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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章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

    “金人成”這句話清晰地穿透北風, 傳至前排族人耳中,又經由他們不斷向外擴散,驚喜的呼聲如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陌巫站在鑄金臺上, 雙手高舉著金人, 太陽金光撒下, 金人熠熠生輝,折射出明亮耀眼的光芒, 叫人幾乎不能直視。

    拓跋驍的目光在金人上短暫地停留了瞬便牢牢縛在了一旁的女孩兒臉上,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驕傲和得意。

    他就知道她可以。

    她總是能給自己驚喜。

    但更叫他得意的, 她現在是他的妻。

    是他早早發現了這顆明珠, 毫不猶豫抓到了手里。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狂歡中, 唯獨可地延尋支著僵硬的脖子, 那雙充滿深沉眼睛此刻盡是不可置信, 他死死盯著鑄金臺上陌巫手中高舉著的金人, 腦海里只剩一個念頭——她怎么會成功呢?

    他不相信,他甚至懷疑這金人是不是她提前準備好, 在他沒發現的時候偷偷換了。但理智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她站在高臺上,周圍沒有任何遮擋,鑄金人的過程由上千雙眼睛盯著, 如果偷梁換柱, 不可能瞞過所有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錯?還是說,昨晚根本沒成功?更或者, 這是她的一個陷阱?想到這兒, 可地延尋后脊一僵,浸出一大片冷汗,耳邊嗡嗡作響, 他甚至感覺自己的汗毛和頭發在一根根豎起來。

    再看陌巫手中的金人,他覺得那光芒幾乎要刺瞎自己的眼了。

    要是讓她知道暗中破壞的人是自己……不,就算她知道了,只要他不承認她又能怎么樣,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可地延尋,是鮮卑除了王以外最尊貴的俟懃地何。

    可地延尋還在努力壓制自己混亂的思緒,高臺之上,陌巫再次開口了。

    “金人鑄成,天神已經降下旨意,面前的女子就是祂選定的可敦,天神說,從今以后,所有人要像尊敬祂一樣尊敬可敦。”

    “可敦!”

    說完,她張開雙臂,深深地跪俯下去,以額觸地,虔誠至極。

    底下族人見此,紛紛跟著下跪,他們顧不得腳下泥濘的雪泥,顧不上衣服打濕后會多冰冷,他們火熱激動,同樣雙手匍匐,以額觸地。

    “可敦!”

    這一刻,他們發自內心地朝她叫出了這個稱呼。

    “可敦!”

    數千人的呼聲聚在一起,氣勢昂昂,綿延不絕,仿佛要沖破云霄,王庭各處角落一些實在脫不開身不能來觀禮的人都聽到了這震顫大地的呼喊,他們在這一瞬間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怔怔地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一聲又一聲的“可敦”似水波蔓延開來,沖刷著所有人的心神。

    天神認同可敦了?

    這是最近幾十年來頭一個被天神認可的可敦,叫人如何不激動。

    盡管她是個漢人公主,但從現在開始都不重要了,被天神認可的可敦,會給所有鮮卑帶來好運、庇佑他們生存下去。

    鑄金臺上,姜從珚沐浴在燦燦金光中,她脊背挺直,神態淡然,微微垂眸俯視腳下的民眾,五色彩衣明亮鮮艷,襯托得她愈發高貴神圣。

    她仿佛真的得到了天神的眷顧。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只有兩個人還立在原地,一個拓跋驍,一個可地延尋。

    拓跋驍自是不用說,他是王,可地延尋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拓跋驍冷冷偏過頭,一雙碧眸帶著無形卻十分沉重的壓力落到可地延尋身上,可地延尋只覺有只手按在了自己肩背上,壓著他屈膝跪了下去。

    他不甘心,他幾乎都能想象到這個漢人公主振臂一呼無人不從的場面了,可事已至此,就算他再不甘心也無濟于事。

    他后悔起最開始做下的那個決定了。

    拓跋驍踩著臺階登上鑄金臺。

    他來到姜從珚身邊,執起她的手,面向腳下的鮮卑族人,提氣高聲:“從現在開始,族中要是再出現關于可敦的流言,便按對天神不敬進行處置。”

    “是。”眾人齊齊應聲。

    拓跋驍目露滿意,偏頭看向姜從珚如玉石般白皙又帶著清冷冰硬質感的側臉,她似察覺到他視線,也轉過脖頸看過來,兩人對視一眼,都看清了對方眼中的喜悅。

    這確實值得高興,不僅破除了謠言,更讓他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威望和認同,今后無論做什么都會順利不少。

    但事情遠沒到結束的時候。

    拓跋驍握著她柔軟又冰涼的手指,不舍地捏了捏,這才放開她。

    他先叫底下的人起來,接著道:“大巫占卜天意不準,用心險惡,故意歪曲天神的旨意,意圖謀害本王和可敦,本王今日廢除他大巫稱號。”

    “陌巫巫術高超,占出了天神的旨意,本王決定任命她為新的大巫。”

    “王英明。”眾人道。

    “多謝吾王。”陌巫再次跪拜,極力克制自己激動的情緒。

    她沒想到年近六十的自己居然還能成為大巫。她跟阿六敦都師從上一任大巫,她年長,占卜術遠高于阿六敦,不管怎么看都該讓她來繼任大巫,阿六敦卻不知得到了誰的支持讓大巫改變了主意,最終決定讓她和阿六敦比試占卜術,誰占卜的天意更準,誰就能成為新的大巫。

    她以為自己肯定不會輸,結果阿六敦在她占卜的龜甲上動了手腳,害她占卜失敗,從此失去了大巫的位置。

    時間一晃就是十多年,她早放棄了大巫這個位置,平日只能做些阿六敦不屑于做的占卜祭祀,沒想到還能等到這一天。

    真是天神保佑啊!

    當然,這是王和可敦給了她這個機會。

    她很明白,她今天能坐上大巫這個位置,一旦違背了王的命令,明天就會跟阿六敦一個下場。

    “大巫請起。”姜從珚笑著道。

    既然鬼神巫祝在鮮卑人中如此重要,她一時間也無法改變他們信奉鬼神的傳統,那就直接把輿論掌握在自己手中。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鑄金人儀式結束,二人踩著臺階走下鑄金臺。

    大家以為今日的盛會就要結束了,卻見可敦直直走向了可地延尋,不由好奇起來。

    今日姜從珚一箭射了兩只雕,現在,她要射第三只。

    她站至可地延尋身前,眉眼下沉,攜著一身鋒芒畢露的肅殺,“可地延尋,你暗中命人在

    我今日鑄金的金水中動手腳,妄圖讓我鑄金失敗,你可知罪?”

    可地延尋瞳孔驟縮,臉上飛快閃過一絲猝不及防的狼狽,但僅僅不到一秒他便控制住了表情,鎮定地反駁:“我不知道可敦在說什么,我什么都沒干,可敦今日鑄金成功,便想借此機會對我發難嗎?”

    他不僅不承認,還倒打一耙反過來指責她。

    姜從珚并不意外,也不惱怒,她早料到可地延尋不會輕易承認。

    “來人,把人帶上來。”

    話音一落,不遠處冶金作坊的柵欄門被打開,張錚親自壓著一個人過來。

    看清那人的面貌,可地延尋下頜狠跳,皮上的胡須顫抖不已。

    “你無緣無故就抓了我的人,即便你是可敦,也需要給我一個交代。”可地延尋厲聲道,先聲奪人。

    他久居高位自有種迫人的威勢,再故意做出一副被激怒的模樣,猶如一頭咆哮的雄獅,周圍的族人都被嚇退了半步。

    禍到臨頭還敢這么囂張,拓跋驍眉骨一壓,胳膊一抬就想動手,姜從珚條件反射般按住他。她就知道男人激不得。

    她面不改色地看著可地延尋,突然笑了笑,“你也說了他是你的人,那他所做一切都是你指使的了。”

    可地延尋啞口無言,沉默了會兒才繃著臉繼續道:“我沒有指使他在你的金水中動手腳,你以為隨便抓我一個人,再編造一個謊言就能治我的罪嗎?”

    “那你以為我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問罪,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嗎?”

    可地延尋心頭一突,不知怎的,突升起一股恐慌,難道她真有證據?

    他眼神不自覺飄向了被張錚押跪在地上的可薄真,他明明告訴自己一切都很順利,更沒留下痕跡,怎么可能被她抓到證據。

    可地延尋懷疑她在詐自己,咬死了不松口。

    姜從珚再揮手,涼州親衛便又押過來一個人,正是芻連。

    他早嚇傻了,昨晚被捆到現在,他惶惶不安,生怕什么時候就丟了性命,現在終于見到姜從珚,都不需人問,自己就倒豆子般將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可敦,我就是一時貪財,他拿著一錠金子找到我,讓我給他做內應,說只要想辦法幫他混進來找到今日鑄金的銅水就行,事成之后再給我一半,可敦,我知錯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說出來了,求您繞我一命……”

    可地延尋冷笑,“難道你隨便找個人編造出一串謊言就算是證據嗎?要是這樣,我也可以……”

    “當然不止。”姜從珚冷聲打斷他的話,“真正的證據就在可薄真手上。”

    姜從珚給了張錚一個眼神,他點了下頭,然后鉗起可薄真的手掌,將他的掌心攤在眾人眼前。

    盡管皮膚糙黑,依舊看得出他掌心一團紫黑色的痕跡。

    可薄真這時才猛然回味過來,他拼命想縮回手,可惜已經晚了,付鐵生拿著一柄鐵鉗鉤過來,將手柄位置呈給眾人看。

    上面帶著同色顏料,還能清晰看到顏料上的手印,無需對比就知道這肯定是可薄真的。

    “這是揭開煉爐所用的鉗鉤,如果這個人沒有偷偷跑到作坊里揭開爐蓋,手上怎么會沾上這特殊的顏料,除了手,他鞋上也有,腳印還清楚地保存在作坊里,大人要去看看嗎?”付鐵生狀似恭敬地問。

    可地延尋終于徹底變了臉。

    四周圍觀的族人一片嘩然。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俟懃地何大人真的暗中動手腳了嗎?”

    “看樣子好像是, 證據都有了,可薄真是他的人,要不是俟懃地何大人吩咐, 他敢這么做?”

    “那俟懃地何大人為什么要對可敦不利?”

    “因為……”

    周遭議論紛紛, 看向可地延尋的眼神變得異樣。

    認證物證俱在, 就算可地延尋再不承認也無可抵賴。

    他眼角肌肉狠狠抽了抽,太陽穴鼓跳, 眼神完全陰沉下來,死死盯著跪在地上的可薄真。

    這是他最信任的手下, 無論什么事交給他都會辦得讓自己滿意, 唯獨這一次, 居然被這個漢女抓住這么大的把柄。

    可地延尋已經反應過來, 這個漢女是故意放出那道消息的, 為的就是讓他心生危機, 只要他不想眼睜睜看她順利鑄成金人,就一定會想辦法破壞, 而她就等著他踏進她織好的陷阱。

    以往他是獵人,沒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別人的獵物。

    這個漢女果然心機深沉,他一開始的感覺沒有錯。

    可薄真對上主人殺意畢露的眼神,渾身一抖, 心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沒有活命的可能了,就算王和可敦不殺他, 主人也不會放過他的。

    不, 可薄真渾身抖了下,眼睛又聚起一絲希望,聽說可敦很善良, 萬一她能放過自己呢。

    想到這兒,他忽然抬起頭,露出青筋支棱的脖子,聲嘶力竭吼:“可敦,我愿意認罪,只求您繞我一命。”

    “你……”可地延尋大怒。

    “好,只要你認罪坦白,我就從輕處置。”姜從珚同時開口,悠悠瞥了眼對方。

    如果眼神能殺人,可薄真毫不懷疑自己已經掉了脖子,可他也想活命啊,反正已經背叛主人了,他再沒顧忌,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

    “我是接到主人的命令才這么干的,昨天主人聽說可敦在作坊里鑄金人成功,很擔心,就讓我用金子收買這人,我才半夜……我沒想陷害可敦,都是主人吩咐我這么干的。”

    話音一落,全場嘩然,俟懃地何大人竟然真的干了這樣的事。

    如果是以前他們并不在意,可敦不是鮮卑人,不喜歡她的人很多,但從剛才鑄金人成功那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他們朝可地延尋露出譴責的目光。

    拓跋驍盯著可地延尋瞧了幾息,“錚”的一聲驀地拔出佩刀,泛著寒光的刀鋒對準他臉。

    “可地延尋,你破壞可敦鑄金人,意圖蒙蔽天神的旨意,你該死!”拓跋驍渾身爆出殺意,聲音冰冷。

    話音落,鋒利的刃口架到了可地延尋的脖子上。

    可地延尋戴著羊皮垂裙帽,兩側的帽裙長至肩頭,裹住他的脖子,即便如此他也感受到了鐵刃傳來的刺骨寒意。

    “王,請留手!”

    可地延尋還沒說什么,其余人已忍不住勸道。

    一人起了頭,剩下的人也連忙跟著附和,都在勸拓跋驍冷靜。

    “王,俟懃地何大人做錯了事,但罪不至死啊。”

    “他為鮮卑操勞了十幾年,王不該就這么殺掉他。”

    拓跋驍掃了圈為可地延尋說話的人,冷笑,“你們覺得他蒙蔽天神的旨意只是件小事嗎?要不是可敦聰明,又有天神庇佑,早叫他得逞了,到時天神發怒,降下災禍怎么辦?”

