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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第 141 章 永遇樂(一)

    陳密致臉色一白, 他瞧著魯國公主面帶笑意,盛氣凌人地走了過來,登時心里咯噔一下, 渾身忍不住冒出一層冷汗。

    眾人見到魯國公主大驚失色, 他們立即掀袍跪下來, 神態恭謹地向她行禮。

    魯國公主素手輕抬, 她步履盈盈地走至陳密致的面前, 身后跟著曹殊和何毓二人。

    “陳密致, 你還有何想說的,今日當著諸位的面一并說了。”她掀起眼簾, 目光淡淡地掃向陳密致, 帶著審視的意味。

    她語氣淡然,渾身散發著高貴的氣息,令人不敢有絲毫的褻瀆之意。

    陳密致心亂如麻,他方才只是逞一時口舌之快, 現在面對魯國公主的質問,嚇得不敢坑聲,目光閃躲游離著,猶如驚弓之鳥。

    魯國公主打量著他發白的臉色, 忍不住嗤笑一聲:“怎地不繼續說了?看來你也不過如此。”

    陳密致抬眼, 他對上魯國公主泛著冷意的鳳目,額上不覺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眼神帶著慌亂之意。

    牢獄內一片安靜,氣氛逐漸變得壓抑起來。

    鄭銘上前一步,他神色惶恐,小心翼翼道:“公主,您怎地親自來了?牢獄微末不祥, 倘若不慎驚擾鳳駕,微臣等如何能擔當得起啊。”

    司理參軍李紳和司法參軍王攸均二人面面相覷,隨即出言附和。

    “無妨。”魯國公主抽回目光,她瞥了鄭銘一眼,不以為然地笑道,“本公主向來不懼牛鬼蛇神。”

    “是。”鄭銘忙不迭點頭,笑道,“公主千金貴體,邪祟自然不敢侵擾。”

    魯國公主在場,眾人唯恐驚擾鳳駕,一時都開始束手束腳起來。

    鄭銘神情訕訕的,他轉身吩咐獄卒搬了一張圈椅來,低聲道:“公主,您請坐。”

    魯國公主坐下來后,她微微抬眼,目光掃向何毓。

    何毓頭戴幞頭,她身著圓領袍,神態恭謹地候著,待瞧見魯國公主的眼色,頓時心領神會,拿起手中崇州官員的供詞,慢慢地走到陳密致的面前。

    她冷聲道:“陳大人,您這些年所做的不法之事,崇州官員昨夜已悉數指認,這便是供詞,您不妨看看。”

    說罷,她將供詞擺在陳密致的面前。

    陳密致瞪大雙眼,他不敢置信地看著供詞上羅列的樁樁件件的罪名,有些莫須有的罪名也赫然在列。

    他百口莫辯,這群見風使舵的人分明是見他式微,為了魯國公主投誠,故意栽贓他。

    “陳大人,您有什么想說的嗎?”何毓將供詞收好,語氣淡淡地問。

    陳密致怒目圓睜,他瞪著司理參軍李紳和司法參軍王攸均,氣得胸口上下起伏著,怒道:“你們這群卑鄙小人,本官平日里待你們不薄,現下眼見本官身陷囹圄,一個一個的就敢落進下石了?”

    李紳和王攸均二人聞言低下頭,神情心虛地沉默起來。

    “陳大人,這些罪名您已經無從抵賴,還是盡快認罪罷。”何毓面上毫無波瀾,公事公辦道。

    “本官從沒做過那些事,顯然是他們這伙人無中生有,為何要認?”陳密致臉色漲紅,咬牙切齒道。

    司理參軍李紳抬頭,他眼珠快速轉動,假笑幾聲:“知州大人,如今證據擺在眼前,您要是遲遲不認罪的話,那下官只能得罪了。”

    “李紳,你這個忘恩負氣的雜碎,要是沒有本官,哪有你今日?”陳密致怒火中燒,怒罵道。

    “是。”司理參軍李紳拿起火盆中已經燒得通紅的烙鐵,皮笑肉不笑道,“下官一直以來都很感激知州大人,但是如今您貪贓枉法,以權謀私,已經觸犯了大周律法,法不容情,下官身為崇州的司理參軍,若不秉公執法,又如何對得起您的知遇之恩呢?”

    “你……”陳密致看著滾燙的烙鐵,他臉色微變,眼中閃著懼意。

    “陳大人,現下證據確鑿,您就是再矢口否認也無濟于事,趁早認罪伏法,也可免受皮肉之苦。”何毓打量著陳密致發白的臉色,出言勸道。

    “這是蓄意陷害,所謂的供詞不過是那群墻頭草趨炎附勢罷了,本官何時做過不法之事?你們難道想屈打成招不成?”陳密致臉色鐵青,咬牙道,“等到了京城面見官家,本官要狀告你們嚴刑逼供!”

    話音剛落,在場的崇州官員的臉色都變得難看無比。

    曹殊眉眼清朗,他眼睫輕垂,身姿宛如修篁,神色平靜地站在一旁。

    “很好。”魯國公主唇角微微上揚,她瞥了曹殊一眼,笑道,“陳密致,你既然說本公主蓄意陷害,不如再看看季家的賬簿?”

    曹殊聞言拿著季家的賬簿,不疾不徐地走上前來。

    賬簿?

    陳密致神情一僵。

    曹殊神色從容,他漆黑的眼眸緊盯著陳密致,嗓音冷淡:“知州大人,此乃余西季家的賬簿,上面記錄著季家這三年間崇州以及鄰州的稅賦。”

    陳密致怔了怔,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自您升任知州以來,便在暗中調整稅賦,大肆斂財,您當真以為沒有人發現嗎?”曹殊眸光沉沉,他的唇角扯起一抹冷笑,不緊不慢地將賬簿一本一本地攤在陳密致的面前。

    他聲音沉靜有力,似是在敲打陳密致的心。

    陳密致瞧著賬簿上記錄的稅賦,他的臉色瞬間煞白,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他原本以為自己萬般小心,定不叫人察覺,卻還是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東窗事發,而此次向來膽小怕事的季家儼然倒戈魯國公主,他登時感覺如墜深淵。

    “就因您的貪婪無度,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您這知州之位坐得可還安心嗎?”曹殊眉眼一片冰冷,他握緊雙手,冷聲道。

    事已至此,陳密致懶得裝下去了,他感到無比諷刺,仰天大笑道:“墻倒眾人推啊。”

    “陳密致,這都是你自作自受。”魯國公主站起身來,她冷笑道,“賬簿上記錄得清清楚楚,人證物證俱在,這回你已經無從狡辯了。”

    陳密致笑得面目猙獰,待他笑夠了,目光直直地看向魯國公主,故作疑惑道:“微臣倒是不知,所犯何罪?”

    魯國公主臉色微沉,目光冷厲道:“其一你私下結交朝臣,妄論立儲之事,其二殘害忠良,草菅人命,其三以權謀私,貪贓枉法,這一樁樁一件件罄竹難書,陳密致,你已是罪大惡極!”

    鄭銘從司法參軍王攸均手中接過認罪書,遞到陳密致的面前,冷聲道:“知州大人,木已成舟,下官勸您一句,還是趁早簽字畫押為妙。”

    “公主殿下,就算微臣認了罪那又如何?”陳密致斂住笑意,他神情扭曲地看著魯國公主,嘲諷道,“只要入了朝堂,就無法再獨善其身,更何況您只是一個公主,尚無官職在身,如今不過是仗著官家的寵愛罷了。”

    言罷,崇州官員見陳密致言語狂妄,竟然挑釁魯國公主,他們頓時心驚肉跳,嚇得大氣不敢喘。

    魯國公主不怒反笑,她目光冷厲,嗓音柔和道:“還有呢?”

    “這個天下終究是男人的天下,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女帝登基違反天道,終有一日會遭天譴,您以為辦了微臣就能與太子抗衡了嗎?”陳密致雙目猩紅,獰笑道,“對了,您當真以為就憑微臣和曹默二人就能陷害得了曹家嗎?”

    “你什么意思?”曹殊一怔。

    “曹家家大業大,效忠官家,早就是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陳密致笑得眼淚流下來,出言諷刺道,“只要官家在皇位上一日,那些舊黨遲早會死灰復燃,他們怎么能容忍自己屈尊在一個女人之下?可惜啊可惜,曹松這個老東西冥頑不靈,他對官家忠心耿耿,既然他如此不知好歹,那就只能讓他徹底失去官家的信任,果不其然……”

    曹殊臉色蒼白,他神色怔怔地看著陳密致,背后莫名生出一股寒意,逐漸蔓延至全身。

    牢獄內陰暗潮濕,昏暗的燭火晃動,陳密致神情扭住地看著眾人,可怖鬼魅的暗影似是籠罩在他的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陳密致簽字畫押后,他那日所言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

    所謂舊黨是先帝一朝反對官家登基的黨派,當年先帝子嗣凋零,且寵愛當時為淮陽王的官家,柴鐘鶴。

    先帝不愿從宗室過繼子嗣,執意立淮陽王為儲君,為此明爭暗斗此起彼伏。

    柴鐘鶴成為儲君后,不想北蠻南下妄圖侵占幽云十六州,她掛帥親征,徹底將北蠻擊退。

    此戰過后,她贏得民心,儲君之位愈發穩固,舊黨一派再也無法撼動她的地位。

    最終柴鐘鶴登基稱帝,手段極為狠辣地肅清朝野,料理了那群舊黨,據說那一年東京城菜市口人頭落地,鮮血已經滲透到地底下了。

    如今已經是永延十六年,卻未料到曹家藥斑布之案竟然涉及舊黨,此事非同小可,這就意味著當年的舊黨并未處理干凈,怕是等著有朝一日卷土重來。

    魯國公主意識到此事嚴峻,她思緒紛亂,便決定趁早回京,并如實稟告女帝。

    就在魯國公主沉思之際,何毓神情掙扎,她繞過屏風,突然跪了下來。

    “臨臻,怎地了?”魯國公主回過神,她神色不解地問,“好端端的,你跪下來做甚?”

