確定了人還廢著,沒能耐逃走,雙胞胎俱松了口氣。

    “你給他喂藥,然后把飯也喂了。”

    嚴肅些的那個只是瞥了一眼在車廂里不甘扭動的少年,拋下一句話就去生火做飯了。

    “哎,你這什么態度,我才是你哥,憑啥都交給我!”

    活潑些的哥哥憤憤不平地喊道,嚴肅些的弟弟回頭解釋:“一人一天,很公平。”

    聞此,哥哥不說話了,車門一敞,人踏進了車廂,嘖嘖稱奇地看著地上的少年。

    “別費勁了,這藥猛的很,不如乖乖躺著少丟些臉。”

    “呦呵,看著怪瘦的,還挺沉,坐好了,別再趴地上咕蛹了。”

    不由分說將江見扶了起來,陳有糧嘴上嘀咕著。

    “你們是什么人?”

    許久沒說話,江見的聲音含著幾分沙啞,聽起來和他的人一樣虛軟。

    陳有糧笑瞇瞇在江見面上看了一圈,才道:“你說呢,你昨晚從哪出來的不記得了?”

    江見甚至聽不得昨晚兩個字,頓時就冷下了臉,仿佛人家欠了他銀子。

    陳有糧嘿了一聲,也沒再說什么,出去倒了一碗水,在里面摻了一小撮藥粉,盡職盡責地就來了。

    車門沒關上,江見雖坐在里面也能看見外面的景象,尤其陳有糧兌藥粉的時候也不避著他,當著他的面就一通操作,最后氣定神閑地端著藥碗過來了。

    “拿走,我不喝!”

    本想著十分鏗鏘有力地說出這句話,但一出口比七十歲的老頭還虛,江見心里窩火,但沒有任何辦法,只能任由陳有糧嘲笑。

    “不喝可不行,小姐說了,你厲害得要命,若讓你得了自由,我們這差事便被辦砸了,來,乖乖喝了,又不是毒藥,何必如此抗拒。”

    說著,陳有糧端著碗逼近了江見,也不顧他那點形同虛無的反抗,捏著下頜強行將藥灌了下去。

    雖是第一次灌人藥,但這一套動作可謂是行云流水,看不出生澀。

    “咳咳咳~”

    盡管江見再排斥推拒那些摻了軟筋散的藥水,但還是被迫飲下了一大半,這足以禁錮他到

    明日了。

    因為太過抗拒,些許嗆到了喉嚨里,引得江見咳了好半晌。

    “說了別費勁了,只要我們兄弟兩沒睡死過去,你跑不掉的,干脆配合一些,大家都好。”

    灌完了藥,陳有糧碎碎念了幾句,也不管人有沒有聽進去,拿著空碗就出去了。

    再進來時,陳有糧端了一碗加了肉菜的米粥,還有一張被烤熱了的羊肉餡餅。

    “你個幸運的小子,我都還沒這么伺候過別人呢!”

    “快,吃飯!”

    江見此刻心里正煩著,哪里有吃飯的心情,將頭一扭,表示抗拒。

    “嘿!”

    “有米有面,有菜有肉的你還不吃,你想吃龍肉啊!”

    勺子懟到跟前好幾次都被江見躲了過去,香噴噴的肉羹也灑了好幾勺,餅更是填不進去,次數多了,陳有糧也煩了,氣哼哼地拿著飯走了。

    “不吃拉倒,看你能撐多久。”

    一直到夜里,江見還是安安靜靜地窩在馬車里,聞著外面兄弟兩人烤兔子的香味,肚子發出了輕微的咕咕聲。

    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又是習武之人,江見每頓飯都吃得很多,這樣一日沒吃飯他反應不小。

    但他還帶著一肚子氣,這股氣讓他對整個世界都沒有好臉色。

    剛想閉目養神,就聽見外面兄弟兩一唱一和起來。

    “哥你確定不去送飯了?”

    聽聲音正是那個嚴肅沉靜的弟弟在問話,似乎很為此苦惱。

    很快便有人應答他,無所謂道:“不吃飯好啊,今日不吃,明日不吃,后日再不吃,多幾天他就去死好了,反正不是我們的緣故,等人死了我們就回去交差,小姐頂多哭一陣子便開開心心嫁去當世子妃,也沒人過來生事了,挺好~”

    “再者說……”

    “飯拿來!”

    陳有糧還想說些不好聽的,話才起頭,就被馬車里忽地傳出的聲音打斷了。

    雖然只有三個字,但聽起來很是氣急敗壞,如果不是因為中了藥,這聲應當十分炸耳朵。

    也不氣,陳有糧順手就拿起了火堆上熱著的飯食,除了之前被拒了的粥和羊肉餅,還多加了一只兔腿和幾個烤包子。

    “來了~”

    計謀得逞,陳有糧對著弟弟比了比眼神就過去了。

    吃飯了就好,要真餓死了他們兄弟罪過就大了。

    識趣的少年很好對付,若不是中了軟筋散連碗都端不起來,怕是都要自己上手吃。

    看著江見大口大口地吃著飯,雖然表情很兇殘,像是將這些吃食當成什么人,但效率很快,沒一盞茶就將陳有糧拿來的飯食吃得一干二凈。

    “再來一碗粥一張餅。”

    聽著少年猶不覺飽的話語,陳有糧二話沒說先去拿了飯食,回來一邊喂一邊感嘆道:“小姐說得果然沒錯,你飯量真大,好在我們依言備了許多飯食,要不然都不夠你吃的。”

    小姐二字像是什么開關,立即吊起了江見的精神氣,只見他吞咽下一口粥,追問道:“她什么時候同你們說的,我怎么沒聽到?”

    江見只記得那夜自己被從屋子里抬出去放到馬車里,由這兩人守了片刻便被帶出了長安城,壓根沒聽到她過來的動靜。

    陳有糧將餅子往他嘴里懟,笑呵呵解釋道:“小姐又不是用嘴說的,她將你的飲食喜好寫了下來給我們,生怕我們看顧不好你似的。”

    黑暗中,江見心臟酸澀難言,只覺得餅子的熱氣把他眼睛熏著了,有些刺疼。

    但陳有糧沒注意到,依舊興致勃勃說話,甚至探聽起了消息。

    “誒,你悄悄告訴我,你和小姐到底是什么關系,我們當初可是在小姐閨房里把你抬出來的,這不是那什么?金屋藏嬌嗎?”

    說得興起,陳有糧也不管人越發黑沉的臉色,獨自樂呵著。

    “說什么屁話,你才是嬌!”

    江見很難不惱怒,來了長安這樣久,唯一一次能從正門進娘子的屋子,竟是一次陷阱,他只覺滿心憤恨,實在難過。

    “瞧你,我不過打個比方,氣成那樣,真小氣。”

    又喂了幾口餅子,就在陳有糧以為江見不會理自己剛才的問題時,最后一口粥喂下去,就聽到少年幽幽的話語聲。

    “她是我娘子,我是她夫君。”

    聲音雖輕,但語氣倔強又篤定,要不是陳有糧知道小姐即將嫁與英王世子,都差點信了他。

    “說的什么屁話。”

    也不管江見的憤怒,端著空碗扭頭就走了。

    江見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不說,還被氣的接連打起了嗝,連罵人都罵不利索。

    陳有糧在外面哈哈大笑,差點沒把江見氣得背過去。

    那句話娘子怎么說來著,虎落平陽被犬欺!

    然任他再生氣,如今形同廢人的他都不能將人如何,就像案板上的魚肉。

    弟弟陳有衣比那個嘴巴閑不住的哥哥陳有糧要簡單粗暴的多,差點將勺填他嗓子眼里,也不如陳有糧心細,知道粥熱給他放一放在喂,前幾次差點沒燙死他。

    還有餅子,江見吃得都沒他填得快,一頓飯下來腮幫子都酸了。

    重點是灌藥時候,頭一次見自己反抗,直接將他下巴卸了,從那以后江見也不犟了,忍辱負重等待時機。

    然他一直未曾等到那個時機,只能在日復一日的趕路中心態越來越焦灼。

    在野外沒人注意到他,進了城鎮兩兄弟也謊稱自己是他們得了重病的弟弟,要帶著他四處尋醫,夜里更是一屋守著,他插翅難逃。

    眼看著八月盡,九月份到來,江見急得嘴角長了個燎泡,一顆心像是落入了無底洞。

    若再不能掙脫,任由著他們這樣日日灌他軟筋散,把他往雍州送,那事情也許真就像娘子那夜說得那般。

    他如同廢人一般躺在馬車里,看著寂寥的山野秋景,而遠在千里外的長安,娘子穿著一身火紅嫁衣,被送往英王府,與李承鈺那廝做了真夫妻。

    各種層面上的。

    然后一夜之間變了心意,移情別戀喜歡上了李承鈺,徹底將他拋之腦后。

    更可怕的是,等他快馬加鞭趕回來,娘子可能已經有了那廝的小娃娃,就要去闖生產的鬼門關。

    哪一樁他都不想看見,都讓他恨不得將他斬于劍下。

    滿腔怒火匯聚于心田,就像是火山口被強行封住,極度的危險。

    江見夜不能寐。

    第73章 第 73 章 脫身

    就在江見被迫離開長安的第十五天, 甚至都打算開口哀求雙胞胎兄弟的他猝不及防地等到了一個良機。

    那便是獨孤羽。

    又一次進城,風塵仆仆的三人如往常一般選了個最近的客棧,陳家兄弟半架半扶地把江見弄進客棧的門。

    迎面對上一雙年輕男女, 看起來正是來退房的。

    女子笑瞇瞇地跟在后面, 不斷同前面的男子說著些什么, 雖然男子沉默不怎么愛搭理,但從通紅的耳尖可以窺探出他的內心并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你走慢一點, 咱們不著急。”

    銀鈴聲陣陣,擾得獨孤羽心神不寧, 偏生他理虧,又不能故意無視對方。

    “是你走太慢了。”

    獨孤羽嘆氣, 嘴上這樣說,步伐還是慢了下來。

    察覺到這一點,身后少女神情滿意。

    那是個模樣嬌俏裝束卻奇特的姑娘, 一身靛色衣裙,周身銀光閃閃, 行動間盡是清脆的鈴鐺聲。

    若是云桑在此, 定然能認出這正是贈予她鈴鐺鐲的苗疆姑娘,司蘭。

    雖然云桑不在, 但江見在, 他先是聽見了銀鈴聲,抬起那張麻木的臉看了過去, 在看到一身黑衣勁裝的獨孤羽,眼眸當即爆發出了強烈的光。

    兩撥人擦肩而過,只是一瞬間的對視,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跟上來的司蘭顯然也認出了江見,挑了挑眉, 甚至攔住了想要回頭上前的獨孤羽。

    看著江見被帶上了樓,獨孤羽低聲道:“攔我干嘛?”

    認出江見的那一瞬間,由于太過

    震驚,他剛開始都有些不敢相信,這個猶如廢人一般被架著的少年是江見。

    他是何等難纏的一個人,怎會折在區區兩個普通武者手中,還是這樣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不可思議之下,連被司蘭拉住了手都沒注意到。

    “情況都沒弄清楚,你就這樣貿貿然地沖上去跟人家打一架?”

    “再者,你認識他?”

    對于司蘭來說,她雖記得這少年,但也只是一面之緣,根本不知道叫什么,但看獨孤羽的反應是相熟的。

    獨孤羽恢復了些理智,看著江見消失的方向點了點頭道:“認識,那是我朋友。”

    可以每年切磋一次的朋友。

    聞言,司蘭臉色了然,繼續道:“你待如何,要救他?”

    獨孤羽的想法不難判斷,看那張生了些情緒的臉便知曉了。

    獨孤羽嗯了一聲,看向了面前自己無意間惹上的苗疆姑娘,滿面誠懇道:“我會很快解決的,最多一日,不耽誤你的事,我沒幾個朋友,若不救他我心難安。”

    “可否等等?”

    獨孤羽平日冷冽寡言,但卻生了一張冰塊臉也擋不住的好臉。

    丹鳳眼,劍眉入鬢,高鼻薄唇,也許是太陽曬得少,皮膚過于蒼白,在一身玄衣的映襯下十分清俊醒目,雖冷淡,但勾人。

    司蘭很心動,怎么看怎么滿意,所以對于這個不算過分的小要求也就應下了。

    “行吧。”

    雖然要救的那小子不識好歹說話也不好聽,但都慘成那個德行了,她也沒什么想計較的了,就當她是可憐他吧。

    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有了更喜歡的。

    ……

    客房中,江見被架進去躺在床上,面色有些陰晴不定。

    他確定剛才獨孤羽看見他了,也認出他了,可為什么獨孤羽不來幫自己?

    懷著忐忑的心情,江見急躁地過了一夜,清晨照樣是頂著一雙黑眼圈起來的。

    照例是在客棧歇息一夜,第二日再度趕路,比投胎都急。

    行至郊外,江見還是沒有等到獨孤羽,心里正一肚子氣。

    獨孤羽若是此番見死不救,他以后再別想自己同他比試了,他發誓。

    陳家兄弟又各自忙碌了起來,一個生火做飯,一個來給他灌藥。

    今日輪到話多的陳有糧,江見有些耐不住脾氣,打著商量道:“我的錢都給你們,你們放了我成嗎?”

    剛兌好藥粉的陳有糧聽這話笑了,目光掃過了角落里那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揚唇笑道:“那可是小姐給你的散伙費,咱們可不好碰,你就別費心思了,我們兄弟的命都是家主救下的,絕不會背叛,乖乖回去吧,嗷~”

    想來是知道江見心里不大好受,陳有糧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收效甚微。

    “來喝藥。”

    隱忍許久的火氣又躥了上來,江見左躲右躲不愿意喝下那碗讓自己形同廢人的藥,但還是不敵對方,又是咽了大半碗。

    又是咳了好半天,一張臉也咳得通紅,心中的惶恐越來越濃烈。

    陳有糧看著心如死活灰靠在車壁上的少年,也不掩飾對他的同情,嘆息著下去了。

    他們也不想棒打鴛鴦的,奈何這是另一只鴛鴦自己的決定,他們只能遵從罷了。

    陳有糧喂完藥,到了弟弟跟前,看著鍋里開始咕嚕咕嚕翻滾的粥,還沒嗅幾口粥香,忽然感覺到有什么叮了自己一下,他撓了一下脖子,見弟弟也拍了一下脖頸,詫異嘀咕道:“都九月了還會有蚊子嗎?怪了……”

    話音落下,陳有糧只覺頭腦中一陣眩暈,身體猛地一晃,一頭栽倒在地。

    最后一眼,他看見弟弟也倒在了地上,露出了一對年輕人的身影。

    一個靛色衣裙的少女,一個黑衣劍客,好像有點眼熟。

    鍋里的粥還在咕嚕咕嚕翻滾,旁邊的陳家兄弟早已沒了意識。

    若隱若現的鈴鐺聲讓江見意識到不對勁,他猛地抬頭,從敞開的車門看見了老熟人。

    正是昨日在客棧里遇到的獨孤羽和那個苗疆妖女。

    激動得臉都紅了,興奮之下,江見一個不小心又滾到了地上,弱得不能再弱。

    獨孤羽沉默在了原地,雖沒有咧嘴笑話他,但神情一言難盡。

    一同過來將他這副慘兮兮模樣看了去得司蘭就沒給他什么體面了,當即扶著獨孤羽的胳膊咯咯笑了起來,聲音清脆,但對江見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

    “笑什么笑!”

    身體的虛軟讓他這三個字都綿軟無力,絲毫沒有攻擊力,只引得司蘭繼續笑。

    獨孤羽失笑,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朝著馬車走了過去,一言不發地將人帶出了馬車。

    “這是怎么回事,你是遇上什么人了,竟被弄成這副模樣?”

    雖說江見不是什么天神降世,但行走江湖多年獨孤羽就沒見過第二個他這樣出色的劍客,怎就落了個任人宰割的模樣?

    記得他離開長安時候江見還和他那娘子甜甜蜜蜜,一轉眼成階下囚了,要不是親眼瞧見他都不敢信。

    緣由太復雜難堪,江見不想多說,只攥著獨孤羽的胳膊催促道:“被暗算了,以后再同你說,你快幫我找個大夫,我中了軟筋散,你幫我這個忙,日后你想怎么比試都行!”

    終于等到了援手,江見狠狠抓住了這個救命稻草,十分大方。

    獨孤羽一聽,了然道:“怪不得,原來是中了藥,不過不必麻煩,司蘭有很多神奇的小蟲子,應當也可以幫到你。”

    司蘭目光在江見那張極有姿色的臉上飄了一圈,想起曾經這廝的惡劣態度,冷哼道:“我自是有法子,但我為何要幫你,你求我啊!”

    “我求你了。”

    司蘭還想放兩句狠話,這句猝不及防的示弱話語迎面就懟了過來,弄得她一愣,一時被噎住了。

    “我說我求你了,快幫我解了軟筋散。”

    今日是九月初三,還有半個月便是那該死的婚期,他如果不快些趕路,那后果不堪設想。

    如今的江見一顆心已經飛往了長安,受點委屈算什么,不過是面子上的事。

    司蘭都有些不認識對方了,她現在都還記得當初這小子是如何討人嫌的,嘴里沒一句好聽的。

    還在發愣,察覺到袖子被拽了一下,銀鈴作響,司蘭對上獨孤羽清冽俊俏的臉。

    “能幫幫他嗎?”