    眾人啞口無言。

    “王。”這時,可地延尋終于再次開口,他雖被刀架著脖子,臉色卻比之前更鎮定了些,他道,“王,我也是被阿六敦欺騙了。”

    “那日,大巫占卜完星象主動找到我,說熒星和惑星出現在心宿旁邊,鮮卑恐有不祥,我這才以為可敦就是那個不祥之人。并非我想蒙蔽天神,是阿六敦心懷不軌迷惑了我,我太擔心鮮卑了才一時犯下錯。”

    按理,出現異常的星象應該先稟告給王,拓跋驍以前沒把占卜之事放在心上,可地延尋為了自己的權力更不會提醒他,反而暗中把大巫拉攏過來,成了他的人,并借鬼神星象在王庭中營造自己的聲望。

    從阿六敦那兒聽到了星象后,他想起這個對自己威脅越來越大的漢女,心思一動做出了順水推舟的計謀。

    他以為能讓她名聲受損,讓族人對她生出不滿,沒想到反而成就了她。

    可地延尋現在已經后悔了,后悔自己中了她的算計,也后悔散播了這場流言。

    “既然是這樣,王,您就饒他一命吧。”姜從珚側身,雪白的纖手輕輕按在拓跋驍握刀的手背上。

    她一開口,眾人跟著再次求情:“王,求您繞可地延尋一命。”

    拓跋驍似是猶豫,盯著她看了會兒,最終才對可地延尋道:“今日有可敦為你求情,本王便饒過你的性命,奪去你俟懃地何的權力,從今以后,你不能再號令其他人了。”

    可地延尋垂下頭,右掌撫在胸前,“多謝吾王。”

    左手掌心已被紅寶石鋒利的棱角劃出了血,他此時卻察覺不到痛。

    拓跋驍收回刀,“從現在開始,由可敦擔任可地延尋的職責,你們可有意見?”

    “不敢。”眾人低下頭。

    可敦剛剛鑄金人成功,正是威望最高的時候,他們哪里敢反對。

    于是,一場以星象流言開始的風波,最終以可地延尋落馬,姜從珚絕地反擊落下帷幕。

    回到寢帳,姜從珚抬起頭跟拓跋驍對視一眼,露出了個笑。

    她剛剛為可地延尋求情,并不是她真的覺得對方可以饒恕,是暫時只能如此。

    權力不是一個名頭,權力的本質是看你能影響多少人。

    可地延尋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更是他身后許多支持純血鮮卑的貴族,一旦完全撕破臉,逼急了他們,只怕會使鮮卑動蕩不安。

    現在的結果是她一早就跟拓跋驍商量好的,他們的根基還不夠深,加上烏達鞮侯的虎視,現在并不適合爆發沖突,用相對溫和的手段,需要的時間或許會久些,但會平順不少。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溫水煮青蛙呢。

    總之,她對現在的結果很滿意,但還有最后一個疑點。

    原本的大巫阿六敦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從可地延尋的話里可以聽出,他最開始決定散布謠言,源頭在于阿六敦的卜詞,可以說,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源于阿六敦。

    “阿六敦那兒審問出什么了嗎?”她問拓跋驍。

    拓跋驍臉上的笑淡了下去,“沒有,還是先前那套話,就算用刑也沒改口。”

    姜從珚垂下眸,思索片刻,讓人去請陌巫過來。

    可敦召見,陌巫不敢耽擱,不過片刻就來了。

    一進門,她立刻恭敬地跪到地上,給拓跋驍和姜從珚行了一個隆重的大禮。

    “陌深感王和可敦的信任,愿為吾王效力,萬死不辭。”

    “大巫不用多禮。”姜從珚淺笑道。對方如此上道,不枉自己費了這番心思。

    聽到她口稱“大巫”,陌臉上露出兩分喜悅,“不知可敦傳召我來是有什么吩咐?”

    “也沒什么大事,只是想問大巫星象之事,不知前些日子你可曾觀星占卜?”

    “因為晚上風雪太大,我并不曾仔細觀星。”陌語氣慚愧。

    也是,她那時還不是大巫,就算她觀了星也沒人在意。

    “但昨夜晴空,我仔細觀了星象,不知可敦是有什么疑問,或許能幫上些許小忙。”陌的思維十分活絡。

    姜從珚眼睛一亮,問,“前幾日阿六敦說熒星和惑星在靠近心宿,星象當真如此嗎?”

    陌垂下那涂滿白色顏料的眼皮,似在心中推演什么。

    演算片刻后,她睜開眼,“我由昨夜星象推演,并不該出現這樣的情況。”

    她語氣十分肯定,她學習占卜幾十年,從沒出過差錯。

    姜從珚倏地抬起眼皮,眸光顫了下,下意識去看拓跋驍。

    根本沒有所謂的熒惑守心,阿六敦在說謊。

    他捏造這樣一個星象是要干什么?這對他沒有任何好處,甚至還把他自己搭進去了。

    姜從珚只覺眼前才清晰了一點,又被更重的迷霧遮擋住了。

    王庭中有個藏在暗處的人,正在窺伺他們,心懷不軌。

    “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人走后,姜從珚坐在矮踏上,正在琢磨著背后之人,忽然感覺渾身一輕,整個人就被拓跋驍抱到他腿上。

    他圈著她肩,“不管誰在搗鬼,他既然只敢像老鼠一樣藏在暗處,就說明他沒多大本事,不管發生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還不信他真能翻了天。”

    拓跋驍十分自信,甚至算得上狂傲了。

    “你說得也對。”陰謀詭計終究只是下流手段,“不過你先別殺阿六敦,把他放回去,找人秘密監視,看他會跟誰碰頭。”

    雖這么說,她其實并不抱太大希望,背后之人這么謹慎,大概率不會現身,只能碰碰運氣。

    “好。”

    拓跋驍低下頭,望著她近在咫尺的臉,被五彩的衣裙和華美的金銀寶石頭飾映襯得光彩奪目。

    有好些時日沒見她這般隆重打扮了,尤其冬日出門少,她只簡單梳洗,素面朝天,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斗篷里,像只雪團,雖然那樣也很好看,但偶爾見她這明媚艷麗的模樣,不免叫他心頭一動。

    又想起她先前站在鑄金臺上被金色陽光籠罩,飄飄如仙,神圣高貴得恍若神女臨世,他心底更是冒出一股隱秘的得意,這“神女”是他的,他要把她壓在身下欺負得眼淚汪汪,讓她圣潔的臉龐沾滿自己的情-欲。

    光是在腦海里想象那幅場景,拓跋驍的身體就繃了起來。

    姜從珚發現男人的氣息陡然危險,好像被狼盯住,后頸皮冒出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剛想推開他從他腿上下去,男人的陰影已經罩過來。

    他的嘴剛碰上她的臉,帳簾忽被掀開。

    “女郎,蘭珠姑娘來了。”阿榧道。

    姜從珚幾乎是觸電般飛快偏頭,手忙腳亂地從男人懷里退出去。

    蘭珠一進門就看到兩人抱在一起的場景,雙腿僵在了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

    拓跋驍不善地瞥了這個便宜妹妹一眼。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 “你看不出我在生氣?”……

    來得真不巧。

    蘭珠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沉沉的似有些不悅的目光, 心臟抖了抖,懊惱不已,她該先在外面問一句的。

    “要不……我先回去吧。”她低著頭就要跑。

    “別。”姜從珚趕緊叫住她。

    本來還沒來得及做什么, 叫人走了反而顯得她做賊心虛, 好像她真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一樣。

    都怪這狗男人!

    姜從珚在心里將拓跋驍罵了好幾遍, 面上卻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對蘭珠笑了笑。

    她站起身, 勾起手指理了理鬢發和裙擺,朝她走過去, “進來吧, 外面冷。”

    蘭珠小心瞥了眼拓跋驍, 見他仰背靠在坐榻上, 閉著眼, 臉上沒什么表情, 一副懶洋洋的模樣,猶猶豫豫地被姜從珚拉著進了屋。

    氣氛有些尷尬, 拓跋驍懶得搭理蘭珠,只有姜從珚拉著她說話。

    她先感謝了蘭珠,要不是她告訴自己陌的事又幫自己去說服了陌,她沒這么輕易把控住王庭的輿論。

    說起正事, 縈繞在兩人間的尷尬氣氛終于消緩, 蘭珠僵硬的臉龐恢復如常。

    “我其實也沒出什么力。”

    蘭珠十分謙虛,為自己能幫上阿珚姐姐一點忙而高興, 她阿干之前惹怒了王, 要不是阿珚姐姐及時勸住王,阿干可能早就……

    她前些日子一直不敢主動找阿珚姐姐,經過暴雪和謠言的事情后, 所有的忐忑都消失了,她們的感情并未受到影響,還像從前那樣,不,比從前還要好。

    她們有了某種更深刻的羈絆,是朋友,也是戰友。

    “阿珚姐姐,你今天真厲害。”蘭珠贊道。

    她也去觀禮了,位置還很前,能看清臺上所有細節,看到金人鑄成的那一刻,她心里涌現出難以言喻的驕傲,再看高臺上的阿珚姐姐,她也生出了個念頭——阿珚姐姐是被天神選定的人。

    “是嗎?那你想不想變成跟我一樣厲害的人?”姜從珚笑笑,語氣帶了點循循善誘。

    蘭珠張大眼,一時不明白她這是什么意思。

    姜從珚道:“你阿干受傷這兩個月,一直都是你在幫他處理事情是不是。”

    蘭珠點點頭。

    “你會騎馬會射箭,還能處理好下面的事情,幫助你的族人度過天災,那你為什么不能成為像你阿干那樣的將軍呢?”

    “啊?”蘭珠驚呆了,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圓。

    “你之前不也羨慕兕子能

    干‘大事’嘛,現在你自己也可以。”

    蘭珠愣愣地看著姜從珚,忽覺眼前的場景從一間小屋變幻成了蒼茫廣闊的天地。

    她先前只有種朦朦朧朧的念頭,所作所為全靠當前的形勢和直覺,但現在,姜從珚一句話捅破這層窗戶紙,那些茫然的思緒在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成為將軍,真的很有吸引力,可是……

    “我能行嗎?”

    “當然可以。”姜從珚毫不猶豫道。

    她正對著蘭珠,一雙剔透明亮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充滿鼓舞、肯定,還有信任,“你可以做到的,你善良明理,又活潑強健,你已經在做將軍該做的事了,不是嗎?”

    原來自己在阿珚姐姐心里這么好呢。蘭珠想。

    “那我要怎么做呢?”

    “先前丘力居不是說要獻上一半的軍隊和土地給王嗎?現在都交給你,你來統領他們好不好?”

    蘭珠下意識偏頭看拓跋驍,只見他仍是先前那副懶散的模樣,根本不關心她們在說什么。

    “王也同意嗎?”蘭珠小聲問。

    “當然。”姜從珚也朝拓跋驍看了眼。

    那日丘力居提出這個條件拓跋驍并沒有應,他接受的話就意味著要放過拓跋勿希,他心里始終不甘,但他其實知道,她跟蘭珠丘力居有感情,要是真殺了拓跋勿希,她們就不可能做朋友了,她大概會難受,還極可能引起賀蘭部的叛變。

    他不擔心叛亂,卻不想她難過。

    拓跋驍就一直處于這種矛盾的狀態中,一直沒下決定,直到姜從珚向他提出這個辦法,讓蘭珠取代拓跋勿希的權力。

    這樣一來就算不上交易,今后拓跋勿希還繼續找死的話,他就新仇舊恨一起算。

    姜從珚也不是異想天開,這些日子她從蘭珠這個姑娘身上看到了她的責任感和行動力,她或許經驗不夠豐富,手段不夠老練,但這些都沒關系,可以慢慢歷練,最重要的是,蘭珠現在跟自己一條心。

    姜從珚不可能讓自己的屬下把持鮮卑所有重要職位,鮮卑的族人們也不會允許,那么,在鮮卑中發展自己人就顯得很重要了。

    但愿蘭珠能帶給她驚喜。

    “阿珚姐姐,我會做好的。”最后,蘭珠像是立下誓言般說。

    姜從珚朝她一笑。

    蘭珠的心前所未有地飛揚起來,跟打了雞血似的,只恨不能現在就擼起袖子大干一場。

    姜從珚安撫住她:“別急,今天我們先大吃一頓吧,吃羊肉鍋子,把丘力居和彌加也叫過來,就當……為我今天鑄成金人慶功了。”

    蘭珠正要答應,空氣中卻忽然傳來一句冷哼。

    拓跋驍正不滿地看著她。

    蘭珠忽然想起進門時看到的那一幕,“要不算了吧,太打擾你和王了。”

    她說著就要起身離開,姜從珚抓住她的手,偏頭對上男人的眼神,故意道:“王怎么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拓跋驍:“……”

    就故意氣他是吧。

    男人撇過臉,姜從珚才不管他呢,叫侍女準備擺飯,又讓阿榧去請丘力居。

    冰雪覆蓋的冬日里,誰能拒絕一頓熱乎乎香噴噴的羊肉火鍋呢,更何況這一頓飯還帶了消弭矛盾的意思。

    三個女人加個小孩兒,氣氛其樂融融,唯獨一旁的拓跋驍格格不入,仿佛腚下生了刺,坐立不安的。

    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小時候只有他和阿母,后來只剩他一個人,現在也只多了個她,從沒跟這么多人,還是女人一起吃飯,陌生,還叫人有點煩躁。