    “公主,微臣有一件事相求。”何毓深吸一口氣,她朝魯國公主作揖,沉聲道。

    “你有什么事,先站起身來再說。”魯國公主神情緩和,她抬起手,想要將何毓扶起來。

    何毓搖了搖頭,她神情苦澀,低聲道:“公主,微臣是真的沒有辦法了,若非如此,絕對不會來求您,還請您答允微臣。”

    第142章 第 142 章 永遇樂(二)

    昏黃的燭光下, 何毓面容姣好,她睫毛輕顫,留下一道淡淡的陰影, 渾身透著一股無助之感。

    魯國公主注視片刻, 她神色無奈, 語氣柔和道:“好, 本公主答應你。”

    這段時日魯國公主同何毓朝夕相處, 已經了解她的為人了, 她性格沉靜,對待公務一絲不茍, 且陳密致認罪后相關事宜處理得井井有條, 令魯國公主愈發欣賞她。

    此次女帝命魯國公主南下崇州,親自審查藥斑布之案,為的就是讓她入朝堂,如今藥斑布之案的真兇已經緝拿, 倘若能將何毓拉入自己的陣營,豈不是一舉兩得?

    “臨臻,有什么事,你說出來即可。”魯國公主神色緩和, 語氣輕柔道。

    “微臣, 微臣……”何毓面含猶豫,她的手指悄然握緊, 鼓起勇氣道,“公主,微臣想辭官。”

    辭官?

    魯國公主一驚,忙問:“這是為何?”

    何毓面上悲憤交加,心中登時生出一股強烈的屈辱感, 她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來。

    在清涼山時,秦觀止得知她想入廟堂,曾出言相勸,但那時她已經聽不進去,懷揣著一腔熱血前往東京。

    為天下女子而入朝堂,可她還是太過天真,朝堂上刀光劍影,要獨善其身談何容易,稍不留意就會踏入萬丈深淵。

    等到她幡然醒悟的時候,已經被萬千藤蔓糾纏住,掙扎則會纏得越來越緊,無法再脫身,直至窒息而亡。

    魯國公主是她現下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她必須得抓住。

    “還請公主成全微臣。”何毓眸光濕潤,她向魯國公主磕了一個頭。

    魯國公主坐了下來,她神情凝重地注視著何毓,嘆道:“臨臻,想必你也知曉,官員辭官必須向相關官署提交辭呈,本公主如今尚無官職在身,你突然要辭官,怕是做不了主啊。”

    “公主……”何毓顫聲道,“微臣當真是走投無路了,如今能救微臣的只有您了。”

    魯國公主瞧著何毓臉色慘白的模樣,她出言試探道:“臨臻,你想辭官,莫非是因柴晉?”

    何毓一怔,她沒想到魯國公主如此警覺,竟然發覺柴晉和她之事,登時羞愧難當起來。

    “公主怎會知曉?”她垂眸,語氣艱澀道。

    魯國公主嘆了一聲,她起身將何毓扶起來,輕聲道:“那日離京,柴晉無緣無故來相送,他是本公主的表哥,向來恃才傲物,又與本公主針鋒相對,所以當時就起疑了,只不過還未確定罷了。”

    “公主……”何毓聞言,有些難堪道。

    原來魯國公主一早就猜出她和柴晉的關系,她還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著實令人無地自容。

    “臨臻,你必須如實告知你和柴晉究竟是怎么回事,這樣本公主才能幫你啊。”魯國公主注視著她,語氣溫柔道。

    “公主,您猜得沒錯,微臣的確與司使大人……”何毓眼底閃過一絲痛楚,她苦笑道,“但是這一切都不是微臣自愿的。”

    “何出此言?”魯國公主眼神略有緩和,她命何毓在下方的圈椅中坐下,輕聲問。

    何毓坐了下來,她斂眸,低聲道:“不瞞公主,當初微臣初入朝堂,并不想參與黨爭,不料卻引起了太子黨的忌憚,故設計陷害微臣,微臣百口莫辯,遭官家斥責下獄,微臣進退兩難,就在這時,司使大人找上了微臣,他說他可以救出微臣……”

    當日,東京城中忽然發生了一件命案,涉及公主黨下一位官員,被押入大理寺受審。

    何毓初入御史臺,是為殿中侍御史。

    御史中丞馮褚效忠東宮,私下來尋她,命她在早朝上彈劾那位官員,被她言辭拒絕。

    因此太子黨徹底記恨上何毓,為此不惜設計陷害她,害她遭女帝斥責,被關入牢獄內。

    牢獄內陰暗無比,伸手不見五指。

    何毓靠在冰冷的墻上,她有些心灰意冷,抬頭望著上方窗戶透出的一縷微光。

    她思緒混亂,頓時覺得前路一片渺茫,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在何毓迷茫之際,牢獄內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柴晉不緊不慢地走至牢門前。

    獄卒換了副嘴臉,他諂媚地笑道:“司使大人,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柴晉五官棱角分明,他鼻梁高挺,身著一身墨色衣袍,渾身透著一股淡漠冷肅的感覺。

    他深邃的眼眸瞥了一眼牢獄內的何毓,唇角微微揚起。

    獄卒立時明白過來,他迅速拿出鑰匙將牢門打開,慢慢地退了出去。

    牢獄內只剩下何毓和柴晉兩人,一股奇怪的氛圍縈繞在周遭。

    柴晉慢條斯理地走進來,他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坐在角落里的何毓,她發絲略微凌亂,面容憔悴,渾身透著一股失意。

    他勾唇道:“何大人,怎地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司使大人過來做甚?”何毓抬眼,扯起嘴角道柴晉身為皇城司指揮使,執掌宮禁,與東宮儲君關系密切,她只與柴晉有過幾面之緣,且她現下身陷囹圄,實在不知他過來的目的。 “聽聞何大人遭官家斥責入獄,我心中好奇,故特地來瞧瞧。”柴晉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笑道,“何大人當初言辭拒絕馮大人的拉攏,不知如今可后悔了?”

    何毓察覺到他犀利冷銳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心中生出一股異樣,便別過頭,冷聲道:“下官并不后悔,司使大人要是沒有旁的事,還請盡快離開罷。”

    “我知曉何大人是冤枉的,你若是不嫌棄,我倒是可以幫你。”柴晉俯下身來,他輕笑一聲道。

    何毓愣住,她緩緩回頭,不解道:“您為什么要幫我?”

    柴晉抿唇不言,他目光幽深地注視著何毓,如同在看獵物一般,“倘若是想要我效忠太子的話,那是不可能的。”何毓握緊雙手,她眉眼間流露出倔強,冷聲道。 柴晉知曉何毓是青一先生的弟子,文人風骨,太子黨此次出手陷害于她,她是絕對不會低頭的。

    “何大人誤會了,我過來并非是想勸你效忠太子。”柴晉不著痕跡地瞥過她的唇,他眸光晦暗不明,輕輕攥住她的下巴。

    何毓目光微動,她忽然意識到不對勁,與他四目相對,登時被他的眼神燙了一下。

    柴晉慢慢低下頭,他溫熱的鼻息噴灑她的臉上,似笑非笑道:“萬壽節那日,何大人為官家賀壽,在宴上舞了一劍,當真是風姿綽約,叫在下魂牽夢繞。”

    何毓呼吸一窒,她立時伸手想要推開柴晉,卻不想被他攥住手,無法掙脫。

    “何大人不要激動。”柴晉垂眸,他溫柔地摩挲著她的手,微微一笑道,“如今唯一能救你的只有我,你可要思量清楚。”

    言罷,他的目光射在她的唇上,眸光微微一深,低頭吻了上去。

    何毓眼里滿是恐懼,她用力掙扎,但雙手被他緊緊地扣住,只能仰頭承受他的吻。

    自那日過后,御史中丞馮褚不敢再針對她,但這卻是她出賣自己的尊嚴換來的,實在是諷刺。

    每當馮褚投來促狹的視線時,都叫她難以忍受。

    何毓從前在清涼山讀書,整日與世隔絕,閑云野鶴,秦觀止推崇荀子,其中有一篇《性惡》,道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

    當時何毓不了解世事,現今入朝堂后,卻能體會一二了。

    魯國公主聽完前因后果后,她的怒氣不斷上涌,猛地拍案而起,滿面慍色道:“好你個柴晉,竟然敢如此肆無忌憚,等本公主回京,定要將此事稟明姨母為你做主!”

    “公主息怒,微臣求您不要將此事告知長公主。”何毓搖頭,她苦笑幾聲,求道。

    “你別怕,有本公主在,柴晉不敢對你如何的。”魯國公主壓抑著怒氣,出言安撫道。

    “就當微臣求您,微臣不想再和司使大人有任何關系,但是他……”何毓斂眸,澀聲道。

    “你害怕他糾纏你,是嗎?”魯國公主冷靜下來,輕聲問。

    何毓臉色慘白,她扯起嘴角,點了點頭。

    “臨臻,你放心,本公主今日答應你,往后絕對不會再讓他欺負你的。”魯國公主緩緩地走至何毓的面前,她語氣認真道,“但是辭官一事,本公主暫時無法做主,一切等咱們回京再說。”

    “是。”何毓強顏歡笑道,“微臣明白了。”

    “本公主一言九鼎,今日既然承諾你,就絕對不會反悔,你放心即可。”魯國公主拍了拍何毓的肩,沉聲道。

    “多謝公主。”何毓瞧著魯國公主鄭重其事的模樣,她原本提起的心慢慢地放了下來,低聲道謝。

    翌日。

    魯國公主查看卷宗,她抬起頭,目光掃向曹殊,思忖道:“此次陳密致認罪多虧季家的賬簿,季家三娘子能查出稅賦有異,可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本公主很好奇,你和她是否很熟?”

