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點的燭光下,張氏眼含著熱淚看著季蘊,自女兒遠赴江寧后,她雖怨恨,但最終還是架不住思念。
聽完張氏說完的話,季蘊微頓,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與張氏相處,心中翻涌著一股淡淡的煩躁。
她語氣淡淡地笑道:“女兒在外一切都好,云兒照料得極為妥帖,母親有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睆埵线@才放下心來,低聲喃喃道。
“母親,吃茶罷。”季蘊道。
“你瞧你,都與母親生分了!睆埵夏闷鸨K托,垂頭啜了一口茶水,神情訕訕地說道。
“母親此話嚴重了,母女之間何來生不生分之說!奔咎N垂下眼簾,淡淡地笑道。
張氏欲言又止,她見季蘊面上神情溫和,但似乎有些抗拒她,張了張嘴后神情略傷心地說道:“蘊娘,自你弟弟茂郎去后,你又在外三年,母親真的不曉得今后該如何了,如今,如今母親只有你了。”
說罷,張氏想要牽過季蘊的手。
季蘊冷眼瞧著,隨即她不著痕跡地躲開,徒留張氏停留在桌案上的手。
張氏神情一僵,良久,她嘆了一聲道:“蘊娘,你明日便去鎮(zhèn)上的書院瞧瞧罷,母親已與老先生談妥了,他聞你是崇正書院的弟子,二話沒說就同意了呢。”
“多謝母親如此費心,天色已晚,母親要是無事的話,不如先回院中休息罷!奔咎N淺淺一笑,語氣恭敬地說道,“女兒稍后還要給師父回信呢!
張氏見季蘊趕她走,遂只好訕訕地站起來,強顏歡笑地說道:“那好,既如此母親就先走了,你記得早點休息,別熬得太晚!
季蘊頷首應了一身,便站起身來恭送她離開。
張氏似乎還想要說些什么,但她看向季蘊淡漠的面容,便無奈地離開了。
張氏走后,云兒從屏風后走至季蘊的身邊,不贊同地看著她,小聲地嘟囔道:“娘子為何不與二大娘子多敘敘舊,娘子方才這般冷淡豈非傷了母女之情?”
“我自幼在祖母膝下長大,母親素日不曾管教我,又何談什么母女之情?”季蘊目光掃向云兒,輕哂一聲。
“二大娘子心中是在意你的,她此番為你籌謀,娘子實不該如此冷淡!痹苾汉吐暭氄Z地勸道。
“我還要給師父回信,你先下去罷!奔咎N眉頭微蹙,神情不耐地說道。
云兒勸不動,便垂頭耷腦地退了出去。
屋內的昏黃的燭光微晃,季蘊坐在桌案前,提筆在紙上寫道——
“家中祖母離世,弟子日后不回江寧,請師父體諒,勿念!
季蘊寫完將筆擱下,倏然想起那日離開江寧,秦觀止立在江邊遙望時的身影,她的心中不知為何有一股異樣的感覺。
她輕嘆一聲,待字跡干涸后把信紙疊好放在信封中,決定明日命小廝將信寄到江寧去。
翌日。
季蘊用過早膳后準備前往鎮(zhèn)上的奚亭書院。
張氏忙著為她在側門安排宅里的車輿,原本寧靜的晨間瞬間便被打破了,變得有些喧嘩了起來。
云兒拿來一件斗篷,見季蘊一臉拒絕的模樣,她勸道:“娘子,晨間寒涼,還是披上罷!
季蘊無奈頷首,再云兒為她穿好斗篷,她起身走出院子去了前廳。
張氏還在忙前忙后地命令著宅中的仆婦,一時沒發(fā)現(xiàn)季蘊的身影。
季蘊住走過去拉住了張氏,神情不解地說道:“母親何需如此興師動眾!