    平日胃口極大的他,竟都不肯伸筷子了。

    他不吃,蘭珠和丘力居就拘束起來。

    姜從珚便主動用公筷涮好肉,盛到他碗里,“吃吧。”

    拓跋驍這才肯吃了。

    姜從珚胃口不大,隨便吃點就飽了,中途就一直給男人涮肉,她涮一片他就吃一片,她不給他就不吃。

    但他肯讓讓蘭珠和丘力居留下吃飯,已是妥協讓步,她便縱容他這點小脾氣。

    “王叔為什么不自己動手,要嬸嬸幫他燙肉,彌加都能自己吃飯了。”一道脆生生的童音響起。

    丘力居第一反應去捂彌加的嘴,苦著臉朝兩人道歉,“彌加不懂事,還請王不要跟他計較。”

    姜從珚不僅沒惱,反而“噗嗤”笑出了聲。

    她一笑,拓跋驍的臉色更難看了。

    姜從珚才不怕他,笑吟吟地跟彌加說:“因為彌加是個懂事的小孩子,你王叔是個不懂事的大孩子。”

    拓跋驍偏過半邊臉,碧眸幽幽地瞪她。

    彌加沒察覺到大人間的暗流涌動,咯咯笑了兩聲,認真點頭,“彌加懂事。”

    拓跋驍黑了臉,手背一繃。

    丘力居和蘭珠卻沒那么怕他了,因為她們發現,不管他多生氣,只要姜從珚在,他的脾氣就發不出來,甚至還有點想笑。

    原來王也有被吃得死死的時候。

    拓跋驍心情很不好,但這種不好跟從前不同,他知道她今晚是故意的。

    吃完晚飯,姜從珚逗了會兒小彌加,送走蘭珠和丘力居后,她先去簡單洗漱了下,披著斗篷出來,見男人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

    他還擺著姿態,等她去哄他。

    姜從珚掃了一眼,施施然去了書房。

    看她背影就這么消失在自己面前,拓跋驍表情一滯,抬起眼皮,先是不可置信,吐出重重的鼻息,后腳跟了上去,三兩步追上她,大掌一壓將她抵在了書架前。

    “你看不出我在生氣?”他氣急敗壞地問。

    姜從珚沒說話,秀眉蹙起,表情似在忍痛。

    拓跋驍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動作太急,讓她后背撞到了書架,她又生了一副嬌貴的身子,受不得一點點力道,忙后退一步松開她,“撞疼了?我看看有沒有紅。”

    他一退,姜從珚反而朝他靠了一步,抬起雙臂勾住了他脖子,“你不是還氣著嘛。”

    “就算氣著我也不會……”說到這兒,他突然頓住,低頭看到她彎成月牙狀的亮晶晶的黑眸,唇角微微上翹,赫然反應過來她是裝的。

    他就說明明沒用多大力氣,還以為真把她弄疼了。

    拓跋驍緊咬后槽牙,五官都扭曲了。

    他現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狠狠懲罰她,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捉弄自己。

    男人張嘴重重碾上女孩兒粉潤的唇瓣。

    前些日子又是雪災又是謠言的,姜從珚忙得分身乏術,跟男人說好了不許折騰自己,他只草草要了兩回,早憋得不行,今天塵埃落定大獲全勝,他可早就想狠狠放縱快活了,再被她這么一逗,哪里還忍得住,直接把人壓到寬大結實的床鋪上,把她吻到眼尾飛紅雙唇紅腫,喘不上來氣,才大發慈悲地放開她的唇,繼續往下親去。

    他以為她會推拒自己,沒想到她竟難得十分順從,還輕輕抱住了他,好像任他為所欲為。

    拓跋驍忽然冒出一個大膽且有些羞恥的念頭,身為男人這么做好像有點沒骨氣,但這床幃中的事別人又不知道,而且他想試試,是不是真的像書上說的那樣能讓女子十分快活。

    她快活了,他才能享受到更加極樂的事。

    姜從珚感覺男人滾燙的唇在她身上點火,已經到小腹,還沒有停下……

    她今天心情不錯,想著男人確實忍了幾日,剛又故意捉弄他,原打算順從些給他點補償,實在沒想到他會這樣,她心里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恥,

    渾身雪肌都燒成了粉色,她叫他停下,男人根本不聽,她又推不開他,只能任由男人的唇貼上肌膚。

    她被一種不知是難耐還是酥麻的感覺占據,十根圓潤的腳趾全部蜷起,手指差點把輕薄的絲綢枕巾抓破,死死咬住唇才能抑住喉間的音調。

    “你好了,現在輪到我了。”良久,男人抬起頭說。

    新打的大床寬大結實,男人就算動作再大也穩穩當當,只是輕輕晃動的錦帳還是透露出里面的主人尚未歇息。

    大開大合,疾風驟雨,好容易兩人都盡了一回,終于稍稍停歇了會兒,但男人依舊沒放開她,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姜從珚趴在他胸躺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男人動了動,唇又貼上她緋紅的臉頰,還想再來。

    姜從珚剛想拒絕,卻聽寂靜的空氣中傳來一句突兀的鳴叫。

    “喲!”

    姜從珚渾身一緊,扭過僵硬的脖子,偏頭朝床外瞧去——靈霄!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章 他也編個相同的手繩送給……

    靈霄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它什么時候回來的?

    大雪封路,她派去的人今年會留在涼州過年,等明年開春再回王庭, 她便想著靈霄應該也是明年才能回, 天這么冷, 鳥類不耐寒。

    誰知它就這么突兀地出現了,還是在這種時候。

    震驚過后, 姜從珚想到另一個可怕的問題,靈霄來了多久了。

    該不會已經很久了吧, 那豈不是把他們剛剛……

    一想到這種可能, 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是是羞憤還是惱怒, 憋紅了一張臉, 鉚足了勁兒去推男人, 掙扎著從他身上下去,拉住被子裹緊自己。

    拓跋驍見她反應這么大, 不太理解,“怎么了,不就一只鳥?”

    姜從珚不理他。

    拓跋驍才享受了一回,哪里能過癮, 揭開她被角就要再親過來, 姜從珚怎么也不肯,扭著腦袋躲他。

    “靈霄。”

    “它一只扁毛畜牲, 又不是人。”男人的語氣還帶點怨氣, 顯然是對剛才被它打斷不滿。

    “它這么通靈性,不是普通的鳥。”姜從珚咬著唇。

    拓跋驍嗤笑:“就算再通靈性,它還能張嘴到處跟別人說我們床上的事?”

    “……”姜從珚只恨不能打爛男人的嘴。

    “喲!”

    見兩人人不理自己, 靈霄又叫了聲,“咚咚”兩步靠到床邊,還勾著脖子朝里瞧。

    它平時也這般叫,可此情此竟里聽到這聲“喲”,便叫姜從珚心里又生出許多羞赧和尷尬,尤其它充滿靈性的眼珠還在轉,似在觀察他們。

    姜從珚跟它對視一眼,偏過脖子,“你讓靈霄出去。”

    “它出去了你就肯了?”

    “……”姜從珚推了他一把,實在不想理他。

    拓跋驍幽幽瞥了眼床邊這個礙眼的大家伙,當即不再猶豫,掀開被子下了床,一把鉗住它兩只翅膀丟到了臥室外。

    “你要是再敢進來壞事兒,明天就拔了你的毛烤鳥吃。”拓跋驍惡狠狠地威脅道。放下厚實的氈簾擋住門,不叫它再進來。

    接著他鉆回被子里,朝她摸過去。

    靈霄被關在外面,委屈地“喲喲”叫了兩聲。

    這么冷的天,它大老遠飛回來,主人居然理都不理自己,不給好吃的,也不來摸摸它,還任由這個男人欺負它,寶寶要生氣了。

    靈霄懷著一肚子郁悶,曲起腿,埋下脖子,臥在了這道氈簾前。

    第二日,阿榧一大早過來添炭火時,便瞧見睡在臥室門前的靈霄,她也驚了。

    “靈霄,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呀?”她小聲問。

    靈霄“咕嚕”了一聲,沒精打采的,像是被無良爹媽拋棄的娃。

    阿榧隔著簾子朝里望了一眼,“不知女郎知不知道你回來了,要是看到你,女郎肯定會很開心的。”

    靈霄扭過脖子。

    阿榧瞧它的反應跟平常很不同,卻也想不出原因,只能低聲哄了幾句,拿了一包肉干過來。

    “靈霄,你餓不餓?”

    靈霄兩眼放光,“嗖”的一下就叼過來,仰起脖子一口吞下去。

    可要餓死寶寶了。

    天知道它一路飛回來,老鼠也沒有,兔子也沒有,又冷又餓又累,到家了還要被嫌棄。

    靈霄哐哐炫了一大包肉干,又“咕咚咕咚”喝了一碗水才終于停下,只是還守在門口不肯挪窩。

    姜從珚一出門就對上靈霄神氣的眼睛。

    “……”

    ……

    “靈霄,吃不吃肉干?”姜從珚拿起一塊逗它。

    靈霄冷冷地看了眼,理都不理她。

    姜從珚郁悶了下,繼續討好它,“對不起寶寶,我昨晚……昨晚是我的錯。”

    她蹲到靈霄面前,抬手撫摸它脖子。

    靈霄才不想就這么原諒她,可她在給它擼脖子誒,真舒服。

    漸漸的,靈霄的態度終于軟下來,主動蹭她,委屈巴巴地叫了兩聲,姜從珚更愧疚了。

    這種天氣,想也知道它一路飛回來有多不容易,或許它覺得這里才是它的家,才非要回來,原本胖嘟嘟的身體,現在看著好像都瘦了。

    “接下來給你加餐,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行不行。”

    “喲!”

    也不知靈霄聽沒聽懂,總之它又高興起來了。

    一旁的拓跋驍冷眼看著這一切,心里冷哼,她對一只鳥都肯這么好脾氣地哄,都沒這樣哄過他。

    只有在那時她實在受不住了想讓他放過她,才被逼著說兩句甜言蜜語。

    想到這兒,他又記起昨晚。

    他雖把這鳥趕出去了,可她卻緊繃著,再也不能像一開始那般了。

    都怪這肥鳥。

    …

    明明只是多了個靈霄,卻讓姜從珚感覺一下熱鬧了許多,尤其是看拓跋驍跟它置氣,儼然有種雞飛狗跳的架勢。

    “它只是一只鳥,你跟它置什么氣,也不擔心損了你漠北王的威名。”姜從珚睨一眼男人。

    拓跋驍冷哼一聲,這哪里是只鳥,簡直是個祖宗。

    許是她屋里炭火燒得暖和,靈霄特別喜歡朝她臥室鉆,晚上還不肯走,姜從珚怕還發生那晚的情況,每每拓跋驍想親她時,總要叫他先檢查一遍。

    氣氛總被打斷,男人沉著臉,眼睛都要冒火了,偏她見他這樣,還在那兒笑,簡直叫他郁悶得不行。

    時間一晃,今年就快結束了。

    臨近過年前,十二月二十二,是姜從珚生辰。

    她是七月早產,如果等到足月,她該出生在冰雪消融的初春二月,要是湊巧還能碰上花朝節,只遺憾,張依娘并沒有等到那個春天。

    她的生辰即是張依娘的忌辰,加之前些年體弱,她并不熱衷過生辰,但在涼州時,上到長輩下到兄弟姊妹都十分熱衷這件事,他們說,每過一次生辰,意味著她又平安長了一歲,這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于是每年生辰,她總會收到許許多多的禮物,難得的古籍、精巧的首飾、貴重的寶石、珍貴的花草,還有她那件狐貍毛斗篷,也是表哥表姐們去打獵攢了兩年才湊出這沒有雜毛、雪白一致,仿佛渾然一體的皮毛。

    不論貴不貴重,光這份心意她便十分感動。

    拓跋驍早知她生辰在這日,想給她大辦,姜從珚想了想,沒全然拒絕。

    她邀請了蘭珠、丘力居、莫多婁、叱干拔列等親近之人,還邀請了一些關系不錯的貴族如賀然干、段目乞等。

    幾月前制糖作坊開始產出,王庭許多不缺牛羊的貴族都來與她交易,甚至王庭之外許多部族也都想換些糖回去,只可惜她現在的規模不夠大,還不足以支撐整個鮮卑的需求。

    有交易就有往來,有往來便漸漸處出幾分面子情,最開始上門跟她提出交易的幾家貴族,現在跟她關系都還不錯,在她鑄成金人后,更是多了分認同。

    姜從珚邀請的人不算太多,但也不少,約莫百人。

    阿椿和阿榧早早幾日就忙碌起來,最近天氣不錯,雖冷,卻沒降大雪。

    阿椿親自去傳達姜從珚的邀請,阿榧叫人把帳前的積雪鏟干凈,搭上簡易的臨時帳篷,擺上長桌和椅子,堆了幾個火塘,燒上炭火取暖,四周還應景的插上彩旗,一通布置下來,就有模有樣了。

    天剛亮不久便有人陸陸續續抵達,最先來的當然是蘭珠,姜從珚在門口迎客,她便站在她身邊幫忙一起招呼。

    莫多婁跟張錚勾肩搭背而來,張錚沒騙他,真的給他帶了許多酒回來,莫多婁高興得狂飲了幾日,不過他最惦記的還是可敦的酒。

    叱干拔列還是那副樣子,對誰都看不上的模樣,見到姜從珚,他竟行了個禮,還說了句祝福語。

    姜從珚沒忍住露出一絲錯愕,叱干拔列繃著表情連忙走開了。

    段目乞與賀然干也撫胸行禮,段目乞問,“可敦,明年的糖能多分我些嗎?我好多族人今年都沒吃上糖呢。”

    聽到這話,一旁的賀然干投來一道不善目光,狡猾的段目乞,竟然趁這機會跟可敦套近乎。

    “可敦,我的屬下今年也沒分到多少呢,您不能偏幫段目乞。”

    姜從珚笑道:“你們不用爭,土默川產了麥子,明年我會擴大作坊多招些人,產出更多的糖,保證你們都有足夠的糖吃。”

    “這就太好了。”兩人眼睛放光。

    “除了糖,還有更多美味的食物,你們一會兒都可以嘗嘗。”

    為了今天的宴會,姜從珚簡直下血本了,掏出許多茶、油、糖、面粉,讓朱大娘做了許多點心,沒有人能拒絕碳水和甜品的誘惑,更不要說還有她新釀出來的一批麥酒。

    宴會還沒結束就有人迫不及待問起她,能不能交換這些甜品和酒,姜從珚給各人分了包點心和酒,略帶歉意地說,“今年人手不足,恐怕要等明年才能大規模產出了。”

    “到時我想雇傭你們的族人,你們愿意幫我這個忙嗎?”