    很誠懇的語氣,再配上獨孤羽那張俊俏的臉蛋,司蘭頓時點頭了。

    兩人的相遇與結識讓人啼笑皆非,一月前司蘭路過一處荒山,想著幾日都未浴身,便想著借著溪水擦擦身子。

    本以為這荒郊野嶺的沒人看,誰知道剛脫了衣裳獨孤羽便從旁邊的小道走了出來,慢悠悠地,如散步一般。

    兩人對視,各自都懵在了原地,緊接著便爆發了一場打斗。

    當然,因為理虧,幾乎是她壓著獨孤羽打的,對方因為不小心看了她的身子心懷愧疚不好意思還手。

    盡管獨孤羽多次解釋自己不是故意偷看只是路過,但事情已經發生了,獨孤羽只能賠償苦主,答應護送她去嶺南尋找什么毒蟲練蠱的要求。

    到現在已有一月,關系日益親密,儼然是關系融洽的同伴。

    一只黑藍色的小蟲從司蘭的袋子里飛了出來,直沖著江見飛過去。

    一看見這古怪的蟲子,江見下意識想躲開,但一想到這是能讓他恢復的解藥,他強忍著本能任由蟲子飛了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主人的授意,蟲子在他臉上咬了一口,還挺疼。

    但效果很好,咬過沒幾息,江見就感覺到渾身的虛軟感褪去,四肢恢復了力氣,內力也漸漸得以運轉了。

    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江見露出半個月來第一個笑臉。

    “多謝,不過我現在有要緊的急事,等辦完了我一定請你們吃飯。”

    能讓自己在這人生關鍵節點脫困,什么恩怨情仇都被他通通拋諸腦后,只剩下一臉感激。

    司蘭只哼了

    一聲,沒說什么,不過心里頭是略微舒服一點點了。

    獨孤羽擺了擺手道:“一件小事罷了,你別忘記同我比試就行。”

    江見一邊活動筋骨一邊應他:“放心放心~”

    走前,江見不忘將車子里的小布袋背上,那都是以后他過日子的錢。

    雖然他輕功趕路很快,但內力不足以支撐那么遠的路程,江見瞅準了那匹馬,就要將挽具卸下來,路過暈倒的陳家兄弟跟前,眉心一蹙,回頭問道:“他們中的不是什么毒蠱吧?”

    雖然他惱火陳家兄弟日日灌他軟筋散,但他們也只是聽命行事,且路上對他也不錯,冤有頭債有主,江見自然要去尋債主了。

    想到那不聲不響給他下了藥的少女,他呼吸急促,眼底浮著濃重的怨憤。

    “死不了,只是睡上兩三日罷了。”

    余光瞥見獨孤羽尚還拉著她衣袖的手,司蘭心情不錯,慢悠悠解釋道。

    江見這下放心了,將挽具一卸,直接策馬而去,只留下一陣煙塵。

    兩人看著一刻也不愿停留的江見,心里都在好奇是什么十萬火急的事。

    “你認識江見?”

    兩人沉默了一會,獨孤羽扭頭問道。

    他性格冷歸冷,但不是傻子,看出了司蘭開始對江見的不喜,猜測是不是兩人以前結過梁子。

    猜對了一半,不過不是他想的那種。

    “算認識一半,當初瞧他生得俊俏想搶回寨子當夫婿,他不肯,跟我打了一架,還罵我是妖女。”

    再憶起那樁事,司蘭自己都覺得滑稽,沒忍住笑了兩聲。

    “搶成了嗎?”

    獨孤羽肅著臉問道,人看著比平時更冷。

    司蘭看傻子一般瞪了他一眼,嗤笑道:“自然是沒成,要不然還有你站在這?”

    司蘭不掩飾自己的心思,她就是喜歡長得好看的人,當初提的那個條件也正是沖著獨孤羽這個人去的。

    管他如何想,她只由著自己的心意。

    大概是聽懂了幾分意思,獨孤羽神色有些不自然,道:“那也不能隨便搶人,江見他有娘子的,拆人姻緣不好。”

    司蘭輕笑,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清脆鈴鐺聲敲打在獨孤羽心頭。

    只見少女回首嫣然一笑,歡快問道:“那你呢,有沒有娘子呢?”

    獨孤羽心口躁動,下意識攥在他冰涼的劍柄上,避開少女爛漫的眸光。

    “沒有。”

    恍惚間,獨孤羽看見少女笑得愈發燦爛了。

    第74章 第 74 章 窺視

    江見走后, 云桑做什么都提不起心情。

    不僅吃得少了,連門也不愛出,熙寧回回喊她進宮她都婉言拒了。

    實在是沒心情, 怕倒是自己淡著一張臉掃了別人的興, 倒成了罪過。

    期間李承鈺上門來過幾次, 委婉表達過想見見她的意思,都被云桑以身體不適拒絕了。

    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李承鈺了, 看見他就會不自覺想起被她強行送走的江見。

    云桑時不時會想,若是李承鈺不那么執著, 像尋常大多數男子一般嫌棄她這個移情別戀的未婚妻就好了。

    那樣的話,她的難題便迎刃而解了, 哪里需要走到這樣的地步?

    難過到極點時,她甚至會怨憤起李承鈺來,情緒亂七八糟的。

    半個多月下來, 不僅人瘦了一圈,人也蒼白了許多, 依著照云的話來說就是太陽曬少了, 她該出去活動活動。

    “小姐,聽說芙蓉樓近來出了許多新菜式, 叫什么鍋子, 涮各種肉菜,湯料酸辣酸辣, 很是開胃,小姐不妨去嘗嘗,說不準十分喜歡呢!”

    “還有奶團糕,小姐也好久未吃了,也買些回來。”

    “聚靈齋老板說出了新的九連環, 據說十分難解呢。”

    照云為了讓她出去散散心說得十分賣力,云桑想著自己也總不能像個呆鵝一般永遠縮在家里,遲早是要出去的。

    “好吧,那就去芙蓉樓吧。”

    希望那個酸辣酸辣的鍋子真的能讓她開開胃,心情好些。

    犢車套好了,云桑踏出家門,那一瞬間,她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視線,扭頭看過去,正好一個路過的年輕公子經過,身上背著書囊,看模樣是個書生。

    見云桑看過來,那書生立即紅著臉低頭走了,步伐匆匆,背影慌亂。

    見只是個陌生人,云桑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心中升起微不可察的落寞。

    有一瞬間,云桑竟覺得那目光透著幾分熟悉感,就好像江見看了她一眼。

    可江見已經被她強行送走了,配上那軟筋散,怕是不可能回來了。

    意識到自己的胡思亂想,云桑自嘲地笑了聲,神色懨懨地坐進了車子,聽著木輪滾在青石地面的聲音。

    很不巧,她在芙蓉樓遇上了李承鈺。

    “儀君。”

    云桑甚至不想看見他,因為實在太堵心了。

    “世子。”

    神色淡淡地行了一禮,絲毫看不出待嫁女看見未婚夫該有的欣喜。

    本揚著笑過來的李承鈺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笑顏淡了些。

    “儀君今日怎么想起來芙蓉樓來了?”

    當李承鈺發現許久也未在長安見到那個江湖劍客后,他意識到了什么,去登了傅家的門,被傅公隱晦告知結果。

    “他已經離開長安了。”

    當聽到這話的時候,李承鈺最先涌出來的是壓抑不住的欣喜。

    礙眼的人終于不在了,假以時日,他與儀君定然能回到往昔。

    他不貪心,只要像之前那樣,在說話時還能得到儀君一個羞怯的笑就行,至于更多的,那且看以后了。

    不過儀君怨恨他他也理解,不過時間會磨平一切,他有的是耐心。

    但此刻面對儀君冷淡的眉眼,李承鈺發現事情不是自己想象得那么輕松。

    “聽說芙蓉樓出了新菜式,小姐便想來瞧瞧。”

    儀君甚至不想開口,只身邊的婢女開口應答,李承鈺心口沉悶,試探著開口道:“一人無趣,不若我同儀君一道用飯?”

    大抵是沖動讓他說出那樣不沉穩的話,說完后李承鈺心中就暗叫一聲糟糕,覺得自己此番冒進了。

    果然,儀君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只微垂著雙目道:“世子客氣了,我喜歡清凈,一個人很好,世子不必在意我。”

    說完,連個眼神都未曾留下,便辭了他上樓去了。

    芙蓉樓客源極廣,自有不少官宦子弟千金,少不得有認識二人的,都看了一場熱鬧。

    什么不要在意她,分明是她不在意自己罷了。

    看著那道窈窕倩影消失在眼前,李承鈺神色變幻了一陣,徑直離開了芙蓉樓。

    都這樣不待見自己了,他還是不留下討嫌了。

    在過些時日,也許儀君心情就會好些。

    也不知今日是不是走了霉運,回去的路上發現車軸壞了,害得他在冷風中等了好半天。

    打發走了如今不想看見的人,云桑清清靜靜地坐在雅間中,看著伙計送上來的鍋子,咕嘟咕嘟翻滾著,酸辣鮮香的氣味撲面而來,配著各色新鮮肉類還有綠油油的蔬菜,還真勾起了云桑瞌睡很久的饞蟲。

    若是江見在,一定吃得歡暢,他最喜歡新奇的吃食了。

    “來,照云,此處就你我二人,坐下一起吃吧。”

    主仆二人時常如此,沒有外人時便隨意許多,照云也不會時刻守什么規矩,兩人吃得熱鬧。

    這一頓云桑吃了不少,肚子久違的傳來飽脹感,照云見了欣慰不已。

    人吃飽了便想睡,云桑自然也不能抗拒這種疲倦的感覺,但她又舍不得院子里的暖陽,不想窩在屋里,便讓婆子將屋子里的美人榻搬出來,放置在廊下,蓋著一條毛毯曬著太陽。

    日光給人的感覺是無法替代的,暖洋洋的,只要略微照照,就能將人身心中淤積的陰冷濕氣蒸

    發,使人從里到外都康健起來。

    云桑在這樣的日光下漸漸睡了過去,沒了知覺。

    因為午間小憩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照云提前將婢女婆子都遣下去歇息了,將院門拴上,只剩下自己在院子里守著。

    許是暖洋洋的日頭太過舒坦,照云也開始打瞌睡,實在忍不住回自己的房間瞇去了。

    庭院中只剩下在美人榻上酣睡的少女,細碎的金光灑在身上,為其鍍了一層淺淺的光暈,遠遠看過來十分美麗。

    云桑做了一個繾綣的夢,少年踏著細碎的日光緩步而來,停在她跟前,捏著她的臉嘀嘀咕咕著說些話。

    “別以為這樣就能甩掉我,我說了,娘子休想拋棄我。”

    云桑一下就被驚醒了,入眼是空蕩蕩的秋日庭院,哪有什么來算賬的人。

    但臉頰上的觸感很真實,就像是真的被人捏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的殘留著極淡的麻癢之意。

    然照云醒來說,是她的臉被毯子硌著了,硌出了一道淺淺的印子。

    云桑摸著臉頰上的印痕,神情恍惚難定,照云看了只覺難受。

    夜里,照云殷勤地將她的換洗衣裳都收拾好了,以備明日的祭天。

    陛下要在重陽這日去九蓮山祭天,隨行人數甚眾,是文武百官還有世家子弟擠破頭都想去的。

    隨帝祭天,那是一份響當當的榮耀,若是運氣好,受到陛下的賞識,就算籍籍無名的人也有可能一飛沖天。

    云桑本沒心情去九蓮山的,但當爹爹問起,看著爹爹擔憂的眉眼,她又不忍心了。

    就當是讓爹爹少擔心些,出去散散心吧。

    頂多在九蓮山停頓個兩三天,也不必帶許多東西,照云很快就收拾好了,甚至還不忘帶上她新買的九連環還有梅子糖。

    用完了晚飯,云桑在屋里活動了一會,無非是些投壺的玩意。

    雖然她的技藝很爛,但是她還挺喜歡玩的,不過前提是自己偷偷地玩,不是那種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

    投了五十下,中了四箭,云桑沒有氣餒,仍舊心平氣和,只覺得手有些酸。

    活動了半天有些熱,云桑捧著臉坐在了窗前,靜靜看著天上的明月。

    秋日的月亮也比春夏多了幾分冷寂,看著冷颼颼的,但是很好看。

    而且,她一想到這輪明月同照著她與千里之外的江見,云桑便月亮溫暖了幾分。

    “小姐別看太久了,小心邪風入體著涼了!”

    “知道了,我穿得厚著呢,就看一小會,不會有事的。”

    云桑還沒看夠,軟著嗓音說道,感受著秋夜的涼風吹到微燙的臉上,仿佛靜止了一樣。

    月色灑在少女白皙粉潤的面頰上,在這一片茫茫夜色中看就像一輪新的月亮。

    就好比此刻藏匿在樟樹枝葉后的江見,他只覺那張臉如滿月一般,是茫茫夜色中最耀眼的存在。

    自他得了自由后便一路顛簸往長安趕,為了節省時間,他吃飯都是一次買一囊的餅子,吃飯也在馬上吃,囫圇用水來就著吃,只馬累得不行時歇口氣,可以說是一路狂奔著在趕路。

    生怕誤了時間,回去時看見的是已經嫁為人婦的娘子。

    在這樣不眠不休地瘋狂趕路下,反而大大超出了預期時間,五日便抵達了長安。

    九月初八這日,他看著巍峨的長安城門,恍惚了好一陣。

    為了掩人耳目,他換了一身不起眼的打扮,連霜葉都包了起來,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要不露臉,幾乎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此刻滿腦子想的都是去找人,留在她身邊或者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

    但當他看到傅家大門時,江見猶豫了,那些阻礙在兩人之間的東西像是石頭一樣紛紛從天上掉下來,接二連三地兜頭砸下來,砸得他頭破血流。

    那夜少女嗚咽的話語一句接一句,為何要拋棄他都一一解釋了清楚。

    她退不掉婚事,但也做不出隨他私奔的事,如果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從家里帶走,那岳丈就會遭殃。

    這是娘子害怕的事,也是她寧愿將他強行送走也不愿去做的事。

    如果他強行帶走娘子,怕是眼淚要一路撒一路。

    岳丈若是出事,娘子怕是永遠不會原諒自己了。

    畢竟在娘子心中,自己的份量本就無法同岳丈相比,他不敢去賭。

    愁緒千絲萬縷如蛛網擋在他跟前,他始終沒有邁進一步,只能隱匿在暗處窺視著。

    白日如此,夜晚也如此。

    江見很幸運,明靜院的東墻邊上有一棵巨大的樟樹,秋冬不落葉,方便他藏在樹上去看他想看的人。

    就比如此刻,他人卡在樹干間,遙望著在窗邊捧著面頰的少女,目光迷離恍惚。

    他好想上前去,哪怕只是說上一句話,但無頭蒼蠅的他只能消極地待在樹上。

    明日是那什么狗皇帝的祭天大典,據說娘子也要跟去,江見思索著明日的鬼祟行程的同時,也在思考如何才能在不影響岳丈的前提下能同娘子在一起。

    只是低頭嘆了一聲氣,再抬頭時發現窗戶被闔上了,凝望的那輪明月也跟著消失了。

    江見氣得捶了一下樹干,以致于萬千樹葉顫抖,婆娑聲一片。

    見不到人,他干脆換了一根平緩的枝干躺下,就著寂靜蕭瑟的夜色,慢慢闔上了眼皮。

    寒氣襲來的深秋,蟲鳴聲也無了,萬籟俱寂。

    闔上雙目的江見只覺置身在一個神奇的天地中,眼前是一片虛無,耳畔也是一片虛無,進入了一個玄異的狀態。

    在這一片虛無中,他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去追尋那一絲生機。

    少頃,樟樹葉又是一陣輕顫,于夜色中發出簌簌聲響。

    伴隨著樹葉醒來的,還有江見,此刻正揚著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像一棵煥發生機的枯草。

    “有法子了!”