張氏這種架勢,恨不得全宅邸中的人都曉得季蘊今日去書院聘試。
“今日是如此重要的日子,況且這算哪門子的興師動眾,連你大哥當年中選的一半都沒有!睆埵系难劢敲忌议g都是笑意。
“母親還是不必安排了,女兒坐船去好了,也省得麻煩宅中眾人了。”季蘊聞言蹙眉,有些嫌麻煩地笑著拒絕道。
“這怎么行!”張氏愣了一下,語氣激動地說道。
“母親這架勢怕是是要所有人都曉得,可這讓有心人瞧見了,指不定怎么編排呢!奔咎N輕聲地分析道。
“那讓云兒,云兒隨你一同前去罷!睆埵弦娂咎N言辭鑿鑿的模樣,笑意微微收斂,不放心地說道。
“不用,書院就在鎮(zhèn)上,況且女兒是去書院聘試的,實在不宜太過招搖!奔咎N思索一番,對著張氏勸道。
“那……”張氏頓時變得手足無措起來,言語反復地問。
“母親放心,女兒心里有數(shù),您就安心地待在家中罷!奔咎N安撫道。
余慶鎮(zhèn)房屋均臨河而建,以主河道為主,呈一字型。
街巷有長有短,有寬有窄,房屋白墻黛瓦,屋脊高高翹起,地面則由青石板鋪就,不過留有一條青磚御道,為迎貴人而鋪設。
季蘊邁下臺階立在岸邊,附近招攬生意的船夫瞧見了,他笑道:“娘子,可是要坐船嗎?”
季蘊微微頷首,見船夫緩緩靠岸,彎著腰上了船,輕聲道:“小哥,去書院。”
“好嘞!贝蛐ξ,他拿起船槳,在水面上劃動了起來。
季蘊坐在船艙內,觀賞著沿途的楊柳,春風拂過還有些微寒,遠遠望去時,船下流水潺潺,若細瞧的話,似有魚兒嬉戲。
沿河的人流不少,有趕早集的百姓,有招攬生意的商人,還有幾位年輕的書生坐在沿河的茶館中的二樓品茶吟詩。
船緩緩地穿過彎橋,季蘊掀起竹簾,悄悄探頭后,隱約地瞧見了奚亭書院雕刻精致的門樓。
很快,船夫在書院門樓前的岸口臺階靠岸,季蘊付過銀錢,踏上岸朝著書院走去。
她拎起裙擺,走上層層的臺階,只見書院大門處兩側貼著兩道對聯(lián),門楣上的牌匾則提了‘奚亭書院’四字。
季蘊向門童送上拜帖,門童低頭翻閱后,便朝她拱手一禮,并為她引路,他道:“娘子,隨我來。”
“麻煩了!奔咎N頷首地謝道。
她跟著門童跨過門檻,走進了書院,映入眼簾的是院內白墻黛瓦的亭臺樓閣,層層疊疊,雕刻得十分淡雅,林木點綴其中,有一股寧靜清幽的氣氛。
再穿過花瓶門,進入了修篁林中,林中有一道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頗有種曲徑通幽之感,清風拂來之時,發(fā)出稀松的聲響。
走出修篁林后,眼前的是彎彎繞繞的沿河而建的游廊,又走了一段路,她跟著門童來到了一個院門口,匾額上提著‘吳園’二字。
“娘子,到了,此處便是吳老先生的住處。”門童言罷,朝季蘊拱手一禮,垂頭離開了。
季蘊頷首,便伸手扣了扣門環(huán),靜靜地等候著。
書童潤生聞聲過來開門,他見一位亭亭的年輕的娘子站在門前,恍若空谷幽蘭。
他記起吳老先生提起今日有一位娘子要前來聘試,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他謙虛恭敬地笑道:“娘子,請進!
季蘊以笑示之,跟隨潤生走進吳園中。
吳園中環(huán)境清幽,吳老先生已是花甲之年,頭戴儒巾,身著一件素色的襕衫,他正坐于廳中,見季蘊的到來后,溫和一笑道:“季娘子,請坐!