    “當然愿意。”

    一場生日宴,讓姜從珚舉辦成了商業交流會,她付出的物資沒有白費,還沒開工,她已經接到許多訂單了。

    而且,讓原本的鮮卑人加入進來,他們的關系將變得更緊密,直到盤根交錯,成為不可分割的一個利益體。

    這般忙碌到了下午,眼見天要黑了,宴會才徹底散了。

    送走最后一個人,回到寢帳,拓跋驍過來攬住她的肩,“原本想給你過生日,反倒叫你累了一天。”

    姜從珚抬起頭,笑看他,“我很喜歡這場生日宴。”

    拓跋驍知道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她有種極強的事業心,她既然喜歡,這樣能讓她開心,他便縱她。

    “我還沒送你禮物,你想要什么?”

    姜從珚想了想,他已經給自己最大的支持了,至于其他的,她還真沒什么想要的。

    她主動靠在他懷里,輕輕環住他的腰,“你已經給了我很多了。”

    “但今天不一樣,是你生辰。”拓跋驍十分堅持。

    姜從珚抬起頭看著男人下巴,“是要什么你都答應?”

    “當然。”

    姜從珚露出一個狡黠的眼神,“那我要你以后少折騰我,別學那些亂七八糟的。”

    “這不行。”

    “剛剛是誰說什么都答應我的。”女孩兒幽幽地說。

    拓跋驍:“……”

    瞧男人一臉綠,姜從珚不厚道地笑了出來。

    拓跋驍瞪她一眼,卻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一個手繩。

    他抓住她的手,將手繩套在了她細腕上。

    姜從珚低頭看,這手繩的材質很普通,甚至算得上簡陋了,只隨便用干草編成。

    “這是我阿母教我編的,她說她心上人曾經編了這樣一個手繩送給她。”

    現在,他也編個相同的手繩送給自己的心上人。

    姜從珚心頭一顫,怔怔地看著男人的臉。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章 “是藥丸。”

    她眸中聚起一層薄薄的水光, 姜從珚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么感受,只能這么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了許久, 直到眼睛泛起酸, 她忙低下頭, 視線落在手腕上。

    男人許是粗糙慣了,也或許是頭一次做手工, 編的手繩歪歪扭扭的,像稚童的玩鬧之作, 卻也是這份笨拙, 隔著十年光陰, 帶來他稚童時期最真摯的一份感情。

    一種難以訴明的酸脹感要將她淹沒了。

    拓跋驍見她不說話, 一直垂著下巴看腕上的手繩, 她腕骨纖細玲瓏, 肌膚冰若白雪,便是世上最無暇的白玉都無法比擬。

    這只纖纖玉手上, 現在卻掛著一根干草編成的、做工粗糙,還明顯大了幾圈的手繩,怎么看都不配。

    拓跋驍原想著這是自己的心意。為了她的生辰,他可琢磨了許久, 就像她說沒什么想要的, 他也覺得金銀玉帛這些俗物不夠用心,他并不把這些金銀財物放在心上, 平日只要她要, 他沒有不給的,既是這樣,又怎么能算禮物, 絞盡腦汁才想出這么一件能表達心意的禮物。

    他當時猶豫過,編手繩送姑娘這事實在太沒男人氣概了,就算現在送出去,他還有兩分不自在,這事兒實在不符合他平日行事作風,現在見她這副模樣,忽然有些沒底。

    “喜歡嗎?”他語氣輕柔得不似平時的他。

    姜從珚沉默片刻,壓住喉間的澀意,“我很喜歡。”

    她再次投入男人的懷抱,纖細若柳的雙臂輕輕環住他修勁的腰背。

    “比你之前送我的金銀珠寶都要喜歡。”她又補充道。

    拓跋驍欣喜若狂,狠狠勒住她,幾要把她嵌進骨頭里。

    男人抱了好一會兒才松開,姜從珚調整手繩長度,收短了些,不至于掉下去。

    她將小臂舉到男人面前,問:“好看嗎?”

    拓跋驍:“……在你手上才好看。”

    雖是他親手編的,男人也不能昧著良心夸。

    姜從珚吃吃笑了,他竟還有如此謙虛的時候,平時拽得多兇啊,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

    這節雪腕一直在自己面前晃悠,拓跋驍又不是坐懷不亂的圣人,當即把她手捉到自己面前,重重啃吻……

    干草不能沾水,每次洗漱沐浴,姜從珚便取下放到妝臺前。

    阿榧看到,有些奇怪,一開始還以為是彌加送的,這做工實在太粗糙,結果看女郎連著戴了好多天,漠北王的眼神也時不時瞥過去,看到這手繩眼里就會愉悅兩分,她這才回過味來——這草編的手繩該不會是漠北王送的吧?

    想到這個可能,阿榧打了個哆嗦。

    這太違和了,漠北王這么粗獷的人竟還有這么情調的時候?再看女郎的模樣,竟不嫌棄,反而很重視。

    沒有經歷過感情的阿榧實在不懂這其中的樂趣,只能默默把疑問都咽到肚子里。

    干草材質太脆弱,姜從珚已經很小心了,戴了幾天后仍感覺手繩變脆了些,加上干草折角有些尖銳,把手腕都磨紅了。

    這天晚上洗漱好,她想了想,讓阿榧找了些彩線。

    她披著斗篷坐在暖爐前,懷里放著個精致的小竹籃,里面堆著彩線球,借著身側錯落在青銅燈臺上的燭光,姜從珚將彩線鋪在自己手上,對比哪幾樣搭配在一起最好看。

    她仔細觀察拓跋驍編的這根,中間有個類似桃花的形狀,她就挑了嫩綠、淺粉和金黃三種顏色。

    她手工還行,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有很長一段時間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能劇烈運動,能打發時間的事也就那些,看書、寫字畫畫,聽音樂,做點小手工。

    她稍微琢磨了下編法,很快有頭緒了。

    拓跋驍洗完澡出來,一邊披外裳一邊走過來,“你要做什么?”

    姜從珚仰頭看他,“草編的手繩太脆弱了,戴不了許久,我打算放起來,用彩繩編個一樣的。”

    拓跋驍只覺心花怒放,她竟這么珍視。

    他薅過一個圓凳坐到她身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她側對著他,整個人裹在斗篷里,像只奶呼呼的雪團,卻露出一截光潔勝雪的脖頸,暖黃的燭光輕輕撲在她身上,輝映出她精致柔軟的側臉。

    她低著頭,認真專注,流出一股自然的恬靜之態,一見她仿佛世界都寧靜,心里有了歸處。

    拓跋驍忽的想起小時候,他跟阿母坐在草地上,阿母教他編手繩的場景,那時阿母臉上也帶著笑,那一瞬,好像所有苦難困頓都遠去了,她沉浸在昔日美好的回憶里,露出少女般無憂無慮的笑,那是他記憶中

    阿母最美的時候。

    阿母不曾告訴他她從前的身份,也沒告訴他她心上人的名字,只是跟他說,以后遇到喜歡的姑娘,要好好待她。

    不要重復她的悲劇。最后這句阿母沒說,但拓跋驍聽懂了。

    拓跋驍想,至少在這件事上他沒辜負阿母的期望,他遇到了喜歡的姑娘,他們成為了夫妻,現在很幸福。

    姜從珚試了一次,第二次編出來的手繩就像模像樣了,桃花花瓣粉嫩,中間一點金黃的花蕊,余下手繩部分全是嫩綠。

    她伸出腕子,比了下長度,差不多時收尾,用剪刀剪去多余的線頭,拎起原先的草繩放在一起對比。

    “是不是一模一樣?”她轉頭問男人,語氣帶點小小的得意。

    拓跋驍故作深沉:“不一樣。”

    “嗯?”姜從珚瞪圓眼。

    拓跋驍見她一臉不可置信,掐掐她微微鼓起的臉頰,“你編得比我好。”

    “……”

    這男人也會捉弄她跟她開玩笑了。

    姜從珚白了他一眼,徑自將手繩戴上,欣賞了片刻,正準備把線框放到一邊,忽瞥見里面一團紅線。

    難得做一次手工,她盯著男人看了兩秒,想到什么,裁了幾段紅線。

    “你還要編什么?”拓跋驍不解地問。

    姜從珚才不理他,只專注自己手里的絲線。

    她擺弄片刻,一個平安結模樣的輪廓顯現出來。

    平安結有許多種,她編的是釋迦結。

    等她編完,拓跋驍問,“這是什么結?”

    “釋迦結。”姜從珚道。

    拓跋驍以為她是一時興起,并沒有多想,卻見她拎著掛結朝自己腰間比了下。

    他碧眸亮起,“送我的?”

    姜從珚微微垂著眸,長密的睫羽遮住大半瞳仁,“嗯,釋迦結,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拓跋驍一下攥著她的手,甚至忘記控制力道。

    男人激動得像座即將噴發的火山,渾身肌肉都在顫抖,又不得不死死壓制著。

    姜從珚疼得輕蹙起眉,沒呵斥他,只低聲道:“我知道你以后少不了征戰,這些鬼神庇佑只是縹緲希冀,只是我仍希望你能……”

    “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拓跋驍再也克制不住,重重吻上她的唇,大掌完全將她手心包裹,連帶著那個釋迦結一起。

    只為她這句話,以后哪怕尸山血海,他爬也要爬回來。

    姜從珚順從地承受他的吻,直到男人喘著粗氣,將臉埋在她脖頸里,一動不動,肌硬如石。

    她這幾日身上不干凈。

    過了片刻,他來抓她的手,伸向他。

    “……你等等,我把東西收起來。”

    拓跋驍只好暫時松開她。

    姜從珚就坐在妝臺前,把擺出來的線團收到小籃子里擱到一邊,又拉開首飾匣一個抽屜,將那根草編手繩放進去。

    拓跋驍想起自己先前送她的金銀寶石首飾,好像也不見她戴,便想看看她首飾匣中都是什么樣的,隨便拉開一個格子,卻見里面躺著一個瓷瓶。

    嗯?首飾匣中裝瓷瓶,多少有幾分格格不入。

    還是一個細頸瓶,跟她平時裝脂膏的大肚敞口瓶完全不同。

    姜從珚余光瞥見那抹白瓷,心頭一凜,下意識去拿,男人的卻先她一步奪了過來。

    他搖了搖,有顆粒聲響。

    “這是什么?”

    姜從珚渾身一繃,她仿佛能感覺到后脊豎起的一根一根的汗毛,但只是一瞬,她便恢復如常。

    “是藥丸。”她平靜地說。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章 她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

    “什么藥丸?”拓跋驍五官繃起, 尤其一雙碧眸,看著她深沉強勢。

    “你哪里不舒服?”不等她答,他又問, 手臂掰過她肩膀, 上下打量她, 似要瞧出個究竟。

    姜從珚聽到他第一反應竟是這般,心頭一顫, 忽然生出股沖動,要不告訴他吧, 但僅僅一瞬她就否定了。

    不行, 她不能冒一絲風險。

    “沒有。”姜從珚輕輕搖頭, 表情寧靜, 神態自若地從男人手里取過瓶子。

    “你知道我幼時身體不好, 氣血不足, 這是張復為我制的調養身體的藥丸,并不是什么大事。”

    姜從珚聽到自己用再平靜不過的聲音這般說。

    她的靈魂好像飄蕩了出去, 居高臨下看著這具軀殼對男人面不改色地說出謊話。

    她所有表情那么自然,叫人看不出一點點破綻。

    兩人住在一起本就沒什么隱私,她沒藏得特別隱蔽,被他發現是早晚的事, 或者過了半年才發現已經算晚了, 她早在第一天就想好了借口。

    她現在只是按照最開始的計劃走下去,沒什么好糾結的。她想。

    可不知為何, 她感覺心臟處的血液有些凝滯, 讓她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坦然。

    “真的只是調養身體?”拓跋驍擰起眉頭看著她。又拔起瓶塞,倒出一顆藥丸聞了聞,他不通醫理, 只聞到一股藥的清苦,并沒聞出什么。

    他沒往別處想,只擔心她身上有什么不適瞞著自己。

    “當然。”姜從珚笑著點頭,“你看我除了體質弱些,平日也沒什么病痛,要說最嚴重的,還是你害我那次。”

    拓跋驍干咳了聲,心虛地躲開她的眼睛。

    “既是這樣,我就放心了。”男人故作鎮定地說。

    姜從珚睨他一眼,將瓷瓶放回匣中,把東西收攏好,妝臺恢復整潔干凈,仿佛一切都沒發生。

    “不早了,歇了吧。”她剛要轉身,腰間忽被一只有力的胳膊勒住,接著就跌進男人懷里。

    “急什么,你剛才不是答應我了。”男人灼熱的氣息撲到她臉頰上來。

    他還一如既往,剛剛發生的小插曲對他沒有影響,姜從珚的心情卻沉了兩分。

    男人不由她再說什么,直接將人摟到床上。

    他又親了過來,抓住她的手。

    姜從珚沒拒絕,甚至,比起從前半推半就,她今日難得主動兩分。

    拓跋驍頓時就興奮起來了,對著她又啃又吻。

    姜從珚一開始還懷著心事,后面她便沒工夫想這亂七八糟的了。

    不知刺激到男人哪根神經,她兩只胳膊都軟得不行了,他竟還不肯罷休-

    第二日,姜從珚起得有點晚,醒來時,沒燃燭,天光朦朧,室內一片幽暗。

    她好像看到個人影在帳前晃動,擁著被子起身,撩開紗帳,果然是拓跋驍站在那兒。

    聽到動靜,他轉身過來,站到她面前,雙臂大張,寬大的袖擺懸垂,端肅威嚴。

    最近一兩月并無多少事,有時一整天不出門也是有的,兩人都不是精致打扮的性格,多數時間只隨便穿點舒適的家常衣裳。

    他今日一反常態,還穿上了她先前送他的玄衣緋里漢袍,姜從珚疑惑:“你這是要干什么去?”