    盡管還是不夠完美,但這是他唯一能與娘子廝守的法子了。

    因有了一條生路,江見興奮地心氣浮躁,久久不能平靜。

    不行,明日還有大事,他得養足精神才是。

    念此,江見強行讓自己安睡,彌補自己虧損多日的氣血。

    第75章 第 75 章 祭天

    深秋時節, 霜寒露重,晨霧沁涼,寒意侵人。

    昨夜睡得早, 云桑雖不困, 但寒意讓她生出憊懶之意, 恨不得在暖烘烘的床上再躺上一個時辰。

    但定好了辰正時分便要抵達九蓮山,云桑自然不能耽誤時間, 被子一掀從床上爬起來了。

    屋子里倒還好些,庭院中冷風徐徐, 吹得云桑多加了一件衣裳。

    家中都這般,那九蓮山中肯定更冷了。

    為了應對今日的山路, 早飯云桑都多吃了幾口,照云看得欣慰。

    自打章懿太子故去后,陛下便比以往信些鬼神之說了, 祭天也殷勤了些。

    也許是以為章懿太子會在天上看見,每次都會寫一篇思子賦, 一道上達天聽。

    可云桑覺得, 人死了就是死了,無論怎樣章懿太子都不會知道陛下的悔恨了, 陛下這樣也只是能讓自己心里舒坦點罷了。

    抵達九蓮山山腳下, 云桑踏出犢車,便察覺到了這里比城中更沁涼的空氣。

    這下好了, 誰要是困了,就來這里猛吸幾口涼氣,絕對提神醒腦。

    九蓮山是長安最高的一座山,但卻是最適合登高望遠,游春祭天的一座。

    九蓮山與長安城保持著一個適宜的距離, 不會讓人覺得路途遙遠,也不會覺得只是出了城門就碰到的尋常小山。

    九蓮山中有一座道觀,名喚青云觀,觀主玄機子道長是陛下的老友,陛下空閑時時常去青云觀與玄機子討論道法。

    帝王老了總是喜歡求仙問道,承寧帝也不例外。

    當然,最重要的是九蓮山的風景,乃是長安山川之最。

    祭天的同時,還能賞景,一舉兩得。

    春日有春

    日的景,秋日有秋日的景,總是不會讓長安人失望的。

    幾個王爺也早早到了,譬如英王府,已經先傅家一步到了,見父女二人到來,英王夫婦跟沒事人一般過來了。

    李承鈺墜在后面,靜靜看著神色靜謐的少女,不發一言。

    既然女兒已經做出了選擇,傅允便還當英王府是親家,和煦寒暄起來。

    還沒等李承鈺想好要如何搭話,天子的御輦到了,羽林軍開道,眾人退避跪拜。

    “平身吧。”

    承寧帝心情很好,昨夜他做了個好夢,夢里有太子一家,每個人都還在,一家子其樂融融。

    當夢里,當年那個還未長大的孫子也長成了一個長身玉立的挺拔少年,一身白袍,但看不清楚臉,只知道他很愛笑。

    承寧帝被喚了好幾聲皇祖父,夢里的他笑得很暢快。

    這股情緒持續到了醒來,使得他今日心情一直不錯,面上始終帶著笑意。

    陛下今年六十有二,盡管年輕時身強力壯,可如今的年歲早已不復當年,自不能一步一步走上去,御輦隨時伴著。

    不過陛下這人不服老,每回總是喜歡親自走一走,累極了才重新坐回御輦。

    若真讓陛下一步步走上去,怕是得出點什么事,更別說祭天了。

    陛下愿意走一段,那眾臣誰也不好當著陛下的面坐車,除了一些實在需要車輦的人,比如已經八十歲的太傅。

    好在除了個別大臣和皇親,其余人不需要伴在陛下左右,只需在天黑前抵達山腰就好,那里已經有為各家搭好的行帳,可以在那過夜歇腳。

    陛下一向不喜歡火急火燎的,每年祭天都是現在山腰歇上一夜,翌日再登上去舉行祭天大典,結束后再于行帳歇一夜,第三日歸家。

    這樣不急不徐的,累不到人,還能適當游玩一番。

    爹爹也被陛下召去御前伴駕了,這讓云桑很安心,至少陛下沒有因為中秋她惹出來的禍事繼續遷怒爹爹。

    前前后后都是長安官宦人家,又有家中的侍衛和一行婆子婢女伴著,云桑倒也沒什么不安全的。

    不過走著走著,就看見前面立著一個清俊頎長的身影,細看正是李承鈺。

    今日為了登山便捷,許多人都穿了更輕便些的衣裳來,李承鈺也是,換去了平日的寬袖大袍,換了一身翻領窄袖缺胯袍,寶藍色的錦袍,襯得人矜貴非常。

    他就站在前面幾步遠的距離看著自己,那模樣一瞧就是專門等著的。

    云桑不太想跟他一道,更不想同他說些干巴巴的話題,奈何九蓮山不是她家的,若是李承鈺就要走在她身邊,憑著未婚夫的身份,云桑也不能讓侍衛驅逐人家。

    “世子有事?”

    走到李承鈺跟前行了一禮,云桑客套道。

    儀君比以前對她更生疏客氣了。

    李承鈺看著走上前板板正正行禮的未婚妻,抿唇道:“儀君,你不必與我如此生分,我們就快要成婚了。”

    不說這個還好,一提起這個,云桑面上的平和也很難維持了,臉色黯淡了下來。

    周圍的熱鬧似乎不屬于云桑,也不屬于李承鈺,兩人間的氣氛沉悶了下來。

    長靴踩在落了枯枝殘葉的山路上,嘎吱嘎吱的聲響時刻侵擾著兩人間的沉悶。

    他不走,云桑也不能趕人,只默默前行著,希望李承鈺能自覺離開。

    但他依舊執著地走在自己身側,甚至開始與他聊起了小時候的過往。

    “儀君可還記得你我幼時說的第一句話?”

    這么久遠細碎的事,云桑壓根想不起來,只能搖頭了。

    李承鈺并不意外,儀君從不會特殊對待誰,那時的她更不會將自己放在心上。

    這正好給了他機會去提他們的過往,只有他與儀君的過往,沒有第三個人。

    “我記得,那時你五歲,剛進宮伴讀一月,除了同熙寧姑姑還有幾個官家千金說上幾句話,其他時候都很安靜,只會聽夫子講學,偶爾還會打瞌睡。”

    把人學堂上打瞌睡的事拿出來說,雖然已經過去許多年了,但云桑還是不愛聽的。

    “世子想說什么?”

    說事就說事,竟扯到了自己聽學打瞌睡的破事上,那時候學堂有個嚴夫子,講學最是枯燥無聊,就算是陛下來了也得打完瞌睡再走,她偶爾打個瞌睡又如何?

    終于在儀君面上看到淡漠以外的其他表情了,雖然只是惱怒,李承鈺也接受。

    他繼續追憶往事,神情帶著云桑不能共情的懷念。

    “有次我起了熱,但是下堂是林學士的課,他的課是重中之重,我便沒有聲張,旁人都沒有發現,但是儀君發現了。”

    “當時,你第一次同我說話,你問我“你還好嗎?”。”

    李承鈺不會忘記,那日午后,暖陽照在小女娃白皙粉嫩的面頰上,她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自己,眸中盛著最純粹的關切。

    他當時是怎么回來著,他回了句挺好的,繼續端正著姿態看書,準備迎接林學士的講學。

    “你騙人,你起熱了,臉都紅了。”

    “告訴夫子,回去治病吧,爹爹說會燒壞腦子的。”

    小女娃堅持道,還指了指他的臉,很是嚴肅認真。

    李承鈺當時仍是沒打算回去,只說了句不用,讓她別管。

    但小女娃真的很擔心,見他固執不愿去看大夫,竟悄悄告訴了熙寧,熙寧又上報了夫子。

    夫子哪里敢耽誤他的身子,立即將他帶到皇祖父那里請醫官來治病了。

    幸運的是,那日雖然被帶走治病,沒能聽下一堂課,但那日林學士的夫人突然生產,林學士匆匆告了假,也沒有上那堂課。

    醫官來時,他已經有些迷迷糊糊了,腳下也開始打飄,當時還被皇祖父說了幾句,類似于讀書也不該不顧惜自己身體之類的話,似乎還說了他一句書呆子。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日的儀君。

    她能發現自己的異常,是不是也代表著她也會偷偷在學堂上瞧他?

    當時的他很高興,覺得那碗苦澀的藥汁都不苦了。

    偏過頭去看,當年的小女娃被眼前的少女取代,不再是圓乎乎的包子臉了,但依舊漂亮可愛。

    “似乎記得。”

    儀君努力深想了一番,總算是將這事從記憶中挖出來了。

    自己幼時似乎是干了那么一件事,但若不是李承鈺說起那人是他,云桑都想不起自己是幫了誰。

    因為自己幼時多病,常有頭疼腦熱的時候,她深受其害,最能體會高熱的痛苦,因而見到有人起熱,她就好像感同身受一般。

    不過她記得沒有李承鈺那般具體,只記了個大概。

    余光中,李承鈺笑意盈盈,看上去心情很好,與自己截然不同。

    此刻是個交流的好時機,云桑沒有錯過,她揪下了路旁不知是什么樹的樹葉子,一本正經道:“世子對我這樣執著,是否是因為我爹爹是尚書長官?”

    就算不是皇子龍孫,只是普通的世家兒郎,只要求上進,都想求娶一位高門貴女,直白說更像是沖著岳丈去的。

    而在奪嫡中,岳丈的份量就顯得更重要了。

    云桑自認從小到大,尤其是定婚前與李承鈺沒什么大的交際,怎就引他非娶不可了呢?

    聽這話,李承鈺愣了一瞬,滿臉認真道:“儀君竟這樣想嗎?”

    云桑沒說話,默認了他的猜測。

    耳畔傳來輕笑,李承鈺凝著她的側臉,緩聲解釋道:“我從不是因為傅公的權柄而向你提親的,只是喜歡而已。”

    “只是儀君從不曾在意罷了。”

    迎著少女愣怔的眉眼,李承鈺繼續訴說自己的心事。

    “我不似十弟那般活潑好動,常與姑娘搭話,我也不知該與你說些什么,你也甚少理我。”

    “束發后,有許多人家去你家提親,我那時時分害怕,擔心傅公看中了哪一個,把你許給別人,那段時間我總擔驚受怕的,好在傅公眼光挑剔,一個也沒瞧上,父王

    和母妃問起我的婚事,我知道若是再不果決些就麻煩了,便說儀君你為良配。”

    “我十分感謝自己素來的勤勉刻苦,所以在傅公眼中有個好模樣,獨獨挑中了我,得到允準的那夜,我高興得半宿沒睡著,納征那夜我更是一夜未眠,當時皇祖父給了我戶部員外郎的差事,我那日困得在案上睡著了,不過我依舊很開心。”

    李承鈺清亮的眼眸看向云桑,雀躍地問:“儀君知道我當時有多開心嗎?”

    云桑直直迎上了他的雙目,眸光復雜,艱難開口道:“你知道的,我對你并無情意,我喜歡……”

    “不必多說。”

    李承鈺眼疾手快地截斷了自己不想聽的話,垂眸沉默了片刻,抬頭又是笑意淺淺。

    “反正你我也快成婚了,多說些也無妨,我從不認為一時的喜歡可以代表一世,就如同我的母妃。”

    他停頓了一瞬,回頭看了看墜在后面保持著適宜距離的仆從,將心放下繼續道:“我的母妃少年時期也有個心上人,是個落魄書生,但當時身為親王的父王對母妃一見鐘情,來外祖父家下聘,外祖父是時任禮部侍郎,自是沒瞧上那書生的,說母妃當時鬧了幾日,最后還是嫁給了父王。”

    “母妃說剛開始她對父王十分冷漠,甚至一日都不愿同父王說一句話,若是放在旁的人家,怕是夫婿早就生厭離去了,但父王很喜歡母妃,便一日復一日對母妃噓寒問暖,用時間打動了母妃,所以自我有記憶起,父王和母妃便十分要好,若不是母妃身邊的關婆婆同我念叨這些陳年往事,我壓根不知父王和母妃還有這樣一樁苦盡甘來的緣分。”

    “所以。”

    李承鈺滿面生輝望著她,話語含笑道:“我們也可以如父王和母妃一樣,你會對我滿意的,我不比他差的,儀君。”

    將英王家的家事聽了一腦袋,云桑不知說什么,最后聽到李承鈺這滿含期盼的話,她好半天不知怎么反駁他,只沉沉搖頭道:“不一樣的,世子。”

    她對江見的感情,和英王妃是不一樣的。

    她可能永遠忘不了江見,也永遠無法釋懷。

    不知不覺間,山腰處那一朵一朵的行帳近在眼前,目的地到了。

    知道寥寥幾句話根本改變不了對方的心意,云桑干脆閉嘴,去找爹爹,往自家營帳趕了。

    走了好半天的山路,眾人都面帶疲憊,紛紛鉆到自家行帳歇息了。

    拿出臨行前廚娘才做好的肉菜果品,父女兩人在行帳內開始用飯。

    有的人家不怕麻煩,將廚子也帶來過來,行帳間偶爾炊煙陣陣,飄著熱騰騰的飯香。

    本想著用完飯后午睡片刻,誰知才用了半碗飯,

    外面翻了天。

    “有刺客,快來護駕~”

    一語激起千層浪,山腰間再安靜不下來了,亂成一鍋粥。

    天子遇刺,這是何等要緊的事,羽林軍迅速出動,欲捉拿刺客。

    傅允一聽這動靜,立即將湯勺一扔,繃起了一張臉叮囑道:“囡囡乖乖留在行帳里,千萬別出去。”

    說完,人掀簾而去,留下外面一眾傅家侍衛守衛行帳。

    “爹爹,爹爹~”

    云桑是想勸爹爹也不要去,連天子都敢刺殺的那等兇殘刺客,若是卷進去不知什么下場,爹爹一介文官,若是迎頭碰上了刺客可如何是好。

    深知自己出去也是添亂,云桑只能急得在行帳里轉圈圈,最多湊在簾門處透過縫隙偷偷看外面的兵荒馬亂。

    就在不知轉第幾圈時,一陣尖利笛音響起,雖然距離她有些距離,也許久未曾聽過了,但云桑還是瞬間辨認了出來。

    那是江見骨笛的聲音!

    身體比大腦更快地作出了反應,云桑沖出了行帳,朝著笛音傳來的地方跑去。

    骨笛傷人于無形,且用于敵人眾多的情況,江見在此地吹奏骨笛,再聯系方才有刺客行刺陛下一事,答案呼之欲出。

    云桑的心跳得厲害,就好像下一刻便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她甚至沒有時間去想江見是如何回來的,滿心都是另一種猜測。

    難不成是江見將怨氣都撒到了陛下身上,認為是陛下是最大的阻礙,便要報復行刺?

    要不然她實在猜不到緣由。

    不顧家仆和侍衛的阻攔,云桑奔向笛音。

    隨著距離笛音越來越近,那聲音也越來越刺耳,云桑雙手捂著耳朵,穿越人潮,走到了江見面前。

    也就是在那一刻,那讓人氣血翻涌的笛音停了,世界變安靜了。

    入目是一地羽林軍,不過都沒死,只是被笛音擾得無法反抗。

    陛下身前立著十來位還能站立的羽林軍,皆持刀護衛著,神情兇悍。

    江見一眼鎖定了氣喘吁吁跑來的云桑,于一片混亂中,兩人眼神撞在了一起。

    也正是這時,羽林衛的弓箭手來了,箭矢飛一般擦破空氣飛來,目標便是一身白袍的江見。

    云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驚嚇只余竟喊不出一點聲音。

    好在下一刻,江見輕而易舉地將其化解了。

    少年身姿靈活,如最為輕盈的雨燕,不費吹灰之力地躲開了那些要命的箭矢,抽出腰間長劍,又是接下了下一波。

    羽林軍不知為何這刺客不再吹奏那折磨人的笛子,他們只抓緊時間拉弓護衛天子。

    江見避開箭矢的空檔,飛速朝著那些羽林衛就是一劍,分明隔著有段距離,但劍風卻是將人都掃得人仰馬翻。

    他朝著一個方向飛奔而去,那正是云桑所在的地方。

    云桑來不及逃跑,也不覺得應該逃跑,只愣愣地立在那,成為一個……

    呃……人質。

    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確實如此。

    一把被江見勒進懷中,后背嵌在他懷里,脖頸被他的大掌不輕不重地扣著。

    “誰再亂放箭,小心要了這位貴女的性命!”

    江見喊話時胸腔跟著震顫,連帶著云桑的脊骨一道,久違的熟悉感回來了,云桑全身的血液都熱了起來。

    順著江見長劍所指的方向看過去,云桑看見了許多熟面孔。

    陛下、爹爹、熙寧、英王爺英王妃、李承鈺……

    其他人的神情都大差不差,只有識得江見的爹爹和李承鈺神情復雜難辨,不知在想什么。

    弓箭手不好再拉弓了,他們之間或多或少都有許多將士識得傅家小姐,若是真有個好歹,傅公不會放過傷了他女兒性命的人。

    盡管是為護衛陛下。

    “陛下不可,我女兒在刺客手中,勿要放箭~”

    雖然同樣弄不清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究竟想做些什么,但傅允至少知道,這小子不會傷他女兒性命,但那些兵蠻子就不一定了,說不定一失手一箭就放出來了。

    傅允臨危不亂,裝作不認識江見,只是一個女兒被刺客挾持的父親。

    被掩護在羽林衛身后的承寧帝其實一點傷也沒受,只是被那個突然出現的刺客整出了一身冷汗。

    他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模樣,那把長劍就斬下了他一片袍角,到現在承寧帝都心有余悸。

    若是那把劍當時斬的不是衣裳,而是他身上,怕就不是眼前的光景了。

    看了一眼正擔驚受怕的傅卿,又望了望正被刺客挾持在懷的少女,那恍惚震驚的模樣,想必也是害怕極了。

    整個長安都知,傅卿只這一個女兒,簡直就是他的命根子,若他不管不顧讓弓箭手拉弓,傅卿的女兒真死在了這,怕是自己不止是會失去一個孫媳婦,還會失去一個堪用的臣工。

    “都給朕……”

    “嗖~”

    承寧帝話還沒說完,一支冷箭不知從哪個方向飛出來,徑直往傅家女兒的咽喉釘去。

    被掩在眾多羽林衛身后的景王看著那一箭,勾起了一抹即將得逞的笑。

    他景王府得不到傅家的助力,那英王府乃至其他兄弟也休想得到!

    第76章 第 76 章 人質

    如花的生命就要在眼前逝去, 那一刻,別說是傅允了,就連承寧帝眼中都閃過了一絲不忍。

    他

    們不認為刺客會珍惜人質的性命。

    “儀君!”

    傅允和李承鈺同時喊出聲, 目眥欲裂。

    就在眾人都以為要目睹傅家千金血濺當場的一幕時, 箭矢停住了, 就停在少女咽喉前三寸,被一只手穩穩地握住了。

    那驚險的一幕也將云桑嚇的全身僵硬, 這是她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最兇險的一次。

    她呆呆地看著江見握住箭矢的手, 青筋乍現,因為用力, 甚至還隱約有咯吱聲。

    千鈞一發之時,江見連劍都來不及揮出,只松開了鉗制云桑脖頸的手, 險之又險地接住了那支羽箭。

    差一點,就差一點, 人就在他懷里被奪了性命。

    意識到這點, 江見勃然大怒,看向箭矢飛來的方向, 但分不清到底是誰人射出來的。

    不過沒關系, 這個“人質”不行,那他就換一個有分量的。

    眾人還沒從刺客為保護人質徒手接下那一箭中回過神來, 就見刺客將傅家千金一松,推到了臨近的樹后,然后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往承寧帝這邊奔來。

    “速速警戒,護衛陛下!”