季蘊內心躊躇,她低聲道謝,坐了下來。
“季娘子三年前考入崇正書院,前途大好,為何放棄入朝為官這么好的機會回到崇州呢?”吳老先生看向她,委婉地詢問。
“曾經(jīng)晚輩也想入廟堂,但天下之大,朝堂對于女子而言是觸之不及的地方,況且女子入朝為官所受的艱辛要比男子所受得多上幾倍!奔咎N緩緩道。
“世道如此,要真正做到男女平等本不是輕易之舉,你所說的老夫能明白!眳抢舷壬嗣,嘆了一聲后感慨道。
“晚輩有一疑慮,請先生解惑,為何千百年來,男子地位高崇,女子反之則低賤?”季蘊抬起頭,不解地問道。
“老夫活到如今這么大的歲數(shù),也只明白始作俑者皆為居上位者,他們所提及的三綱五常,為方便一國的君主統(tǒng)治,一為約束,二為禁錮!眳抢舷壬尖獾,“而三從四德是為禁錮女子思想的枷鎖。”
季蘊神情若有所思地道:“雖說本朝女子地位不再低賤,但要真正做到自由還需努力!
二人又聊了許久,期間又提及吳老先生與季蘊的外祖父張且蘭的早年情誼。
“老夫與你外祖父是舊相識了,當年一同結伴入京科考,曾與他約定走遍山河,可惜的是他已早早離世。”吳老先生一臉惋惜地說道。
“晚輩出生時外祖父已離世,聽外祖母提及,她說外祖父是一位溫柔如蘭的郎君。”季蘊道,“要是外祖父還在的話,現(xiàn)下說不定和先生您一樣呢。”
“是啊,要是他還在,說不定就和老夫現(xiàn)下一樣!眳抢舷壬壑虚W過一絲懷念的情緒。
季蘊端起茶杯,低頭啜了一口茶水,登時一股清香在齒間四溢。
“你既是從崇正書院出來的弟子,學問自然不必說,你過幾日便搬來書院的住處罷!眳抢舷壬剡^神,思索一番道。
季蘊聞言站起身來,朝他一輯,輕聲謝道:“多謝先生!
再她道完謝后,便起身告辭,準備離開吳園。
出了吳園后,她不著急回去,便慢慢地在書院中閑逛著,逛了一會子,不料天色漸暗,卻愈來愈陰沉。
一場驟雨忽至,本是濛濛細雨,后雨勢越來越烈。
季蘊頓時也沒有閑情逛了,她忙著尋找避雨之所,但又因是初次到來便不小心地在院中迷了路。
她茫然地尋覓著,走至一處偏僻的修篁林中,隱約地瞧見盡頭處有一小門,也許是書院的偏門。
思及此處,季蘊腳步匆匆地走了過去,她推開門后,映入眼簾的是一處寧靜無人的小巷。
此時周遭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她走出立在檐下,見雨水順著屋檐落下,滴落在了生有青苔的地面上。
季蘊望著雨景,心中卻帶著微不可察的惆悵。
一陣清寒裹挾的點點雨絲的風吹來之時,季蘊頓時回過神,便攏了攏斗篷。
此時驟雨還未有停歇之意,她總待在此處也不是辦法。
季蘊抬頭四處張望,見對面有一家書鋪,大門還敞開著,想必還是接客的,問店家借一把傘可行,也可解了她現(xiàn)下的燃眉之急。
她便將斗篷脫下,擋在頭頂,深吸一口氣沖進了雨幕中,一路小跑至對面的書鋪門口。
書鋪門口,季蘊將斗篷收在手腕處,整理好儀容走進了書鋪中。
書鋪內陳列著許多書籍,她站在書架前徘徊許久,隨手挑了一本書籍走至柜臺處,卻發(fā)現(xiàn)竟然無人。
“請問有人在嗎?”季蘊輕咳一聲,開口詢問,但見書鋪內許久無人回應時,她有些失望。
就在她失望之際,掩藏在柜臺后的卷簾翻動,一位身著青袍的男子走了出來。
季蘊聞聲連忙神情欣喜地抬頭,卻再下一秒看清來人的面容時,她登時怔在了原地。
而青袍男子漆黑的眼眸微動,神情像是也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