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裴硯初閉上眼躺在了床上, 兩條手臂向兩邊伸展,胸膛上的結實薄肌輕微顫動,一副人為砧板我為魚肉反抗不了就熱烈歡迎的架勢。
聞祈剛抬了條腿壓上床邊, 忽然想起來問:“你怎么又沒穿衣服,不冷?”
裴硯初睜開眼, 老老實實道:“我習慣裸睡。”
他只脫了件上衣,已經很保守了。
聞祈有點困了,懶得糾纏, 點頭道:“行, 我們速戰速決。”
裴硯初想反對這個“速”字, 感覺事關男人的尊嚴, 又不敢吭聲, 只用灼灼的黑眸熱切地注視著他, 期待問:“我們從什么開始啊?”
“吻痕、牙印,什么都行。”
聞祈坐他身上, 神色疏離, 玫瑰色的唇瓣輕啟。
他的栗色發絲如上好的絲綢般柔滑閃光,黑色睡衣敞開v形領口,露出天鵝頸似的修長頸項,和一片釉面白瓷般細膩光潔的肌膚。
裴硯初的視線都不知道往哪兒放,直往旁邊飄,耳根也浮起一層淺淺的緋色,道:“哦、哦……”
聞祈看他這樣,滿臉懷疑:“你是不是不會?”
裴硯初立刻對上他的目光, 以不可置信的語氣質問:“難道你有經驗,你會?”
“沒有經驗。”聞祈很平靜地道,“但我看過片, 知道該怎么做。”
一想到聞祈用這么冷淡的臉也看過片,裴硯初渾身都莫名燥熱起來,血液似巖漿逐漸沸騰,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桃粉思緒。
想知道聞祈看的是什么類型,想知道聞祈看的時候也會有反應嗎,會不會自己動手,到達的時候,那雙漂亮的眉眼又會是什么表情……
光是這么想一想,裴硯初的呼吸像帶著火,胸肺也被燒灼得生疼。
他呆躺在床上,黑眸直勾勾地看人,都不帶眨的,更沒有一點動作,叫聞祈輕皺了眉。
平時插科打諢不是挺厲害,今晚怎么表現得這么遲鈍?
想到面前的人撞壞了腦子,可能確實不會弄,聞祈勉強按捺著性子,淡聲道:“我只教一次。”
教……什么?
裴硯初的瞳孔微震。
還沒來的及深思,聞祈就伸手按住了他的半邊肩膀,輕俯下了身。
昳麗如桃花的面容在裴硯初的視野中如同電影慢鏡頭般一寸寸放大,裴硯初生出某種眩暈感,一瞬也不舍得眨眼,濃墨似的眸底竭力壓抑著什么翻涌的情緒。
清瘦的青年似一只嬌貴的貓兒伏在他的身上,很輕,精致挺直的鼻尖擦過小麥色肌膚擦過,停留在頸側附近的位置,細軟的凌亂發絲輕輕垂落,似一支羽毛柔柔輕撫,掀起一陣細密的顫栗。
時間像是被無限地拉長、放慢,溫熱輕緩的呼吸拂過敏感的頸窩,叫那一小部分肌膚都變得緊繃,蔓延開來一片赤紅。
裴硯初下意識想伸出手臂抓住落進懷里的人,又硬生生地克制停住,骨節分明的手指驟然攥緊,手背繃出道道青筋,身體似提線木偶般僵直,一點一點升溫,變得滾燙。
他啞聲喚:“小祈……”
下一刻,柔軟的唇,似一片沾著水露的濕潤花瓣,很輕地貼上了頸側。
裴硯初名為理智的神經猛地斷了,每一根神經末梢過電般躥過一陣陣的酥麻,喉結上下滾動,終于抑制不住,溢出一聲悶哼。
聞祈埋首在他的肩頸間,正生疏而笨拙地啃咬著,耳邊響起似痛苦的哼聲,嚇了一跳,以為是自己沒把握好力度,把裴硯初給咬疼了,有點慌地撐起上半身:“怎么了……”
姿勢稍稍變動,他的話語一停,身形也倏忽頓住,變得僵硬。
兩人身形交疊,靠在一起,變化遮掩不住半分。
存在感實在太強太灼熱,讓聞祈想裝什么也不知道都難。
“抱、抱歉。”
裴硯初拿手臂蓋住臉,耳根通紅似滴血,欲蓋彌彰地低聲解釋:“正常的生理狀況……”
他看起來太狼狽,讓聞祈覺得有些好笑。
晚上散步的時候還信誓旦旦自己不是發情期的狗,明明這么容易就激動……
又生出騎虎難下的幾分猶豫。
都到這一步了,總不能趕裴硯初去浴室解決吧?
本來就很晚了,說不定要拖更多時間……
聞祈決定跳過這個插曲,徑直問:“學會了嗎?”
裴硯初的胸腔起伏幾下,勉強冷靜下來,拿開了擋臉的手臂,道:“學會了。”
“那就好。”聞祈點頭,“來吧。”
裴硯初卻沒有依言動作,深深地望著他,問:“要是我做的好,有獎勵嗎?”
聞祈蹙了眉尖,念在不能光薅人出力又不給獎賞,道:“想要什么獎勵?”
裴硯初確認般地追問:“什么獎勵都可以?”
聞祈隱隱生出一種好似選擇錯了的不妙預感,但箭在弦上,只能硬著頭皮接話:“只要你說的不過分。”
裴硯初笑了下,聲線沙啞:“好。”
聞祈的手撐在床面上,纖細的腰側被按上了兩只寬大的手掌,隔著薄薄的睡衣面料,傳遞滾燙似火焰的熱度。
“你……”
聞祈的瞳眸一縮,身形變換,視野天旋地轉,被豹子般翻身而起的裴硯初壓在了身下。
裴硯初撐起了手臂,整個人并沒有實際性地將重量覆蓋在聞祈的身上,深邃的桃花眼似含著脈脈深情,唇角輕勾:“是這樣的吧?”
至少第一步,和剛才聞祈的做法一致。
聞祈嗯了聲,忽略掉自己居于人下的微妙古怪感,將身體放松,等待著裴硯初執行后面的步驟。
裴硯初的視線落下,在他露在外的雪白肌膚上逡巡游移,反復地看來看去,臉頰漸漸漫開一層緋色,沒有繼續動作。
聞祈等了又等,實在忍無可忍:“你還要磨蹭多久?”