    這么隆重。

    “不干什么。”男人說。

    “不干什么你穿成這樣?”

    拓跋驍氣結:“你沒發現?”

    “發現什么?”姜從珚不明所以。

    男人胸膛狠狠起伏,語氣危險起來,“你真的沒發現?”

    姜從珚見男人現在的狀態仿佛一點就爆的炸藥桶,不敢隨便答話,抿著嘴巴,從上到下,重新仔細打量男人,視線經過他腰線時才發現他系著她昨日打的釋迦結。

    難道是這?

    “你特意穿這身衣裳就是為了掛這個釋迦結?”她不確定地問。

    拓跋驍“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

    這么明顯的不同,她親手打的結,竟沒第一時間發現,顯得他太上頭,她反而沒這么在意。想到這兒他頗有幾分郁悶。

    姜從珚隱約感受到男人的情緒,抬起下巴,露出一個笑:“我是被王勃勃英姿吸引目光這才沒第一時間發現,你難道要怪我嗎?”

    她白凈的小臉在幽幽天光中瑩瑩生輝,眨巴著一雙水潤清透的烏眸,這般仰頭看著自己,乖得不像樣。

    明知道她這話是故意說來哄自己

    的,拓跋驍仍不由得開心起來。

    又不是沒聽人恭維自己,可只要聽她說幾句好話他就跟失了智一樣,不管面上多嚴肅,心底早樂開了花。他有時也唾棄自己,卻不得不承認,她對自己的影響就是這么大。

    姜從珚定定欣賞了會兒拓跋驍修勁挺拔的身姿,男人的賣相其實很不錯,寬肩勁腰,雙腿修長,身上全是練武生出的肌肉,肌理分明,脫下衣服時這種力量感被無限放大,此時一身寬袍大袖,掩蓋住男人的野性,反倒襯出他的五官的俊美。

    她也沒完全說謊,每次看他,總被他眼神奪去注意力。

    男人在她面前表演了會兒孔雀開屏,姜從珚實在不耐煩了,打斷他,起床。

    用過早飯他就出門了,猜到他出門打算干什么,姜從珚無語了瞬,然后就隨他了,反正他臉皮足夠厚。

    拓跋驍騎著驪鷹,走在王庭寬敞的大道上,可惜天氣太冷,出門的人不多,就算遇到他們也不敢直視王。

    拓跋驍轉念一想,掉頭去了軍營。

    果然,軍營里的下屬膽子大,敢明目張膽地看他,拓跋驍不僅沒呵斥,任由他們看。

    他卻不知底下人想的是,王今天怎么穿得這么奇怪?

    叱干拔列聽說王來了軍營,第一時間趕過來,“王,您今天要人陪練嗎?”

    他扭了扭手腕,躍躍欲試。

    拓跋驍冷臉看他一眼,練什么練,這身衣裳要是撕破了,你賠得起嗎?

    叱干拔列感覺王今天很奇怪,他特意來軍營,不練武,說是巡查,卻有些心不在焉的,臉色好像還不太好。

    逛了一大圈,叱干拔列還沒琢磨出王想干什么。

    不少人都好奇他今天穿了件完全不同的衣裳,卻誰也沒敢問,王不喜歡下屬過問他的私事。

    最后,還是阿隆靈機一動,“王今天穿的衣裳是可敦為王準備的吧?”

    “嗯。”拓跋驍淡淡應了聲,似不太在意的模樣。

    可阿隆貼身跟了他這么久,早能揣摩一二了,王的反應看似平淡,從今日種種跡象來看,說不定就為了這呢。

    他又仔細瞧了瞧,果然看到他玄色衣擺上墜著一個紅色的結,問:“王腰間的掛飾也是可敦那邊的習俗吧,我們鮮卑沒見過這樣的。”

    拓跋驍仍一臉淡淡,“她說是平安結。”

    “原來是這樣。”阿隆作恍然大悟,“肯定是可敦一片心意,希望王每次出征都能打勝仗,平安回來。”

    “打仗靠得是自己,一個平安結有什么用,只是她非要給我。”

    眾人:“……”

    嘴上這么說,可您的表情能不能裝得嚴肅點。

    他們終于明白王今天來是干什么了,炫耀,炫耀媳婦兒關心他。

    眾人心里一言難盡,面上還是絞盡腦汁七嘴八舌地恭維起來。

    阿隆嘿嘿一笑,他今天在王這里又立了一功。

    哼,那么多親衛,為什么就他能貼身跟著王,靠的就是這份眼色啊。

    叱干拔列站在一邊,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出那些違心的話。

    這個王真的是他的王嗎?他怎么感覺都要不認識這人了呢。

    拓跋驍終于心滿意足,趕在午飯前回了屋。

    姜從珚隨口問了兩句,聽男人用看似平淡實則炫耀的語氣說出今日的情況,她額上掉下幾條黑線。

    行吧,你開心就好-

    熬過四個月的寒冬,天氣終于一點點回暖,到了二月,冰雪開始消融,積雪覆蓋下的草地偶爾冒出新芽。

    去年一場大暴雪,許多牧民的牛羊都凍死了,以致今年沒了新生的牲畜。

    許多貴族和首領倒有牲畜,但他們自己都不夠,哪里愿意分給別人。

    以往這種情況都是可地延尋去協調解決,可地延家族權勢大,他威望高,眾人都要給他點面子,如今他被奪了權力,姜從珚名義上代替了他的職位,自然要做出一番成就才能叫人信服,否則她空有名頭,底下人也不會聽她指揮。

    她目前最大一件事便是要想辦法解決牧民們的生計。

    早在前兩個月她就在琢磨著了,還叫來甘蘿他們商量,已經有了思路。

    姜從珚叫來阿椿,“這是一份名單,你幫我把上面的人都請到王帳來,就說我有事相商。”

    阿椿看了眼,大部分都是來過女郎生日宴的,她心里便有了底氣。

    兩日后,她邀請的人果然都到齊了。

    姜從珚整理好衣擺,在眾人的目光中跨進王帳。

    她以前來得不多,從今以后,名正言順。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 柔然王派王子和公主來鮮卑……

    今日的王帳跟往日很不相同, 高大的穹頂下,寬闊的殿宇中,地面鋪著精美氈毯, 整齊擺放著數列桌案和高腳椅, 旁邊還用腳架支起炭盆, 暖意融融。

    姜從珚行至主座前,眾人齊齊施禮, 她淺笑著應下,揚臂舒袖, “諸位大人請坐。”

    這座并非拓跋驍的王座, 是她新置的一張坐榻, 單獨霸占他的王座也不合適。

    她今天召見鮮卑貴族, 并沒叫拓跋驍與自己一起, 她不能總靠他的威望去鎮壓這些人。

    眾人都猜可敦今天把這么多人聚在一起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入座后,她卻沒提。

    “來人。”

    眾人只聽見一道簡短的漢語, 便有兩排衣著統一的侍女自帳外魚貫而入。

    她們訓練有素,動作整齊,手里端著托盤,上盛幾種點心, 還有……酒?

    隨著她們的靠近, 一陣甜香和美酒的醇香飄過來,只是聞著味兒便勾起眾人的饞意。

    他們不由想到去年參加的可敦的生日宴, 各種美味的糕點、香甜的奶茶和美酒, 撒滿香料的羊肉牛肉,至今仍叫人回味不已。

    此時見著侍女端著托盤進來,那一雙雙藍色、綠色、褐色的眼睛都亮起來。

    可敦又要跟他們分享美味的食物了?

    不得不說, 自這個漢人公主可敦來到鮮卑后,行事做派一直很大方,大家或多或少都受過她一點恩惠,加上鑄金人成功,更加叫人討厭不起來。

    “這是我作坊中新產出的點心和麥酒,諸位大人嘗嘗,可還算美味?”

    “不用嘗我都知道可敦的食物肯定十分美味。”

    莫多婁率先開口,其余人也跟著附和起來。

    “去年那場宴會后,我其實一直惦記著在可敦這里吃到過的美食和美酒,只是不好意思開口。”

    “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饞呢,哈哈哈……”

    話匣子一打開,氣氛就熱鬧起來,姜從珚舉杯朝眾人做了個“請”的動作,讓大家吃吃喝喝,一陣酣暢豪飲,中途不斷有人夸贊她的酒滋味濃烈,實在過癮。

    鮮卑釀造技術不發達,鮮少能釀出這么烈的酒,對于愛酒的鮮卑人而言,這無疑于瓊漿玉露,喝著就停不下來,一旁的侍女還在不斷添酒,他們哪里抵擋得住這種誘惑。

    見眾人酒酣耳熱享用得差不多了,姜從珚才轉回正題。

    “今日請大人們過來,正是為了去年說過的糖和酒的事。”

    鮮卑貴族們聽到這兒,精神一振,糖和酒,這事兒好啊。

    他們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十分期待接下來的話。

    對上這么多人的眼睛,姜從珚面不改色,臉上掛著恰當的笑,不緊不慢地道:“冬天過去,雪在融化,土地也在解凍,新的作坊已經在籌備了,只是建造作坊需要的各種木材、石料、泥料還需人手幫忙轉運,我想請方便的大人幫個忙……段將軍,聽說您的族地那邊有許多樹林,厥機大人,您那邊有石料,你們愿意幫我這個忙嗎……”

    姜從珚早調查過各人底下的情況,摸清鮮卑各處資源后,此時針對性地提出方案,又以新產出的糖和酒做好處,說產出后會優先分給他們,幾人心里暗自合計了下,自己并不吃虧,便都答應下來。

    他們得了這好處,那些沒被點到名字的反而有些急了,要是被他們分完,自己豈不什么都撈不到了?

    糖和酒在草原上都是稀缺物資,不僅自己享用,還能賞賜屬下,轉賣到別的部落里更是一大筆利潤。

    尤其是酒,鮮卑男人沒有不愛酒的。

    “可敦,我能幫上什么忙嗎?”有人問。

    姜從珚看了眼說話之人,眸光微微閃了下,沒答話,反沉默下來。

    那人便急了,甚至從座位上站起了身,桌案上發出一陣瓷器杯盤碰撞的清脆聲響。

    “我確實還有難處,只是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伸出援手。”

    “什么難處,可敦只管說。”那人拍著胸膛,一臉豪氣。

    姜從珚定睛看了他兩秒,“我聽說大人手下有不少存活的牛羊,多達五萬頭,等到今年產崽,能否換與我一些?”

    何烈加:“呃……”

    他一時愣住了,怎么也沒想到她會提這個要求。

    先前的石頭木頭只是費點人工,對他們根本沒什么影響,但牲畜幼崽可不同了,這是他們生存的根基。

    姜從珚嘆了口氣,秀眉輕輕蹙起,眸中流出幾絲憂愁,“我自己并不需要牛羊,只是去年一場大雪,許多族人都沒了牲畜,今年還不知怎么活下去,我想為他們尋條生計,所以才想和你們換些牲畜幼崽。”

    她這么一說,何烈加猶豫了。

    他正舉棋不定,一道女聲突然響起,“可敦,我愿意將今年新生的幼崽分你一半。”

    是蘭珠,語調鏗鏘有力,她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姜從珚,“可敦這么做全是為了鮮卑的子民,蘭珠十分佩服,您是天神選定的人,我相信您會帶領鮮卑子民過上更好的日子。”

    她又環視眾人,繼續說:“去年遭受天災,可敦派了許多人去幫助我們的族人,你們的手下肯定也有不少受過幫助,可敦還將珍貴的糖和酒分享給了大家,現在可敦需要我們的支持,難道我們要做不義之人對此不理不睬嗎?”

    “誰能保證下一次天災受到災禍的不是自己?如果那時一個人都不肯幫助你,你愿意見到那樣的情況嗎?”

