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岑康寧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放晴。
下過雨的緣故,屋子里又悶又熱,窗簾還都拉著,沒有丁點兒光線。
岑康寧醒來以后還以為是半夜,結果一看手機,嚯——
下午兩點。
后知后覺地身體酸痛感襲來。
岑康寧想到昨晚發生的一切,覺得自己多半是有點兒瘋了。
而當他意識到隔壁床竟然也在賴床沒醒的時候,便覺得這個世界可能也瘋了。
工作狂魔竟然不工作。
睡懶覺?
雖然今天是周天,但這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祁釗那張近在咫尺的睡顏,短暫的驚詫過后,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唇角緩緩勾起。
“睡著的樣子還挺乖。”
岑康寧小聲嘟噥了一句。
祁釗睡得很熟,自然沒聽見。
而岑康寧意識到這一點后,愈發得寸進尺。
他先是摸到手機,關掉快門聲關掉閃光燈,偷偷摸摸地拍下這罕見的一幕。
隨后做賊心虛一般地扔開手機,呼吸暫停,緊張地盯著祁釗的反應。
很好,還是沒反應。
岑康寧看著祁教授的睡臉想。
沒有反應就是最好的反應,岑康寧逐漸放寬了心,也敢呼吸了,心跳逐漸恢復正常。
不過就是一點,睡著的祁教授有點兒帥的過分,讓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著了魔一樣地使勁兒盯。
其實都是同一張臉。
但不知怎么的,經過了昨天,岑康寧就是覺得祁釗好像比原來帥了一點兒。
具體帥在哪里不知道。
也許就是三十歲了,成年老男人特有的魅力?
“噗——”
想到這里,岑康寧又沒忍住笑了。
他其實很想保持安靜,想讓此時此刻的寧靜溫暖變得稍微長久一些。
奈何,只要一看到祁釗。
他的笑容就完全控制不住。
祁教授好像變成了某種好心情誘捕器,只要這張臉一出現,好心情就自然而然的降臨。
不過笑完以后,過了一會兒,岑康寧就想起昨晚這人的某些“惡劣”行徑。
比如說,他都不太想親了。
“周一還要上班,嘴巴腫著怎么上?”
結果祁釗一本正經給他找來嘴唇消腫辦法。
讓他用凡士林,或者冰敷。
岑康寧氣得牙根兒癢,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不親了,就不會腫?
祁釗對此選擇性忽視。
只是接吻的時候力度輕了點兒。
又比如,簽協議的時候。
岑康寧覺得一周七次實在太多了,改成一周三次最好不過。
祁釗說:“一周七次的意思不是真的一周七次。”
岑康寧疑惑:“那是?”
祁釗:“是想什么時候都可以。”
“……”
岑康寧覺得這人真的太過分了,完全是得寸進尺,上房揭瓦的程度。
很想一口咬在他身上解解氣。
事實上,岑康寧也的確咬了,到現在某人鎖骨上還能看見那個清晰明顯的牙印兒。
不過,話又說回來。
祁教授對他好的時候,也是真的很好。
昨晚兩人又說起買車的事。
祁釗把他摟在懷里看車,還是看的cyberturck。岑康寧說這車太貴,祁釗說不貴,想要就買給你。
岑康寧說我不想要。
祁釗就問昨天想開車的人是誰?
岑康寧裝傻不承認,后來眼看著祁釗要再次下定了才慌忙把人攔住。
“不要,以后我能自己買車。而且你這車太大太惹眼,不適合我。”
祁釗似乎終于意識到什么,問他:“什么車合適你?”
岑康寧哼唧著沒說話,一直說不喜歡,不想要。
最后祁釗給他卡里轉了一百萬,附言:“寶寶遲來的生日禮物。”
岑康寧驚呆了。
一百萬說轉就轉。
祁老板到底有多大氣?
“你——”
“不夠再轉。”
祁釗說。
岑康寧喉頭一哽,雖然打定了主意這一百萬肯定要給祁釗回頭找機會轉回去,卻也不得不承認,被人打錢,被人惦記的感覺真的很爽。
他這輩子沒收過什么像樣的生日禮物。
從來也沒刻意告訴過其他人自己生日是哪一天。
在他看來自己的生日沒什么好慶祝的,可沒想到有一天生日禮物一收就是這么大,頂的上過去22年。
岑康寧感受著這一百萬的分量,瞇起眼睛,縮在人懷里說累,沒力氣去洗澡了。
祁釗了然,把他抱去浴缸。
從頭發再到腳,洗的干干凈凈的同時,又用吹風機吹干。
每一根頭發絲都是清爽的,連腳趾間的縫隙里都沒被放過,被祁釗用專門的毛巾擦得非常干燥。
被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岑康寧后來評價:“釗哥,你要是沒走到科研這條彎路上,現在保準已經是個大師級別育嬰師。”
“育嬰師?”
“對啊,你不是說我是寶寶?”