    羽林衛察覺到江見的意圖,大吼道。

    但從放下傅家千金奔到羽林衛面前戰作一團, 只是幾個眨眼間,除了羽林衛外,旁人都未來得及反應。

    云桑躲在樹后,方才被那一箭嚇僵的心臟又急速跳動了起來,人都要嚇傻了。

    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啊!

    場面一片混亂,云桑看見爹爹沒能穿過眼前亂七八糟的人群,急得唉聲嘆氣。

    剛剛那一箭分明是故意來取她性命的,云桑沒時間去思索是誰這么想讓她死,但怕又有箭往她這里扎,干脆扎進了官眷堆里,繼續提心吊膽地看著戰況。

    羽林衛雖將陛下圍得如鐵桶一般,奈何江見的霜葉劍氣太盛,每一次揮劍都能帶倒一大片羽林郎,直接將鐵桶撕開了一個缺口。

    大概是知道這事宜快不宜慢,江見已改素來漫不經心的姿態,橫沖直撞。

    好歹是精挑細選護衛天子的,他們咬牙堅持著,打算用性命擋住刺客。

    江見也發現了這一點,沒打算這樣耗下去,動了動腦筋,故意露了一個破綻,引得貪功心切的羽林郎也不死守了,揮著長刀便沖了過來。

    云桑好像聽到了皮肉的撕裂聲,那柄長刀上也染上了鮮紅的血。

    是江見受傷了。

    云桑暗暗憂心,只怕他真寡不敵眾,落入了羽林衛的手,那便在劫難逃了。

    就算是爹爹也無能為力。

    這樣一想,云桑一顆心揪得緊緊的,目光絲毫不敢離開戰圈。

    然只是瞬息間,局勢逆轉,江見一劍挑開擋在承寧帝身前的羽林郎,踩著他的后背一蹬,借力襲到了承寧帝跟前。

    天子劍就掛在腰側,可承寧帝一下并未拔出,一柄泛著徹骨寒意的劍刃就橫在了他的頸間,憑著這刺客的身手,只需稍動動,長安政局就要風起云涌。

    “陛下!”

    鉗制著老皇帝退了好幾步,與羽林衛拉開了距離,江見看著神色驚駭的眾人,朗聲笑道:“這個人質應當管用了吧,我看誰敢殺皇帝!”

    “都退后,放下兵刃!”

    明明自己正行著大逆不道的事,還敢揚著笑輕喝出這樣的話,連傅允都開始犯迷糊了,不知這小子是吃錯了什么藥,要不然怎會如此瘋魔?

    別說是羽林衛了,幾個王爺也是不敢妄動,皆在叱喝江見這個膽大包天的刺客。

    有人質在手,江見絲毫不覺害怕,只覺得他們有些吵,煩躁道:“罵夠了沒有,都給我閉嘴,誰再罵一句我就在老頭身上劃一下,你們也逃不了干系。”

    效果很好,四下鴉雀無聲,也沒人在那刺耳朵了。

    “都后退,待我離開,這老頭自然能活命,若是敢輕舉妄動,我死了也得拉個墊背的!”

    刺客的話十分狠絕,幾個王爺都沒法,只能命令羽林衛后撤。

    景王沉著臉看著被刺客挾持的父皇,紛亂的腦中猝然劃過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但很快又被他的理智按下去了。

    此刻不是好時機,若父皇有什么三長兩短,他不一定能爭得過二哥英王。

    手中鉗制住的老人有些干瘦,怕他掙扎礙事,江見封了他的幾處穴道使他不能亂動,此刻承寧帝就像是一只被掐住死穴的小雞崽。

    江見架著眾人膜拜尊崇的天子,一步步離開了包圍圈,但無人敢亂來。

    誰要是手抖了射了一箭,引起刺客大怒奪了陛下性命,那自己也逃不了弒君的罪責。

    一雙雙眼睛瞪著,本以為刺客會退出山腰,下山逃命,卻見他詭異地挾持著陛下快速到了一堆女眷堆里,在驚得四散的女眷堆里鉗住了剛才的傅家千金,左手一個,右手一個,竟凌空騰飛起來了。

    “正好,缺個媳婦,這個生得俊,就笑納了。”

    “老頭待會還給你們~”

    再一晃神,刺客已經帶著陛下和傅家千金一頭扎進了茂密的叢林中,消失在了眼前。

    只余下一眾目瞪口呆。

    脾氣好如傅允,這廂也被江見亂七八糟的一系列行徑氣得吹胡子瞪眼。

    李承鈺更是沒沉住氣,當即在英王夫婦面前黑了臉,還是英王心思通透,看出了端倪,穩住了失態的兒子。

    “吾兒沉神,不可在此時被人抓住把柄。”

    一來二去的,英王都開始覺得這門婚事定的不好了,奈何承鈺這孩子執拗,妻子心軟,夫妻兩人便隨了他的意。

    哪知鬧出今日的荒唐,英王也沒了笑,面上肅穆。

    “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追,營救陛下!”

    看著還猶在愣神的羽林衛,英王沉聲下令,羽林衛如夢初醒,朝著刺客消失的方向追去。

    今年的祭天多半是夭折了,眾人心道。

    ……

    深秋山里風涼,站著不動倒還好,但被江見帶著飛馳在半空中便不好了。

    冷風灌到嘴里,云桑沒忍住咳了幾聲,引得江見側目,將她往懷里扯了扯。

    可惜他身上沒有什么斗篷氅衣什么的,不能夠為其遮擋什么,只能提速繼續趕路。

    被封了穴道的承寧帝沒法動彈,同樣喝了一嘴的冷風。

    那雙平日端肅威嚴的眼眸中如今只剩下陰霾。

    活了那么大歲數,他還是第一次被刺客挾持在手,毫無尊嚴。

    正待云桑在冷風中瑟縮著,忽感腰腹間躥上一股暖意,很快蔓延到了全身。

    她很快就不冷了,臉蛋都浮了兩團紅暈。

    低頭看了一眼在冷風中臉色難看的陛下,云桑唇瓣翕張,想說些什么,終是咽了下去。

    不知在山林間躥了多久,感覺陛下的嘴唇都發白了,羽林衛更是鬼影也沒瞧見半個,江見終于落地了。

    落地后就將承寧帝扔了下去,斜倚在樹干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朕還從未見過如你這般膽大包天的刺客,敢行刺挾持朕,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將自己草草扔下來,轉頭就看見這小子將傅家丫頭小心放置在地上,承寧帝嘴角抽搐道。

    “隨便,九族就我一個人,誰怕你。”

    將云桑放下,江見發現腰腹間的傷口滲出了太多的血,有些暈眩,而且那些血將娘子的衣裳也弄臟了,血淋淋的一片,很是難看。

    掏出傷藥,就聽見老皇帝嚇唬他,江見扭頭,冷哼回道。

    此時天光大亮,少年迎著光看過來,那張鮮活俊美的臉也進入了承寧帝的視線。

    承寧帝怔了一瞬,不知為何他覺得這少年生得讓他感到熟悉,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像誰。

    再想看一眼,人已經扭過頭,話語更是猖獗得沒邊。

    承寧帝氣得咳了兩下,心想若能活著回去,定殺此少年。

    “過來給我上藥!”

    承寧帝艱難地靠在樹干上,看著天邊南飛的人字形大雁,耳畔響起少年頤指氣使的話語。

    承寧帝偏頭看去,見那猖獗的少年將身上的衣裳脫了,裸露著身子,朝著傅家丫頭喊話。

    少年背對著他,承寧帝自然看不見他腰腹上的傷痕,但從傅家丫頭的神情看出,傷勢應該不輕。

    想來是害怕,傅家丫頭雖一聲沒吭,但還是乖乖過去幫人上藥了,仔細看眼中還有淚花,定是被嚇著了。

    為了方便上藥,少年脫了衣裳便靠著旁邊的樹坐了下來,承寧帝隨意掃去了眼風,在看見少年右腹那道鮮血淋漓的猙獰傷口時,也看到了少年腹部左下方那枚鳳鳥狀的紅色胎記。

    滿腹沉怒與焦躁一瞬間煙消云散,承寧帝神情恍惚,死死地盯著那塊鳳鳥形胎記,血液都凝滯了起來。

    云桑其實有很多話想同江見說,但顧及著陛下還在一旁,她的理智不允許她多說話。

    聽見江見兇神惡煞地喊她過去上藥,云桑將滿腔話語壓在心口,老實過去了。

    羽林衛長刀無情,在江見的腰腹上劃出了一個約莫三寸長的刀口,因為長時間運功飛馳,上面不斷滲出鮮血,皮肉外翻著。

    云桑看得眼眶一熱,強忍著不讓自己落淚。

    這樣多的血,不止是需要傷藥的,還要紗布,可如今山野里尋不到那些東西,云桑便想撕衣裳,至少撕出幾條充當紗布。

    但她低估了錦緞,亦或者高估了自己,用著吃奶的力氣撕了好幾下,都沒撼動一分。

    “呵~”

    只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一聲輕笑,一雙手就伸了過來,暴力地撕開了云桑的襯裙,還貼心地撕成好幾條。

    不敢去看江見的表情,云桑掏出手帕將傷口處的血一點點擦干凈,笨拙地將藥粉撒在猙獰的傷口上。

    預料中的冷嘶聲沒等到,云桑詫異地抬頭,對上江見等了許久的眼眸。

    幽黑深邃,看不出喜怒,詭異莫測。

    云桑心中一怵,低下頭繼續撒藥粉。

    “你身上為何會有這樣的胎記?”

    蒼老、艱澀、緩慢,一句話就好像被風吹落的枯葉,被承寧帝忽地說了出來。

    云桑看了一眼陛下,只覺得好似臉色紅潤了些

    不解陛下為何那么問,云桑看了眼那個胎記,目光很快又被猙獰的傷口吸引走了。

    得快點包扎好才行。

    一股腦將藥粉又撒了一大片,這下她聽到江見嘶了一聲,明顯是惱了些,但沒對著她。

    “老頭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還我怎么會有這樣得胎記,當然是自己長的,難不成找別人借啊!”

    “真會問。”

    本就看這老皇帝不順眼,現在聽他問出這個蠢問題,江見很難忍住不懟他。

    懟完后,江見神清氣爽,繼續去盯他的娘子。

    冒了這一次險,日后便能日日對著娘子了,江見一雙眼睛淬著笑,難掩歡喜。

    “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承寧帝緊緊盯著那塊鳳鳥狀的胎記,記憶追溯到了十八年前,一次雨夜。

    太子妃徐氏產下一個男孩,當夜,天降甘霖,讓干旱了幾月的農人欣喜若狂,承寧帝的心情也豁然開朗。

    與旁的嬰孩不同,九孫兒生下來便是白白嫩嫩的,不像前面的幾個孫兒,都是皺巴巴的小猴子,就連如今模樣精致的三孫兒當時也沒能免俗。

    而且九孫兒生得很漂亮,就像個女孩,盡管產婆說是個男孩,承寧帝還是打開小毯子瞧了一眼。

    不止看見了把兒,還看見了嬰孩左下腹一塊造型奇特的紅色胎記。

    像只展翅翱翔的鳳凰,隨著皮肉一顫一顫的,十分鮮活。

    正因著這個胎記和那張酷似女孩的小臉蛋,承寧帝當時戲言要給九孫兒取名李青鸞。

    女兒輩從玉字,孫女輩從青字。

    那夜他十分高興,抱著這個小孫兒走了好幾圈,還被孫兒尿了一身。

    再然后,便是太子一家已然身死的消息,包括那個漂亮的小孫兒,一同死在了禍亂中。

    承寧帝有時還會夜半自夢中驚醒,老淚縱橫,思念著太子一家。

    時隔十八年,承寧帝再次看見了那塊胎記,雖說變大了不少,但他絕不會認錯,就是當年的長大了而已。

    再看少年那張漂亮鮮妍的臉,承寧帝突然就想起來那股熟悉感是哪里來的了。

    他生得不像太子,像太子妃徐氏。

    心口像是有一方巨石碎裂開來,承寧帝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來,看不清少年的臉。

    但在江見看來,這老皇帝就跟有病一樣。

    “無可奉告。”

    誰沒事跟陌生人,甚至是老皇帝這樣的透露自己的名姓,簡直找死。

    低頭,見云桑艱難地給他纏布條,累得吭哧吭哧的模樣,江見干脆將布條搶過來自己纏上了。

    不是什么要命的傷勢,江見沒放在眼里,將布條打了個結,三兩下將染血的衣袍穿上,就要抱著云桑繼續趕路。

    雖然他已經到了山腳下,甩了那些笨頭笨腦的羽林衛很長一段距離,但磨嘰的久了還是會被找到,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得帶著娘子快走。

    誰承想被推開了,少女面色為難。

    “我不能跟你走,你自己走吧。”

    他自己跑,沒有她這個累贅,興許還能跑得快些,不被抓住。

    聽得江見都氣笑了,直接一提腰將人扛在肩上,冷哼道:“這輪得到你說話,今日你必須跟我走,反抗也沒用!”

    費了這么一番心思,冒了這么一通險,不惜領下刺殺天子的罪名,都是為了順手牽走她這只羊,江見哪里能允許自己空手而歸。

    撂下那么一句狠話,江見扛著人就走,眨眼間便如云鶴一般飛走消失在了眼前。

    只剩下一腔情緒無處宣泄,一腔疑問無人解答的承寧帝,兩只滄桑的眼追著江見消失的方向而去。

    “別走……”

    承寧帝顫抖著唇吐出兩字,神色恍惚。

    第77章 第 77 章 重回

    被江見扛在肩上又是行了許久, 江見停在了一條野徑邊,很明顯那是一條出山的路。

    云桑還看見了一個熟人,不對, 是熟馬。

    雪白的皮毛, 矯健的身姿, 正是自回長安一直喂養在家的流云。

    因為在傅家吃得太好又不像以前那樣時常活動,現在的流云又添了些膘, 看起來更壯實了。

    被江見放下來,流云看見他們, 正高興地甩著尾巴,云桑揉了揉肚子, 一言難盡。

    “你怎么還把流云偷出來了?”

    流云自覺走到她身邊,用腦袋蹭了蹭云桑的手,看起來很歡喜。

    “什么叫偷, 這馬又不單是你一個人的,我這叫拿回我的東西。”

    跟上來的江見聽這話不樂意了, 將拴在流云身上的小布袋拿下來, 兜頭套在了云桑身上,氣哼哼反駁她。

    粽子似的袋子掛在身上, 鼓鼓囊囊的, 一分都未曾變化,正是當時自己給江見打包好的包裹, 如今又完好無損地倒她身上了。

    “你是怎么……噯!”

    話還沒問完,腰間攀上來兩只手,一使力她整個人就騰空了,安定下來時已經坐在了馬背上,不過是側坐。

    沒等她動一下調整姿勢, 江見就翻到了她后面,兩手攥著韁繩,兩臂正好將云桑圈在其中。

    云桑心知江見是要帶她去哪,仍不死心道:“真的要把我帶回去嗎?”

    云桑覺得自己問出了很傻的問題,她明明知道江見今日是沖著他來的。

    什么刺殺陛下,都是幌子,要殺早殺了,也不會還將人放了。

    大約是沖著她來的,但用的什么爛法子,這下好了,他成了筏子,自己在眾人眼中則成了無辜受害的存在。

    這是用折損自己作為代價的,江見至此以后都會成為天家通緝的要犯了。

    想到這,云桑都替他發愁。

    江見抖了抖韁繩,流云邁開四蹄跑起來,風在耳畔簌簌作響,云桑聽得有些艱難。

    “廢話,不帶你回去,我辛苦這一趟干嘛,吃飽了撐的?”

    “就是和預期設想的不大一樣,本想著直接把你當人質帶走,卻發現你這個人質份量不夠,只能把皇帝老頭當人質了,雖然麻煩了點,但目的達到就成。”

    他說得風輕云淡的,云桑聽得直蹙眉道:“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嗎?”

    “知道,當皇家的通緝犯唄,這有什么,比起這個,看你同別人過一輩子才是可怕,我情愿選這個。”

    云桑無言,顛簸感讓他下意識抓緊江見的胳膊,江見瞧了她一眼,裝模作樣繃著臉道:“怕顛下去就抱著我。”

    云桑沒有動作,一是覺得沒到那程度,而是顧及他腹部的新傷。

    但這樣的態度顯然讓江見誤會了,以為她在不滿什么。

    嘴一撇,加快了速度,晃得云桑有些坐不住,就想抱點什么。

    腰顯然不能亂碰,本來帶傷騎馬就已經不該了,若是再被自己勒出了好歹,云桑更難受了。

    她只能去抱別的地方,比如江見的脖子。

    猝不及防被圈住脖子,頸邊拱上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熟悉的馨香鉆入心口,他一個沒忍住彎起了眼,但下一刻想到可能會被云桑一抬眼瞧見,趕緊將笑憋了回去,繼續拉著一張臉,讓自己看起來很生氣。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的傷口都不疼了。

    ……

    江見如她預料的那般氣上她了,話比以前少了許多,看著她時也總一副冷漠的模樣,說了他不高興的話,還會陰陽怪氣她,都在她的預料之內。

    只一點,無論這人什么嘴臉什么語氣,親她的時候倒是絲毫不客氣,甚至比以前跟放肆貪心了。

    以前好歹還會記得白日克制著些,如今是一概不管了,任何時段,只要他想,眼神一凝就壓過來了,非得盡了興,將她弄得兩頰緋紅,肌骨無力才肯作罷。

    云桑尋思著,她幾乎沒給過他任何暗示,怎就一副如狼似虎的做派?