    “而且可敦沒讓你們白給,她用糖酒跟你們換,這樣你們還不愿意嗎?”

    “我愿意。”叱干拔列率先響應。

    “你說得對,我也愿意。”

    剛剛喝下肚的酒正在散發熱意,有人帶頭發聲,氣氛烘托到了這里,眾人頭腦一熱,紛紛應承下來。

    “好!”姜從珚從座上起身,“都說鮮卑勇士團結仗義,果然如此。”

    姜從珚不給他們反悔的機會,叫人鋪開紙筆,將每家能交換的羊羔、牛犢數量都寫了下來,旁邊還附上她交換出去的糖酒數量。

    當然,雙方都沒現成的物資,大約跟期貨差不多了。

    她早命阿椿和蘭珠幫自己打聽過,對每個貴族家中存余的牛羊數量摸得透透的,提出的數量正好踩著他們的底線,她給出的物資也沒叫他們吃虧,于是眾人半推半就地應了。

    每寫好一份,便按上自己和對方的指印。

    鮮卑人不識漢字,但他們懂得這是漢人的契約方式。

    等一切忙碌完,議事完畢,眾人走出王帳,被帶著融雪寒風一吹,酒氣一散,忽然清醒許多,再看自己手里抓著的一張看不懂的字據,忽然感覺是不是被忽悠了?

    此時再要反悔也晚了。

    唉,他們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有不少糖和酒呢,不虧不虧!

    旁人都已離去,帳內只剩姜從珚、蘭珠、莫多婁幾人,相互對視一眼,都笑了。

    蘭珠尤其興奮,她感覺自己又干成了一件大事。

    自此姜從珚跟她說讓她做將軍后,這些日子她都在努力學著管理手下的人,才短短兩個月,已經跟最開始那個靦腆的小姑娘大不相同了。

    雖然到時候可能有人找借口抵賴,姜從珚覺得起碼還是能收到一半以上的牲畜幼崽。

    接下來幾天她又忙碌起來,去年災后重建時她讓人順便調查各戶情況,此時有份完整的戶口名單,哪些人家一頭牲畜都沒有,哪些人家還幸存了些。

    她把這些人分別召集起來,說自己從貴族大人手中換了幼崽,到時族人們可以從她這里借貸,根據每戶人口分配,等到牛羊長大后再還她一部分,有了生計,就算今年艱苦些,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鮮卑牧民聞言,激動得匍匐在地,口中不斷道,“可敦果然是被天神選中來庇佑我們的人。”

    此時幼崽還沒產下,姜從珚便又向眾人提議,她正在興建新的作坊,急需大量人手,只要去做工就能領到麥子,牧民們無有不應的。

    她還提出,有人愿意遷徙至土默川去種田的話,她就管這戶人一年的口糧。

    這個條件更豐厚,但牧民們習慣了放牧,對種田一竅不通,他們不愿改變一直以來的生活方式,響應的寥寥無幾,姜從珚倒也沒失望。

    去年趁著大雪,她已經用麥子換回許多奴隸,許多正是從羯族帶回來的。

    大雪天,奴隸也干不了什么活兒,還要浪費口糧,如果不給糧食就只能讓他們餓死,與其這樣還不如換點糧食回來,于是姜從珚用十分便宜的價格換回許多羯族的奴隸,這其中不少漢人混血,受中原文化影響,大部分人都能說漢話,這就更好了。

    她挑了一部分出來分派到作坊里,剩下的全送到土默川去種地。

    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等到三月中旬時,冰雪完全消融,鮮卑迎來了一年中最熱鬧的盛會,春季大會。

    再偏遠的部族,在這時候都會來到王庭參加盛會。

    今年卻多出一個意外來客——柔然。

    “聽說匈奴準備攻打柔然,柔然王派王子和公主來鮮卑,想求助王。”兕子聽到這個消息后,火急火燎地來跟姜從珚稟告。

    “來個王子就算了,把公主也派來是什么意思?”她撅著嘴。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 “你覺得呢,你過來后一直……

    兕子很快就知道柔然派公主來是什么意思了, 就是她想的那樣,和親結盟。

    三月十日開始,陸續有各部族人抵達王庭。

    按照往年春季大會的慣例, 可地延尋會在王庭北面劃出一片空曠草地當做大會場地, 姜從珚沒改, 叫來人咨詢過流程后,只在細節方面做了些改動, 將場地布置得更氣派舒適,讓自己人額外搭了攤位裝飾成美食街, 才剛搭成, 香氣一飄就吸引了不少客人, 已是熱鬧起來。

    她還命張錚組了一支巡邏隊, 負責巡哨、調解糾紛, 若發生嚴重情況, 立即上報。

    張錚去年押送了幾批羯族男丁到土默川,今年回到王庭, 他已升到副將,不在戰時,他平日便去中軍營中練兵,專練步騎結合, 尤其是使用武械作戰的步兵以及后勤兵種。

    這件事還不是姜從珚提的, 是拓跋驍主動吩咐的。

    他以往多在草原作戰,草原沒有那么多險山關隘, 他只需憑借勇猛精良的騎兵就能來回縱橫幾千公里。

    可再驍勇的騎兵, 在攻城時能發揮的作用也十分有限,相反,若有擅長攻城的武械隊卻事半功倍, 拓跋驍便將訓練步兵械兵的事納入了今年重要計劃。

    除了張錚,何舟也沒閑著,跟隨姜從珚北上的涼州親衛本就不多,許多還被她分派了別的任務,如今在她身邊輪值的只有十來人,人數實在太少。

    姜從珚原想從奴隸中挑選訓練一批,拓跋驍知道后,直接從他親兵中撥了三百人給她。

    從奴隸里面選人他不放心,且等訓練出來還不知道要多久,他手下這些親衛都是跟他許多年的,作戰經驗豐富又忠心耿耿,何必再去麻煩。

    姜從珚思索了下,只朝他道:“你如果把人給我,那后面怎么怎么安排都我說了算,你不許插手。”

    拓跋驍沒多糾結就同意了。

    這些鮮卑騎兵,勇猛是勇猛,好不好用還真不好說,他們性情桀驁,好戰嗜血,跟涼州親衛這樣紀律嚴明的軍隊截然不同,還有得磨呢,現在被

    何舟訓練著軍規軍紀,每日苦哈哈的,不少人鬧騰得不行,根本不服這個漢人,還想回去,拓跋驍直接發話,要滾就滾,回他身邊就別想了,他絕容忍不下這種不聽命令的下屬,這些鮮卑親衛便沒辦法了。

    相比起冬日的悠閑寧靜,開春之后各項事情就都忙了起來。

    拓跋驍也不得閑,二月初,冰雪還沒消融他就帶人離開王庭去各部巡查了,尤其跟匈奴接壤的西部邊境。

    去年一場大暴雪,不僅鮮卑受了災,匈奴損失更加慘重,從探子傳回的消息,匈奴死了數萬人和幾十萬頭牛羊,剛開春就有調兵集結的動靜。

    姜從珚收到這個消息時很是憂心了幾天,內部遭了災,最佳辦法就是將矛盾轉移至外部。

    東面雖有水草豐美的河套地區,可鮮卑兵強馬壯,拓跋驍更是大敗烏達鞮侯的宿敵,匈奴要向東進軍并不容易;相比起來,南方不僅資源更豐富,梁國兵馬更是不堪一擊,怎么看都是攻打梁國更劃算。

    姜從珚對梁國算不上多有感情,可涼州卡在匈奴通往梁國的要道上,一旦匈奴南下,涼州首當其沖。

    她怕不知哪一天,涼州就會卷入歷史的滾滾洪流中。可就算她再擔心,也無力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匈奴竟準備攻打柔然?

    柔然處于匈奴東邊、鮮卑西北的夾角,地理位置比鮮卑更北,同是草原上一個十分強大的部族,只是一直被匈奴和鮮卑壓制不能南下發展。

    匈奴攻打柔然,如果順利,確實能劫掠牲畜和人口,相比起他們要付出的代價,這其實并沒太劃算。

    不管怎樣,姜從珚還是松了口氣,至少涼州暫沒卷入戰火,哪怕只比原本的歷史多安穩發展一兩年,說不定也能迎來變數呢。

    心頭大石落下,便是聽到柔然派了公主過來,姜從珚都不覺有什么了。

    春季大會前,拓跋驍也終于趕回王庭。

    鮮卑版圖極大,此次巡邊耗時將近一月,這還只去了西部邊境線,東面還沒來得及去。

    兩人整個冬日都膩歪在一起,忽的要分開這么久,拓跋驍自是不樂意,他甚至想帶上姜從珚一起,姜從珚一開始也心動過,來到鮮卑近一年她只在王庭打轉,對其余部族不夠了解,同當地的首領更是陌生,要是能去看看加深聯系,對她無疑是件好事,但最終還是沒去成。

    拓跋驍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時間緊任務重,他每日都要快馬趕路,天還這么冷,她身體受不住。

    姜從珚覺得還是身體更重要,再說到了春季大會,各部首領齊聚王庭,也能做不少事兒。

    三月十四,拓跋驍一行人風塵仆仆趕回王庭。

    他速度極快,沒來得及派人提前報信,姜從珚都沒準備迎接,直到帳外傳來歡快的呼喊。

    “王回來了。”

    姜從珚一開始以為自己幻聽了,直到這句話越來越清晰,她還聽到了熟悉的馬蹄聲,這才確定真是拓跋驍回來了。

    她放下手中賬本,忙起身去迎,走得太急沒看路,她不小心被椅子絆了下,小腿一疼,差點摔了跤,扶住旁邊的桌沿才穩住身體,再抬眸,便見男人高大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他稍微頓了瞬,便加快步伐大步朝她走來。

    她便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仰著小臉,眼睛一眨不眨,看他朝自己逼近。

    只分開一個月,還不如他上次南征羯族的時間來得久,姜從珚卻覺這一個月的思念比之前兩個月都多。

    或許是習慣了男人溫暖的體溫,他離開后,半夜變涼的床鋪讓她很不適應,總下意識朝旁邊靠去,摸到的卻還是冰冷的床被,并沒有供她取暖的溫熱軀體,那時她總會想到他,以前每當她覺得冷了,她就把冰涼的腳丫子伸到他小腿間取暖。

    男人一進帳,目光就落在她身上,還帶了毫不掩飾的直勾勾的意味,姜從珚忽有些臉熱,又生出兩分陌生。

    他現在的模樣跟離開時很不相同,一身灰,攜來一路的風霜,滿面胡茬,皮膚也被風吹得糙了,原本的俊美全被粗狂掩蓋,更像他最開始的樣子。

    待站至她身前,他還這么看她,甚至更加充滿侵略性,姜從珚只好開口緩和一下這緊繃又曖昧的氛圍。

    “你回來了。”她先說了句,嗓子微微發干,又問,“你這一路累不累?餓沒餓,要不先吃飯休息一下。”

    話音落,她忽的就被擁進男人懷里,下一秒,一個吻落到她臉上,親了幾口,又轉至她唇瓣。

    “餓。”他說。

    “那我叫人……”姜從珚順著話接,剛開口就被男人封了唇,這才意識到他話里的意思。

    她臉一下就滾燙了。

    任由他親了會兒,發現他還沒放開自己的意思,眼角又瞥見大敞著的帳門,她推推男人。

    然而拓跋驍沉浸在這香軟溫甜中,哪里肯放開她。

    姜從珚趕緊提醒:“這還在堂屋,正對著門口。”

    男人一頓,掐起她的腰帶著往里走,放到了床上,又欺下來。

    姜從珚頭皮一麻,終于忍不住了,死命去推男人。

    “你去洗洗。”

    拓跋驍抬起頭:“……你就非要跟我計較這。”

    姜從珚扯扯他胡子,“我已經忍你一會兒了。”

    “……”

    天氣寒涼,男人身上的汗味兒倒不算特別重,可也不能昧著良心說沒味道,加上趕路導致的一層泥灰,還有那扎人的胡子,姜從珚沒第一時間推開他還忍著讓他親了會兒已經到極限了。

    拓跋驍知她性子,壓下火氣,重重咬了下她的唇,才在女孩兒不滿的目光中起身,朝浴室走去。

    姜從珚趁機整理下自己的衣裳和頭發,剛平復下心跳,便見男人撩簾出來,身上隨意披了塊巾帕,棱角分明的臉龐和脖子還在往下滴水,一直蜿蜒到胸腹。

    他正想過來摟著她繼續先前的事,這時簾外傳來阿榧的聲音,“王,外面有大人求見。”

    拓跋驍的臉一下就黑了,“不見。”

    他才剛回來這么一會兒,消息怎么傳得這么快?

    “等等。”姜從珚開口,在男人兇狠的目光中繼續朝阿榧說,“你讓大人們稍等一會兒,說王一會兒就去。”

    “是。”阿榧得了令,立馬溜了。

    臥室內,姜從珚笑吟吟地看著男人,“有事找你呢,快穿好衣服過去。”

    拓跋驍“咚”一下倒在床上,四肢大張,一副無賴做派,“我不去。”

    姜從珚知他被打斷興致肯定不高興,但這是正事兒,豈能叫他任性。

    她轉身從衣柜里翻出他的衣裳,放到床邊,柔聲哄他,“你起來,我幫你穿行不行?”

