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蘊獨自走出前廳后,并沒有回寧壽堂。
因家中只有祖母季老太太是真的心疼她,但最近季老太太正在養病,她不想回去令季老太太擔心,遂等過了午膳的時辰她再回去。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水榭中,面上卻是難掩失落,她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可心中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泛著苦水。
此時,午時溫和的日光照在了潺潺的湖面上,極目遠望時水光瀲滟,浮光躍金。
季蘊苦澀一笑,她站起身來,蹲在了湖畔處。
湖中有幾條鯉魚浮出了水面,擺動著魚尾歡快地游了過來,其中有一條鯉魚通身皆是白色的鱗片,唯有頭部有一處是紅色的,瞧著有趣極了。
她頓時起了頑心,便伸出手指在它的頭頂上猛地一戳,小鯉魚身體一顫,負氣般地沉下水去。
季蘊見此沒忍住偷偷地抿嘴笑了起來,便伸出手來在水面上畫圈圈,鯉魚們則興奮地圍著她的手指打轉。
她見此輕嘆了一聲,喃喃道:“我今日可沒有帶魚食過來,你們這么殷勤也無用。”
“你在此處做甚?”
忽然,她的上方處傳來了一道清潤的嗓音,尾音似乎勾著笑意。
季蘊原本在專心戲弄著鯉魚,并未留意后頭來了人,她便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渾身僵硬地回頭后,只見是一位身穿青色襕衫的郎君,他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了她身后的水榭中。
他眉目清朗,唇紅齒白,鴉睫下一雙漆黑的眼眸清亮如水,日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給他鍍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她一眼就被他鼻梁骨左側的一顆黑痣吸引了過去,心下贊嘆這顆痣簡直猶如神來之筆,將他襯得更加清疏柔和了,連這滿園的春色都不及他半分,顯得黯然失色了。
季蘊看呆了,那一瞬間便將腦海中的想法說了出口,她傻傻地問道:“你是天上的神仙嗎?”
“自然不是。”曹殊聞言一愣,見季蘊一臉失神地望著自己,嘴角的笑意更甚,他隨即搖搖頭,輕聲道,“我只是一名凡夫俗子,如何能與天上的神仙相比。”
季蘊這才慢慢地回過神來,認出了站在她面前的竟是曹家三郎曹殊。
她頓時連忙地站起轉過身來,想起她方才胡言亂語冒犯于他后,有些窘迫地道:“對不起,方才是我失禮了。”
曹殊負手走至季蘊的身旁,一雙漆黑的眼眸掃向她,見她低垂眼瞼,睫毛微顫,一副小心拘謹的模樣,他輕笑幾聲道:“你別緊張,我沒生氣。”
季蘊聞言提起的心漸漸地放了下來。
“你還沒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啊?”季蘊一愣,有些不解地抬頭看向他。
“我方才問你,你在此處做什么呢?”曹殊注視著她,瞧她嘴唇微張,一臉困惑的神情,嘴角噙起一絲笑意。
“我,我……”季蘊磕磕巴巴地開了口,又想起她方才蹲在河邊與魚兒嬉戲,登時有些難以啟齒,臉頰也隱隱發燙。
她用手指反復地絞著衣袖,悄悄地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他的下巴,再然后是他殷紅的唇,他的唇形很好看,上唇薄下唇飽滿,唇光水潤。
“我,我在賞湖。”季蘊訥訥地說道。
曹殊注視著她,抿起一絲微笑,道:“原是如此,如若我沒記錯,你的名字換作蘊娘?”
“是。”季蘊點頭,小聲地說道。
“家中排行第幾?”
“第三。”
“好巧。”曹殊眉目含笑地問道,“以后我就喚作你三妹妹,可好?”
季蘊聞言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喜悅,她雙眸明亮地說看著曹殊說道:“好。”
在季蘊的上頭,只有榛郎一位堂哥,但他素日住在鎮上的奚亭書院內不怎么歸家,遂季蘊與他不怎么親近,但現下她又多了曹三郎一位哥哥,她自然是受寵若驚,夾雜著欣喜萬分。
她暗自覺得面前的曹三郎要比榛郎好,為何呢?
也許是曹三郎容貌更勝一籌罷。
曹殊瞧她遮掩不住的喜出望外的神情,他的眉頭不禁舒展,眼含笑意。
“曹郎君,曹郎君!”