    曹殊面容如玉,他身姿板正地站在階下。

    “回公主的話,草民的確和三娘子有故。”他聞見魯國公主突然提及季蘊,心中有些詫異,作揖道。

    “原來如此。”魯國公主點頭,她心下疑惑,問道,“本公主記得季三娘子和臨臻是同窗,皆師從青一先生,為何她卻沒有入朝為官呢?”

    曹殊不知魯國公主為何會對季蘊感興趣,他垂頭道:“公主,季家三娘子深知虛名薄利如浮云,故不曾入廟堂。”

    “竟是這樣。”魯國公主目光深深地看向曹殊,彎起唇角道,“曹溪川,你文采斐然,卻因藥斑布之案,春闈名次被徐孟澤劃去,你是如何想的呢?”

    曹殊微怔,他突然想起當時自己知曉名次被劃之事后,憤然去尋徐孟澤,如今三年過去,他心里也已經釋然了。

    他溫聲道:“天下之大,草民認為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①,居安思危,如此才能安身保國,廟堂之高,為官者需得為百姓擔憂,而遠離朝堂,歸隱山林者則需為圣人憂慮,故國家安定,百姓安居樂業,草民無論身處何處,都能安心了。”

    第143章 第 143 章 永遇樂(三)

    曹殊眼睫輕垂, 他神色平靜,說完這一番話,身姿板正地作揖, 舉手投足之間, 透著一股從容不迫。

    魯國公主高坐于桌案前, 她一雙鳳目打量著曹殊, 眼底閃過一絲欣賞。

    她勾起唇角道:“曹溪川, 此次藥斑布之案真相大白, 陳密致已經認罪,待本公主回京稟明母親, 曹家便可平反昭雪。”

    曹殊眼眸漆黑如墨, 他掀袍跪了下來,由衷地感激道:“公主正義凜然,曹家才能沉冤得雪,飲水思源, 草民定會謹記您的恩德。”

    言罷,他斂起眸子,濃密的鴉睫垂下來,鼻梁處的痣如墨滴, 平添了幾分清雋。

    魯國公主站起身, 她步履輕緩地走到曹殊的面前,伸手將他扶了起來。

    她眉頭輕蹙, 神情嚴肅地嘆道:“如今朝堂局勢復雜,黨派之爭愈演愈烈,舊黨曾欲顛覆江山社稷,一直以來都是母親的心病,陳密致那日所言你也聽見了, 曹家當年藥斑布之案與舊黨脫不了干系。”

    曹殊聞言,倏然想起陳密致神情扭曲地看著眾人,道曹家對官家忠心耿耿,基于此早就成為眾矢之的,言猶在耳,他的心瞬間就沉入谷底。

    “草民擔憂的是舊黨恐怕早已死灰復燃,暗中蟄伏多年,要對官家不利。”他睫毛輕顫,眼底透著不安,低聲道。

    “你所言不無道理。”魯國公主臉色凝重,她目光掃向曹殊,言辭鄭重道,“太子黨一直暗中阻止本公主入朝參政,現下實在舉步維艱,本公主身邊正缺一位像你這般赤誠忠心之人,倘若你愿入朝堂,本公主可助你恢復功名。”

    曹殊聞見魯國公主推心置腹之言,他目光微動,猶豫道:“草民……”

    當初他科考,是為過世的母親,是為曹家,如今他一時難以抉擇,是入朝為官,還是就此泯然眾生。

    “本公主知曉今日所言唐突了,但皆出自肺腑。”魯國公主瞧著曹殊遲疑的模樣,她彎起唇角,嗓音柔和道,“你不用著急,并非是逼你立刻答允,待你考慮清楚了再來告知即可。”

    “是。”曹殊微怔,他一時無所適從,低聲應道。

    “你先退下罷。”魯國公主收回視線,輕聲道。

    “草民先告退了。”曹殊垂頭,他長睫遮掩住眼底的情緒,慢慢地退了出去。

    魯國公主若有所思地坐了回去,她思忖片刻,開口喚了何毓進來,輕聲道:“臨臻,你和季三娘子是同窗,此次她幫了本公主一個大忙,你即可前往季宅,傳她過來,本公主要當面向她道謝。”

    “微臣遵旨。”何毓聞言抬頭,她神情詫異,作揖道。

    言罷,她領著魯國公主的旨意,神態恭謹地退了出去,正巧在廊下碰見離去的曹殊,便喚了他一聲。

    曹殊微微側目,他身姿頎長,靜靜地站在廊下,神色淡然地注視著何毓走近。

    何毓踱步至曹殊的面前,告知他魯國公主要見季蘊。

    她皺眉,憂心忡忡道:“公主似乎對蘊娘很感興趣,我不知這于她是好還是壞。”

    “無礙。”曹殊頓了頓,他臉色稍霽,輕笑道,“此次陳密致認罪對虧季家的賬簿,公主許是要感激她。”

    “但愿如此。”何毓松了一口氣,笑道。

    二人走至門廳處分開,曹殊決定先回奚口巷的書鋪,曹望和曹承二人還在等他的消息,何毓則是帶著魯國公主的旨意,獨自前往季宅。

    季宅。

    看門的小廝靠在門廳里昏昏欲睡,他突然聞見聲響,便見一位頭戴幞頭,身穿圓領袍的女子走了過來。

    小廝頓時就認出是前幾日登門的女官,他唬了一跳,急忙引著何毓進入門廳,有些惶恐道:“不知大人今日過來,所為何事?”

    何毓走進門廳,她面帶笑意道:“季家三娘子發覺稅賦有異,本官今日奉魯國公主之命過來,還望通傳一聲。”

    “是,大人還請隨小的進來。”小廝聽見魯國公主的大名,他頓感一陣暈眩,忙不迭點頭道。

    何毓跟著小廝,不緊不慢地走到季宅的前廳。

    “大人,您先坐,請在此稍等片刻。”小廝垂頭,語氣恭敬道。

    話說完,他匆匆退出前廳,低聲命廊下的女使立即前往清暉院,叫季蘊到前廳來。

    女使得了命令,她匆匆朝著清暉院走去。

    清暉院。

    季蘊正坐在桌案前寫文章,她剛擱下筆,外頭就傳來一陣敲門聲。

    “進來。”她抬頭,輕聲道。

    女使向季蘊行禮,忙道:“三娘子,那日登門的女官來了,現下人正在前廳里等您。”

    臨臻?

    “我知曉了,即刻就來。”季蘊得知何毓過來,她眼眸一亮,蘧然道。

    女使頷首,她退了出去。

    季蘊坐在銅鏡前,她瞧了一眼自己的發髻,見發髻并未亂,便換了一件纏枝葡萄紋的長褙子,下身則是素色的百迭裙,渾身透著一股清雅的氣質。

    收拾畢,她同云兒主仆二人疾步走至前廳。

    何毓坐在前廳中,她輕抿一口茶水,忽聞見一陣腳步聲,便瞧見季蘊風塵仆仆地走了過來。

    “臨臻。”季蘊神情激動,她眸光不禁濕潤,笑道,“許久不見了。”

    何毓站起身來,她神色無奈地笑道:“胡說,咱們前幾日不是還見過?”

    “倒是我糊涂了。”季蘊頓感窘迫,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二人在圈椅中坐了下來,寒暄片刻后,何毓才緩緩道出來意。

    “公主要見我?”季蘊一驚,她先是不敢置信,隨即不解道,“為何?”

    她才疏學淺,只是季家二房的女兒,魯國公主又為何要召見她?

    “你不用害怕,此次藥斑布之案多虧你發現稅賦有異,公主見你是為了感激你。”何毓瞧著季蘊神情疑惑,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季蘊松了一口氣。

    既然魯國公主召見,此事非同小可,季蘊連忙命人傳話告知季惟一聲。

    季惟驟然得知魯國公主傳見,他大吃一驚,自然不敢阻攔,只好匆匆到前廳里來,臨走前不忘囑咐季蘊幾句。

    季蘊頷首,她向季惟話別后,隨著何毓出門前往魯國公主的住處。

    車輿上,何毓發覺季蘊惶惶不安的模樣,知曉她初次面見公主,定是心有顧慮,出言安撫道:“蘊娘,你別怕,公主平易近人,她不會為難你的。”

    “是。”季蘊抬起頭,擠出一絲笑道。

    魯國公主乃天潢貴胄,自然不會同她這般無足輕重的人計較,雖然明白,但她還是心有不安。

    就在二人交談的時候,車輿不覺間已行至魯國公主的下榻之處,只見公主府的親衛面容冷肅地守在大門前,令人不敢靠近。

    季蘊跟在何毓的身后,忐忑不安地走了進去。

    二人繞過長廊,緩緩地走至魯國公主歇息的房間。

    何毓瞥了季蘊一眼,瞧她實在緊張,便輕聲安撫了一會兒,隨后伸手在門上敲了幾聲,語氣恭敬道:“公主,季三娘子來了。”

    “讓她進來。”

    房內傳來一道威嚴且冷淡的女聲。

    季蘊鼓起勇氣,她神情逐漸緊繃,獨自走了進去,何毓則是站在廊下等候。

    隔著一道山水屏風,季蘊頗為緊張地跪了下來,神態恭謹道:“小女拜見公主。”

    魯國公主抿唇不言,她優雅從容走下臺階,繞過屏風后,眼神冷淡地瞥了季蘊一眼。

    季蘊察覺魯國公主過來,她呼吸一窒,注視著眼前魯國公主精致的裙擺,似是透著一股淡淡的檀香,令人不敢有絲毫的褻瀆之意。

    “抬起頭來。”魯國公主命令道。

    季蘊手指不自覺握緊,慢慢地抬起頭來,便見魯國公主居高臨下地睨著自己,她雍容華貴,一雙鳳目凌厲,仿佛能將人看透,渾身帶著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令人心生懼意。

    魯國公主俯下身來,她細長的手指抬起季蘊的下巴。

    季蘊一驚,她察覺到魯國公主銳利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頓時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

    “長得倒是清秀可人。”魯國公主打量著季蘊,她收回自己的手,勾起唇角道,“起來罷。”

    “謝公主。”季蘊站起身來,她提起的心放了下來,但還有些驚魂未定。

    魯國公主柔聲命季蘊先坐下來,自己則是坐回桌案前。

    “是。”季蘊在圈椅中坐了下來,小聲道。

    魯國公主瞧著季蘊面露怯意,她目光溫和道:“此次藥斑布之案,多虧有你發覺稅賦有異,不然陳密致不會這么快認罪,可見你是個細心之人,本公主又不會吃人,你如此緊張做甚?”