裴硯初的聲音低下來:“我在看哪里適合……”
聞祈催道:“都行,趕緊。”
等待本來就讓人緊張,再加上某人的狗東西杵著他就沒下去過,讓人背脊發麻,生出一種被覬覦的危機感。
裴硯初小心翼翼地湊了上來,溫熱的呼吸緩慢靠近,薄唇貼上了精致的鎖骨。
毛絨絨的腦袋刺著聞祈的肩頸,蹭開一片細細密密的癢意。
聞祈望著房間的天花板,恍惚中生出一種終于開始了的慶幸感。
唯一的問題在于,裴硯初的動作輕且緩慢,比起什么情.色的舉動,更像是在有只小狗在用濕漉漉的小舌討好地親親舔舔,用腦袋拱來拱去。
這樣怎么可能弄出痕跡?
聞祈的額角青筋直跳,手指抓著裴硯初的頭發,直接把人扯起來,問:“你到底會不會?”
裴硯初的唇色比平時顯得深紅,遲疑地問:“我做的不對嗎?”
聞祈閉了閉眼,咬牙切齒道:“起來,我去浴室看一眼。”
“哦哦,其實不用的,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可以了……”
裴硯初不情不愿地讓開了,聞祈懶得理他,坐起了身,下床去主臥連通的浴室。
浴室的燈光吧嗒亮起,光線熾亮,把一切照得亮堂堂的。
聞祈看了眼鏡子,氣笑了,問跟著進來的裴硯初:“你看看你搞出來的,和我搞出來的是一個東西嗎?”
裴硯初依言看向鏡中的自己。
頸側修長,帶著一個深紅的吻痕,似烙下的標記,無聲地炫耀著占領者的所有權。
他又轉而看向聞祈的肩頸處。
鎖骨肌膚欺霜勝雪,泛著一片幾不可見的淡粉,折射著微微濕潤的水光,是他剛一番努力的結果。
裴硯初咕咚咽口水,問:“那、那我重新再來?”
聞祈卻突然發現了又一個問題,喃喃:“我也是傻了,讓你咬鎖骨這兒做什么……明天穿上外套就擋住了,痕跡留在這兒根本沒人能看見。”
裴硯初虛心求教:“那應該在什么位置?小祈,你再給我一個機會,我這次肯定不出錯。”
聞祈偏頭看向裴硯初,按捺下性子,伸了指尖點點自己的頸側,道:“這兒。”
“好。”
裴硯初緊張地舔舔自己的唇,往前站近一步。
他的身形高挺,擋住了鏡面自帶的光源,給人的壓迫感實在太強。
聞祈道:“你站我后面。”
他的本意是讓裴硯初別擋著光,但當裴硯初依言照做以后,又覺得有幾分不對勁。
寬大明亮的鏡子里,兩人體型差明顯,站得又近,加上怪異的氣氛,像是剛新婚不久,生澀害羞地不知道該怎么親近的小夫夫。
聞祈遏制住無端的聯想,別開臉,道:“開始吧。”
動作之間,一截玉白的纖細頸項展露在裴硯初的視線下。
裴硯初的喉結輕動,第二次確認:“那我開始了?”
聞祈嗯了一聲。
裴硯初低了頭,線條挺直的鼻梁壓低靠近,薄唇帶著熾熱的吐息落在雪白的肌膚上,落下一個吻。
輕緩廝磨,輾轉舔舐,給人以溫柔的錯覺。
裴硯初聽不懂人話嗎,怎么還是這樣……!
聞祈騰的冒出一股火氣,正要生氣時,落在頸側的濡濕觸感卻驀然加重了力度。
拂過的呼吸變得急促,舔吮的動作也帶上幾分迫切,有酥麻的電流一陣陣地躥開。
聞祈頭皮發麻,呼吸也亂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別開臉想躲,卻被裴硯初的一只手掌猛地按住了另一邊的頸側,不讓有半分的逃避。
似還覺得不夠,修長的手臂也圈上了聞祈細窄的腰,蠻橫地鎖在一起。
兩人的身形結結實實地相貼,不留一絲空隙,親密無間地傳遞著彼此的體溫。
聞祈被裴硯初按著頸側追著落下熾熱的吻,腰身同時被結實的手臂牢牢鎖住,一動也不能動,強烈而陌生的桎梏感傳來,身體有些發軟。
明凈的鏡面清晰地倒映出他們倆此刻緊貼的姿勢,曖昧不堪。
聞祈的視線像被燙到般,閃了閃,難以忍耐似的閉上了眼。
視覺關閉,屬于其他感官的感知卻如浪潮般洶涌而來。
壓在頸側的灼熱手指,短促微重的呼吸聲,緊貼在背后的結實軀體……
輕微的水聲似被浴室的封閉空間放大了,回響在耳邊。
樁樁件件,無一不昭示著身后的人強烈的存在感。
聞祈生了悔意,但此刻叫停也已經來不及了,進退兩難,只能勉強支撐著忍耐,直到身體軟到有些站不住,閉著眼,抖著聲線問:“還沒好嗎?”
像是恍然一驚,圈抱在腰上的手臂收緊一瞬,又緩慢地松開了力度。
“……好了。”
裴硯初聲音低啞道。
聞祈睜開眼,和抬起頭的裴硯初在鏡子里對上了視線。
裴硯初的眸底浸著欲色,似濃得化不開的墨,深處有一簇火焰燃燒,灼亮得嚇人,充滿了侵略性。
目光對上的剎那之間,裴硯初主動松開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再抬眼看來時,那份貪婪餓狼似的危險感轉瞬消失不見,仿佛是聞祈的錯覺。
裴硯初輕聲問:“這個程度夠了嗎?”
聞祈回過神,從鏡中看向自己的頸間。
痕跡凌亂斑駁,緋紅靡艷若雪地里的玫瑰花瓣,曖昧得令人遐想。
只需一眼,剛才鏡中的畫面再次浮現在腦海中,叫聞祈的身體也有些發燙。
他不自在地收回視線,道:“夠了。”
又記得自己作的承諾,轉過身,問:“想要什么獎勵?”
裴硯初道:“夸我。”
聞祈一愣:“什么?”
裴硯初的眼底赤紅,呼吸還未徹底平復下來,定定地望著他,很慢地道:“我想……聽你夸我一句,夸什么都行。”
這個“獎勵”不在聞祈的設想之中。
“只要這個?”