    拓跋驍碧眸一亮,要是這樣,他就勉勉強強接受吧。

    他張開手臂,活脫脫一副大爺做派,等著美人兒的伺候。

    剛穿好衣服,男人長臂一撈勒住她的腰,低聲在她耳邊道,“今晚你都要隨我。”

    姜從珚耳根一熱,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催他趕緊出去。

    剛才說的要事,是各部首領聽說拓跋驍回王庭了,想第一時間來拜見王。當然,還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柔然。

    “王,您打算怎么對待柔然的使者?”

    拓跋驍沒立馬決定,反問:“你們覺得呢?”

    “匈奴是我們不死不休的敵人,要是柔然想與我們結盟對付匈奴,這是好事啊。”

    “段目乞說得對。”

    拓跋驍見大部分人都贊同,又問姜從珚,“你覺得呢,你過來后一直沒說話。”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 “她好看嗎?”

    拓跋驍問自己意見, 姜從珚其實也不知道。

    不是沒考慮過,而是真不知該如何說。

    明面上,聯合柔然制衡匈奴當然是件好事, 可匈奴攻打柔然不順后, 會不會再掉頭南下呢?

    她毫不懷疑有這種可能, 因為匈奴就是一個不斷向外侵略的民族,遭逢災禍, 他們的做法從來都是侵略別人來滿足自己,加上現任匈奴單于一直野心勃勃, 烏達鞮侯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一心想向外擴張。

    但她不能將這份顧慮當著鮮卑人的面說出來, 對他們而言, 匈奴攻打大梁還是件好事, 能幫他們出口惡氣。

    于是姜從珚道:“我贊同諸位大人說的不能放任匈奴繼續擴張, 但如何對待柔然還要等使者抵達后看他們給出什么樣的合作條件,總不能只憑一句話就讓鮮卑勇士為他們沖鋒陷陣, 鮮卑勇士的鮮血不能白流。”

    眾人一聽,頗覺有道理。

    匈奴雖是他們的敵人,柔然也不是善茬,五年前鮮卑內亂的時候還搞過小動作呢, 這幾年鮮卑在拓跋驍的帶領下愈發強盛起來才安分下去了。

    “嗯, 那就聽你的,先看看他們有沒有誠意。”拓跋驍一錘定音。

    下面拓跋驍又大概說了此次巡邊的結果, 總的來說, 邊境還算安分,鄰近的匈奴羌族不敢來犯。

    底下一片豪氣驕傲,他們就知道, 只要王往那兒一站,誰還敢來進犯。

    叱干拔列幾個還有點失望呢,這意味著又沒仗打了。

    幾個部族的首領向拓跋驍匯報今年的土地人口牛羊情況,去年派了人去查看受災情況,幾月過去,情形又發生了些變化。

    當然,他們話里話外都是訴苦,說自己的族人遭受了多大的暴雪,死了多少人和牛羊,拓跋驍實在不耐煩聽這些,隨口說了幾句打發了,這些個人,就知道給自己找借口想少上貢,怎么,那么大片土地是白給的。

    拓跋驍威望正盛,手握強兵悍將,這些人也只敢訴訴委屈,倒還真不敢跟他對著干,不然哪天王心情不好拿自己開刀就慘了。

    正好人到得齊,姜從珚也當著拓跋驍和眾人的面匯報了下最近各項事宜的進展。

    許多王庭之外的部族頭一次見到這個漢人可敦,一開始震驚于她居然能說出一口流利的鮮卑語,聽她說了許久后突然意識到,她在族中的權力竟然這么大,這些事以前都是俟懃地何大人負責的。

    哦,對,俟懃地何,俟懃地何已經不是可地延尋了。

    抵達王庭后他們就聽說這個漢人可敦在去年鑄金人成功了,這意味著她是天神為鮮卑選定的可敦。

    眾人對她的漢人身份仍有些別扭,卻又因為天神的旨意不敢不敬,等到事情商量完,有人問,“可敦,我們有這個榮幸能看看您鑄成的金人嗎?”

    姜從珚微微抬眸,看向說話者,是個須發發白、年紀六十往上的老者,蒼老的眼睛閃著光,似很期待。

    其余人也都用類似的眼神看著她,鮮卑許多年沒有過可敦親自鑄金人的儀式了,他們沒能見到那盛大的場面,要是能見一見可敦親手鑄成的金人也是好的。

    “當然可以,金人在大巫處供奉著,諸位若想看,明日我便帶你們去。”

    第二日,各部的人懷著好奇又期待的心情聚到王帳前,又跟隨姜從珚來到大巫處。

    大巫得到姜從珚的消息,早準備好了迎接,灑掃巫廟,焚香敬神。

    眾人一跨進巫廟,便看到被安置在最中間的金相,金人閃閃發光,金身光潔如鏡、線條流暢,低垂眉眼在縹緲的香霧中似有神性,眾人先是一震,便朝金人跪拜下去,嘴里念叨著“吾神”等話。

    不怪他們如此震撼,那日金人鑄成后,又拿回作坊由工匠們打磨光滑,鍍上金粉,這樣一通操作下來如何能不光滑如鏡反著金光,加上匠人們所鑄模具分外精致,鮮卑人見了無不奉若神明。

    滿足了眾人好奇和參拜之心,姜從珚趁機邀請了幾位首領說有事相商,尤其是居于后套巴彥淖爾地區的鐵弗部族首領吉福真和幾個位于賀蘭山腳下的小部族首領。

    其余人并不清楚姜從珚跟他們談了什么,只知他們從帳中走出來時,都頗有幾分思索。

    姜從珚跟他們說的不是別的,正是種田之事。這兩片土地同樣十分適合種地,只用來放牧實在太浪費了。

    她還發現,賀蘭山地區雜居的漢人并不少。

    這也是歷史的原因,百年前賀蘭山還處于中原王朝統治下,到了前朝一直被匈奴爭搶掠奪,在這里爆發了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役,前朝末年天下大亂后,中原王朝愈發衰微,賀蘭山徹底落入匈奴手中,再到五年前,又被拓跋驍搶走。

    如今這片地區的人口組成十分復雜,鮮卑人、匈奴人、漢人、雜血,甚至還有鄰近的一些羌人。

    居住在賀蘭山下的小部首領跟漢人打過交道,自然明白同樣大小的土地,種地養活的人口比放牧高出許多倍,但他和族人們只習慣放牧的生活,從沒種過地,而且那里離匈奴這么近,萬一匈奴來攻打,他們又不能把地上的麥苗像牛羊一樣趕著走。

    聽了他們的擔憂,姜從珚只道:“有王帶領鮮卑勇士守護領地,難道能叫匈奴猖狂至此嗎?”

    眾人不敢反駁,對種田之事仍有疑慮。

    姜從珚也知不能急在一時,便命人回去,先著手眼下的春季大會。

    春季大會由最初始的相親大會發展而來。古時的部族先民們并不了解基因這個概念,可從漫長的歲月中他們發現只在同個族群中進行結合的話,生下的孩子容易早夭、患上各種疾病,從而導致部族的消亡,與其余部族結合的話這種情況就會消失。

    于是,現在的草原民族大多實行氏族外婚制,他們鼓勵自己部族的年輕男人、女人帶回其他部族的年輕人。

    草原遼闊無比,人口又十分分散,想要遇到合適的年輕男女并不容易,眾人便約定了在春天時一起去往某個地方,這便算是一個大型相親會了。

    春季這場大會促進了年輕男女的結合,也促進了部族間的交流,現在更是拓跋驍管理各部的一個重要手段和途徑。

    接連兩三天,姜從珚和拓跋驍都在不斷接見陸續抵達的各部首領,還要商談族中各項事務,尤其今年要入伍的年輕人。

    拓跋驍要擴充他的軍隊,正好前兩批武器已經鍛造完成,足以再裝備一支一萬人的騎兵了。

    三月十九日,春季大會前一天,柔然使者到了。

    來的只是個王子和公主,且是來求援的,拓跋驍不需親自出面,任命了賀然干和蘭珠前去迎接。

    拓跋驍只派了賀然干,蘭珠是自己要去的。

    她湊到姜從珚耳邊悄悄說:“柔然派公主過來,肯定是想通過聯姻的方式拉攏王,我幫阿珚姐姐瞧瞧這個襖娜公主是不是真像傳言那樣美,但不管長什么樣,肯定沒有阿珚姐姐美,王不會喜歡她的。”小姑娘話里還帶著氣悶。

    話是這么說,她其實還是有危機感的,這襖娜公主有個柔然明珠的名聲,聽說柔然的貴族子弟都十分仰慕這個公主,以娶到襖娜公主為榮耀,可惜公主并沒嫁給部族里的勇士,反而跟著她的兄長大王子里奇一起來了鮮卑,明顯就是沖著王來的嘛。

    蘭珠和兕子私下里商量許久,最終決定親自去會會這個襖娜公主。

    姜從珚猜到蘭珠的想法,心里暖暖的,任由她去了。

    這天上午,賀然干和蘭珠帶著下屬,騎馬走在最前面,抵達迎接地點后,人還沒來,蘭珠有些無聊,問他:“賀然干,你說這個襖娜公主想嫁給王的話,王會同意嗎?”

    賀然干想也沒想就答,“為什么不同意呢?襖娜公主不肯嫁給他們族中的勇士卻愿意

    嫁給王,說明王厲害啊。”

    蘭珠聽到這個回答,頓時就炸了,只恨不能一鞭子甩到他臉上。

    臭男人!

    賀然干看她冒火的眼睛,不由縮了縮脖子,“我、我說錯什么了嗎?”

    蘭珠重重冷哼一聲,轉過身不再理他。

    她心里更難過了,別的男人都這么想,王會不會也這么想呢?

    蘭珠本就懷著一肚子氣,等了將近一個時辰柔然使者才姍姍來遲,再看行來的隊伍,襖娜公主居然沒有騎馬,反而坐在一輛十分奢華的馬車里,馬車裝飾金銀珠寶,步子慢慢悠悠,車鈴發出叮鈴鈴的聲響。

    難怪來得這么遲,她更沒好臉色了,端出一副嚴肅模樣。

    打頭的柔然大王子里奇率先迎上來打招呼,賀然干上前寒暄了兩句。

    里奇眼睛越過賀然干朝后看了看,“鮮卑只派了您來嗎?漠北王沒來,是被要事耽擱了嗎?”

    賀然干正思索著怎么回答比較委婉,身邊插進一道響亮的女聲,“你一上來就問王,那你們的公主怎么不出來見禮?”

    馬車內,襖娜公主抬起眼皮,隔著窗戶問車外的女奴,“她是誰?是漠北王娶的可敦嗎?”

    女奴打量完蘭珠,低聲稟告,“奴不清楚,但她打扮很華貴,看起來不像漢人,更像鮮卑里的貴族姑娘,也可能是漠北王的人。”

    “她好看嗎?”襖娜又問。

    女奴道:“不及公主十分之一美麗。”

    襖娜笑了,“不用理她,告訴大王子,我旅途勞累,不能下車見禮。”

    “是。”-

    “王,阿珚姐姐,這個襖娜公主實在太過分了,我去迎接她,她連馬車都不出,他們這是求援的態度嗎?哼,我看柔然根本不是真心想跟鮮卑交好。”蘭珠一回來就氣勢洶洶地殺到姜從珚這里來,一邊說,還一邊偷瞄拓跋驍。

    姜從珚見蘭珠這直性子的姑娘,竟還學會偷偷上眼藥了,心里哭笑不得,安撫了兩句,小姑娘氣還沒消。

    這時,阿隆到帳外來報,“王,柔然王子想來拜見王。”

    第120章 第 120 章 拓跋驍格外賣力

    “不見。”拓跋驍想也不想就答。

    蘭珠剛才的話確實有自己的小心思, 有一句很對,柔然是來求助的,不是來擺王子公主的架子的, 既是求援, 就該拿出拿出相應的態度。他們擺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那就晾一晾,等他們清醒了再來談。

    這次, 姜從珚并沒勸,阿隆便去傳話了。

    蘭珠朝姜從珚露出個得意的小眼神, 姜從珚失笑。

    “大王子, 王說不見。”阿隆說。

    有什么樣的領導就有什么樣的下屬, 拓跋驍最不耐煩阿諛奉承的人, 阿隆做事也干脆利落得很, 主子發話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他將拓跋驍的話原模原樣地告訴大王子,連個理由都沒編, 但好歹語氣沒那么不耐。

    即便如此,仍叫大王子變了臉。

    他極力維持將要破裂的笑,問,“不知道漠北王為何不肯見我, 難道是在忙, 我可以先等著。”

    阿隆道:“王沒說原因,只說不見, 大王子還是先回去休息吧, 明日再說。”

    他都這么說了,大王子只能按下心里的不滿暫時放棄,臨走前, 他朝不遠處高大寬敞的寢帳看了眼,又瞥了眼擋在自己和帳篷之間的涼州親衛。

    轉過身,他臉色徹底陰沉。

    “我去時,拓跋驍正在他那漢人可敦的寢帳里,他不肯見我,難道是那漢人公主在旁邊讒言阻止?”大王子回到鮮卑給自己安置的住處,來到襖娜公主帳中,對她復述了剛才的情況。

    男人帶著顯見的怒氣,他在柔然不說呼風喚雨,可身為尊貴的大王子,他何嘗受過這種冷遇。

    襖娜公主立在帳中聽著他的抱怨,眼睛卻在四下打量帳篷的布置。

    他們并未被安排在王帳附近,甚至不在王庭中心位置,而是為春季大會劃出來的那片草地上。

    帳篷是新搭的,裝飾得可謂十分華麗,外層是全新的氈布,穹頂和墻壁用各色鮮艷明亮的絲綢裝飾,地面鋪著花紋精美的羊毛編織地毯,天色尚未全黑,一旁的銅樹燈臺上已燃起數十支蠟燭,帳內燈火輝煌,四周光滑的綢緞反射出華貴的光澤,叫人幾欲目眩,更不要說各種金銀酒樽,鮮美的牛羊肉食,簡直叫人目不暇接。

    帳外還有聽從傳喚的侍女,以及值夜巡邏保證使者安全的專屬巡邏隊伍,光從接待的物質規格上說,實在難以挑剔出毛病。

    “聽說安置我們的帳篷是那漢人公主安排的?”襖娜漫不經心地說。

    大王子愣了下,“聽他們說好像是這樣。”

    襖娜公主輕哼一聲。她臉上蒙著紫色的面紗,唯一露出的眼睛充滿傲然。

    大王子很了解自己這個妹妹的性格,因為生了張絕美的容顏,這些年被捧得無法無天,他似有幾分警告地說,“襖娜,拓跋驍今天的態度你也看到了,說不定就是你對鮮卑使者的態度惹惱了他,你最好先安份幾天,不要壞了我的大事。”

    襖娜冷笑,“你的大事?你愿意帶我來不就是想讓我拉攏拓跋驍嗎?現在又說讓我安分,我安分了你就干成事了?連拓跋驍的面都沒見到還有臉來教訓我。”

    大王子被她這話氣得臉色鐵青,“騰”地一下站起身,顫抖著唇似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強行忍了下去,一轉身狠狠掀開帳簾跨了出去。

    大王子離開后,襖娜叫來自己隨行的女奴,命她們把面前的東西全都撤了,換上自己帶來的更為奢侈華麗嵌滿各色寶石的用具,又命令底下的女奴:“去給我打聽清楚鮮卑這個漢人可敦的情況。”

    她手下一個得力女奴領了令正要出去,剛走出一小段距離,卻被巡邏值守的鮮卑衛兵攔住,“姑娘要去哪里?”