    定是他自己心不凈,天天想著。

    不過每到這個時候,江見便裝不下冷漠了,熱烈又活潑,就像是之前那樣。

    她很喜歡,所以對于江見過分的索求并不排斥,甚至會被他愈發嫻熟高超的技藝勾得神志不清,軟成一灘水。

    這一路雖趕得急,但卻沒讓云桑受什么罪,甚至江見怕馬背磨到她,專門買了個厚軟的鞍墊鋪著,云桑一路只管靠在他懷里,或者一雙臂膀間。

    有時候甚至一路睡一路,醒來就已經在客棧床上了,不得不嘆服江見的本事。

    九蓮山上受的傷也在日復一日的上藥中好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一道淺粉色的疤痕。

    因為這次路程只是兩人一馬,不再是笨重的馬車出行,江見又歸心似箭,一路上不再悠哉悠哉,竟沒到一個月便過了雍州城,抵達西陵山脈。

    距離她和李承鈺的婚期,早已逾期了半個月。

    猶記得九月十八那日,江見少見的放緩了腳步,在城鎮中尋了個客棧落腳,夜里將她親得迷迷糊糊,壓在她身上故意惡狠狠道:“看吧,事在人為,天家的婚事又怎樣,姓李的今日能看見娘子一根頭發絲嗎?還不是同我睡一個被窩。”

    除了嘲諷外,那股得意的勁壓都壓不下去,要不是云桑實在沒力氣說話,非得趁機說幾句風涼話。

    做了這樣誅九族的破事,他還有心情得意,云桑真不知說他什么了。

    對于江見把她從九蓮山擄走的一事,云桑從心底并未抗拒。

    以往她怕因為自己的私自奔走牽連爹爹,如今江見闖了這樣一場大禍,將矛頭都吸引了過去,于不知情的人而言,她與爹爹父女二人是被帶累的,只要爹爹維持好姿態,陛下都只當爹爹是個女兒被擄走的可憐臣工。

    她的心本就系在江見身上,能與自己喜歡的人相守,是一件極為難得而幸運的事。

    眼下她只希望江見能好好藏著、活著,一旦暴露,他萬劫不復。

    只李承鈺,是個變數。

    她不確定李承鈺是否會將她與江見的牽扯說與陛下聽,但可以確定的是,李承鈺一定會追究到底。

    江見做都做了,不用白不用,總歸自己先前沒有跟江見私奔,只希望爹爹能機靈些,做好了痛失愛女的姿態便好。

    孟冬時節,西陵山脈中比上次愈發凄清,江見怕她冷,還給他買了個手爐,一路上揣在懷里。

    江見真的很能裝,都快一個月了,他竟還能忍得住拉他那張冷臉?

    甚至有時候都當著云桑的面破功了,笑成傻子一般,下一刻竟還能臉不紅氣不喘地繃著臉。

    每次遇到這一幕,云桑都很想笑話他,但又怕自己一笑激怒了他,這廝惱羞成怒下過來堵她的嘴。

    愛裝使勁裝,看他能裝到什么時候。

    先是在山里打了一只野兔和山雞,兩人痛痛快快吃了一頓才重新啟程。

    肚子里有了熱乎乎的飯食,云桑人也跟著暖了許多。

    這回江見沒有再問她要不要走一會,一到雪山腳下便將她卷進了懷里,踩著沙沙作響的積雪帶著流云前行了。

    “不要忘記待會多喂流云些東西。”

    縮在江見懷中,云桑細心叮囑著,得來的是對方裝模作樣的一道冷哼。

    云桑便知道他應下了。

    風雪侵人寒,被江見暖洋洋的內力裹著,云桑很快又困了,頭一歪靠在那具堅實的胸膛上睡著了。

    夢里她走在綿軟厚實的雪地里,走了許久,看見了不遠處等待她的江見。

    他的笑似乎有溫度,漫天風雪都開始融化了。

    云桑歡喜地撲進他的懷中,那一刻,冬去春來。

    云桑再度醒來時,眼前是一片漆黑,她懵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江見應該是走到了洞窟里。

    顧念著江見的胳膊,自己也想下來走走,云桑扭了幾下,示意江見放下她。

    動作嫻熟親昵地拉著江見的手,以防自己不會在這彎彎繞繞的洞窟中走丟。

    手剛觸上去,就被攥緊了,快得沒有一絲空隙。

    云桑沒忍住笑了一聲,在這樣寂靜的洞窟環境中分外明顯。

    聽出了云桑的意思,江見捏了捏她的掌心肉,大有惱羞成怒的意思。

    “有什么好笑的?”

    雖然看不清江見此刻的神情,但云桑知道他此刻一定像個河豚。

    “笑你明明早就不生氣了,還要裝冷臉給我看,不累嗎?”

    自己那點別扭心思被揭穿,江見首先要感謝漆黑的洞窟,掩飾住了他羞惱之下變紅的臉。

    “胡說,我正在氣頭上呢,我沒裝,你給我小心點,不然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揭穿了但依舊嘴硬著,說些拒不認罪的話,犟得可愛。

    云桑根本不信他拙劣的鬼話,故意往他身上擠了擠,軟綿綿的身子貼在他身上,笑語嫣然道:“那你要怎么收拾我啊?”

    一句話將人問得啞巴了,就聽江見吭哧了半天也沒說出什么,更是沒有推開貼上來的她,只故作兇惡道:“等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云桑就知道是這樣,心中暗笑著,脆生生應了一聲好,讓本就心虛的江見心更亂了。

    沒想到一直被自己“欺壓”的娘子也有這樣逗弄自己的時候,江見只覺氣惱又新奇,甚至還想再感受遍那種小鹿亂撞的感覺。

    兩人一馬很快踏出了洞窟,春日潮濕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滿面盈香。

    大片翠濃綠意映入眼簾,渾身寒氣一掃而空,第二次來到云桑谷,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還未走下去,就被眼力耳力同樣出色的凌滄海注意到了,正在喂雞的他看見成雙成對的二人,喜得兩眼瞇起道:“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

    長安城

    十日的時間過去,承寧帝幾乎將九蓮山附近,乃至整個長安翻了個遍,甚至京畿區域也都派羽林衛去尋了,可仍然杳無音訊,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他不知那少年是哪來的,也不知他要去往何處,承寧帝就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打轉。

    但這些無法打消他亢奮的情緒,他一想到那個少年,便覺得心田滾燙。

    十八年了,老天爺終究是給他留

    了一線喘息的機會。

    因為心里頭都被這件要緊事塞滿了,三孫兒的婚事他也沒功夫去想,承寧帝甚至想著傅家丫頭能不能將他帶回來。

    顯然,這個可能性很低,他只能努力去探查那少年的身世來處。

    因為愛女和未婚妻被擄走了,傅卿和他那三孫兒狀態不佳,承寧帝能理解,但實際沒有多大的肝火。

    假若真是那樣,他將竭力補償那個孩子,不過是一個臣女,他若喜歡那便指給他,這對承寧帝來說很好選擇。

    然如今任憑他想得如何天花亂墜,那孩子的影子都沒有,承寧帝一顆心像是被烈火焚燒,一籌莫展。

    正在這時,他那受了天大侮辱的三孫兒來面見他,言之鑿鑿道:“皇祖父明鑒,傅公或許知那刺客所在。”

    李承鈺什么也不想顧了,儀君被搶走,于他而言便是天大的事,他要把儀君找回來,而那個江湖草莽,皇祖父殺了最好。

    未婚妻被搶走,李承鈺竟連往哪里追都不得而知,好不容易想起上官家有位公子是那廝的朋友,或許可知,然一打探得知,上官朔已經帶著金陽堂妹回了藥王谷,他撲了空,再次斷了線索。

    李承鈺只能將唯一的希望放在傅允身上,賭他知道那個江湖草莽在哪。

    他只要儀君回來。

    這是九月十八那日他枯坐在預備好的新房中得出的決心。

    傅允得知陛下召見他時,心里便以想好了措辭,一個能將傅家摘出去的措辭。

    那個愣小子冒了這么大險給了傅家這樣一個生路,他怎會不曉得如何做。

    到了陛下的寢殿,內外宮人皆退了出去,只留下心腹許內監,還有意料之中的英王世子。

    淡淡瞥了李承鈺一眼,傅允心中發沉,多少有些不虞。

    這對于傅允來說其實很好做選擇,他雖惱火江見擅自劫走了女兒,但他知道女兒在他那會被妥帖照顧,更重要的是,這是女兒真切喜歡的人,與江見在一起,女兒便再不會憔悴傷心了。

    但李承鈺來這一下,帝王之怒,或許兩人連各自安好都做不到了。

    假若那小子真的因此丟了性命,傅允不敢想女兒的余生會是何種慘淡凄清。

    他只想他的囡囡能夠快樂地活著,為此他做什么都愿意,這樣日后九泉之下再見妙瀾,他也能信誓旦旦地告訴她他們的女兒過得很幸福。

    所以,他今日絕不能暴露江見的所在。

    傅允知道陛下對于刺客的事很著急,但沒想到這樣著急,才喚他起來,便開門見山問話了。

    “承鈺說,傅卿可能知曉那少年的下落,故而召卿來一探究竟,希望卿勿要隱瞞才是。”

    傅允做足了心理準備,面不改色道:“世子猜錯了,臣也不知那少年身在何處。”

    承寧帝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線生機,卻看傅允這人愣是不說,很難不急躁火大。

    “傅卿,你明明識得那孩子,卻隱瞞不語,就不怕朕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你收留過那孩子一段時間,就住在你家,他此次于九蓮山所舉,誰知是不是你們故意串通好的!”

    為了詐出實話,承寧帝想盡了法子,不惜拿弒君來壓。

    這點傅允早有了準備,跪答道:“陛下明察,既然世子已先行說了,那臣也沒什么好隱瞞的,臣確實是識得此少年的,正是他在小女遭難時救了小女性命,且一路護送歸家,小女歸家后,言與那少年心心相印,欲解除與世子婚事,然臣幾次登門懇切賠禮英王府皆不許,中秋那夜,陛下也斥了小女,小女心知無法同那少年結緣,悲痛之下斷舍離,將人強行送走,在家安心待嫁。”

    “本是萬無一失的,卻不知那少年怎么突然回來了,還在九蓮山上做出那等事,臣也是猝不及防,看著愛女在眼前被其劫走,臣也一直盼著陛下能將小女救回啊~”

    說完,傅允長跪于地,話語中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悲凄。

    將傅允那一番話聽了,承寧帝神情恍惚,呢喃道:“果真不知那少年在何處嗎?”

    傅允仍舊長跪,未答一語。

    已花甲之年的老人臉色瞬間灰敗了起來,坐在榻上,悲傷之下開始自說自話。

    “朕必須找到他,朕虧欠了太子,不能再虧欠他了……”

    這樣飽含深意的一句話出來,傅允和李承鈺臉色都是驚變。

    官場沉浮幾十載,話語之間的機鋒傅允最是敏感,當下便抬起頭來試探問道:“陛下此話何意,那少年與章懿太子……”

    傅允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關聯,他話語未盡,只看著承寧帝。

    意識到自己把要緊事嘀咕了出來,然承寧帝也沒什么好掩飾的,在場不過三人,都是近臣和自家孫子,他早晚要說的。

    承寧帝站起身,對著空曠的寢殿喃喃道:“我那九孫兒,左下腹有塊特殊的胎記,那少年,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

    “還有,他生得多像徐氏。”

    一語激起千層浪,李承鈺來不及深想,但卻知他可能再也無法靠著皇權來縛住儀君了。

    傅允反應更是快,忙不迭又是一拜,話語中掩飾不住激動。

    “陛下,請恕臣隱瞞之罪,臣知曉那少年生長在何處。”

    只這一句,承寧帝眸光大盛,什么也不顧了,將傅允從地上攙起,雙目炯炯。

    長安百姓不知皇家秘辛,只知道在陛下忽然放棄了搜尋刺客,宣布要去北地巡游的旨意。

    第78章 第 78 章 來客

    勿論外界如何, 云桑在長亙山是一概不知的,她現在仍在應對強裝冷臉但漏洞百出的江見,哭笑不得。

    云桑能看出來, 江見已經快裝不下去了, 但還在那苦苦支撐, 也不知道在圖什么。

    回到云桑谷第二日,江見就再次出了谷, 云桑還勸了幾句。

    “還是別出去了,小心被抓走了。”

    就如同夢里那樣, 江見雖厲害,但若是對上千軍萬馬也難以抗衡, 萬一出去暴露了行蹤那可是不得了的事。

    這等緊要的關頭,最好還是老老實實縮在山谷里安全。

    “不行,得出去, 有些重要的東西要買回來。”

    不聽她的勸阻,江見用他那張假裝冷漠的臉親了她一口, 走前還將她昨夜浴身換下來的衣裳洗好晾好了。

    云桑看得直搖頭, 目送那道白色身影消失在眼前。

    江見出去后,凌師父做了糕點, 說是加了谷中云桑花的花汁做的, 讓她過去嘗嘗。

    云桑知道凌師父的意思,想同她詢問一些事情。

    畢竟明眼人都能看出江見此次回來態度和上次不一樣, 凌滄海也沒等到這小子主動同他坦白什么,只交代了他可以出發去藥王谷了,說是尋到了噬春散的解藥。

    根據凌滄海的經驗判斷,他這模樣大概是在外頭吃了苦頭回來的。

    年輕人在外面丟臉了,回來不好意思說也正常, 凌滄海沒有追問,只心里頭實在好奇,想著問問徒媳婦。

    糕點做成了花瓣模樣,透著云桑花香氣的同時還帶著淡淡的奶香,上面甚至還點綴著細碎花瓣,看起來不輸長安的糕點。

    “丫頭快嘗嘗,還熱乎著。”

    凌滄海將圍裙解下,將手洗干凈坐在云桑對面,樂呵呵道。

    云桑也沒客氣,就著茶水吃了起來,味道出奇的不錯。

    甜而不膩,口感綿軟香甜,再佐以清茶滋味更佳。

    “師父是想問我江見的事吧?”

    吃了一塊糕點下肚,云桑開了話頭,神色微沉。

    “沒錯,丫頭你也知道,我以前雖然沒少揍過這小子,但好歹是自己養大的,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他這次回來明顯有問題,還叫老頭

    子我先走,怕不是闖了大禍。”

    喝了一口茶水,凌滄海做好了準備,搓手道:“說吧,我準備好了。”

    看著老人緊張的模樣,云桑都有些不忍心告訴他真相了。

    一盞茶過后,聽完前前后后整個過程的凌滄海捂住了心口,又是給自己灌了一杯熱茶,唉聲嘆氣起來。

    “這死小子,真是什么都敢做,這下好了,準備好在谷中躲著吧。”

    長亙山終年嚴寒,冰雪不化,最勇猛頑強的將士都不能久待于此,除非是修習內力的江湖人士,不然走到半路便會凍成一坨。

    加上通往山谷的洞窟如迷宮一般,稍有不慎便會被困在其中不得出,此谷是個絕佳的世外避難所。

    當初也是這樣庇護了為家人報仇,被敵追殺的自己。

    一住就是許多年,后來又撿到了江見,也算是有個伴了。

    “那丫頭你……”

    凌滄海本就有心理準備,當初就覺得他這徒媳婦肯定來頭不一般,如今都一一驗證了。

    長安高官家的千金,竟被這小子給碰著了,什么運氣!

    云桑無奈攤了攤手,輕笑道:“他連這樣天大的包袱都攬下了,我自是沒什么好說的,也許這就是同他在一起唯一的法子吧,放心師父,我沒生氣,也沒有怨恨,只是難過江見可能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自在了。”

    凌滄海嘿嘿笑道:“丫頭別那么想,這小子可不會這樣覺得,他指不定樂壞了,昨晚上便催我走了,就盼著這谷里沒有第三個人呢。”

    云桑失笑道:“他這也是為了師父好。”

    “且等等吧。”

    凌滄海嘆了一聲,想起糕點還擱著,怕是要涼了,忙催云桑多吃幾塊。

    午后,云桑谷中的暖意更甚,隱隱接近夏日,云桑睡醒后換了一身更單薄的春衫,看著那群已經長大變肥的小雞。

    正發呆時,只聽到流云一聲輕輕的嘶鳴,云桑跟著看過去,原是江見回來了。

    也不知買了些什么,那包裹大的嚇人,若是從后面看怕是都看不見江見的人影。

    云桑也不看雞了,好奇地迎了上去。

    爛漫的春日山谷,暖陽四散,少女向他奔來,一身鮮嫩的粉白衣裙于暖風中飄搖,猶如云桑花在他眼前搖曳。

    江見絲毫不后悔去冒險,因為一切都值得。

    “買的什么東西啊,這么多?”

    戳了戳那個大大的包裹,云桑只覺得里面東西亂七八糟的,判斷不出是什么。

    “待會你就知道了。”

    強行收住面上即將溢出的笑,江見強令自己擺出冷酷的姿態,殊不知在云桑看來不過是裝模作樣罷了,一點也不可怕。

    尤其當背著大包裹的江見經過她身邊時,扭扭捏捏地牽起了她的手,云桑抿唇輕笑,倒覺得這樣的江見十分有趣。

    包袱攤開,艷麗的紅綢涌入眼簾,那是婚嫁特有之物。

    只看江見將一大堆紅綢撥開,底下還有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

    衣裳、吃食、九連環、胺脂水粉、珠釵等等,其中還有最醒目的大紅色嫁衣并一頂婚冠。

    好似這些都與自己無關,江見埋頭整理買回來的東西,忙碌的像個蜂子,云桑都不好插話。

    將那些平日能用到的東西歸類整齊,江見就拖著那些紅綢到處掛了,他的意圖很明顯。

    云桑想過這事,但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那么快,一時間也變得緊張了起來,扭扭捏捏吊在江見后面,見他給云桑谷每棵像模像樣的樹都掛上了紅綢。

    江見雖忙活著,但眼睛時不時就瞥過去,見云桑跟個小尾巴一樣吊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樣,壓抑住好心情,故作冷淡道:“你又幫不上忙,黏著我做什么?”