“只要這個。”
聞祈稍稍遲疑了下,點了頭。
他注視著裴硯初的雙眼,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揉了揉裴硯初的腦袋,語氣微微生硬,但也認真道:“硯寶……做得很好,謝謝。”
面前的男人勾起唇角的弧度,低下頭去,仿若一頭被馴化的狼犬,輕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的發質偏硬,刺刺的,和元寶蹭玩撒嬌的感覺截然不同。
就算裝狗,也實在不像狗。
聞祈收回了手,別開視線,道:“你就用這兒的浴室吧。”
裴硯初識趣道:“那我沖個冷水澡,很快的。”
聞祈皺了眉:“這個天氣沖冷水澡?”
“沒事。”裴硯初笑起來,“我身體很好,不會感冒的,別擔心。”
誰擔心你了。
聞祈想回懟,話到了嘴邊也沒說出來,道:“我先出去了。”
浴室響起嘩啦水聲,很快又停歇。
裴硯初裹挾著一身冰冷的水汽再次出現在聞祈的眼前,十足乖巧道:“我回隔壁了。”
折騰了這么久,聞祈困得眼眸半闔,纖長的黑睫輕掀看來,眸光瀲滟流轉,語氣帶著威脅:“明天我媽過來,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裴硯初嗯嗯點頭:“放心好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大概是看多了許千鈞分享的狗血劇本,一來一往的幾句對話,讓聞祈恍惚生出一種他好像真的包養了裴硯初的錯覺。
聞祈揉揉眉心,道:“睡吧,晚安。”
裴硯初的眸底笑意轉深,很輕地回應:“晚安,明天見。”
主臥的燈光關閉,只余昏黃的壁燈,房門關閉,留下一室落針可聞的寂靜。
聞祈躺回床上,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頸側。
上面好似尚帶著灼熱的觸感,和裴硯初本人一般,彰顯著讓人難以忽視的存在感。
越是刻意躲避,不去看、不去在意,那份存在感就越像是夏日的金陽般耀耀奪目,霸道又蠻不講理,根本不給人退避的空間。
他慢慢地闔上了眼,在暗下來的視野里,再次確認了一件事。
——果然,他還是很討厭裴硯初。
第19章
窗外光線變換, 在預定的時間點,自動窗簾徐徐打開,傾灑進一地的柔和曦光。
睡在客廳小窩里的小狗嗖一下站起來, 精神抖擻地抖抖毛,噠噠噠地往聞祈的主臥走, 還沒到達,先被寬大的手掌給撈了起來。
小狗嗷一聲回頭,看到了裴硯初。
裴硯初輕噓了聲, 笑著道:“我陪你玩, 讓他再睡會兒。”
小狗立刻變得乖巧, 搖搖尾巴。
裴硯初拿胡蘿卜玩偶陪著它玩拔河游戲, 等小狗玩累了, 進了廚房, 按著食譜給元寶做吃的。
元寶在客廳里吃飯,裴硯初正準備去做兩人早餐的時候, 叮咚一聲, 門鈴響了。
裴硯初有些驚訝,到了玄關處,在可視化門鈴里看到了一位女性,眉眼和聞祈相似
身份不作他想。
來這么早?
裴硯初壓下詫異,打開門,主動道:“您是聞阿姨吧?小祈給我說了,您今天會過來。”
聞若嬋站在門外,她的皮膚保養得很好, 不同于聞祈面容的昳麗清艷,五官輪廓的線條偏向柔和,氣質優雅溫婉。
說話更如一縷春風般和氣:“小裴, 一轉眼,你都長這么高了。”
裴硯初問:“阿姨,您認識我?”
“怎么會不認識?”
聞若嬋輕輕地笑了起來,視線掠過他左耳的銀珠耳釘,又劃過他頸側上的吻痕,神色不變,道:“你和小祈是高中同學,鬧過好幾次矛盾,我去過一次學校,見過你。”
裴硯初讓開路,打哈哈道:“還有這些事?抱歉啊阿姨,我都不記得了。不過高中嘛,大家都年輕,有沖突也正常……”
聞若嬋慢步走了進來,問:“小祈還沒起嗎?”
裴硯初的唇角浮起寵溺的笑意,道:“還在睡著呢,我去叫他。”
他進了主臥,房門半掩,若有若無地傳出幾句話,透著親昵。
“小祈,起來了,你媽媽來了……”
“要我先帶元寶出門散步嗎?……”
“好。我幫你拿衣服……”
不多時,裴硯初再度出現在主臥的門口,關上了門,主動道:“阿姨,小祈醒了,換個衣服就出來。”
又態度自然地問:“您吃早飯了嗎?”
聞若嬋道:“吃過了。”
“那您先坐著等會兒,我先去做個早飯。”
裴硯初回去給吃完飯的小狗擦了嘴,把空掉的盤子帶回了廚房。
他剛進去,主臥的門開了。
聞祈的眼尾微紅,神情間帶著懶散的倦意,穿著一件薄羊毛高領毛衣,腰身細窄,兩條腿被簡約的長褲勾勒出筆直的線條。
他打著哈欠走出來,喊了一句媽媽。
小狗一早上沒見到聞祈,像個發射的小炮彈似的嗷嗷嗷地沖過來。
聞祈的眼底劃過笑意,蹲下了身,摸了摸小狗腦袋,哄元寶先自己玩。
聞若嬋走過來,關心問:“昨晚沒睡好嗎?”
聞祈站起身,答:“沒睡好,被狗鬧的。”
就邪門,最近總是夢到高中的事,還總有裴狗的戲份。
廚房里倏地傳來清脆的破碎聲響,似什么給摔碎了。
聞祈的身形如風,幾步掠過聞若嬋,到了廚房門口,神色帶著幾分不作假的焦急,問:“怎么了”
聞若嬋注視著他的背影,這才注意到,聞祈的右耳垂也綴著一枚銀珠耳釘。
廚房傳來裴硯初的聲音:“沒事沒事,剛手滑了,我沒拿住碗。”
聞祈對里面道:“那你小心點,收拾的時候別傷到手了。”
“好。”
聞若嬋慢慢地走來,仿佛只是隨口一問:“怎么打耳洞了?”