    女奴道:“我只是隨便出去轉轉。”

    衛兵道:“柔然使者才抵達鮮卑,對各處不熟悉,不如讓我們陪著,還能幫你引路。”

    女奴找了各種借口,對方始終不肯松口,只得回去稟告公主。

    襖娜正在梳頭,聞言,手中動作一下重了-

    三月二十日,鮮卑今年的春季大會終于要開始了。

    天還沒亮,王庭各處便陸續傳來熱鬧的胡琴馬頭琴歡快的樂聲。

    今日還有得忙呢,姜從珚也早早起床,洗漱完,掐著時間,蘭珠和丘力居來了。

    這是鮮卑的盛會,入鄉隨俗,姜從珚今日便也作鮮卑傳統打扮,請蘭珠和丘力居來幫自己參謀。

    二人十分樂意。

    姜從珚把拓跋驍趕出去,三個女孩子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來,阿榧在她們的指導下將姜從珚的長發編成許多夾雜彩繩的小辮,繩尾墜小拇指大小的金銀鈴鐺,隨著她走動,便有清脆悅耳的細鈴響起,發頂用明艷的紅寶石額鏈半圍,鮮紅的寶石襯得她豐肌如雪,香腮凝脂。

    再描上明媚的妝容,換上屬于鮮卑貴族女性的以紅色為主的夾領小袖襖衣和綴著各色寶石的下裙,手挽黃金臂釧,項佩寶石珠鏈,整個人忽的變了模樣,除去獨屬于漢人的優雅婉約,更添了絲神秘嬌艷的異域風情。

    待一切裝扮完畢,幾人都怔怔得看了好一會兒。

    “阿珚姐姐,你好美。”蘭珠贊道。

    “你們今天也很漂亮呀。”

    不僅蘭珠和丘力居用心打扮過,姜從珚還讓阿椿阿榧以及底下的侍女都換上了鮮卑服飾。

    一群年歲正好的姑娘,盛裝打扮過后,只要走在路上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姜從珚出帳與拓跋驍匯合。

    男人一見她眼睛就看直了。

    蘭珠和丘力居對視一眼,都十分驕傲,然后就笑嘻嘻地轉身跑開了,身后的侍女也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姜從珚本來還沒覺得有什么,直到所有人都跑了,只剩自己跟拓跋驍。

    “我、我第一次這樣打扮,是丘力居幫我參謀的,還行吧。”她聲音忽的細了起來。

    拓跋驍箭步跨過來,大掌掐著她的腰將人提起在空中轉了幾圈,然后緊緊抱住她,“真美。幸好你已經嫁給我了,不然還不知道多少男人跟你示愛。”

    姜從珚失笑,“有那么夸張嗎?”

    “以前為了爭搶一個姑娘,幾個男人打得頭破血流也很常見。”

    “哦,那王有沒有像他們那樣為了爭個姑娘打得頭破血流?”姜從珚笑問。

    拓跋驍沒好氣看她一眼,“我有沒有你不清楚?”

    姜從珚故意道:“我以前又不在鮮卑,我怎么知道

    呢?說不定王曾經就跟哪個姑娘……唔。”

    男人實在聽不下去了,直接用唇堵住她剩下的話。

    姜從珚怕弄亂自己的造型,不敢反抗,任由他親了會兒。

    拓跋驍親出了火,可一會兒春季大會就要開始了,耽擱不得,只能用滿含欲色的碧眸狠狠看了她幾眼。

    姜從珚:……又怪我了唄。

    兩人來到舉辦春季大會的場地,這時節積雪完全消融,大地剛剛發出新芽,一片淺淺的嫩綠,這片綠色的畫布之上,點綴五顏六色的彩旗和潔白的帳篷,平添春日的熱烈;四周堆好了篝火架,所有穿行其中的族人都穿上了最鮮亮的新衣,隨處可見年輕男女歡快的笑臉。

    兩人甫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便都集中至此,更忍不住多看了眼姜從珚。

    可敦平日都穿漢人服飾,還是第一次按鮮卑風俗盛裝打扮,竟十分好看。

    待參加春季大會的各部族人到齊,烏壓壓聚集在祭臺前的空地上,兩人走上祭臺。

    春季大會除了相親交流,演變到現在還兼具了類似中原王朝春祭的作用,鮮卑王會在這一天,在大巫的協助下向天神祈求這一年風調雨順、水草豐茂、牛羊健康,族人無災無病等美好的愿望。

    往年拓跋驍只走個形式,今年多了姜從珚與他一起,他忽就覺得有意義了。

    他面對上萬人,高聲道:“天神庇佑,水草茂茂,烈馬鬃鬃,鮮卑勇士,踏平四方。”

    彼時大風吹揚,合著牛角大號之聲,沉穩渾厚的男聲隨風傳送到四周的曠野上。

    “鮮卑勇士,踏平四方!”

    草地起先十分安靜,片刻后忽然齊聲爆發出拓跋驍這最后一句祝詞,聲音散遍四方,幾乎振動云霄,鮮卑族人無不自豪。

    祭祀完畢,殺了牲畜,春季大會便正式開始了。

    這一日會舉辦許多活動,有男人間的傳統項目,比如騎馬、射箭、摔跤、叼羊、斗酒等,姜從珚準備的獎勵比往年更豐厚,吸引了無數年輕兒郎,負責賽事的人險些忙不過來。

    當然,還有許多男人跟女人混雜的項目,其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就是唱歌大賽,男人們組成一隊,女人們組成一隊,面對著面唱,這是最容易看對眼的時候。

    除了傳統活動,姜從珚組織了些現代常見的小游戲,同樣是男女混搭,比如拔河、多人多足、拋繡球、投壺、擊鼓傳花等,她以前也不曾玩兒過,但不妨礙她通過網絡了解,這些新穎的小游戲讓這些鮮卑人很是開了眼,他們本就是來相親的,當然要通過各種方式跟接觸對方,加上姜從珚準備的小禮品,或是一壇美酒,或是一些點心,眾人玩兒得不亦樂乎。

    來到王庭的各部年輕人第一次對姜從珚這個新上任的可敦生出了好奇和好感。

    另一片場地上,拓跋驍也在跟各部的鮮卑勇士比武。

    其他游戲是增進男女之間的接觸,這邊的比賽就是男人們在姑娘面前展現自己英勇的機會,所有人都鉚足了勁兒表現自己,不管是已婚的還是未婚的。

    拓跋驍格外賣力,表現得尤其驍勇。

    男人一身利落的窄袖胡服,騎在驪鷹油亮的黑背上,馳騁在春風中,張臂拉弓,手指倏地一松,箭矢流星般離弦而去,精準地射中懸掛彩球的細繩,彩球應聲而落,卻被旁人先一步搶走,拓跋驍很快追了上去。

    經過一番追逐搶奪,最終還是被拓跋驍搶回來。

    拿到彩球,他朝姜從珚這邊看了眼,雖沒說話,單這個動作就叫旁邊的姑娘們興奮不已。

    下一秒,男人揚手一拋,彩球精準無誤地落到姜從珚懷中,她下意識伸手接住,還有些愣怔,蘭珠已經激動尖叫起來。

    “阿珚姐姐,王在跟你示愛呢!”

    “啊?”

    周圍的姑娘們都笑嘻嘻地用曖昧的眼神看著兩人,姜從珚的臉一下就熱起來了,都不好意思正眼瞧男人。

    接下來,拓跋驍每贏得一場比試,總要特意看她一眼,姜從珚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到現在已經能面色如常地應付蘭珠她們的調侃了。

    她沒想到拓跋驍會這么高調,有些羞赧,可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消失過。

    澄藍的天空下,金色的春陽灑遍每一個人的笑臉,看著這一派熱鬧鮮活的景象,她似乎終于短暫地忘卻了一直積壓在她心頭十來年的沉重的巨石,跟所有人一樣沉浸在這場狂歡中。

    年輕英勇的王和美麗的可敦,成為了今年春季大會最受矚目的一對情人。

    柔然使臣們遠遠地看著這一切,襖娜公主微瞇起嫵媚的眼睛,盯著那道英勇的身姿,流露出幾分滿意和勢在必得。

    這個漢人公主一看就是漢人那種矜持性子,對男人而言,美是美,到了床上男人可不一定喜歡,男人們都喜歡讓他們骨酥腿軟的女人。

    襖娜對自己十分有信心。

    夜幕降臨,熱鬧并未結束,反而越來越高漲。

    四周燃起了篝火,不少男男女女已經手挽起手圍著篝火唱起歌跳起舞,也有些人避開人群偷偷來到黑暗的外圍說著情人間的悄悄話。

    不斷有人來跟拓跋驍敬酒,還有年輕的姑娘來跟他示愛,“您是我見過最勇武的王。”

    姜從珚斜起眼梢看男人。

    拓跋驍臉一黑,冷聲將人趕走了,姜從珚忍著唇邊的笑。

    蘭珠跟她的小姐妹們瘋玩了一陣,跑來姜從珚面前,“阿珚姐姐,你來跟我們一起跳舞吧。”

    姜從珚忙擺手,“我不會跳。”

    “不會跳也沒關系,想怎么跳怎么跳,我們不在乎這些,只要開心就行。”

    蘭珠已經不容她拒絕,拽著她胳膊就走。

    姜從珚就稀里糊涂地被拉過去了。

    拓跋驍臉色更黑了,不善地盯著蘭珠的背影瞧了會兒。

    蘭珠忽覺后脊一涼,看看四周沒發現異常,便沒多想,只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拉著姜從珚開開心心去跳舞。

    蘭珠有很多小姐妹,王庭里的王庭外的都有,她這些小姐妹對姜從珚這個可敦很好奇,蘭珠跟她們說過可敦人很好,她們還是不敢隨意親近,今夜正好是春季大會的篝火舞會,蘭珠干脆把姜從珚拉過來。

    姑娘們見姜從珚真被蘭珠拉過來了,一點兒也沒生氣,都圍了過來,簡單說了幾句話,姜從珚主動加入她們。

    十來個年輕姑娘便手拉起手,圈著篝火跳起了舞。

    她們都是族中的貴族女性,衣著華麗,年輕活潑,十幾個漂亮姑娘聚在一起,很快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姜從珚真不會跳,一開始只能被她們帶著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地搖擺,甚至還出現幾次同手同腳的滑稽,還好大家都不在意。

    待跳了會兒,她終于學會動作,動作舒展自然了許多。

    她們或是拉起手左右轉圈,或是朝篝火聚攏又散開。

    姜從珚精致的裙擺散成一朵漂亮的花,綴在裙擺上的寶石閃爍著絢爛的光芒,她長長的發辮隨風飄舞在空中,紅通通的火光映著她明媚的臉蛋,纖細的手臂宛如飄揚的細柳,似美得比所有人都特別。

    拓跋驍看她臉上純真歡快的笑,先是被深深地吸引,緊接著發現周圍所有男人都在看她,心底猛的竄起一股火,只恨不能把這些男人都趕走,只叫他一個人看。

    跳時不覺得,結束一場后,姜從珚才發現心臟怦怦直跳,累得幾乎要喘不過氣,后背都冒出汗意。

    她拒絕了蘭珠第二次的邀請,打算歇一會兒。

    這時,人群后面突然傳到一陣與眾不同的樂聲,眾人聞聲散開,原來是柔然王子和公主。

    王子模樣平平沒什么好看的,公主卻十分特別——她蒙著臉,只露出一雙妖冶嫵媚的眼睛。

    “襖娜愿為鮮卑王獻上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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