    “回公主的話,小女今日初見公主,您身份貴重,小女著實不敢冒犯。”季蘊強壯鎮定,輕聲道。

    “本公主今日傳你過來,只是想感激你,你不用緊張。”魯國公主看著季蘊的臉,愈發覺得她長得合自己的心意,遂特地柔下嗓音道。

    季蘊點頭,她彎起唇角。

    魯國公主吩咐女使上茶,她神色緩和地問道:“你叫季蘊,是嗎?”

    “是。”季蘊不知曉魯國公主的心思,茶上來了她也不敢不喝,便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頷首道。

    “聽聞你和臨臻皆師從青一先生,為何她入朝為官,你卻回到崇州呢?”魯國公主神色好奇道。

    季蘊愣了愣,她不知魯國公主為何會問她這個問題,有些遲疑道:“回公主的話,小女曾經也想入廟堂,可是……”

    “可是什么?”魯國公主掀起眼簾,輕聲問。

    “名利對于小女而言并不重要,小女心中喜歡安定,但愿與世無爭,現下朝堂明爭暗斗不斷,女子為官太過艱難了,故小女心生怯懦,讓公主見笑了。”季蘊斂眸,滿臉羞愧道。

    “無妨。”魯國公主輕笑一聲。

    二人談論半晌,魯國公主為感謝季蘊,特地賞賜了一些謝禮,便放人回去了。

    何毓送季蘊出去,笑道:“公主待人平和,她絕對不會為難你的,你這次幫了她一個大忙,她十分感激你呢。”

    季蘊方才在屋內一直提著心,現下出來才松了一口氣,她神色關切地詢問何毓在東京的現狀。

    “我一切都好。”何毓垂眸,她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苦澀,面帶笑意道。

    “那我就放心了。”季蘊點了點頭,笑道。

    “對了,方才我來尋你時,曹殊好像回書鋪了,你今日可要去見他一面?”何毓眼神閃了閃,岔開話題道。

    第144章 第 144 章 永遇樂(四)

    季蘊和何毓步履盈盈地走在長廊里, 她們二人一面行走,一面低聲交談,不覺間已經走到門廳處。

    何毓轉過頭, 輕聲詢問季蘊是否要去見曹殊一面。

    季蘊停下腳步, 她陷入沉思之中。

    自那日曹殊登門, 季蘊已好幾日未見曹殊了, 現下聞見何毓的話, 思索一會兒, 想見他的念頭愈發強烈起來,便點了點頭。

    “好, 我派人送你過去。”何毓瞧著季蘊松懈下來, 笑道。

    “對了,臨臻。”季蘊拉起何毓的手,她眼底閃過一絲不舍,扯起嘴角道, “藥斑布之案如今已查清,想必你很快就要隨公主返京了,屆時你記得著人來告知我,我到渡口來送你。”

    在清涼山時, 渺無人煙, 她們二人時常結伴讀書,但是如今她們各自選擇了不同的方向, 天南地北,聚少離多,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再不似從前那般朝夕相處。

    思及此處,季蘊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何毓壓下心底的起伏, 她面帶笑意,輕聲道:“你放心,走時我會告知你的。”

    “好。”季蘊放下心來,她眸光不禁微濕,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傷感,低聲應道。

    二人站在門廳中依依惜別片刻,何毓轉頭,她瞧著天色不早,遂催促季蘊趕緊去見曹殊。

    季蘊登上車輿,待坐穩后,她纖細的手掀開車簾,同何毓話別之后,車夫駕駛著車輿離開了此處,朝著奚口巷的方向駛去。

    何毓站在檐下,她眸光微黯,靜靜地注視著車輿逐漸遠去。

    她暗忖道,季蘊向來憂思過重,所以沒有告知其自己在東京的處境,現下瞞著也好,以免替自己擔憂。

    何毓暗自嘆了一聲,她收回視線,轉身走了進去。

    屋內的氣氛頗為安靜,一道山水屏風阻隔,香爐中的香裊裊地散開來,虛無縹緲地縈繞在周遭。

    魯國公主高坐于桌案前,她眉眼間帶著笑意,待瞥見何毓回來,笑吟吟道:“季三娘子走了?”

    “是。”何毓頷首。

    “臨臻,這季三娘子能查出稅賦有異,是個細心之人,今日一見,倒是讓本公主有些意外,她的性子怎么如此膽小?”魯國公主倏然想起季蘊怯生生的神情,勾起唇角道,“她從前也是這般嗎?”

    何毓聞言怔住,她瞧著魯國公主饒有興趣的模樣,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作揖道:“回公主的話,蘊娘性子的確羞怯,今日許是見了您,被您的威嚴所震懾,故而心中害怕。”

    “蘊娘?”魯國公主微微側目,她忍俊不禁道,“這是她的小名?”

    何毓低頭,她有些懊惱自己說漏嘴,硬著頭皮道:“是。”

    魯國公主感到有些意外,她搖了搖頭,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何毓沉默不語,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魯國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神色不解道:“臨臻,本公主長得很嚇人嗎?”

    “這……”何毓摸不著頭腦,她低著頭,如實答道,“公主龍鳳之姿,雍容華貴,威嚴自生,旁人見了定不敢冒犯。”

    魯國公主瞥了何毓一眼,她何嘗聽不出這是奉承之話,頓時感覺無趣起來,遂素手輕抬,示意何毓先下去。

    何毓略彎著腰,她慢慢地退了出去。

    暮色漸起,已是黃昏時分,天邊好似暈染的水墨畫一般,街道上依舊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季蘊坐著車輿行至奚口巷,她疾步走在巷子中,想到馬上能見到曹殊,心中登時涌起一股歡喜。

    奚口巷人煙稀少,清靜如舊,自曹殊在藥斑布比試贏得魁首,動身前往東京后,她已是許久未過來了,一時覺著有些深思恍惚。

    季蘊繞過拐角處,她抬頭望去,卻遠遠地瞧見曹望的身影。

    他走了出來,接著轉過身將大門帶上,像是要出門的情形。

    曹望鎖上門后,他聞見腳步聲,立即警覺地回過頭,發覺竟然是季蘊,神情詫異道:“季娘子。”

    “曹大郎君,許久不見了。”季蘊緩緩地走上前來,她出言寒暄道。

    “是。”曹望頷首,他眼神中閃著不自然的光芒,疑問道,“季娘子,不知你過來所為何事?”

    “我來尋曹哥哥,方才聽臨臻說,他回書鋪了。”季蘊明亮的眼眸看向他,她彎起唇角道。

    “原來是這樣,那不巧了。”曹望像是松了一口氣,他面露難色,輕聲道,“季娘子,你來晚了,先前溪川和青川二人有事出去了。”

    季蘊斂眸,她眼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勉強地笑道:“他們二人去何處了?”

    “先前走時,溪川同我說是去衙門。”曹望頓住,他神情凝重,嘆了一聲,“他這些時日一直在處理藥斑布之案,好在案情終于告破,也不算白費功夫。”

    “多謝。”季蘊扯起嘴角,問道,“對了,曹大郎君,你這是要出去?”

    “正是。”曹望點頭,他輕聲道,“曹家沉冤得雪,我現下也要去衙門一趟,三娘子可要一同前往?”

    “不了。”季蘊搖了搖頭。

    曹望神色緩和無比,輕笑道:“既如此,天色已晚,三娘子你也早些回家去,我先走一步了。”

    季蘊抿唇,略微頷首。

    曹望轉過身后,他余光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季蘊,眸光頓時一暗,隨即行色匆匆地離去。

    季蘊望著曹望漸漸遠去的背影,她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總覺著他和以往有些不太一樣,但具體如何也說不出來。

    天色愈暗,她獨自站在書鋪門口片刻,眉眼難掩失落之色,心不在焉地走出奚口巷。

    季蘊正要登上車輿時,她掀起眼簾朝河對岸看去,下一瞬她的視線中,慢慢地出現了曹殊頎長的身影。

    她不可置信,定睛一看,果真是曹殊和曹承二人,他們就在河對岸的街道上,似乎在交談著什么。

    “曹哥哥。”她眼神一亮,急忙喚道。

    曹殊微頓,他循聲看去,遠遠地瞧見對岸的季蘊,她站在車輿前,正注視著自己。

    他一愣,沒想到會見到季蘊,登時感到有些驚喜,溫聲道:“蘊娘……”

    二人隔著一道河,四目相對。

    季蘊神色焦急,她轉過頭,突然瞥見不遠處的拱橋,疾步走了過去。

    她氣喘吁吁地走上拱橋,邁上一層又一層的臺階,直到曹殊溫潤的面容映入眼簾。

    他們站在拱橋之上,沉默地對視著。

    曹殊垂眸,他漆黑的眼眸看著季蘊,呼吸陡然一沉,隨即張開雙臂,用力將她攬入懷中。

    季蘊伸手環住曹殊,彼此間的心跳交織在一處,她的心緩和地平靜了下來。

    “蘊娘,你怎么過來了?”曹殊眼神繾綣,低聲道。

    “今日公主召見,聽臨臻說你回書鋪了,我想來看看你。”季蘊抬眸,她感受到曹殊的呼吸,小聲道。

    曹殊默默地抱緊她,濃密的鴉睫遮掩住眼底的思念。

    “方才我去書鋪,正巧碰見你兄長出門,他說你不在,我原以為今日見不到你了,便打算家去了,沒想到還能碰見你,真是太好了。”季蘊神情欣喜道。

    曹殊慢慢地松開季蘊,他皺眉道:“你說,長川出門了?”