聞祈道:“打著玩的。”
聞若嬋默然。
這回換聞祈找話題,態度客氣,難掩疏離:“我沒想到您來得這么早。”
聞若嬋回:“下午在別的城市有一個通告,只有今天早上有時間可以過來,等會兒和你聊完,我就去機場了。”
聞祈干巴巴地道:“辛苦了。”
兩人站在餐廳里相顧無言,陷入了安靜,像是再沒其他的寒暄話可以說,只余廚房方向時不時傳來的動靜。
聞若嬋先打破了這一份沉寂,從隨身的托特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過來,道:“你的合同。”
聞祈怔了下,沒想到這么輕易地能拿回自己的合同,伸手接住,聞若嬋卻沒松手。
文件袋卡在兩人中間沒動。
聞祈疑惑抬眼,問:“媽媽?”
“小祈。”聞若嬋輕聲道,“你是站在媽媽這邊的,對嗎?”
聞祈笑起來,反問的話語藏著苦澀的意味:“我還能站哪邊?”
聞若嬋指尖一顫,力度稍減,聞祈拿過了牛皮袋。
明明是一直想要的東西,聞祈卻沒有投去更多的注意力,只隨手放到了旁邊的餐桌上,望著面前的人,安靜地等待聞若嬋后面的話。
“看到小裴,我才突然意識到,時間一晃就過去了這么多年,你也長大了。”聞若嬋道,“我錯過了你的成長,你會怪我嗎?”
她伸出手,想摸摸聞祈的腦袋,聞祈卻往后退了一步,躲開了。
聞若嬋的手僵在半空。
聞祈垂落視線,低聲道:“沒關系,我習慣了。”
聞若嬋的眸光似被刺痛般閃爍起來,轉了話題,道:“我找人打聽過了,沈家的小少爺雖然年紀小了點,性子愛玩,但是本性還不錯,說不定你們認識以后,會相處得很好。”
她輕笑著,道:“聯姻以后,有沈家保著你衣食無憂,媽媽也放心。”
“衣食無憂……”聞祈道,“媽媽,這就是你對我的期望嗎?我們賬戶上的錢還不夠用嗎?”
聞若嬋的第一場婚姻開始得浪漫,結束得狼狽,離婚的過錯在對方,順利拿到了一筆豐厚的賠償。
她再婚以后復出,每一首都是家喻戶曉的程度,特別是為第二場婚姻首推的那一套專輯,曲調溫柔,述說著愛、夢與祝福,成了婚禮經典必備曲目。
“不是錢的問題,”聞若嬋道,“媽媽喜歡音樂,想站在高處,讓更多的人聽到我唱歌,讓更多的人知道小祈你寫的曲子。”
如果是這樣,那些曲子又為什么從來不讓他署名?
聞祈依舊什么話也沒說。
聞若嬋又看向廚房的方向,試探性地問:“我還記得你和裴家這孩子一向鬧不和,現在怎么住在一起了?”
記憶里,聞祈這孩子一向省心,模樣好,性格乖,成績優秀,完美得像模板小孩。
在聞祈上高中時,助理幫她接過好幾次學校打來的電話,說聞祈和同學打架了,她還不相信。
怎么可能?
她當時忙著一個封閉錄制的綜藝當導師,熱度正高,沒時間去處理也沒當一回事。
后來知道聞祈招惹的是裴家的小孩,讓對方芒果過敏到住院的地步,連夜坐飛機趕了回去,帶著聞祈去病房,親自賠罪道歉。
好在對方父母沒有仗著家勢故意壓人,笑著道:“小孩子的事,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傳聞中的裴家大少爺腫著臉,不肯要聞祈進病房當面道歉,倒是單獨見了她,拘謹解釋:“阿姨,是我自己想喝的,和聞祈沒什么關系,您別說他……”
她私底下還是訓了聞祈一頓,難得發火——裴家勢力顯赫,就連文娛行業也處處有裴家的投資在,誰敢招惹?
好在聞祈也知道了自己有錯,后面的高中生活安安靜靜的,再也沒惹出過什么事。
怎么數年過去,兩人又重新攪在了一起?
聞祈道:“看他可憐。裴硯初連住院費都交不起,還失憶了,沒地方可去,我就把他帶回來了。”
聞若嬋道:“裴硯初的身上背著好幾個經濟糾紛的官司,都在走流程,等后面判決下來了,不僅是破產,估計還得賠很多錢。小祈,我知道你心好,但幫得了朋友一時,不可能幫朋友一世,早點讓他另找住處吧。如果小裴把你當朋友,他也不愿意把麻煩帶給你。”
聞祈道:“我沒把他當朋友。”
聞若嬋一愣:“你們這是……”
聞祈漫不經心道:“正好他現在失憶了,玩玩而已。”
說話之間,他微微偏頭,頸側露出一點桃花瓣般殷紅的痕跡,又飛快隱沒。
聞若嬋的臉上失去了笑:“小祈。”
聞祈抬起視線。
聞若嬋問:“這一年多不肯寫歌、打耳洞、玩男人……你是在報復媽媽嗎?”
聞祈的長睫輕顫了下,語氣冷漠:“您想多了。”
聞若嬋讓步:“其他的都可以商量。但是沈家的條件很好,媽媽希望你可以認真對待,一旦錯過,以后可能再也沒有這樣的跨越階級的機會了,媽媽從第一場婚姻學習到的唯一一件事……”
“我知道,您說過很多次了。”
聞祈的神色變得厭倦,麻木地背著那些話:“——愛是最昂貴的奢侈品,求愛的人只會滿盤皆輸,一無所有。事業、錢財、名氣,才是實打實的,值得握在手里的東西。”
腳步聲響起,打斷對話。
廚房門口出現裴硯初的身影,端了一盤牛油果三明治出來,放在桌上。
聞若嬋望了一眼墻上的時間,道:“小祈你胃不好,先吃飯吧,我先走了。”
她轉而看向裴硯初,彬彬有禮地問:“小裴,可以麻煩你送我下樓嗎?”
裴硯初沒說話,視線先望向聞祈。
聞祈頓了兩秒,道:“你去吧。”
“好。”
裴硯初利落地摘了身上的圍裙,搭在椅背上,笑著道:“聞阿姨,我送您下樓。”
聞若嬋又道:“小祈,我先走了。”
聞祈望著她,手指收緊,輕輕地點了頭。
裴硯初和聞若嬋一起出了門,進了電梯里。
下行的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
聞若嬋問:“小裴,我聽說你失憶了?”