“確實。”
祁釗對此表示難得的贊同。
然而今年已經馬上23歲的大寶寶在被伺候完洗澡以后準備睡覺了,“育嬰師”寓v言的工作卻還沒停。
臨睡前他問岑康寧:“明天起來想吃什么?”
岑康寧想了想:“可不可以吃蛋糕,奶油蛋糕。”
祁釗親了岑康寧的額頭一下,說:“好,明天吃蛋糕。”
岑康寧毫不懷疑自己的愿望會被忽略。因為臨睡前,他已經聽到有人下單預定蛋糕的聲音。
沒猜錯的話是他最近的新寵,咸奶油配奧利奧夾心。
……
不行了。
不能再繼續想下去。
一想下去就是完全沒完沒了。
岑康寧自己都沒意識到,原來想到祁釗的好,他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
光是昨晚一晚上就那么多細節。
兩人結婚的這小半年,一共得有多少?
岑康寧一時不敢再想,總覺得再想下去會發生什么不太好控制的事件。
比如說,他可能偷偷趁著祁釗睡覺偷親他什么的。
就像是游戲里的防沉迷機制啟動了一般,下意識地,岑康寧覺得自己不能再盯著這張禍國殃民的臉看下去了。
他決定起身去冰箱里查看自己的蛋糕有沒有及時配送。
順帶再喝杯咖啡,讓差點昏了頭的自己清醒清醒。
然而就在他試圖從祁釗胳膊上離開的一瞬,原本熟睡的男人瞬間胳膊一彎,輕松將他又重新摟回了懷里。
“……你什么時候醒的?”
“很早。”
“哦,很早就醒了,結果不睜眼演戲是吧?”
岑康寧心想,還好老子沒偷親!
“想再摟著你多躺一會兒。”祁釗嗓音有點兒沙啞,沒告訴岑康寧其實自己幾乎一晚沒睡。
岑康寧卻有點兒躺不下去了,因為忽然想到自己的確是沒偷親,但偷拍了。
不過祁釗剛剛沒睜眼。
偷拍的事情他應該……
“知道。”
祁釗像是開了讀心術一般,意簡言賅地說。
岑康寧惱羞成怒:“知道就知道,我是不會刪除你的丑照的。”
“只是丑照?”
“就是丑照,很丑很丑,難以言喻,可以拿出來當威脅資本的那種。”
“哦。”
祁釗態度不變:“那留著吧。”
“?”
“留著明年印在31歲生日橫幅上,丑照總比證件照強。”
顯然這是不太滿意岑康寧那張用證件照P的生日橫幅了。其實用證件照的確是多少有點兒抽象,但岑康寧手上也確實沒有其他照片。
更何況:“釗哥不覺得那張證件照很帥嗎?”
“不太覺得。”
祁釗斟酌著語氣道。
“為什么?”岑康寧果然不滿了。
祁釗只好說了實話:“我沒去拍,這張是學校的人用別人的身體P的。”
岑康寧:“……”
難怪他覺得這張證件照有點奇怪!雖然臉還是帥的。
“刪掉刪掉,我立刻就刪掉。”
岑康寧這么說著,拿出了自己偷偷藏在枕頭底下的手機。不過真到刪除的時候,手指動作卻多少有些遲疑。
“怎么了?”
“刪了之后,我好像就沒有你的照片了,睜開眼睛的。”
岑康寧半開玩笑說。
祁釗很認真地說:“好辦。”
說罷用手扶住岑康寧的手機,手機輕點相機按鍵。
意識到他想要做什么后岑康寧有一瞬間的心慌,嚇了一跳:“釗哥,咱倆都沒穿衣服,你不怕我之后拿著照片威脅你?”
“沒關系,盡管威脅。”
祁釗說著,拍下了兩人的第一張合影。
其實房間里光線很差,窗簾都沒拉開,只有床頭燈亮著。角度也沒找太好,照相的時候岑康寧還沒完全準備好看鏡頭,在看祁釗,只是奈何倆人的長相都太優越了,隨便拍拍也非常上相。
反而因為沒看鏡頭的緣故,意外地有一種生活感,就是那種……小情侶被抓拍寫真既視感。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岑康寧感到指尖都有點戰栗。
拍完一張又拍第二張。
拍第三張的時候,祁釗湊過來親他。
岑康寧不給親。
嘴不給親臉也不給親。
祁釗問他為什么不給親,岑康寧不說話。
祁釗當他是害羞,就把手機鎖屏了,專心地親。岑康寧這回沒有再抗拒,回應了這個吻。
但是吻完以后他躺在床上翻看著剛剛拍下來的照片,忽然就覺得,倆人這跟戀愛有什么區別?
這樣的想法很危險。
岑康寧想。
他不該跟祁釗戀愛的,倆人分明只是簽了合同協議的假夫妻。當初不是說好了只是想要編制的關系?
不行,要保持距離。
岑康寧警惕地想。
只是才剛下定決心要跟人保持距離,下一秒,就看到祁釗端著蛋糕跟咖啡走過來。
岑康寧舔舔嘴,目不轉睛:“老公,還想吃麥麥脆汁雞。”
—
倆人就這么在公寓里黏黏糊糊廝混了一整個周末。
手機都沒玩多久。
第二天系統給岑康寧提示昨天屏幕使用時間不足一小時。
岑康寧看完再厚的臉皮也有點兒沒扛住,這得有多黏糊,才能讓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沒時間玩手機?