    “是。”季蘊有些遲疑道,“他去衙門了,你們沒碰見他嗎?”

    曹殊聞見季蘊的話,他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目光掃向身后慢慢走來的曹承。

    他漆黑的眼眸籠上一層暗色,與曹承面面相覷一會兒,眼神中帶著復雜的情緒。

    牢獄內昏暗潮濕,燭火散發著幽暗的光芒,充斥著一股血腥氣,令人心生恐懼。

    周遭氣氛頗為壓抑,卻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曹望神色平靜地走在牢獄內,目光掃過一間又一間牢房,耳邊似是傳來囚犯的哀嚎聲。

    陳密致面如土色,他衣衫襤褸,狼狽地靠在墻上,不復從前為知州時的高高在上。

    曹望在陳密致的牢門前停了下來,微微一笑道:“知州大人,別來無恙。”

    “是你……”陳密致盯著曹望一會兒,才將他認出來,冷笑道,“曹長川,你來做甚?”

    “沒什么,就是來看看知州大人現下如何了,想來牢獄不比您的宅子那般舒坦,人瞧著也憔悴了許多。”曹望掀起眼簾,眉目含笑道。

    陳密致臉色鐵青,冷聲道,“怎么,你難道是瞧著本官現今落魄了,特地來耀武揚威的嗎?”

    “知州大人錯怪在下了。”曹望搖頭,他神色無奈地笑道。

    “那你是何意?”陳密致冷聲道,“莫非是曹溪川叫你過來的?”

    “沒有人叫我來。”曹望站在牢門前,他輕笑道,“曹家終于洗刷多年的冤屈,我想到知州大人卻被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牢獄中,心中實在不是滋味啊。”

    “你究竟想說什么?”陳密致撐住墻壁,他艱難地站起身來。

    “知州大人不妨走近一點,在下才能告知啊。”曹望直勾勾地看著陳密致,勾起唇角道。

    陳密致撲到牢門前,他雙手緊緊地攥著欄桿,惡狠狠地瞪著曹望,怒道:“曹長川,本官不后悔,你們曹家霸占著崇州多年,活該成為眾矢之的,本官絕對不后悔,就是重來一次,本官還會那么做的。”

    言罷,陳密致仰天大笑起來,面目猙獰地盯著曹望。

    “我都說了,知州大人誤會了。”曹望眼睫輕垂,他打量著陳密致扭曲的神情,嗤笑道,“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知州大人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那么不自量力,就憑您,就憑曹平川,能那么輕易地調換上貢的藥斑布?”

    陳密致的笑容登時一僵。

    第145章 第 145 章 永遇樂(五)

    牢獄內常年不見天日, 頗為昏暗潮濕,燭影飄忽,周遭透著一股壓抑的氣息。

    陳密致的笑容登時僵住, 他滿臉不可置信, 瞪大雙眼看向曹望。

    隔著一道牢門, 曹望的面容忽明忽暗, 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陳密致, 眸底晦澀不明。

    “曹長川, 你此言何意?”陳密致目光四下游離著,他深吸一口氣, 咬牙切齒道。

    言罷, 他用力地攥緊欄桿,恨不得立刻沖出牢房。

    曹望掀起眼簾,他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陳密致激動的模樣,勾起唇角道:“知州大人別著急, 容在下慢慢說來。”

    陳密致呼吸急促,他神情緊繃著,雙眼猩紅地怒視著曹望,猶如困獸一般。

    “知州大人, 您不妨好好想想。”曹望面容溫和, 慢條斯理道,“曹家上貢的藥斑布向來是嚴格把控, 為何那夜曹平川能順利地將其調換?”

    陳密致面露迷茫,他逐漸察覺到不對勁,惡狠狠地瞪著曹望,質問道:“莫非是你?”

    曹望抿唇不言,他微微一笑。

    陳密致腦子一片空白, 他從前還為曹松下臺洋洋得意,卻不想這一切都是曹望故意設計的。

    這一刻,他忽然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被曹望利用了這么多年。

    想到這里,陳密致咽了一口唾沫,眼神閃爍著一絲恐懼。

    “知州大人,您難道不好奇那幅鶴鹿同春的藥斑布是從何而來的嗎?”曹望看著陳密致難看的臉色,他輕嘆一聲。

    陳密致猛地抬頭,他神情錯愕,心中陡然一沉,顫聲道:“是你……”

    當年他費盡心思,好不容易從曹默口中套出曹老太爺要親手繪制的藥斑布名為鶴鹿同春,他思慮良久,便決定從這幅藥斑布入手,特意尋了一家偏僻的染坊,命工匠按著他的意思來繪制,又怎么會是……

    這絕對不可能!

    陳密致當年暗中對付曹家,曹家也如他所愿,門庭冷落,分崩離析,他這么多年來為之沾沾自喜,可到頭來,曹望卻是那個運籌帷幄之人,他則是淪為一顆棋子。

    他不敢相信,心中霎時有什么東西坍塌了一般,背后涌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悚然感。

    曹望唇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輕聲道:“知州大人,除了曹家,您覺得還有誰能繪出鶴鹿同春?”

    是啊,曹家藥斑布手藝向來為世人所知,不然也不會多年屹立不倒,鶴鹿同春的紋樣是最講究畫工的,同時要求刻板的線條自然,當今除了曹家,又有誰能繪制出來呢?

    陳密致臉色瞬間煞白,他語氣艱難道:“真的是你……”

    “沒錯。”曹望緩緩湊近,他面容緩和,看著陳密致發白的臉色,眼神陡然變得凌厲,壓低嗓音道,“在下還要感謝知州大人,若沒有您多番蠱惑曹平川,此事也不會那么順利地完成。”

    “你……”陳密致一噎,他瞧著曹望面帶笑意的模樣,眼神中閃著恐懼,不解道,“你是曹家的長子,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這與您無關。”曹望神色從容地退開,輕笑一聲。

    陳密致怔愣片刻,他突然想起離世的曹松,忍不住大笑起來,出言諷刺道:“曹松啊,曹松,你看到沒有?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長子?他竟然伙同外人陷害曹家,實在是想不到,想不到……”

    曹望面上毫無波瀾,他雙目冷冷地睨著陳密致。

    “曹長川,你現下同本官說,難道就不怕本官告知魯國公主實情嗎?”陳密致冷笑道。

    “知州大人,藥斑布之案已經結案,您如今就是再指認旁人,也來不及了。”曹望不以為然,輕聲道,“您罪孽深重,想必押送到京城后,定是死罪一條。”

    “曹長川,你……”陳密致滿面慍色,怒視著曹望,咬緊牙關道。

    “在下今日特地來送你一程,也算盡心了。”曹望扯起嘴角,他向陳密致作揖。

    言罷,他頗為滿意地抬起腳,想要離開牢獄。

    可還未等曹望離開,周遭忽然沖出一群衙役,他們紛紛拔出刀,迅速地將他團團圍住。

    曹望愣在原地,他循聲望去,便見衙役們自覺地讓開一條道,魯國公主攜著曹殊和曹承步履緩緩地走了出來。

    火把熊熊燃燒著,昏黃的光芒照在曹殊溫潤如玉的面容上,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曹望,眸光泛出冷意。

    “公主,溪川……”曹望倉皇失措地看著眾人,他疑問道,“你們怎地來了?”

    牢房內的陳密致瞧見這一幕,他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嘲諷道:“曹長川,你怎地沒料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魯國公主掀起眼簾,她目光犀利,唇角微微上揚:“那日你在船上偷聽本公主講話,當時就覺得你不對勁,想不到藥斑布之案竟然還有你的手筆。”

    曹望被黑壓壓的一群人圍住,他猶如受驚的小鹿,眼底閃過一絲驚慌失措,解釋道:“公主,您誤會草民了,草民沒有……”

    “你方才所言本公主都一字不落地聽見了,你已經無從狡辯了。”魯國公主冷聲道。

    曹望聞言臉色一白,他握緊雙手。

    “長川。”曹承面露不忍,他實在無法相信曹望會陷害曹家,雙眼希冀道,“你快向公主解釋啊,你沒有陷害曹家對不對?”

    曹望作為家中的長兄,一直以來都溫和自持,秉節持重,幼時他貪玩,犯了多少錯誤,都是曹望替他處理的,遂他對曹望向來是敬重的,可現下曹望卻是當年的罪魁禍首,這叫他如何能相信?

    曹望低頭,他突然沉默下來。

    隔著人群,曹殊靜靜地凝視著曹望,他深吸一口氣,喚道:“長川……”

    “你別喊我!”