“我的消息傳這么遠了啊,您也知道?”裴硯初靦腆一笑,“沒想到居然有這么多人關注我。”
聞若嬋問:“你和小祈……”
裴硯初的臉頰泛紅,視線也別開,磕磕巴巴地道:“我沒了記憶,小祈收留了我,他、他對我很好。”
聞若嬋沉默一瞬,道:“廚房離得不遠,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見,小祈對你只是玩玩而已。”
裴硯初的眸色變得微微黯然,強撐著笑:“我知道的,畢竟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就算小祈對我不是真心的,我也愿意跟著他。”
聞若嬋這幾年也和裴硯初打過一次照面,是在一個豪奢的上流商業晚會上。
裴硯初作為霈澤的總裁,神情倨傲,走到哪里都是眾星捧月的聚光燈中心,到處有人巴結討好。
轉眼之間,再次見面,裴硯初穿著圍裙在小公寓的廚房里忙活,神色半點不見傲氣,對著她的兒子更是極盡溫柔,做小伏低。
還像個小白花主角,委屈求全地用上了“跟著”這個詞。
聞若嬋壓下怪異的感覺,嘆口氣:“你可能不知道,小祈愿意……收留你,也是為了和我賭氣。”
良好的教養,讓她不能直接說出那兩個字,只能委婉地點他。
裴硯初的臉上浮現疑惑。
“我和小祈的父親離婚,是因為發現他婚后慣性出軌。”聞若嬋苦笑,“我以為我遇上了愛情,為他放棄了所有的事業,卻換來他這樣對我,小祈受我的影響,討厭欺騙,討厭把感情當游戲的人。”
聽到欺騙兩字,裴硯初的神色僵了僵。
“這些年我忙于事業,忽視了小祈,我知道他心里一直對我有怨氣。我以前是把他當童星培養的,不允許有紋身、耳釘,文化課要拿第一,不能談戀愛,不能交不三不四的朋友,只是后來發生了一些事,我放棄了這件事,但小祈的習慣一直沒變過。”
“但今天見面,他打了耳釘,還向我展示你的存在,小祈是想表達對我的不滿,并不是真心對待你。”
“就算小祈想和我鬧脾氣,但和沈家聯姻這件事是個很好的機會,我不能讓他錯過。他們下周就要見面了,風言風語流出去,總是不好聽的。”
聞若嬋的聲音輕柔而懇切,道:“我知道你最近的困境,沒有地方可以去,只要你主動離開小祈,阿姨這里有一張卡,可以幫到你。”
她從托特包里拿出卡夾錢包,而后抽出了一張卡。
裴硯初沒接,很直接地問:“卡里有多少錢?”
聞若嬋的音色溫和:“兩百萬。”
對于一個身無分文,和破產無異的人來說,兩百萬相當于一個天價數字。
“兩百萬?”
裴硯初的神色詫異,不敢相信般地問:“在您眼里,小祈只值兩百萬?”
聞若嬋覺得這句話有種說不出的刺耳,皺了皺眉,道:“你覺得兩百萬不夠?”
裴硯初道:“我只想知道,小祈在您眼中值多少錢。”
聞若嬋當他貪心想抬價,問:“你說個數吧,想要多少?”
裴硯初看向電梯里的屏幕。
數字跳動,即將到達底樓。
他惦記著回去和聞祈共進早餐,不想在這里多花時間,干脆直接地道:“聞阿姨,我聽見你和小祈的對話了。你告訴他——愛是最昂貴的奢侈品,是嗎?”
聞若嬋微怔。
裴硯初的唇角翹起弧度,那股子大少爺的勁兒又跑出來了,語氣混不吝:“我想要這個世界上最昂貴的奢侈品——當然求的是他的愛了,滿盤皆輸,傾家蕩產也無所謂。兩百萬算什么?”
聞若嬋問:“你知道你和小祈在高中關系很差嗎?要是以后恢復了記憶,不怕會后悔?”
裴硯初道:“不怕,以后會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選擇留在小祈的身邊,至少現在的我肯定不會后悔。”
聞若嬋又問:“你這么喜歡小祈?”
裴硯初的桃花眼浮起繾綣笑意,聲音也變輕了,道:“喜歡。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非他不可。”
叮的一聲,電梯到達。
聞若嬋戴上墨鏡,看他一眼,像看到了曾經飛蛾撲火的自己,搖搖頭,無奈笑道:“年輕。”
第20章
裴硯初把聞若嬋送上了保姆車, 回到了公寓。
進門的時候,聞祈果然還沒開始用早餐。
清晨的光線明亮,卻好似沒有灑落在他的身上。
青年背對著光亮, 安靜地坐在桌前,脊背挺直如青竹, 側顏佼好,長睫低低垂落,神色看起來很是落寞。
聽到解鎖進門的動靜, 聞祈輕動了下, 緩慢抬起視線, 看向裴硯初。
“這是在等我回來一起吃早飯?”裴硯初笑道, “這么貼心, 我好感動。”
聞祈難得沒嗆聲, 點頭:“嗯,在等你。”
“行, 我洗個手, 廚房里還有酸奶燕麥碗還沒拌完。你想吃加藍莓,還是加草莓的?”
裴硯初拎起圍裙,嫻熟地往身上套。
聞祈的思緒被打斷,猶豫了下,道:“藍莓吧。”
“好。”
裴硯初順嘴問:“怎么沒看到元寶?”
聞祈愣了下,發現很久沒看到小狗了,視線在屋里轉了一圈,沒找著, 喊:“元寶?”
奶油色沙發下面傳來一聲“嗷!”,慢騰騰地爬出來一個小狗腦袋。
聞祈頓覺不妙:“你在沙發下面干什么?”
元寶的臉上露出某種心虛的表情,尾巴也耷拉下來。
聞祈快步走了過去, 往沙發和墻壁之間的小角落一看,居然有好幾包被咬得破破爛爛的抽紙。
“元寶!”
聞祈生氣:“我說最近家里的抽紙怎么沒那么快,結果是你干的!你今天沒零食吃了!”
小狗嗷嗚一聲,黑玻璃眼里淚光朦朧。
“少在這兒裝可憐。”聞祈狠心道,“罰站,反省!”
裴硯初圍觀全程,差點笑出聲,被聞祈瞥了眼,趕緊閃回廚房。
還不忘心神蕩漾。
靠,他老婆冷臉好辣!