    云桑繼續當睜眼瞎,假裝看不出江見拙劣的演技,晃了晃垂下來的紅綢,彎著眼眸仰頭問道:“你這氣還要生多久啊?”

    她都替江見覺得累,這人怎么能堅持那么久呢?

    都一個月了,江見真能忍。

    “不知道,再生幾天吧。”

    許是習慣使然,江見嘴一瓢就把心里話放出來了,說完又是一陣惱羞成怒,把紅綢甩得簌簌響。

    “那好吧,我就再等幾天嘍~”

    云桑也不在這里繼續逗他了,扭頭欲走,又被江見喊住了。

    “讓師父把那只大公雞燉了,再炒幾個好菜,順帶把埋在竹林的酒也挖出來。”

    這又讓云桑想起了今晚,一顆心燙燙的,臉熱地應了聲離開了。

    壓根不用江見說一遍,云桑發現凌師父已經把那只毛色艷麗的大公雞給殺了,灶臺上面擺了許多備好的菜。

    “竹林中有我釀了十年的女兒紅,待我處理了這只雞,便去挖幾壇子出來,丫頭你去一邊玩去吧。”

    云桑一聽,暗道不虧是師徒,竟心有靈犀到這般地步。

    又往灶臺上看了一眼,見凌師父將蒜都扒好了,云桑徹底打消了做點什么的意圖。

    云桑谷的鴨子孵出了一窩小鴨子,毛絨絨的很可愛,彌補了那群小雞崽長大的空缺。

    此刻這群小鴨子正跟著它們的娘親在一個小水潭里游水,玩得不亦樂乎。

    上次來江見便說了,怕雞鴨將暖溪弄臟了,于是他與凌師父特意在鴨圈挖了一個小水潭,雖然沒有暖溪闊綽,但足夠這些鴨子在里面戲水了。

    日頭還未落下,云桑蹲在小水潭邊上,甚至能看見毛茸茸小鴨子身上沾染的晶瑩水滴。

    嘴巴閑得慌,又不想辜負凌師父殺的大公雞,還有一桌子菜,云桑去屋里翻了一下,把江見剛給買回來的蜜餞帶出來嚼了。

    滿滿一大盒,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屋里還擺了好幾盒,都是江見今日買回來的。

    想著江見今日忙活得辛苦,云桑看了一會小鴨子,帶著蜜餞去找江見了。

    江見是個行動力很快的人,云桑才在水潭逗留了一會,江見已經把樹都掛完了,除了竹子。

    放眼望去,盡是滿樹紅綢,一片喜慶。

    掛上掛下了好半天,云桑谷中又是溫暖如春的氣候,江見這等體熱之人很快便出汗了,領口外翻,露出大片鎖骨,護腕也被扯下來,袖子捋到了臂彎處,露出白皙而肌肉流暢的小臂。

    遠遠看著,江見又開始扯蹀躞帶,似乎要脫衣裳的架勢。

    云桑立即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呆在了原地,也不好意思上前了。

    江見一眼瞧見了呆立著的少女,不僅不克制,反而脫得更歡暢了,還沒走到云桑跟前,身上的里衣都被甩到了地上,只剩下褲子。

    夕陽斜照,暗金色的陽光打在少年裸露的上半身,一條條傷疤在上面并不顯丑陋,反而增添了幾分野性的美感。

    怕他把褲子也解了,云桑也不想著來跟他一起吃蜜餞了,抱著盒子就要鉆到屋子里。

    但被眼疾手快的江見攔住了去路,捏住了腰。

    “找我做什么?”

    說話還不夠,還暗戳戳捏她腰上的軟肉,云桑受不住癢,扭了幾下道:“也沒什么,本是想讓你嘗嘗這蜜餞的,挺好吃的。”

    江見好意思露,云桑卻不好意思明目張膽地看,眼神躲閃道。

    江見也發現了這一點,故意又湊近了些,那微微鼓脹的胸膛幾乎都要貼到她臉上去了。

    云桑能感受到熱意撲面而來,夾雜著些許汗意,但是并不算難聞,甚至還帶著一股江見身上特有的暖香。

    “喂我。”

    想退,但被對方捏著腰退不了半分,被江見身上的熱意浸染,她的臉一寸寸紅了起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充滿了少年人的戲謔,云桑見他張著嘴,臉紅心跳地挑出一個飽滿的蜜餞,顫顫巍巍地遞進他嘴里。

    蜜餞沒入那張殷紅的唇,云桑正要收手,但被吃了蜜餞還不滿足的江見追過來咬了一口。

    咬在指腹,力道很輕,但這種時候足以讓云桑驚慌失措。

    “你干嘛咬人!”

    大概是目的達到了,江見放開了她,云桑羞紅著一張臉嗔道。

    江見不以為意,甚至更加猖獗道:“咬你怎么了,今晚我把你整個人都咬一遍!”

    此話一出,云桑噤聲不語

    ,又無力應答了。

    好在江見也沒有繼續作弄她,只留下一句話,自顧自走到了溪水邊。

    “我要浴身,給我拿套換洗衣裳來。”

    聲音懶洋洋的,伴隨著衣料摩挲的聲音,一聽就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云桑不敢逗留,抱著蜜餞盒子就往屋里跑。

    去送換洗衣裳時,云桑怕看見些可怖的東西,都是垂著眼走的,只聽到暖溪中水花陣陣,還有少年輕快的笑聲。

    “我是水鬼嗎?”

    跑走前,就聽到江見不大開心地嘟囔了一句,又繼續在水里翻騰了,像是一條精力旺盛的魚。

    日暮西沉,山谷一片昏暗,炊煙陣陣,伴隨著飯菜誘人的香味。

    嚴肅拒絕了江見要親手幫她換嫁衣的請求,云桑紅著臉把人推了出去,將門拴上。

    嫁衣被整齊地疊放在床上,雖然時間倉促,但嫁衣卻是不俗,無論是款式還是上面的紋繡都精致細膩,甚至還有許多珍珠和玉石,它們在夜色里仍舊閃閃發光。

    婚冠也不是隨意挑選的,延續了江見一向的審美,貴,且華麗,上面的金玉翡翠若是剝下來,都能在長安最好的地段買一座大宅子。

    雖然這場婚儀沒有嫁做世子妃的排場,但她十分開心。

    若是不能嫁給心上人,再大的排場又有什么意義,也不會被取悅到。

    婚冠是喊了江見來給她戴上的,一開門,早早換好喜服的江見正在門邊,本就俊俏的臉在大紅喜袍的映襯下更讓人驚艷了。

    還添了幾許風流艷麗,像是夜半來勾人心魄的妖鬼。

    將婚冠戴好后,江見帶著她先去拜了高堂,拜了凌師父。

    鍋里還燉著雞的凌滄海一見新人來了,喜得立即將外面的舊袍子脫去,露出里面嶄新的衣袍,受了二人的拜禮,笑容燦爛地將徒兒和徒媳婦扶起來。

    緊接著,又神秘兮兮地抱著云桑穿過竹林,來到山谷最東北的一處峭壁前,說要讓山神見證。

    “哪里來的山神?”

    就算是夜里,山谷中依舊溫熱,屬于那種跑幾步路可能都要出些汗的程度。

    云桑沒有夜視的能力,看著眼前高大黑沉的山壁,十分詫異。

    “這就是,夜里娘子可能看不清,白天再看,這面山壁有靈,小時候我向它許愿總是很靈驗,我們就拜它,保準能長相廝守。”

    云桑自然不會在這時候與他爭執,跟著江見一塊拜了山神。

    “愿山神庇佑我與娘子永不分離~”

    少年輕喃的話語隨著溫柔的夜風消散,云桑轉頭看他,對上一雙璀璨的雙目。

    江見的愿望如此簡單質樸,但對二人來說卻如此來之不易。

    夜風同樣吹散了她眼中的熱意,她一顆心酸澀又甜蜜,撲進了江見懷中。

    今夜,凌師父做的菜很好吃,尤其是那只大公雞,雞腿和雞翅都被她給吃了酒也很好喝,就連不善飲酒的云桑也喝了好幾盞,同時也是為了壯膽。

    但好像沒什么作用,云桑除了走路有些飄,腦子居然是清醒的。

    “還有合巹酒呢,別忘了。”

    凌滄海怕小夫妻忘了,忙不迭給倒了兩盞,喜氣洋洋提醒道。

    “自是不會忘記。”

    少年輕笑了一聲應道,笑容比月色醉人。

    云桑心神飄忽地端起酒盞,江見胳膊如蛇一般纏上來,兩人交杯而飲。

    江見抱著她回到了屋子,忙上忙下地將她的頭冠摘了,婚服褪了,手法熟練的驚人。

    索性她嫌麻煩,并未在面上妝點,此刻脫了衣裳便能入睡。

    暈乎乎的云桑甚至將結發禮也忘了,愣愣地看著江見將自己的一撮頭發剪下來,又剪自己的,將兩股頭發死命纏得死緊,分不清誰是誰的才作罷。

    腦袋暈乎乎的,云桑覺得自己應該睡一覺,然剛躺下,江見便翻了上來,雙腿跪于她腰側,眼神如狼似虎,顯然不允她入睡。

    心口怦怦跳著,云桑現在滿腦子都是紅袖招那日看到的東西,呼吸都不暢了。

    今夜,她與江見也要如此嗎?

    心中緊張忐忑的同時,云桑心中還有些期待,她覺得羞恥。

    還是老一套的開場,江見盯了她的唇幾息,二話不說便傾軋而下,所燃起的烈火幾乎將云桑燃燒殆盡。

    今夜別有所圖,因而江見親的時間也比平日短了許多,甚至厚顏說句,云桑甚至還沒有盡興,就覺身上一輕,江見難得克制離了她的唇。

    雙眸迷蒙生霧,云桑滿頰紅暈望著同樣面色緋紅的江見,不用言語便已傳達了心意。

    “急什么,還有更重要的事。”

    話語落下,江見解開了她的衣帶,像是拆禮物一般,只是須臾間,云桑便被剝得只剩下小衣和褻褲了。

    云桑谷暖熱,但云桑像是怕冷一般緊緊護住了自己,雙臂橫在胸前不肯拿開。

    江見眸光漸熱,也不急躁,又是接著先前未盡的興繼續了下去,一口吻了回來。

    云桑極容易迷失在其中,此刻也是,本就飲了幾盞酒,身子正無力,又受了這樣一番引誘,她哪還有力氣和神智,不知不覺間便被江見趁機褪去了最后兩件敝體的衣物。

    等云桑意識到某些地方一涼,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毫無遮掩時,江見已經將她上下掃了個遍。

    “你怎么這樣!”

    心仿佛在滾開的水中浸著,云桑羞得全身都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話也綿軟無力,透著甜膩酥軟。

    江見被逗得一顆心猶如烈火焚燒,不僅不退,反而一手覆了上去,蓋住了那晃眼的軟月。

    “哪樣?這樣嗎?”

    比先前更惡劣了,那一下捏得她呼吸一滯,好半晌都沒緩過勁來。

    見她如此沒出息,江見笑得眼眸彎彎,也不拖延,三兩下將自己身上的衣裳除去,變作了同云桑一般的情狀。

    如此清晰的、全面的、直白的、近距離地看,云桑還是頭一遭,沖擊力不可謂不大。

    那物什更清楚了,就那么直挺挺地對著她,顏色同它的主人一樣艷麗,像是有人給它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

    形態很可怕,但那顏色卻透著幾分漂亮,倒顯得有幾分可愛了。

    盡管如此,云桑不敢去看,只避開眼,護著自己的脆弱之處。

    “娘子,你睜開眼看看它。”

    腹間灼燙,蜿蜒而過的痕跡讓云桑癢得出奇,緊閉著唇瓣,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放出什么見不得人的聲音。

    但江見弄得她實在是太癢了,她只好睜開眼硬著頭皮去瞧,面皮都要燒起來了。

    以為這樣江見便能放了她,卻不想這人變本加厲了起來。

    “娘子,你摸摸它。”

    如誘哄孩子一般,偏偏又帶著極度的渴望,明明是血肉之軀,卻在此刻像一團烈火。

    云桑羞極了,手指蜷縮著,好半天都沒動靜,這讓滿心饑渴等待著的江見十分難捱。

    “怎么,娘子是不愿同我做夫妻,在怪我阻了你的世子妃的頭銜嗎?”

    為了能讓自己得到撫慰,江見不惜說了些陰陽怪氣的話來激她。

    在長安他便研習透了上官朔給他的書冊,今日出去又買了幾本,囫圇看了些,江見發現了許多即便不放入也能疏解的法子。

    上官朔的神藥還未研究出來,他不能貿然就行了書冊上所說的夫妻之禮,但新婚之夜,江見總要彌補一下自己,起碼得到疏解才行。

    這番話很有用,只這一句,江見渾身一顫,被柔軟溫涼束縛住的觸感傳遍全身,幾欲一瞬間爆發。

    想著不能剛吃一口便將身家性命這么快交出去,他拼命壓制,不惜動用了些內力,才堪堪穩住。

    怕云桑看出他此刻失態難言的神情,江見將人摟入懷中,貼在云桑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了娘子,現在,動一動吧。”

    怕娘子不懂他的意思,云桑握著她的手上下示范了幾下,而后埋入頸項,以吻催促。

    云桑被吻得混沌不清,覺得自己好似飄在云端,理智已然飛了七八分,只一心跟著江見的話來,賣力撫慰著。

    武人身板極好,耐力更是上佳,云桑遠不能敵,只一刻鐘左右的時間,云桑便覺手腕酸軟,快要使不上力氣了,于密密麻麻的吻間搶得了一絲空隙,討饒道:“我不行了,你自己來吧。”

    大家都有手,后面的為何不能他自己來?

    不用云桑說,江見也察覺到了她的力弱,但沒有像云桑想得那樣換自

    己,而是大手覆上去,握著云桑疲弱無力的手猛烈繼續著。

    因為借了自己的力,江見也不吝嗇主動些,一把勁腰晃出殘影,引得身下竹床不住哀鳴。

    浴身時,云桑右手不小心沾了水,掌心微微刺痛,借著外頭投進來的月色,云桑發現那里不僅紅彤彤一片不說,都微微破皮了。

    江見也看見了,心虛地賠禮道歉道:“是我不好,我給娘子上藥。”

    上藥時,藥膏清清涼涼鋪在上面,熱辣感慢慢褪去,云桑心中本舒坦不少,然下一刻就聽江見小聲又正經道:“下次換只手,我輕些。”

    云桑氣惱,怒瞪著他道:“你也有手,就不能自己來!”

    “你這般皮糙肉厚,肯定怎么弄都不會破”

    云桑嘀嘀咕咕道,聲音雖小但一點不影響江見捕捉,他立即反駁道:“那不一樣,天差地別!”

    云桑意會出了些什么,面上染上酡紅,閉嘴不與他爭論了。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又不平靜,總讓云桑的心境在平和與顫栗中反復橫跳。

    云桑谷還是云桑谷,風景如畫,四季如春,寧靜美好,但一到夜晚,除了真真切切的那一步,江見幾乎將避火圖上各種前菜都上了一遍,甚至都不避著他了,當著她的面看那腌臜東西,還把那東西放在枕邊,兩人的頭發時常鋪在書頁上。

    右手傷了換左手,左手也傷了便換了別處,除了云桑義正詞嚴明確拒絕過的嘴巴,其他幾乎都被江見試了個遍。

    譬如腿、腳、胸口這樣的地方,江見總是樂此不疲。

    如今云桑見到那物什已經不會下意識回避了,只見它貪婪急切的模樣,難免面皮發燙。

    轉眼間一月的時間過去,云桑谷不分四季,但外面想來已是仲冬寒月,冷酷非常了。

    云桑的身子骨不算強健,從小到大最是怕冷,如今縮在這云桑谷倒是舒坦,再不必受一丁點冷寂清寒。

    新婚夜后,江見最后那點裝模作樣終是徹底消散了,又變回了當初那個正常的熱烈小太陽,日日見她就是笑臉,恨不得掛她身上。

    江見說,等風波過了,他會帶著她偷偷潛回長安,喬裝一番去見爹爹,長遠的話,如果爹爹愿意,他也會將爹爹帶來這云桑谷,這樣一家人還能夠團聚。

    說這些的時候,少年面上仍帶著愧疚,似乎一直在為不能給她光明正大的生活而內疚。

    有舍才有得,這樣的結果比她心灰意冷嫁給李承鈺,有情人天各一方無法相守要好得多,雖有遺憾,但是心之所向,云桑沒有什么怨言。

    “好啊,那我等著了。”

    云桑笑意溫柔,撫平了江見心中的惶恐不安,他高興地嘬了一口她的臉,又歡喜了起來。

    又是一日風和日麗,距離重陽祭天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凌師父也出發去了藥王谷,云桑谷中只剩下她與江見兩人,谷中的生活依舊靜謐美好,與世無爭。

    就在云桑以為祥和的日子還會持續下去時,洞窟口冒出來一個神色麻木的年輕俠客,氣喘吁吁地從洞窟出來,力虛,又不小心踩到了旁邊的濕滑苔蘚,咕嚕咕嚕從上面滾下來,發出啊啊的叫聲。

    彼時,江見砍了些竹子在做竹屏風,云桑就坐在旁邊吃果干,偶爾過去親親他給他添些動力。

    第79章 第 79 章 遺孤

    兩個人的山谷, 突然出現了第三個人的聲音,原本其樂融融的氣氛瞬間被打破,兩人齊齊看向了洞窟口, 神情變幻不定。

    當看見那人并非凌師父, 只是個陌生的年輕俠客, 雖然摔得灰頭土臉的很滑稽,但云桑和江見二人都笑不出來。

    不管是無意間誤入此地, 還是朝廷的人追蹤而來,于江見而言都不是好事。

    只見他將手里的竹片一放, 抽出霜葉人就沖向了洞窟,云桑也憂心忡忡地站起來, 看著情況。

    知道江見住在長亙山的,除她之外,長安只兩人, 一個是上官大夫,已經離了長安, 剩下就是爹爹。

    可云桑不信爹爹會向陛下暴露江見的所在, 于她而言江見有多重要爹爹很清楚,就算是為了她, 爹爹都不能害了他。

    云桑希望這人只是誤闖進來的。

    云桑努力安慰自己, 但效果不大,畢竟誰好好的沒事往雪山里跑, 還專門往洞窟里鉆,看那狼狽模樣,想必是在洞窟里折騰了不少時間。

    云桑離得遠,看不清那人模樣,只遠遠看見江見將人踹了一腳, 霜葉抵在了那人脖頸間,透出來的不善隔著老遠云桑都能感受到,仿佛下一刻就要揮劍將人咔嚓了。

    但不知那人說了什么,江見好半晌沒動,云桑見局勢還算穩定,小跑著過去了。

    上洞窟有段高坡,上面有片苔蘚,云桑頭一次來就差點滑倒,但好在這人從上面滾下來了,她不用小心翼翼走上去。

    “江見。”

    地上坐著的年輕人呼哧呼哧地喘著氣,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加上江見可不是吃素的,她湊到江見身后喚了一聲。

    離得近了,云桑覺得這個誤闖進來的男子有些面熟,但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了。

    但對方似乎記得她,見她過來,張口就喚了一聲云姑娘,又想到了什么,改口成了傅姑娘。

    顯然,他知道得不少,決不是不小心誤闖進來的。

    “你認得我?”