    曹殊的話還未說完,就立即被曹望打斷,他神色惱怒地看向曹殊。

    曹殊愣住,他垂眸,眼底閃過一絲痛楚。

    曹望喘著粗氣,他神色恢復如常,平靜地看著眾人。

    既然他們早已知曉,他也沒有繼續裝下去的必要了。

    “是我。”他開口道。

    話音剛落,曹殊和曹承的臉色愈發蒼白起來。

    “是,當年藥斑布之案的確是我一手策劃的。”曹望目光幽深,嗤笑一聲,“什么陳密致、曹平川,他們都不過是被我利用的棋子而已。”

    曹殊如墜冰窖,他雙手逐漸攥緊。

    其實他早就猜到曹望與當年藥斑布之案脫不了干系,一直心存僥幸,可如今曹望當著眾人的面,說出實情,他只覺得心痛。

    魯國公主眉頭緊皺,她沒想到藥斑布之案牽扯曹家兄弟鬩墻之爭,便坐在獄卒搬來的圈椅上,抬手示意讓曹家三兄弟自己對峙去。

    她轉過頭,發覺季蘊也跟來了,并向自己行禮。

    季蘊實在不放心曹殊,她沒有回季宅,而是默默走到曹殊的身旁,目光擔憂地注視著他。

    “曹哥哥……”她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小聲道。

    曹殊聞言轉頭,他雙眼泛紅,瞧著季蘊擔憂的神情,便伸出修長的手握住她的手。

    “沒錯,是我與曹平川、陳密致暗中勾結,陷害曹家,一切都是我干的。”曹望指著牢房內的陳密致,他神情扭曲,冷笑道,“要沒有我,就憑他們倆,能如此輕易地調換上貢的藥斑布?”

    “長川,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曹承滿臉悲痛,他雙眼通紅,大聲質問道。

    “為什么。”曹望似是好笑地咀嚼一遍,他眼眶中毫不預兆地落下一滴淚水,諷刺一笑道,“你這個廢物懂什么?我可是長子啊,長子!”

    曹承怔了怔,他看著曹望逐漸猙獰的面容,過去的溫和自持蕩然無存,露出來的則是癲狂殘忍。

    “父親自幼就教育我,要承擔起家族的重擔,曹家的家業本該就是我的,可憑什么,憑什么最終決定讓溪川當繼承人?”曹望目眥欲裂道。

    曹殊苦笑一聲,暗道又是曹家家業,曹默是因此恨他,現如今曹望也是因此陷害曹家。

    他眸光黯然,低聲道:“長兄,我從來都不想繼承家業。”

    “你不想?”曹望聞言覺得可笑,他滿臉淚痕,扯起嘴角道,“曹溪川,你別在這裝了,你都已經決定走仕途了,既然不想,又為何偏偏要回來跟我爭?”

    “不是……”曹殊搖頭,急忙道。

    “你用不著解釋。”曹望眼神中帶著強烈的恨意,冷笑道,“其實你早就知曉那夜是我把你踹下船的,事已至此,為何遲遲不拆穿我?你該不會還以為我會感激你罷?不,我不會,我只會恨你!”

    “真的是你?”曹承強忍住淚意,他神情失望地看著曹望,胸口上下起伏著,怒道,“曹長川,他可是你親弟弟,你怎么能如此狠心?”

    “狠心?”曹望譏笑,他神色薄涼道,“那父親當初決定立溪川為繼承人的時候,難道就不狠心?他是否想起我也是他的兒子?可有想過我是長子?他這么做,將我置于何地?青川,你不會懂的。”

    “所以你就設計陷害曹家?”曹殊漆黑的眼眸彌漫著一層霧氣,苦笑道,“祖父和父親含冤而終,你難道就一點都不羞愧嗎?”

    第146章 第 146 章 永遇樂(六)

    曹望面對曹殊的質問, 他只是輕笑一聲,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意。

    “羞愧?”他冷聲道,“太可笑了, 我憑什么要羞愧?”

    話音方落, 他雙眼猩紅地瞪著曹殊, 淚水好像決堤了一般, 不停地往下淌。

    “這都是他們偏心的報應!”曹望面容扭曲, 他眼中帶著深深的怨恨。

    曹殊渾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 他臉色愈發蒼白,身形頓時一晃, 險些沒站穩, 所幸季蘊和曹承在一旁扶住他。

    “曹哥哥。”季蘊蹙眉,她目光擔憂道。

    曹殊眸光一黯,他苦笑一聲,悄然握緊季蘊纖細的手。

    “你怎么能……”曹承扶住曹殊, 他滿臉憤怒,眼神中閃著失望,想開口質問,話到了嘴角卻噎住, “長川, 你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還輪不到你這個廢物來教訓我!”曹望眉眼一片冰冷,他眼底滿是厭惡, 扯起嘴角道,“曹青川,倘若不是你威脅不到我,否則我也不會對你好,從小到大, 你闖了多少禍,你究竟想過沒有?”

    曹承登時一僵,他神色怔怔地看著曹望譏諷的面容,目光有些呆滯。

    “你每回闖禍,都是我在幫你擦屁股,父親道我身為兄長無法以身作則,一并罰我,我早就受夠了!”曹望神情陰郁,他宣泄著積壓多年的不滿,冷笑道。

    曹承面露茫然,他嘴唇翕動,身子輕微顫抖著。

    他沒想到原來曹望是這樣想的,曹望是家中長子,向來是兄弟間的表率,無論曹承從前闖了多嚴重的禍,曹望都能沉靜穩重地替他解決,可現下曹望卻說早就受夠了。

    思及此處,他才發覺自己從未替曹望考慮過,而是一直心安理得認為曹望會遮擋風雨,把曹望的好當做是理所應當。

    其實,曹望不是無所不能,他也會累,他在長兄這個光環的籠罩下,早就疲憊不堪了。

    曹殊眼眸氤氳著淡淡的霧氣,他目光掃向曹望,倏然覺得曹望好陌生,好似今日才真正了解他一樣。

    昏暗的燭光微晃,照在眾人嚴峻的臉上,牢獄內的氣氛愈發劍拔弩張起來。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獄卒行色匆匆走到魯國公主的面前,他小心翼翼道:“公主,外頭來了人,他自稱是曹家人。”

    “讓他進來。”魯國公主有些意外,她瞥了一眼曹殊,吩咐道。

    不出片刻,曹桓跟在獄卒的身后,他疾步走了進來,率先掀袍向魯國公主行禮,神態恭謹道:“草民拜見公主。”

    魯國公主抿唇不言,她神情冷淡,素手略微抬起。

    “謝公主。”曹桓站起身來,語氣恭敬道。

    曹殊神情苦澀,他向曹桓作揖,低聲喚道:“叔父,實在抱歉,今日打攪到您了。”

    “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我不出面是不行了。”曹桓瞥了曹殊一眼,他神情沉重地拍了拍曹殊的肩膀,嘆道。

    曹桓安撫曹殊和曹承片刻,隨即緩緩地穿過人群,走到曹望的面前。

    他滿臉痛心,嘆道:“長川,方才過來時我已經知道了,當初的確是家主對不住你,事已至此,你別再鬧了,曹家現下已經禁不起折騰了。”

    “叔父……”曹望一怔,他未料到曹桓今日竟會過來,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長川,回頭罷。”曹桓面露不忍,勸道。

    “回頭?”曹望回過神,他淌下淚來,指尖狠狠地掐進掌心,澀聲道,“叔父,已經來不及了,當初藥斑布之案是我一手策劃的,是我害死了祖父和父親,我不會回頭了。”

    “孩子,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么時候?”曹桓搖了搖頭,沉聲道,“當年藥斑布有異,你難道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您什么意思?”曹望抬頭,神色恍惚道。

    “你當真以為家主沒發覺是你做的嗎?”曹桓神情凝重,一字一句道,“家主早就知曉是你,他卻隱瞞不說,你說這是為什么?”

    此言一出,眾人都震驚不已,他們實在沒想到曹松一早知曉是曹望故意設計陷害曹家,可他卻將此事瞞得一絲不漏。

    曹殊猛地抬頭看向曹桓,他的面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潸然淚下。

    原來父親一直知曉,怪不得他臨終前只說重振曹家,從未說過要查明真兇,其實他早就料到藥斑布之案與曹望有關。

    曹望臉色發白,他下意識地后退幾步,喃喃道:“父親早就知曉是我調換了藥斑布,為什么……”

    他不相信。

    他從不后悔陷害曹家,既然他當不成家主,就不惜毀掉曹家的基業。

    曹家落魄后,曹松一病不起,一直是曹殊在身邊照料,他和曹承搬去別的地方。

    午夜夢回時,他想起曹松纏綿病榻的模樣,心中卻沒有任何快感。

    如今曹桓當著眾人的面說,曹松早就知曉他是藥斑布之案的兇手,這叫他百思不得其解。

    “為什么!”曹望雙眼通紅,質問道。

    “此事家主并非一早得知,而是事后查出來的,那時曹家大廈將傾,他只告訴我一人,連溪川和青川都不曉得,孩子,你是他的兒子,你做出此等事來,他怎能不替你保全顏面?”曹桓悲痛,語重心長道,“這些年來你怨恨他,都不怎么去見他,連一聲父親都不喊,只喊家主,你說,他焉能不痛心?”

    曹望神思恍惚,他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他不明白,不明白曹松要替他瞞著,幼時,曹松對他極為嚴格,時常告誡自己身為曹家長子,當為曹家子弟的表率,一言一行都不能有錯漏。

    曹殊從廬山回來后,曹松儼然是慈父之態,曹望當時以為曹殊在外多年,又是幼子,理當偏疼一些,而他是家中長子,日后是要承擔曹家的家業,曹松對自己是嚴厲一些也無可厚非。

    然而最終曹松卻宣布曹殊為繼承人,這叫他如何能忍受?