等裴硯初從廚房出來,把藍莓酸奶碗端上桌,聞祈還在抱著手臂監督小狗在墻角罰站。
裴硯初蹭過去,道:“老……老是生氣對食欲不好,小祈,我們先吃飯吧。”
聞祈嗯了聲,情緒來回波動下也覺得有幾分餓,和裴硯初回了餐桌前。
他剛拿起牛油果三明治,想起來問:“你和我媽具體說了什么話,還記得嗎?”
“那當然記得。”
裴硯初以為聞祈要他復述一遍,情緒都準備好了,聞祈卻點頭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和水水說說。他昨天給我說卡劇情了,說不定你和我媽的對話能給他一些靈感。”
裴硯初愣了:“你不想知道嗎?”
聞祈道:“不是很想。”
“那不行,那都是我的高光時刻,你必須聽!”
裴硯初認真道:“你媽甩我一張支票,讓我認清自己的身份,離開你。我就推開了,說我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幾個臭錢休想打發我!”
聞祈滿臉寫著不信,輕嗤:“你的話要是有一句是真的,我跟你姓。”
“那也不用,咱不興冠夫姓這一套——”
裴硯初在聞祈的涼涼的視線下識趣收話,道:“真的,我就是夸張了那么一丟丟——你媽給我的不是支票,是一張不記名的儲蓄卡,說里面有兩百萬,讓我不要擋著你去聯姻。”
聞祈思忖著,輕聲道:“兩百萬……確實是我媽的風格。”
裴硯初黑眸閃閃地望著他,“快夸我”三個字快實質性地寫臉上了。
聞祈明知故問:“怎么了?”
“那可是兩百萬。”裴硯初心痛,“我為你拒絕了兩百萬,你怎么一點表情都沒有啊。”
聞祈沒接話,咬了口三明治,緩慢咀嚼咽下,又在裴硯初等得焦灼的目光中端起了熱牛奶,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他道:“你現在告訴我媽你愿意,那兩百萬還來得及。要我幫你帶話嗎?”
裴硯初樂道:“行,記得順便幫我要一份無償贈與協議。”
聞祈笑了笑,道:“還有問清楚稅錢誰出,對吧?”
“那可不。兩百萬的稅錢就是四十萬,我全部身家加起來都沒這個錢。”
裴硯初正插科打諢著,又注意到放在桌上的牛皮紙袋,問:“這是你的合同?我能看看嗎?”
聞祈沒什么所謂地道:“看吧。”
裴硯初幾口將手里的三明治給吃完,擦干凈手,取出文件袋里的紙質合同。
他沒再說話,一目十行,修長骨感的手指翻閱著白紙黑字的合同,唰唰聲響中,正經起來頗有種辦公桌前工作的總裁范兒。
只是眉宇越擰越緊。
聞祈問:“看出什么了?”
“這份合作協議和讓你當槍手有什么區別?乙方作為顯名著作權人,行使知識產權無需經過甲方同意,也就是說署名、改編、衍生,什么都和你沒關系,保密條款的違約金也高得離譜。”
裴硯初神色冷厲,浸著寒意,本還想繼續往下說,抬眼看了眼對面,把到嘴邊的話都咽下。
明明做錯事的不是聞祈,聞祈低垂著眸,整個人透著黯淡。
裴硯初的心臟像被猛地掐了下,泛著疼,聲音也放輕了,問:“聞阿姨出的那些歌,我后面搜過資料,詞曲創作的署名都是同一個人,叫kk,是你嗎?”
聞祈道:“剛開始是,后面就不止我了。”
裴硯初愣了愣。
“剛開始,是因為媽媽告訴我,她要和宋叔叔結婚了。我為她感到開心,寫了一首歌作為禮物,想祝賀媽媽離開上一場婚姻的沼澤,重新擁有了愛人的能力。”
“媽媽聽了以后,說她很喜歡那首歌,想作為復出首發專輯的第一首,還說我在編曲方面很有天賦,想讓我繼續寫,我答應了,那時候的我十六歲,簽下了你面前的這份合同。”
他滿心信任,根本沒看那份合同,毫不猶豫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專輯發行爆火,媽媽重新回到大眾的視野里,我為她高興,但也很奇怪,為什么編曲是我,署名卻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媽媽說,這樣可以保護我的隱私,讓我繼續做一個普通的小孩,以后要是不想寫歌了,也沒有關系。”
“媽媽成立了一個掛靠在星樂的工作室,火了以后,招募了更多的人一同參與作詞、編曲、混音……署的是同一個名字——kk,團隊里不止我一個人,都是這個假名的槍手。”
“我知道這些后,找到經紀人,想和星樂解約,經紀人勸我想清楚,要是離開了kk這個名字,根本沒人愿意聽我寫的歌。”
裴硯初怒火中燒,差點罵出聲。
聞祈苦笑一下:“后來媽媽也知道了我想解約,特地來找我談話,讓我理解她的苦衷——畢竟一個人的創作能力是有限的、水平也有波動,但kk作為大家共同的名字,可以保證最穩定、最完美的產出,對團隊的每個人都有利。”
“我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媽媽和宋叔叔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利益的結合,根本不是因為愛情在一起的。”
裴硯初道:“所以聞阿姨才說什么,愛是最昂貴的奢侈品……”
“嗯。”聞祈道,“她說,第一場婚姻給她的教訓,就是不要相信愛情,愛太虛無太縹緲,只有錢才是真的。”
“你也這么想的嗎?”
聞祈舀了一勺燕麥酸奶到嘴邊,嘗到了一顆藍莓。
很酸。
聞祈咽了下去,很慢地道:“也許吧。畢竟有誰能夠保證永恒不變的愛呢?”
又察覺桌底下有動靜,低下了頭。
是小狗過來了,鉆進他的兩腿間,小腦袋毛絨絨的,兩顆黑眼珠泡在淚水里,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聞祈突然想起了自己為什么要帶元寶回家。
那時候的他剛知道一切的真相,走在街道上茫然地尋不到來處和去處,意外遇到一場大雨,狼狽地躲進了一家寵物店。
一轉頭,和一只小狗對上了眼。
軟乎乎、白云朵似的小狗崽扒著籠子,望著他,中氣十足地嗷一聲,尾巴樂顛顛地搖晃。
黑眼珠亮亮的,就像是,整個世界,只看得見他,滿心滿意全是他。
而時間證明,小狗的世界很小,會永遠忠誠、永遠熱切地圍著他轉。
聞祈望著桌下的元寶,聲音輕緩,問:“元寶,怎么了?”