    看著男子那雙狐貍眼,云桑心頭的熟悉感又涌上來了,好奇問道。

    男子面上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笑意又散去了,嘆氣道:“哎,傅姑娘也把我忘了。”

    男子氣度風流,嘆出這話帶著幾分別樣的曖昧,江見最聽不得,擰著眉頭罵道:“你是哪根蔥,我娘子干嘛要記得你!”

    莫風不與江見這個幼稚的醋壇子計較,只再次介紹自己道:“傅姑娘忘了,我們在蔡郡太守府見過,當時還同你們說過幾句話,叫莫風,不記得了?”

    經這么一提醒,云桑想起了一些,看著莫風身上灰撲撲的袍子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換了身衣裳沒認出來。”

    云桑對他的淺淡印象還停留在當時的一身藍袍上,如今弄成這樣,自然不會記得。

    “你為何在這里?”

    見過雖見過,看江見的態度也不是什么摯友,這種時候千辛萬苦來到長亙山河谷,顯然有所圖謀。

    想到這,云桑神情嚴肅了起來,想著若真是陛下派來的追兵,那她不會攔著江見將人滅口。

    “我是為陛下辦差來的。”

    長亙山終年積雪,酷寒難當,非擁有內力的江湖人士不得進,不到半個時辰,就見著踏入其中的將士險些被凍死,更別提深入其中尋找傅卿所說的山谷。

    承寧帝無法,召集了擁有內力的江湖人士,以萬金相托。

    萬兩金這樣龐大的數目引來了許多江湖人士,不過并不是誰第一個接下便是誰的,要看誰最終能完成承寧帝所托的任務。

    眼饞萬兩金接了任務的同行加上莫風一共四十九人,在五日前便同時進入了長亙山。

    但這座雪山太大了,且四下皆是無邊雪色,承寧帝給他們的線索微乎其微,只一個雪山中有河谷,其他一概不得知。

    這四十九人誰也不知河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他們又該朝著哪個方向走,只能如無頭蒼蠅一般在茫茫雪色中胡亂摸索。

    莫風運氣好,同四三人誤打誤撞找到了這一處洞窟,硬著頭皮踏了進來。

    他們知道里面可能有未知的危險,但沒想到這個危險會是迷宮這種鬼東西。

    就算是做了記號,他們仍然會在其中來來回回地兜圈子,反復看見自己還有其他同行留下的記號。

    就好像碰到了鬼打墻!

    在雪地里一通亂找耗了兩日,在這個見鬼的洞窟里又是被折騰了三日。

    莫風以防萬一是帶了些干糧,可沒想到這任務如此操淡,他只帶了兩日的伙食。

    當意識到食物可能不夠,但任務又沒有完成,莫風省吃儉用,一張餅子當一天的干糧嚼,但還是來不及了。

    正是身強力壯的年紀,又是武人,一天就吃個干餅子如何能夠,莫風早已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就在第三日,莫風悲觀地覺得自己要困在這個洞窟中被餓死,躺在地上悲傷時,他恍惚間看到了一束光,雖然遙遠微薄,但那是他全部的希望。

    因為太激動,莫風在地上扭了幾下才爬起來,身上更臟了。

    再次感受到溫暖的日光和濕潤的空氣,莫風狂喜之下大笑了起來,不僅驚動了整個山谷的鳥雀,更是驚動了寧靜祥和的兩人。

    也就有了后面發生的事。

    “就知道你是追兵,但江見不能有事,所以對不住了莫俠士……”

    莫風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少女臉色一冷,說出下面這句要命的話。

    “江見,把他做掉!”

    雖然親眼見過江見奪人性命,但這個又不一樣,云桑強裝出冷酷的嘴臉,讓自己看起來殺伐果決些。

    “啊?”

    莫風看著只問了他這一句話便對他要殺要刮的少女,一瞬間甚至覺得這是他根本沒有從洞窟中走出來,眼前的一幕是他瀕死前的幻想罷了。

    要不然那個羞怯又善良的姑娘怎么一言不合便要做掉他?

    這簡直太玄幻了!

    生怕江見真的聽了話一劍了結了他,莫風求生欲暴漲,慌忙大喊道:“別別別,我不是來害你們的,我是來報喜的!劍下留人啊~”

    本就不是江見的對手,又餓得快虛脫了,莫風不用比劃都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一顆心怦怦跳,純粹是被嚇的。

    莫風撕心裂肺的話語讓云桑也跟著啊了一聲,詫異地看向他。

    臨近晌午,今日江見燉了一鍋老鴨湯,此刻香味已經開始冒出來了,勾得人,尤其是莫風這個肚子餓了許久的人幾欲流口水。

    “你說江見很可能是章懿太子的幼子,那個九皇孫?”

    灶臺上,江見揮舞著鍋鏟,正熱火朝天地翻炒著今日的菜肴,看著十分專注,仿佛一顆心全放在飯菜上。

    但實際上他是一心二用,也在聽云桑和莫風的對話。

    今日的午飯,除了那鍋老鴨湯外,還有一道蒜苗炒臘肉,一道紅燒魚,一道涼拌波棱菜,正好配成三菜一湯。

    莫風一邊咽口水一邊回道:“不是我說,是陛下說的,我只負責傳話,外加把人帶出去。”

    說著,莫風看了一眼正熱火朝天炒菜的少年,心中也唏噓感慨。

    江湖上誰人又能想到,那個自小生活在雪山中、白衣索命的無常少年竟是流落在民間的皇子龍孫?

    “哼~”

    聽到最后一句話,就見江見盛菜的空檔冷笑著哼了一聲。

    “誰知道那老皇帝不是為了騙我出去殺編的謊話,我可是狠狠得罪了他,怕是我一出去就得被萬箭穿心吶。”

    這話誘起了云桑曾經可怕的夢境,一時也懷疑起了莫風,覺得這人就是來誘騙江見的,再次肅起了臉,頗有一種下一刻又要做掉他的樣子。

    莫風被嚇得一激靈,忙不迭搖頭否認,像是一個瑟瑟發抖的撥浪鼓。

    “絕不是,我有證據,陛下說九皇孫腹部有個鳳鳥形的胎記,你也有,還說你生得像過世的太子妃!”

    云桑這下長了個心眼,不用江見反駁,一臉嚴肅就開問道:“這又能說明什么,胎記是因為陛下當時瞧見了,太子妃的模樣我們又沒見過,這些全憑著陛下一張嘴,算不得證據,不行!”

    云桑少有的拿出了鋒利的,可以稱作是咄咄逼人的姿態,那副兇巴巴的模樣看得江見笑得合不攏嘴,在后面附和道:“我娘子說得沒錯,這算不得證據,你若是拿不出真正的證據,你真的得留在這里。”

    “放心,我的劍很快,不會很疼,我會把你埋在谷中最粗壯的桃樹下,這樣來年桃子若是長得多也有你的功勞了~”

    用著一張無害漂亮的臉說著最可怖的話,莫風只覺得四下陰風陣陣,一瞬間連飯香都聞不到了。

    忽地,他想起來了自己還真帶了一樣證據,承寧帝不知誰能完成任務,于是每人都發了一張圖紙,莫風將其放在了衣襟里,餓得頭腦發昏的他險些忘了這茬。

    “有的,有的,我還有證據!”

    手忙腳亂地將衣襟里的圖紙拿出來,紙頁翻動聲響起,江見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做菜了,云桑不忙,伸著腦袋就去看了。

    “陛下說這上面所繪制的玉鎖是每位皇孫出生都有的貼身物件,鎖身是羊脂白玉,上面鑲嵌著金質的蔓草花紋,鎖身背面還刻著一個徵字,是該皇孫的名諱。”

    將圖紙遞給云桑,莫風說著陛下告知他們的話,眼中滿是對生和萬金的渴望。

    這下不僅是云桑沉默了,正在煎魚的江見也怔在了灶臺前。

    因為江見真的有一個這樣的物件,莫風說得分毫不差。

    云桑也忘了是婚后第幾日,她從床底發現了一個落灰的箱子,江見說那是小時候的玩具,云桑生了好奇,想看看江見小時候都愛玩些什么。

    在一堆亂七八糟的,比如草蚱蜢、彈弓、泥巴小鳥、撥浪鼓、小木劍之下,云桑看見了一枚小小的玉鎖。

    小孩子身上佩戴鎖本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奈何這玉鎖實在貴重,當時云桑還將其拿到正在洗衣裳的江見眼前,也許是掩在雜物箱中太久了,江見差點沒想起來這是什么。

    “師父說這是撿到我時身上就戴著的,有一年差點被我拿去換錢了,最后被師父攔住了,沒成。”

    當時云桑對于他的話是不贊成的,將小小的玉鎖放在手心翻看道:“好在沒成,自小便帶著,說不定日后可以憑借它尋到你的家人呢。”

    水淅淅瀝瀝被擰下,伴隨著少年輕快自在的話語。

    “無所謂了,我現在生活得已經很幸福了,有沒有家人根本不重要,未來也不缺家人,因為娘子就是我的家人了。”

    當時云桑因為聽得一顆心暖洋洋,便沒有再討論玉鎖的事,只記得鎖身后確實有個徵字。

    目光凝在圖紙上,云桑再說不出反駁的話了。

    將圖紙拿給同樣神色異常的江見看,云桑心中百轉千回。

    胎記是陛下那日看見的,像太子妃這話也可能是陛下自己胡謅的,但這枚玉鎖做不得假,若不是云桑偶然翻看江見床底的雜物箱子,她怕是都不知道。

    陛下卻描述得一清二楚,這實在無法辯駁。

    大概江見也是如此想的,盯著那張圖紙出神了許久,一時半刻實在不能接受。

    那個仗著自己是皇帝而幫著李承鈺拆散他和娘子的老頭很可能是自己的祖父?

    還和李承鈺那個討厭的情敵很可能是堂兄弟?

    自己的父親很可能是那個被親生父親害死的倒霉蛋太子?

    什么狗屎玩意!

    江見拿著鏟子直接愣在了原地,直到鍋里的魚被遺忘了太久,淡淡的糊味飄出來,江見嗅到那股氣味,瞳孔一縮,才醒過神來去搶救那條肥美的鮮魚。

    “糟了,我的魚!”

    見他前一刻還恍惚著,下一刻便抄起鍋鏟去翻那條魚。

    果然,魚身黑了不少,江見抿著唇,神情懊惱。

    煙霧繚繞中,云桑笑完,滿臉正色道:“江見,凌師父有說當初是在哪里撿到你的嗎?”

    江見抬眼看她,知曉她這樣問是什么意思,也沒猶豫什么,老實答道:“說是洛州汝江下游,一個破籃子裝著我,被水沖到了岸邊,被經過的師父聽到了哭聲,帶了回去。”

    從小到大,師父沒少拿當時他在破籃子里哭得多大聲來笑話他。

    再一次得到證實,云桑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江見的眼眸緩聲道:“聽我爹爹說,當年章懿太子便是于洛州兵敗,自刎于汝江北岸。”

    江見的魚又糊了一面,江見又是一番懊惱。

    等菜全部上桌后,已是兩刻鐘過去,此間江見都未發一語,云桑也沒去打擾他內心的紛擾,自己也在消化這一猝不

    及防的消息。

    章懿太子還留有后人,當真是不容易啊!

    想到陛下說江見生得像當年的太子妃徐氏,云桑沒忍住去瞧了瞧他的臉,暗自肯定。

    聽聞當初太子妃徐氏是長安第一姝麗,才情與美貌響徹京都,后與太子一見鐘情,結為佳偶,使得長安無數兒郎和貴女捶胸頓足,怨憤沖天。

    表兄也與她說過,他的太子妃姨母有多仙姿玉貌,仙女下凡一般。

    雖然她未曾見過太子妃,但在江見身上或許能看出太子妃的風采。

    怪不得江見生了這樣一張有些過分漂亮的臉,原來母親是那等美人。

    就是可惜了,全家只剩下他一人了。

    因為心里頭裝著事,云桑吃得很慢,抬頭看江見,似乎也慢了不少。

    正待云桑想說些什么時,旁邊臺階下傳來了一陣吵鬧聲,是莫風的肚子在瘋狂叫囂。

    兩人看過去,迎上莫風那張可憐又渴望的臉。

    “好餓,能讓我吃點嗎?”

    莫風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噴香的飯菜,幾乎都要冒綠光了。

    江見未語,云桑聽著那如雷一般的動靜,看著莫風狼狽又可憐的模樣,同情心泛濫了。

    “讓他吃點吧,餓死了不好。”

    既解釋了清楚,不是來害人的,云桑對他的偏見與防備便不剩多少了,見人餓成這樣,終究是于心不忍。

    江見未語,只放下了手里的碗,去盛了一碗滿滿當當的米飯,放在了桌子上,意思不言而喻。

    莫風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因為一頓飯激動得兩眼含淚。

    沒空說話,他一上桌便大吃特吃,云桑眼睜睜看著他一筷子夾走了半扇魚肉。

    第80章 第 80 章 出谷

    一頓飯吃得像搶劫, 云桑看得發愣,江見則擰著眉頭。

    眼見莫風又是一筷子夾起了一堆臘肉,甚至還想去撕鴨腿, 江見終于看不下去了, 一筷子狠狠敲在莫風的手背上, 云桑似乎聽到了筷子帶起的風聲。

    “幾年沒吃飯啊吃成這樣,你這樣我娘子吃什么!”

    被江見罵了一通, 狼吞虎咽的莫風心里一咯噔,動作迅速放慢了下來。

    知道自己人安全了, 人都跟著放松了下來,甚至有些放松過了頭, 此番被江見一罵,人又精神起來了。

    “稍安勿躁,我吃慢點就是, 瞧你小氣的~”

    三兩下將冒尖的飯吃完,無需江見, 莫風舔著臉自己過去添飯了。

    又給自己盛了湯泡進飯里, 邊吃得稀里嘩啦邊說話道:“真想不到你還會做飯,還做得一手好飯, 說真的我要是姑娘我都愿意嫁給你了。”

    本就餓的像條狗, 飯菜又如此美味,莫風被狠狠拿捏了, 一張嘴開始胡言亂語。

    江見更是被惡心到了,皺著一張臉埋汰道:“惡心死了,不想吃飯就別吃了!”

    罵完,見云桑還慢悠悠地夾著菜,與莫風那廝比起來天差地別, 江見生怕她吃不飽,端起了比莫風那個餓死鬼更兇猛的架子,將菜都往她碗里堆,鴨子僅有的兩個腿也被撕下來給她了。

    一頭野狼變作了兩頭,云桑看戲一般在旁邊偷笑。

    莫風看見那兩只肥肥的鴨腿,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但還是不免遺憾。

    “你打算什么時候出去,吃完飯如何?”

    吃了兩碗飯,莫風渾身都暖洋洋有了力氣,人也不虛了,想起了他快要得手的潑天富貴,是一點偷不了懶。

    莫風以為,誤會解開了,身份也確定了,江見會很樂意跟著他一起出去。

    畢竟很少有人能拒絕皇子龍孫的金貴身份,江見應該也不例外。

    然他想錯了,江見竟輕飄飄地拒絕了。

    “我什么時候說要跟你出去了,是不是幻聽了?”

    江見神色如常地扒著飯,語調沒什么起伏。

    云桑啃鴨腿的空檔望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只將碗里另一只鴨腿夾給他。

    這是江見的事,要如何選擇還要看他自己,云桑不會多加干涉。

    “吃不下兩只,這個給你吧。”

    聽這話,江見也不客氣,一口下去咬掉一半的肉,吃得一臉滿足。

    “不是,你怎么……”

    莫風百忙中抬起頭來,神情迷惑極了。

    “我現在過得也挺好的。”

    江見言簡意賅,神情不為所動,不像是扭捏才推拒的。

    眼見勝利在望,就差把人領出去這最后一步,莫風哪里能放棄,不死心的他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碗,使勁渾身解數來勸。

    “哎!這多好的事,潑天的富貴都到跟前了還不接,你想什么呢?”