    曹望思緒紛亂,他搖了搖頭,怔怔地站在原地。

    “長川,回頭是岸啊。”曹桓瞧著他困惑的模樣,苦口婆心地勸道。

    良久,曹望抬頭,他目光緩緩地掃過曹桓悲痛的神情,接著看向不遠處的曹殊和曹承二人,苦笑道:“不,來不及了……”

    他驟然沖上前去,伸手奪過衙役手中的刀,令在場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長川,你要做甚?”曹殊一驚,忙道。

    “不要……”曹承屏住呼吸,搖頭道。

    衙役們手握刀柄,他們面容嚴肅,紛紛小心謹慎地圍著曹望。

    曹殊心中一慌,他慢慢地走上前來,試圖勸解曹望放下刀。

    “不準過來!”曹望拿起刀對準曹殊,他眼神帶著幾分哀怨,出聲呵道。

    “長川,你先冷靜下來。”曹殊只好停下來,他生怕激怒曹望,不敢再上前,開口勸道。

    曹望滿面淚痕,他毫不猶豫地抬起刀,將鋒利的刀刃對準自己的脖頸,萬念俱灰地笑道:“是我欠曹家的,以命抵命,今日還給你們……”

    言罷,他雙手用力一橫,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不要!”曹承瞪大雙眼,大聲道。

    季蘊唬了一跳,她嚇得捂住嘴,頗為驚恐地看著曹望用刀劃破自己的脖頸。

    魯國公主目光微動,她立時站起身來,吩咐獄卒去尋郎中。

    牢獄內眾人目瞪口呆,瞬間陷入混亂之中。

    曹望扯起嘴角,他手中頓時一松,沾著鮮血的刀掉落在地,整個人倒了下去。

    他感受著脖子上傳來的痛意,鮮血從脖子中不斷地涌了出來。

    在一片混亂中,曹殊驚恐失色地撲了過去,他抱起曹望的身子,手指顫抖著撕破衣袍上的布料,按住脖頸上的傷口。

    “長川,你怎么這么糊涂。”他淚流滿面,哽咽道。

    曹承驚駭地沖了過來,他趴在地面上,淚水如潮水般涌了出來。

    曹望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雙目怔怔的,忽然瞧見過世多年的母親,她面容上帶著柔光,他已經記不起她的模樣,最后出現了曹松和曹老太爺,他們二人溫和地注視著自己。

    母親,父親,祖父,我來找你們了。

    你們千萬不要怪我……

    “他們去找郎中了,兄長你撐住……”曹殊衣袍上沾上鮮紅的血,他按住曹望的傷口,泣不成聲道。

    曹望氣息奄奄,他眼眸艱難地掃向曹殊,張口欲言,卻還未說出那句話,就慢慢咽氣了。

    曹承抬起手,在曹望的鼻前探了探,發覺沒有氣息了,頓時痛哭起來。

    季蘊雙眼泛紅,她緩緩地走了過來。

    曹殊瞬間愣住,他低下頭,看著曹望臉色慘白,雙目睜著的模樣,修長的手顫抖著抬起,替曹望闔上雙目。

    他抱著曹望,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失聲痛哭起來。

    季蘊在曹殊的身旁蹲了下來,她纖細的手撫摸著他的背,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藥斑布之案已經查清,魯國公主的歸期已定,曹望的葬禮過后,便押送陳密致回京。

    渡口長亭處,曹殊和季蘊二人前來相送。

    魯國公主此次南下崇州查案,耽擱數日,已是深冬時節,一股冷風吹來,他們的裘氅隨風飄動,傳來一股寒意。

    “公主,何大人,一路平安。”曹望臉色蒼白,他眼睫輕垂,作揖道。

    魯國公主頷首,她神色緩和道:“曹溪川,你就安心等著本公主的好消息罷。”

    “是,草民多謝公主。”曹殊低聲道謝。

    季蘊滿眼不舍地看向何毓,她不禁滾下淚來,語氣澀然道:“臨臻,回京后記得來信。”

    “好。”何毓點頭,她強顏歡笑道。

    眾人道別之后,飲下離別酒后,魯國公主一行人則是登船離開崇州。

    曹殊和季蘊二人站在岸邊,他們靜靜地注視著船慢慢駛遠。

    季蘊抽回目光,她看向身旁的曹殊,瞧見他眼角眉梢間滿是郁氣,她悄然地牽住他修長的手。

    曹殊微怔,他的手默默地握緊季蘊的手,隨即緩緩十指相扣。

    第147章 第 147 章 永遇樂(七)

    魯國公主抵京時, 東京城已經開始落雪,皇城巍峨莊嚴,靜靜佇立, 被籠罩在這漫天飛雪之中。

    大雪紛飛, 大內的飛檐屋脊都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雪。

    文德殿。

    女帝正坐在桌案前批奏折, 殿中的火爐中燒著炭, 便也不覺得冷。

    門口的簾子微動, 內侍行色匆匆走了進來, 笑道:“官家,公主回來了, 正在殿外求見。”

    “讓她進來。”女帝抬頭, 神色緩和道。

    不出片刻,魯國公主風塵仆仆地踏入殿內,她立即向女帝行禮,輕聲道:“兒臣參見母親。”

    女帝站起身來, 她瞧著魯國公主衣衫單薄,顰眉道:“回來也不多穿件衣裳,現下愈發寒涼,可別傷風了。”

    “兒臣才沒那么脆弱呢。”魯國公主起身, 笑道, “母親,兒臣要告訴您一個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女帝瞧著魯國公主眉眼間帶著喜悅, 便知此行順利,神情寵溺道。

    “兒臣此次南下崇州,已經查出藥斑布之案的真兇。”魯國公主笑道。

    女帝看過陳密致的認罪書后,她瞥向魯國公主,眼底閃過一絲欣慰, 笑道:“德音,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那母親要怎么賞兒臣?”魯國公主走過去,她拉住女帝的衣袖,撒嬌道。

    女帝拍了拍魯國公主的手,笑道:“你放心,你想要的母親會成全你的。”

    “兒臣就知道,您最疼兒臣了。”魯國公主欣喜道。

    藥斑布之案水落石出,真兇便是崇州知州陳密致,曹家終于沉冤得雪,女帝下令赦免曹家上下。

    陳密致身犯數罪,暫且被收押,于明年秋后當街問斬,曹默則是流放北疆。

    天子詔令下達崇州,崇州百姓紛紛感嘆,這三年來陳密致為知州,在崇州只手遮天,呼風喚雨,現今被繩之以法,實在是大快人心。

    曹家終于平反,當初抄家時被府衙收走的店鋪染坊悉數歸還。

    崇州各地的曹氏族人聞訊震驚不已,他們沒想到曹殊真的力纜狂瀾,要重振曹家門楣了。

    曹殊和曹承搬回余中的曹氏祖宅,從前被遣散的老仆得知曹家被官家赦免,他們還記得曹家的恩情,特地趕了過來,要留在曹家伺候。

    宅子中熱熱鬧鬧的,令曹殊不禁紅了眼眶。

    余中曹家正忙得如火如荼,可余西這頭,季家卻不得安寧,陷入無休止的爭吵之中。

    季惟前段時日拿定主意,便將想讓季梧接受家中生意的消息透露出去,果不其然,遭到耆老們的嚴詞拒絕。

    耆老們氣勢洶洶地上門,一伙人連同季家的小輩們坐在前廳中,放眼看過去,都是黑壓壓的人。

    “梧娘是個女子,現下和離了,怎可出門拋頭露面?”耆老臉色陰沉道。

    “是啊,豈不是叫外人看季家的笑話?”

    “季家有長子,讓梧娘接手生意,季惟你怕是糊涂了罷。”

    季惟坐在正堂,他聞見底下傳來此起彼伏的反駁聲,臉色有些難看起來。

    于氏聞見耆老們的話越來越難聽,她直瞪瞪地瞅著他們,恨不得沖出去理論,卻被季梧拉住。

    季梧臉色蒼白,她向于氏搖了搖頭,面上帶著苦澀的笑意,低聲道:“母親,得忍且忍。”

    于氏深吸一口氣,她瞥向季惟不為所動的模樣,心中登時涌起一股怒意,暗道有他這么做父親的,自己女兒被人言語糟踐,怎地還能坐得住?

    季棉面帶慍怒,大聲道:“二姐姐雖和離了,但她依舊是季家人,難道就因她是女子,諸位就可以隨意詆毀她嗎?”

    “棉娘……”季梧抬頭,她小聲制止道。

    “二姐姐,你別攔我。”季棉站起身來,她瞪著對面的耆老們,怒道,“諸位都是季家人,倘若連你們都如此瞧不起二姐姐,更何況外頭的人?”

    “老夫正同你父親商量呢,焉有你一個女子說話的地兒?”耆老撐著拐杖,冷聲道,“你都是待嫁女了,季家的事就別跟著瞎摻和了。”

    季棉滿臉不服氣,嘲諷道,“難道我嫁出去就不是季家人了?那當初叔公求著遠在揚州的姑母救自己的孫子,又是什么意思?”

    “你……”耆老愣住,他氣得吹胡子瞪眼。

    “棉娘,你住口。”季惟猛地拍案,怒斥道。

    于氏氣急,她疾步走到他的面前,冷聲道:“官人,你自己不幫梧娘說話就算了,棉娘心疼她姐姐,你卻反而來責罵棉娘。”

    “家主適才當著耆老的面一個屁都不敢放,如今倒是敢斥責棉娘,妾身覺得棉娘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啊。”張氏坐在下方,她勾起唇角道。

    季惟瞥了一眼張氏,他先前害得季蘊吐血之事,現下張氏見著他必得冷嘲熱諷一般,而他理虧,只能讓著她,可沒想到今日她當著眾人的面,竟一點臉面都不給他留。

    季蘊沉默良久,她目光掃向季惟,一字一句道:“伯父,您如今年紀大了,大哥哥又遠在廬州為官,等明年開春四妹妹也要嫁到揚州了,唯有二姐姐能幫襯您,她對生意場上的事也有所了解,您仔細想想,她過去為了季家,聽從您的安排嫁給曹平川,到頭來卻受盡苦楚,您不能因為叔公們的反對就,就輕易放棄了啊。”

    話音剛落,季惟目光微動,他頗為慚愧地嘆了一聲:“梧娘,是父親對不住你。”

    季梧雙眼泛紅,她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季惟看向耆老們,他低咳一聲,嘆道:“叔父,梧娘雖是女子,但她是有能力的,當初還未和離時,將曹家的產業打理得井井有條,這都是有目共睹的,您何不讓她跟在我身邊,學著料理家中的生意呢?”