小狗從地上叼起一個小黃鴨玩偶,推到聞祈的腳邊,又眼巴巴地望著他。
裴硯初坐對面問:“怎么了?”
“元寶……把最喜歡的玩具帶過來,想送給我,找我和好。”
聞祈的嗓音有些啞,升起幾分愧疚。
他把小狗抱坐在自己的腿上,摸摸小狗腦袋,道:“沒事了,我不生你的氣了。”
小狗蹭蹭他的手心,發現聞祈真的沒生氣了,放開了膽子,一個勁兒地往他懷里鉆,哼哼唧唧地撒嬌。
“那小狗呢?”裴硯初問,“你不相信人類有永恒的愛,那會相信狗狗對你的愛嗎?”
“會。”
聞祈的眸色溫柔,淡紅的唇角勾起很淺的弧度:“畢竟小狗都是笨笨的。”
裴硯初如釋重負。
太好了,他還有機會!
聞祈給小狗喂了兩顆藍莓,對面的裴硯初發出邀請:“等會兒吃完飯,要不要一起帶元寶出門散步?”
小狗聽到出門兩個字,激動嗷嗷兩聲,尾巴開始飛旋。
聞祈點了頭,又覺出不對。
等等,遛元寶這項日常活動,裴硯初怎么這么自然就擠進來了?
但既然已經應下了,聞祈也不好再改口。
用過早餐后,兩人一起出門,外面天氣不錯,陽光和煦,他們陪著元寶在小公園玩扔飛盤。
元寶興奮瘋了,在草坪上跑得撒歡,回來的路上累到走不動道,還是裴硯初給抱回來的。
裴硯初疑惑:“元寶這么小一只,怎么抱著走路這么沉?”
聞祈不樂意聽他說小狗沉,問:“你是不是體虛,連元寶都抱不動,身上的肌肉都是假的吧?”
裴硯初當即急了:“我怎么可能體虛?我只是說元寶重,沒說抱不動,別說元寶了,再抱一個你也行,走十里路不帶喘的!”
聞祈拎著小狗的水杯,慢悠悠地打量了下他的體格,點了頭。
“這么厲害,水杯也給你吧。”
他湊近了,將掛繩水杯一并挎在裴硯初的身上。
聞祈傾身靠近的一瞬間,似柳風拂面,吹來一陣淡淡的苦柚清香。
裴硯初的心神晃動,脫口而出:“小祈,你好香。”
聞祈的指尖頓住,抬眼看他。
裴硯初嘴快說完,意識到不對,開始裝無辜道:“我說的不對嗎?你本來就是香香的。”
聞祈面無表情:“今早上光記著罰元寶,忘記罰你了。”
給了半天的好臉色,裴狗的尾巴就又翹起來了。
裴硯初抗辯:“我怎么了?我今天表現得不是很好嗎?”
“今天的酸奶碗有一顆藍莓是酸的。”聞祈反問,“你說是不是該罰。”
“好吧。”裴硯初忐忑,“我也要罰站嗎?”
他懷里傻樂著的小狗聽到罰站兩字,如遭雷擊,以為自己又做錯了什么,臉上同步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算了。”
聞祈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往前走,道:“回去了。”
裴硯初的薄唇輕揚,露出得逞的笑,大步追了上去。
等回了公寓,聞祈給小狗取下牽引繩,主動道:“我還有一些收尾的工作要做。”
裴硯初比個ok的手勢:“明白,保證不打擾你,吃飯的時候敲門叫你。”
聞祈點了頭,回了工作室,戴上耳機繼續昨晚未完成的工作,中途出去吃了個午飯,最后微調了一遍pit,打包發送出去。
不多時,聯系人列表跳出新的消息。
對面語氣激動:【好厲害,謝謝大佬!!感覺一下子就不一樣了!!】
聞祈:【能用就好。】
對方:【當然能用,大佬你太謙虛了!不過真的不署名嗎?我們社團想在pv開頭感謝您[星星眼]】
聞祈微微遲疑,回:【如果要署名,就用一個祈字吧。】
對方:【祈福的祈嗎,好好聽!!】
對方:【大佬賬號多少啊我給您轉錢!】
聞祈:【不用,你們也不盈利,就當合作交流用。】
說到錢,聞祈打開手機,查詢自己的賬戶余額。
雖然這幾年的編曲版權不在他手里,但在錢這方面,聞若嬋從來沒有苛待過他。
他的物欲不高,平日里主要的花銷都在養元寶身上,除去買下這個小公寓,基本沒什么其他大的開支,錢都在賬戶里攢著。
哦,現在多了一個裴硯初要養了……
聞祈想起聞若嬋提到的經濟糾紛官司,打開電腦網頁,雖然不抱什么希望,但還是簡單搜索了關鍵詞。
霈澤集團的職權變動廣受關注,牽連的對賭協議失敗、經濟合同糾紛眾多,很多律師為了流量主動分析案件,如果霈澤這邊敗訴,后續可能涉及的經濟賠償、違約金等問題。
五分鐘后,聞祈冷靜地關上電腦,慎重思考。
——要不,還是把裴硯初趕出家門吧?
微信列表恰好彈出裴硯初的消息,對面渾然不知自己在被掃地出門的邊緣,語氣熱情:【想要進行一場緊張刺激的下午茶嗎?】
聞祈問:【?】
裴硯初:【你出來就知道了[墨鏡]】
神神秘秘的。
聞祈的眉尖輕挑,起身出了工作室。
剛打開門,有一只小狗端坐在門口,看到他,開心地站起來。
小狗穿著一條俏皮的蓬蓬紗女仆裝,頭戴一條蕾絲黑色發帶,眼睛布靈布靈地閃,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
“嗷嗷!”
小狗興奮轉圈,裙擺飛揚,又搖著尾巴撲向聞祈的褲腿。
“誰給你穿的這身?”