    “章懿太子唯一的血脈,你回去陛下不得稀罕死,到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再不必吃江湖上的苦了。”

    “舉國皆知,陛下悔恨當初害死了親兒子性命,瞧那模樣,估計你要什么都答應!”

    莫風吃飽了人也有了力氣,為了自己的萬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半誘半勸的,都快掏心掏肺了。

    不知自己那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就見少年面上出現了意動,莫風大喜。

    “果真什么都能答應?”

    說這話時,云桑察覺到江見看了自己一眼,只那一眼,云桑便知曉了他在想什么。

    ……

    日落山巒,云桑谷陷入黑暗,一片和諧靜謐。

    莫風記掛著事成之后的萬金,始終不愿離去,還抱著希望逗留在云桑谷,大有磨到他答應為止。

    谷中暖熱,不似快要接近隆冬臘月的外界,莫風本就是風餐露宿的俠客,也不挑地方,尋了個干凈寬敞的地兒便躺下了。

    “這地方真不錯,以后老了也尋個這樣的地方隱居,人生美事。”

    看著夜幕漫天星子,莫風枕著雙臂發出感慨,神情愜意。

    來打水的江見路過聽了一耳朵,看著躺在地上翹二郎腿的莫風,嗤笑道:“那是自然,別找到我們這來就成。”

    云桑谷是江見生長的地方,師父說他剛發現這片山谷時里面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除了遍地的云桑花和那條溫暖的溪流。

    二十載過去,經過師徒兩的改造,這才大變了模樣,變得煥然一新。

    這是他耗費了心血的家,也是未來與娘子度過冬夏的世外桃源,可不能被亂七八糟的人占據了。

    莫風也明白對方的意思,只嘿嘿一笑說了句不會,沖著他的背影喊了句話。

    “好好考慮啊兄弟,我就在這等著你。”

    反正只要自己臉皮夠厚,每天還能吃上江見做的飯,莫風覺得也不虧。

    說完,繼續去看夜空中閃爍的星子,舒服得伸了好幾個懶腰,睡過去了。

    江見打好水,看著已經在地上半睡半醒的莫風,神色沉沉離開了。

    洗漱過后,江見雖然心里頭揣著事,但仍舊熱情滿滿地湊過來與云桑廝磨,要不是云桑察覺出了什么,還真以為江見絲毫不在意出谷的事。

    逮著一個能說話的空隙,云桑抱著江見的脖頸輕聲問道:“你是不是要出谷去見陛下?”

    脖頸間的濕濡停頓了一瞬,接著又繼續下去,直到將她的脖子稀罕夠了,江見才換了別的法子,比如做些能撫平他暴漲情緒的事情。

    較云桑而言,他身軀修長寬闊的多,傾軋下來的時候,只能看見他一個人的背,至于云桑則整個人被掩得嚴嚴實實。

    這是他最喜歡的姿態,但云桑覺得有些粗野,一點都不像人之間的。

    明明是血肉做的,但此刻穿行著卻讓云桑覺得是一根烙鐵,又燙又硌人。

    大腿內側的肌膚最是嬌嫩,憑著經驗來說,怕是過個一刻鐘她就會感覺到火辣辣的痛感。

    所以每次這個姿態,江見都會盡快結束,以保證她不會受傷。

    “如果能同娘子光明正大在一起,更好。”

    因為速戰速決,江見呼吸微微急促,說話聲音也不大平穩,熱浪盡數噴灑在云桑后頸,吹得她身子一顫。

    “打算什么時候

    去,明天嗎?”

    很奇怪,明明費力的不是自己,但只要一開口,云桑聲音也跟著亂顫。

    為了方便說話,江見又湊近了些,貼在她耳朵旁,趁機勾纏了上來。

    “嗯,一清早就去,很快回來。”

    耳垂被吮得發癢,云桑為了躲開,扭了扭腦袋,正好又把唇送了上去。

    兩人間的對話便倉促而簡潔地結束了,轉而專心投入到每日固定的一些不正經事情中。

    江見偶爾會不慎觸碰到禁地,頻率越來越高,云桑能感覺到,他快要忍不住了。

    但他還是咬著牙堅持著,勢必要等到上官大夫的神藥,云桑每每看了都不知說些什么。

    ……

    翌日清晨,云桑特意早起了些送送他。

    雖然江見的身份已經八九不離十了,然臨行前云桑還是殘留著些許憂慮,會想這一切是否會是陛下編造的,目的還是為了引蛇出洞,讓江見這個曾經得罪過他的人伏誅。

    轉念一想又被她否決掉,覺得是自己多心了。

    先不提那枚特殊的玉鎖,若只是為了誅殺刺客,陛下何至于親自來到這西北雪山酷寒地。

    她不應當想這么多才是。

    穩了穩心神,云桑看著輕裝簡行的江見,想起了一事叮囑道:“聽莫公子說洞窟里可能還困了人,若是可以把他們也帶出去吧,死在了里頭會變成孤魂野鬼,有些可怕。”

    跟對莫風的態度大差不差,既不是來索命的,云桑覺得能活一個是一個。

    江見懶洋洋地應了,他一向不會拒絕娘子的要求,況且這個要求于他而言很簡單,只需在洞窟中吹笛將四散的人引過來便可。

    晨曦灑落在綠茵茵的河谷,云桑站在開滿云桑花的碎金色暖陽中,目送著江見進入洞窟。

    只希望江見日后一帆風順。

    ……

    嚴寒冬日里,長亙山腳下荒蕪一片,連鳥雀的身影都沒有,就像一座毫無生機的死山。

    一朵朵營帳扎在山腳下,如同荒蕪中開出的一朵朵白花。

    仲冬時節,還是在這樣清冷的西北寒山中,就算是個年輕力壯的青年也無法抵御嚴寒,何況是上了年紀的承寧帝。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氅衣,身邊的王內監奉上手爐道:“陛下,拿著暖暖身子吧。”

    承寧帝沒有拒絕,只執著地盯著不遠處皚皚雪山,神色哀慟。

    “瞧瞧這茫茫雪山,光是在這都能感受到了那股冰寒之氣,不知里面又是何等酷寒,可憐承徵本就家破人亡,僥幸留下一條性命竟還是在這樣的艱險中長大,長大了更是在刀口上掙扎求生,慘也,苦也。”

    在這逗留了已有六日,這已經不是王內監第一次聽到陛下傷神感嘆了,車轱轆般安慰的話已經說了一次又一次,但王內監不敢厭倦,再度重復道:“陛下勿憂,這是老天爺在庇佑九殿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瞧,九殿下終究是來了長安,和陛下相遇了,這正是上天的安排呀!”

    雖然方式實在荒唐,這話王內監省去了。

    大概人悲傷的時候就是需要有個人在旁邊一遍又一遍的安慰,讓自己的心情舒坦些,就算是帝王也不能免俗。

    “沒錯,這是天神的眷顧,讓朕有生之年還能彌補自己當年的過失,善哉。”

    一陣寒風襲來,將承寧帝吹得縮了縮脖子,王內監見狀,忙勸道:“陛下,外頭冷,怕是那些個俠士今日也不一定有影,咱們回帳子里吧。”

    幾乎每一日,陛下都要在冷風中站一會,遙望著雪山口,期待那里有人出來。

    然人倒是有出來的,不過都是那些個一無所獲還險些在雪山中迷路的江湖俠士,并不是陛下所等的人。

    今日大概也是一樣,王內監心中暗嘆,但只能陪著陛下耗著。

    誰讓九皇孫的事如今是陛下心中的頭等大事呢。

    承寧帝嘆了一口氣,也覺得今日在這傻等可能仍是浪費時間,轉身欲歸營帳。

    就在轉身的那一刻,羽林軍中有眼里極佳的將士,一眼看到了從雪山口出來的幾個人。

    也是此行派出去還未歸來的最后四人。

    “陛下,又有人出來了,應當是最后四……不是五人!”

    稟報的將士訝異的話語讓剛欲離開的承寧帝頓住了腳步,猛地回頭。

    在幾個陌生的俠客身后,隱約可見少年白色的身影,只一片袍角便可窺見那股朝氣蓬勃之意。

    承寧帝心緒不再平和,面色激動,染上了幾分紅潤血氣。

    四個俠士中,除了那個面色較紅潤精神的,其余人皆是走到跟前道了句有失所托便慚愧離開了,遺憾不能將萬金攬入懷中。

    游俠兒本就來去如風,差事不成也是常有,他們反倒感謝江見施以援手救了他們。

    皇家一下財大氣粗,雖這三位俠士未辦成差事,承寧帝還是小賞示意,每人賜下一袋金葉子,讓他們離去了。

    “幸不辱命,陛下,在下……”

    輪到自己這個辦好差事的人出場了,莫風抖了抖身子,意氣風發上前,然話才說到一半就被江見扯回去了。

    再次見到江見,那些個羽林郎雖心中知道此行跟隨陛下來是做什么的,但上次在九蓮山這白衣少年給他們留下的印象不太好,一見到他出現,下意識又暗自戒備了起來,握緊了手中兵刃,聚攏在承寧帝身邊。

    承寧帝感受到這一點,蹙了蹙眉,回頭瞪了一眼那些將士,王內監則替承寧帝揮了揮拂塵,示意他們鎮定。

    陛下見九殿下來正高興著呢,這群煞風景的。

    “江見,你這是干嘛?”

    被扯住的莫風不解,詫異道。

    江見第一時間看見了那群羽林衛,心中仍保留著一絲防備,不會這樣大剌剌地過去,萬一遇到萬箭齊發還是很麻煩的。

    “我不能完全相信,怕有箭矢。”

    說著人往莫風身后躲了躲,意思再明顯不過。

    這個話再配上這個動作,莫風也品出來了意思,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我拿你當兄弟,你拿我當肉盾啊!”

    江見不知可否,笑容燦爛,看得莫風肺都要氣炸了。

    “……承徵。”

    不遠處,承寧帝凝著少年的面容,只覺得越看越像,一時間沒忍住,喚了一聲當年為其取的名字。

    山腳下寂靜,承寧帝這一聲分外惹眼,江見聽到那兩個字,也看了過來。

    玉鎖后的字正是念徵,娘子說,他或許應該叫,李承徵。

    不過叫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另有其事。

    想著今日出谷的目的,江見對著很有可能是自己祖父的承寧帝道:“我有話要問,你走過來些。”

    在未徹底解決隱患之前,江見才不想靠近那邊,以防出事。

    雖然不是呼來喝去的語氣,然這樣跟承寧帝說話,王內監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遇到了,立即就條件反射斥道:“敢與陛下這樣說話,你這……”

    小子二字還沒罵出來,王內監忽地醒神了,眼前的少年是皇孫,哪里是他可以喝斥的,立即管住了嘴,悻悻看著承寧帝,告罪道:“老奴一時失態,陛下恕罪。”

    承寧帝知道身邊這個老內侍的秉性,只是習慣了維護自己罷了,不是什么大事,便擺了擺手,就要上前。

    “陛下……”

    見承寧帝就要這樣毫無防備地走上前,王內監擔憂地低喚了一聲,他可沒忘記當初在九蓮山這小子是如何躥到陛下面前將陛下擄走的。

    若是行刺,簡直易如反掌。

    “無礙,勿要阻攔朕。”

    承寧帝卻是不怕的,先不提眼前少年是自己的親孫子,只說當初,分明有無數次機會殺了自己,但對方都沒有動手,可見本就不想傷他性命,此番過去自己定然無虞。

    不顧身邊統領羽林衛的郭將軍和王內監的忐忑,承寧帝走得毫無懼意。

    最終,他走到了距離江見三步之內,站

    定,細細看著少年的面容。

    這是一個對承寧帝來說十分危險,但對江見來說十分有保障的距離。

    這樣近,就算對面萬箭齊發,先死的定然是皇帝老頭,而他亦可以直取對方性命。

    于是,他放開了莫風,徹底與承寧帝面對面。

    “承徵,你要問些什么?”

    承寧帝先開了口,眼中的悔恨通通轉化成慈愛,就像一個尋常人家的老人。

    江見很不習慣被人這樣喚,故意道:“你就這么確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我若是告訴你我沒有你說得那枚玉鎖呢?”

    聽著江見這一番鬼扯,莫風都替他急,在山谷中他可是見到那枚玉鎖了,分明就有。

    承寧帝先是怔了怔,而后無所謂笑道:“無妨,流落在外那么多年,丟了也說得過去,你身上的胎記和這張酷似你娘親的臉,便足以證明了。”

    承寧帝堅信這就是太子家的小孫子,那胎記獨一無二,不會錯的。

    江見默然,眸光劃過老人篤定的面容上,覺得沒甚意思,撇嘴道:“沒意思,不扯了,就不騙你個老頭了,我確實有枚玉鎖。”

    話音落,江見掏出了那枚被云桑提前塞在身上的玉鎖,垂在了承寧帝眼前。

    唯一的信物出現,溫潤的玉身在半空中轉動,閃爍著細膩的光澤,隱約可見上面的一個徵字。

    壓抑在心底的悔恨一瞬間冒了出來,染濕了他有些昏沉的老眼,他伸手去夠,去觸摸太子留下的唯一痕跡。

    江見并未阻攔承寧帝,也許是對這個悲傷的老人產生了些同情和憐憫。

    他看見承寧帝拭了一把淚,便沒好意思追問接下來的話。

    “是了,沒錯,你就是朕的孫兒,你的父親是朕之嫡長子,朕是你的祖父。”

    少頃,承寧帝心緒稍微平和,滿目熱忱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

    江見并不是很關心他說得一堆煽情認親的話,只問出了今日最想知道的問題。

    “既如此,那今日我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會答應我?”

    涉及到最關鍵的一環,江見神情嚴肅,心中隱隱期待。

    “自然,你想要什么,朕都允你。”

    無論是什么,哪怕是儲君之位,承寧帝都可以接受。

    這個位置,本就是太子一脈應得的,他不覺得荒唐,只是覺得這孩子于山野間長大,需要雕琢一番才能勝任。

    “那我要你解除我娘子和李承鈺的婚約,改成我。”

    承寧帝一懵,下意識問道:“你娘子是誰?”

    他如今滿心都是孫兒,一瞬間都忘了被江見“順手”擄走的傅家丫頭,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陛下,是傅家大小姐。”

    莫風在一旁小聲提醒,承寧帝恍如初醒,什么都想起來了。

    心里想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聽到這話有些懵,然轉念一想,這事似乎早有征兆了。

    “到底行不行?”

    江見又在后面催了一聲,神情暗藏緊張。

    承寧帝連儲君之位都能舍,只是一樁婚事又有何難,他當即大手一揮,激昂道:“行,自然沒問題,只要你同我回長安,我立即頒旨回去,令英王府退還婚書,再給你與傅家丫頭賜婚!”

    一番話說到了江見心坎上,只有一句他展現了猶豫。

    “還要跟你回去?”

    江見蹙眉,有些不情愿,他覺得自己和娘子在云桑谷過得挺好的,就他們兩人,沒有任何人打擾,多好。

    承寧帝也看出了這絲不愿,掌握了孫子的一些心意,他動了個小心思道:“自然,你既然喜歡傅家丫頭,要與她成婚,難道不應當在長安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儀嗎?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們結成了夫妻,接受四方祝福嗎?”

    這話怎么聽怎么覺得有理,實話說,江見被狠狠誘惑到了,露出動搖的神色。

    承寧帝再接再勵道:“女子都希望自己的婚儀華麗盛大,若沒有一場盛大的婚儀,傅家丫頭與你在這里過日子又算什么,這是一個女子的體面,怎能不要?”

    “傅卿還在長安等著女兒呢,你確定不回去?”

    只能說,老辣如承寧帝,已經從各個方面擊破了江見的心理防線,只待魚兒上鉤。

    然耐心等了幾息,以為會等來孫兒的點頭,但看見人頭一扭就往回走。

    承寧帝一驚,邁步就要追上去,口中焦灼道:“承徵你要去何處?”

    承寧帝以為孫兒沒有同意,就要打道回府,心急如焚。

    江見聽到聲音,回頭瞧見承寧帝面色,愣了一下,留話道:“自是回去接我娘子。”

    一句話猶如定心丸,承寧帝立即安下心來,也不追了。

    “還有,不用等我們。”

    承寧帝則不贊同,慈和言:“無礙,朕等著你們再出來,一起回家。”

    江見覺得回家這詞怎么聽怎么古怪,但他沒空去糾結這個,人很快再次消失在雪山中。

    待到徹底看不見人影,承寧帝激動地一邊搓手一邊在原地轉圈圈,一張臉壓不住笑。

    “恭賀陛下尋回九殿下~”

    王內監最通曉圣意,忙不迭站出來第一個道喜。

    羽林衛也不是那等掃興的傻子,見已經水落石出,皆拱手而賀道:“恭賀陛下尋回九殿下!”

    承寧帝大喜,看著滿山清寒荒蕪都有了春色,豪爽道:“哈哈哈好,通通有賞!”

    ……

    眾人歡慶間,誰都沒注意到,羽林衛副將張廷神色異樣,思索著如何將消息傳回長安。

    眾人更不知,五日后,一封秘密信件被送到長安景王府,看完信件的景王神色陰沉,獨自在檐下站了許久,召來長子做出了個駭人的決定。

    二哥英王這塊骨頭便已足夠難啃,如今大哥在外的遺孤又被尋了回來,景王覺得他的勝算越來越渺茫了,或許自己應該走些不尋常的路。

    畢竟史書是勝利者書寫的,只要他勝了!

    “來人,請五弟過府一敘。”

    管家領命退下,景王望著長安的天,只覺得要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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