    “不行。”耆老神情嚴肅,駁斥道,“我還是那句話,她是個女子,往后還是要嫁人的,就不能出去拋頭露面,先前二房的蘊娘在書院,不好好教書,倒是和曹家三郎有了私情,此事傳得沸沸揚揚的,你知曉現如今外頭的人是如何談論季家的?”

    季蘊垂頭,她長長的睫毛遮掩住眼底的情緒,纖細的手攥緊衣袖。

    “叔父……”

    “你不必再說!”

    季惟的話還未說完,就立即被耆老出言打斷了。

    場上頓時陷入了僵局,誰都不肯退后一步。

    季梧站起身來,她神色堅定地跪下來,柔聲道:“各位叔公反對我接手家中的生意,無非因我是女子,我今日就當著諸位的面,在此立誓,我,季梧此生絕不再嫁人,若違此言,不得好死!”

    “梧娘,你別胡說。”于氏抬頭,不敢置信道。

    前廳中的眾人愣住,遲遲沒有反應過來。

    “父親,母親,自女兒和離,您二位多番憂思,女兒都看在眼里,也逐漸明白婚姻對于女子來說并沒有那么重要,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成婚一條路可走,有些女子一生都被困在宅邸中不見光明,實在可憐,女兒情愿一生不嫁,只為侍奉在二位膝下,還望成全。”季梧淌下淚來,她鄭重其事地看著季惟和于氏,磕頭道。

    此言感動肺腑,季惟神色羞愧地嘆息,于氏默默垂淚,在場之人無不動容。

    耆老們瞧著季梧滿臉淚痕的模樣,他們面面相覷,神色有些猶豫起來。

    “不行。”

    就在耆老猶豫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季懷見情勢不對,他立馬大聲道。

    “母親,父親這是何意?”季蘊看向張氏,她神色不解道。

    張氏面露迷茫,她搖了搖頭。

    “咱們季家的長子還在呢,梧娘身為女子,堅決不可接手家中的生意。”季懷臉色陰沉,冷聲道。

    耆老們聽著季懷的話,他們覺得有道理,方才的猶豫頃刻間蕩然無存。

    “季懷,你……”季惟臉色鐵青,他手指著季懷,怒道。

    季蘊目光直直地盯著季懷,她扯起嘴角,突然明白他為何跳腳了。

    “父親,好端端的,您為何要出面阻止?”她故作疑惑道。

    季懷義憤填膺道:“自然是為榛郎,他是季家長子,雖說在外多年,可季家的家業終究是要交到他手中的,梧娘是個女子,就算她不嫁人,也不可到外頭拋頭露面,豈不是給外人看笑話?”

    季梧苦笑一聲,淚水奪眶而出。

    “父親,您并不是為大哥哥。”季蘊搖了搖頭,她嘆了一聲,扯起嘴角道,“您其實是為了您自己。”

    季懷神情一僵,他沒想到季蘊竟會拆穿自己,惱羞成怒道:“我是你的父親,有你這么跟父親說話的嗎?真是少教。”

    “父親,女兒知曉您不得志,庸庸碌碌了一輩子,如今眼瞧著二姐姐要接手家中的生意,您又怎么可能甘心呢?”季蘊神情復雜道。

    “你……”季懷怒目圓睜,氣得說不出話來。

    前廳的氣氛愈加凝重,一個小廝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封信。

    “家主,是大郎君寄來的信。”小廝語氣恭敬道。

    “快拿來。”季惟一驚,他從小廝手中接過信。

    季榛在信中寫道——

    “父親,母親,兒子遠在他鄉,不能在您二位膝下侍奉,實屬不孝,現聽聞二妹妹有意照料家中生意,心中甚慰,有二妹妹幫襯,兒子在外也能安心了。”

    耆老們才瞧著季梧異常堅決的模樣,心中一震,自然硬不下心來,而現下又看完季榛信后,忍不住嘆了一聲,暗道既然季榛都沒有意見,他們這些老家伙自然沒什么好說的。

    如今時代不同了,他們就是再固執已見,也是無用了。

    耆老們同意季梧接手季家的生意,他們神情沉重地起身告辭,紛紛離開季宅。

    季梧神情恍惚地站起身來,她眼中閃著淚花,不敢相信耆老們同意了。

    “恭喜二姐姐了。”季蘊走上前來,她由衷地祝賀道。

    季梧頗為感動,她伸手抱住季蘊和季棉,低聲道:“蘊娘,棉娘,要不是你們今日幫我說話,耆老們也不會這么快答允的。”

    “二姐姐何必言謝。”季棉有些不好意思。

    “還有大哥哥,我先前給他寄信,卻沒想到他會支持我。”季梧伸手撫摸著季棉鬢邊的烏發,輕聲道。

    “他不是頑固守舊的人,你是她的妹妹,他自然是疼你的。”季蘊彎起唇角。

    過了幾日,崇州天色正好。

    曹殊料理著曹家相關事宜,他忙得焦頭爛額,好不容易閑暇下來,倏然想起自己好幾日未見季蘊了,便約她去城外走走。

    傍晚時分,二人坐著車輿出了城,行至鄉野處。

    曹殊拉著季蘊纖細的手下了車,他斂眸,溫聲道:“這幾日你在做甚,都不來看我。”

    季蘊站穩,她聞見曹殊帶著哀怨的話,忍俊不禁道:“曹哥哥,你不高興了?”

    “沒有。”曹殊拉著她往前走,搖頭道。

    “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季蘊探過頭,故作神秘道。

    曹殊抿唇不言,他漆黑的眼眸掃向季蘊,靜靜地等候著。

    “二姐姐如今跟在伯父身邊,學著料理家中的生意了。”季蘊眉目含笑道。

    曹殊并不意外,他點了點頭。

    “你怎地不驚訝?”季蘊蹙眉,疑惑道。

    “前幾日就聽說了。”曹殊神色無奈道。

    季蘊瞬間感覺無趣起來,她問:“曹哥哥,我們這是要去何處?”

    “到了。”曹殊停下來,抿起一絲淺笑。

    季蘊抬頭望去,才發覺他們走到一處池塘旁。

    周遭生長著許多蘆葦,在落日余暉的映襯下,好像籠上了一層輕薄的金紗,顯得格外安寧。

    “好美啊。”她望著天邊的落日,感嘆道。

    曹殊微微側目,他將季蘊攬入自己的懷中,目光溫和道:“公主前幾日來信,她已經助我恢復功名。”

    “果真?”季蘊靠在曹殊的肩膀上,驚喜道。

    曹殊微微一笑,隨即點了點頭。

    “太好了。”季蘊抬眸,笑道。

    “蘊娘。”曹殊垂下眼簾,他漆黑的眼眸注視著季蘊,面色變得凝重,低聲道,“公主查明藥斑布之案,官家決定封她為親王,她此次來信的目的,便是要我入朝為官。”

    “曹哥哥,那你是如何想的呢?”季蘊明白過來,她輕聲問。

    “我不曉得,公主幫曹家洗刷冤屈,我應當報答她的恩情,可是……”曹殊蹙緊眉頭,沉吟道,“蘊娘,你認為我該如何?”

    季蘊思忖片刻,沉聲道,“曹哥哥,你自幼寒窗苦讀,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入朝為官,替君分憂的嗎?不過晚了三年而已,如今你又在猶豫什么呢?”

    “我明白了。”曹殊眉頭逐漸舒展起來。

    “不,曹哥哥。”季蘊搖頭,她語氣柔和道,“我說得再多也無用,一切都得看你自己是如何想的,無論你做出任何決定,我都支持你。”

    二人依偎在一起,他們看向天邊,落日慢慢地西沉,一陣風拂過,岸邊的蘆葦隨風飄動。

    水鳥立在水面上,盡顯孤獨。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①。”曹殊眼睫輕垂,他眸底泛出柔色,輕聲道,“蒹葭依水而生,就好比你我,蘊娘,對于我來說,你就是給予我生命的水。”

    季蘊微怔,她抬眸看向他。

    “當初我頹廢在書鋪中,是你多番鼓勵我,沒有你,就沒有我,蒹葭冬日枯萎,明年春日還會再次發芽,所以無論你去何處,我都會再次追尋。”曹殊抱緊季蘊,他漆黑的眼眸凝視著她,低聲道。

    季蘊低下頭,她臉頰泛紅,唇角微微上揚。

    暮色漸起,水光瀲滟,天邊猶如暈染的水墨畫似的,蘆葦叢徜徉在溫和的落日下,宛如一副動人的畫卷。

    曹殊修長的手握住季蘊的手,他莞爾一笑,嗓音溫和:“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季蘊耳后根隱隱發燙,她沒想到曹殊說起情話來,叫人如此不好意思,便局足不安地靠在他的懷里。

    “蘊娘。”他低聲道。

    季蘊面容羞澀,她抬起眼眸,應了一聲。

    “咱們成婚罷。”曹殊神色格外緩和,語氣認真道。

    季蘊怔了怔,她眼睫輕顫,竭力地壓下心底的起伏,手指絞著衣袖。

    她小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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