聞祈的眼眸一彎,笑意粼粼閃光,俯身抱起小狗。
“——咳咳。”
裝模作樣的咳嗽聲響起。
聞祈抱著小狗,看向聲音的方向。
裴硯初身穿經典款長裙女仆裝,頭上戴著一款和狗狗同款的黑色蕾絲發帶。
女仆裝款式經典,做工精致,雙肩的白色滾邊完整地勾勒寬闊結實的胸膛,顯得胸肌鼓鼓發達,有種呼之欲出的勾引感。
豹子般勁窄的腰身圍著一塊白圍裙,純黑色的長裙順直垂落,整體透出一種說不出的英氣。
他一手負在背后,一手端一個木色空托盤,姿態優雅,好似一位接受過專業培訓的精英管家。
裴硯初臭屁揚眉,拖長了音調,語氣調笑。
“主人,coffee, tee, or, me?”
聞祈的眉頭輕輕一挑,似笑非笑,反問:“me?”
裴硯初一秒慫:“蜂蜜水。”
聞祈走過來,難得起了揶揄的念頭,道:“那就喝蜂蜜水吧。”
裴硯初想壓住上揚的唇角,沒壓住,笑起來:“好,等我兩分鐘。”
他轉身回了廚房,再出來時,托盤多了兩杯蜂蜜檸檬氣泡水。
聞祈坐在沙發上,正研究著小狗穿的女仆裝,聽到動靜看來,輕笑著問:“什么時候給元寶買的小裙子?”
“就前兩天買女仆裝的時候,我心血來潮搜了下小狗女仆裝,發現還真有,就一起給下單了,可愛吧?”
裴硯初遞來一杯檸檬水。
“嗯,很可愛。”
聞祈接過水杯,喝了一口。
新鮮的青檸片帶著微微的酸澀,蜂蜜甜蜜,氣泡蘇打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泡,結合在一起,形成酸甜清新的口感。
裴硯初問:“怎么樣?我剛在收拾儲物柜,看到有兩罐氣泡水,想著冰箱里還有一顆青檸,就放一起了。”
“挺好喝的。”聞祈道,“不過冰箱里的食材是不是快消耗完了?”
平時一個人住的時候一周采購一次就行,現在變成兩個人住一起,聞祈感覺沒過去多久,冰箱里就像快空了。
裴硯初惆悵:“是啊,又得花錢了。柴米油鹽醬醋茶,處處都要錢,沒了錢才發現什么叫寸步難行。”
又慶幸道:“還好我信奉有情飲水飽,窮點就窮點吧,也能過。”
聞祈稀奇問:“你都失憶了,還能記得自己有錢的時候什么感受?”
裴硯初喝水的動作頓住,全然沒想到聞祈的重點在上一句,思考兩秒,語氣深沉道:“我沒了記憶但有想象力,有錢嘛,那肯定就是想買什么就能買什么。”
不止。
還得是買最好的。
聞祈想起裴硯初在高中時闊綽大方的大少爺作派,微微一笑,伸手:“手機給我。”
裴硯初不明所以,一邊遞手機,一邊小心地問:“現在就到查崗的環節了?進展會不會太快了?”
“你在想什么?”
聞祈有些無語,一邊接手機,一邊道:“我是想給你掃碼轉錢。你身上背的那些天價債務我幫不上忙,吃穿用行這點錢沒問題。”
裴硯初嗖地收回自己的手機,速度快得像害怕被搶錢。
聞祈的手伸了一半,腦袋旁緩慢地冒出一個問號。
裴硯初鎮定道:“你給我發紅包就行。”
聞祈道:“紅包有限額,我也不想每次都給你報銷那幾十百來塊,還不如直接給一筆,你自己往里面扣。”
裴硯初大腦飛速運轉,提議:“要不你直接給我開個親子卡吧?還能方便你查賬。”
聞祈定定地注視他幾秒,沒說話,看得裴硯初背后冷汗都出來了。
“行。”
聞祈應了聲,低頭點開自己的手機,研究親子卡怎么開設,然后將邀請開通的鏈接分享給了裴硯初。
裴硯初點擊了接受,主動將親子卡開通成功的界面給聞祈展示。
“你……”
聞祈仍舊不放心,猶豫著問:“銀行卡賬戶都被凍結了,現在用的錢,不會是借的網貸吧?”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放心,沒借網貸。”裴硯初暗地松口氣,“我朋友多,雖然他們被家里限制了不讓和我繼續來往,但手指頭縫里漏點救個急,還是不成問題的。”
聞祈詫異問:“你還記得哪些是朋友?”
“不記得,不過問題不大。”
裴硯初道:“我在醫院醒來的時候,新聞還沒正式報道,沒人知道這事,我發了個朋友圈,說出車禍了誰能借我錢。”
“這時候明知道我還不上錢,還愿意給我轉賬的,說明關系還不錯,還有打電話過來,把我大罵一頓問我搞什么新花樣,再給我轉錢的,說明這是真朋友。”
聞祈笑得肩頭都在輕輕地顫,懷里的小狗吐著舌頭,晃著腦袋左右看看,跟著傻樂。
“這么好笑嗎?”
“好笑。”
聞祈誠實點頭:“我以前沒發現你這么……”
裴硯初挑眉:“幽默風趣?”
聞祈慢悠悠吐后半句:“樂子人。”
裴硯初錯愕了瞬,又笑著道:“那也行,能讓你開心,我的目的也達到了。”
兩人這樣平和地坐在一起聊天,是聞祈從沒有想過的狀態。
聞祈微微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不同于他的正襟危坐,裴硯初似是懶散慣了,往后靠在沙發椅背上,也不管自己穿的是女仆裝長裙,兩腿大大咧咧地分開,坐得隨性,又抬杯喝了一口檸檬水。
聞祈的視線停留在裴硯初的頸間。
扣子扣到最高一顆,半高領的黑色面料嚴肅正經,束縛著修長的頸項,剛好卡在喉結下方的位置。
從側面看去,屬于男性特征的喉結骨感而突出,正隨著喝水吞咽的動作而上下滾動,襯得線條性感。
聞祈的目光輕輕掃過他喉結偏右下的位置。
就是在這里,昨晚……被他留下了痕跡。
但是現在,被衣領遮住了。
裴硯初察覺到什么,側臉看來,像在問怎么了。
聞祈道:“解一顆扣子。”
裴硯初的薄唇沾著水光,比平時顯得殷紅,此刻微張著,顯出幾分呆呆的傻氣,慢一拍問:“啊?”
“我說,解一顆扣子。”聞祈直白道,“我想看到我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記。”
那道痕跡,提醒著裴硯初現在是他標記的所屬物。
會讓他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