這時,不遠處的小廝呼喚曹殊的聲音傳了過來。
曹殊與季蘊循聲望去。
小廝眼尖地瞧見了立在湖畔處的曹殊瘦削的身影,他急忙走過去,賠笑道:“曹郎君,可讓奴才好找,方才郎君離席,主君與主母見郎君久久未歸,便特派奴才來尋您。”
“我方才見貴府園中春色格外動人,遂一時看入迷了,正巧三妹妹在此處,便聊了幾句。”曹殊眉頭微微蹙起,淡淡地笑道。
小廝掃了一眼曹殊以及站在他身側的季蘊,頗感有些意外,他笑道:“那現下郎君快隨奴才回筵席上罷。”
曹殊略微頷首,他跟季蘊話別后,隨著小廝朝著膳廳走去。
筵席畢,曹殊午后在季宅小坐了一會子,便動身離開,回了曹宅。
不過半日,季蘊今日在前廳被主母于氏斥責的話就傳到了寧壽堂季老太太的耳中。
季老太太本在病中,她聽聞于氏竟然當著客人的面給了季蘊這么大的沒臉,不由得博然大怒。
季惟和于氏驟然被傳,只好形色匆匆地趕至寧壽堂。
夫婦二人剛踏進屋內時,季老太太已經從床上下來了,她披著外衫,頭戴抹額,面色不善地倚在羅漢榻上,眼神冷冷地瞧著他們,如利劍一般。
季惟頭上冒起了冷汗,他上前幾步,躬身地向季老太太行禮,神情訕訕地笑道:“母親的病還未好全,如今怎么起來了?”
于氏偷偷地瞥了一眼季老太太,見她陰沉著臉,不怒自威的架勢,心中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說我為何起身,不如你問問咱們家這位主母大娘子。”季老太太冷聲道。
季惟微愣,于氏的心‘咯噔’了一下。
“家姑,不知兒媳做錯了什么?”于氏聞言不知所以地看向季老太太,語氣小心翼翼地問。
季老太太冷哼一聲,諷刺道:“今日曹家三郎初次登門,你們夫婦二人是怎么做的?”
“今日并無錯漏啊。”季惟詫異地思忖道,“筵席上大娘子安排得一切都好,況且兒子見曹三郎神色并無異色啊。”
于氏在一旁小聲地附和著。
季老太太冷眼地看向季惟與于氏,他們二人顯然還沒明白過來,她不耐地說道:“我聽下人傳話,梧娘與蘊娘去前廳時大娘子你竟當著眾人的面訓斥蘊娘,可有此事?”
底下二人頓時就愣了一下,季惟的神情變得不自然起來,于氏則是心虛地低下頭。
“誰這么糊涂,家姑在病中還來打攪。”于氏垂頭,神情不滿地小聲嘀咕道,“怕不是蘊娘這個小賤蹄子故意告的狀罷。”
“母親息怒,今日是兒子考慮不周。”季惟躬身道。
“家姑息怒。”于氏滿臉不情不愿地躬身道。
“你們二人作為蘊娘的伯父伯母,我從不指望你們能夠真的心疼她,但是她是咱們季家的人,一言一行皆是季家的臉面,今日曹家三郎來做客,大娘子你怎可當著他的面如此訓斥蘊娘?”季老太太見于氏還是一副無所忌憚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氣得抬手在茶幾上狠狠地拍打了幾下,大聲地罵道,“就算蘊娘今日有任何的不妥,你作為季家的當家主母也不該如此,你這落在曹三郎的眼中,成什么樣子了?”
季惟二人嚇得連忙跪在地上,后知后覺地知曉此事的嚴重性了。
“家姑息怒,兒媳糊涂,請家姑寬恕兒媳。”于氏跪在地上,滿臉悔恨地乞求道。
“你當然糊涂,這落在曹三郎眼中,你就是一位刻薄侄女的伯母,當著他的面都能說出如此難聽的話,想必私底下不知是什么樣子呢。”季老太太嘆了一聲,滿臉倦容地說道,“所幸今日來的是曹三郎,是不日就要與咱們家定親的姑爺,他自是不會說什么,這要是落在旁人的眼中呢?往后梧娘與棉娘有一個刻薄侄女的母親,你說說她們還有什么前程?”
于氏嚇得跪坐在地上,神情惶恐不安地說道:“家姑教訓的是,今日的確是兒媳的錯。”
“還有榛郎,榛郎現下正在書院溫習功課,只等來年科考,他要是有一位刻薄的母親,他該如何呢?”季老太太冷聲道。
聽完季老太太的話,于氏如醍醐灌頂般地抬起頭來,她有些后怕起來,道:“母親今日這一番話,兒媳聽明白了,往后兒媳必定好好待蘊娘。”
“但愿你能真的明白。”季老太太臉色略有好轉,她轉頭看向跪在一旁的季惟道,“還有你,作為當家人,若連季家的臉面都不顧的話,怕是以后季家要成了這崇州城的笑柄了。”
“兒子今日糊涂,日后定會小心行事,處處顧及季家的臉面。”季惟惴惴不安地說道。
“好了,我也倦了,你們走罷。”季老太太見此嘆了一聲,朝著二人擺擺手道。
季惟與于氏從地上起來,慢慢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