微信里積攢了一大堆消息。
岑康寧第二天上班才有功夫一一回應。
316宿舍那幾個損友在群里使勁兒艾特他,問他大周末的怎么不出現,是不是在跟老公度蜜月?
岑康寧想,要是度蜜月才好呢。
至少度蜜月有假期。
哪像現在,困成狗了還要硬挺著上班。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地,看到了來自于劉海俐的那個未接。
現在回電話過去肯定已經晚了。
岑康寧拿著手機一時不知道怎么辦,道歉好像也有點遲,于是掐著中午吃飯的點給祁釗發消息問他怎么辦。
祁釗回他說不用管,他來解決。
岑康寧稍微放下心的同時,看著屏幕里那個戛然而止的未接,卻多少有點兒擔心。
畢竟現在的岑康寧也不像從前對祁釗的家庭一無所知。
雖然不敢說完全了解。
但這幾次的接觸下來,岑康寧也大概心里有了數。
控制欲過強的母親,追求真愛另有家庭的父親,還有心懷大愛無心小家的爺爺。
這樣的家庭讓岑康寧深刻了解到了,什么叫做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岑康寧曾經覺得自己無父無母寄人籬下已經夠慘了。
可想到祁釗,一時竟然也分不清倆人誰更慘一些。
祁老生日次日打來的電話,還是打到岑康寧的手機上,劉海俐出于什么目的?
岑康寧想了一會兒,但沒想太多。
祁釗說了他來處理,岑康寧就也相信祁釗一定能夠處理。
只是他從沒想過的是,兩通沒打通的電話,竟然直接導致劉海俐出現在了P大生科院。
十六樓的教授辦公室門前。
劉海俐換了一身比昨天更體面的衣服,珠光寶氣提著一保溫壺排骨湯,面帶笑意,出現在了祁釗面前。
祁釗剛開完組會。
看到劉海俐出現的一瞬以為自己太久沒睡出現幻覺。
直到劉海俐身邊的孔宇真走過來給他使眼色,他才怔了一下,恍惚般如夢初醒。
咯吱——
辦公室門被關上。
祁釗眼神里逐漸透出冰涼的冷意。
“兒子,最近換季,媽今天給你燉了排骨湯,還包了餃子,來嘗嘗?”
“當初是怎么答應我的?”
劉海俐手中的動作一頓,佯裝不覺:“什么答應?”
“結婚,你就不再出現在我的任何工作場合里。”
祁釗意簡言賅地說。
劉海俐面上笑意不減,笑著:“哦,那件事兒啊,沒什么,媽這次來又不是打擾你的,我這不是中午吃飯的時間才過來的嗎?”
“祁未言又讓你受了什么氣?”
祁釗問。
提起前夫,劉海俐終于面色一變,語氣尖銳:“別跟我提他,我今天過來不是為了那個死人。”
“那是為了什么?”
“……先來嘗嘗我的排骨湯。”
祁釗原地不動,冷漠地看著劉海俐。
也許是祁釗的眼神實在太過分,劉海俐終于承受不住;也許是劉海俐本來就不剩多少耐心。
她再也無法維持住慈母的形象,開始了一如既往地觀點宣泄。
我是你媽我怎么就不能來看你?
小時候我是怎么一個人把你辛苦拉扯大你長大了竟然不知道感恩這些話被說過千遍萬遍。
第一遍聽到的時候祁釗心中會有觸動,第二遍第三遍甚至第一百遍聽到的時候,祁釗的心中只剩下漠然。
已經可以做到完全忽略。
等劉海俐終于宣泄完成以后,再冷靜無瀾地問出問題:
“為什么?”
詭異地沉默了片刻后,劉海俐忽然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自顧自地說:“你小姨又給你介紹了個相親對象,我覺得條件挺好的,你要不認識一下?”
“……”
“之前給你找的這個,大師說不錯,但我后來又覺得有點兒后悔了。學歷跟你不匹配是一方面,太年輕漂亮,心思也不穩定。媽今天早上還在你家垃圾桶里發現他亂花錢買東西……”
“你翻垃圾?”
祁釗瞳孔驟然縮緊。
分明是一天中溫度最高的正午,他穿著襯衫,后背竟然感到絲絲涼意。
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的行為感到荒謬,除了荒謬他再也無法來形容此刻的感覺。
而這個人竟然是生他養他的母親。
“你不讓我進門,媽能怎么辦?”
劉海俐的表情里明顯有說錯話的慌亂,卻沒有半點兒悔意。
反而在說出實話以后,她干脆不掩飾了,直勾勾地看著祁釗,那雙淺褐色的眼睛里幾乎看不出半點兒情緒。
“要是不翻垃圾,媽怎么能知道他勾引你?”
“……”
后來回想起這一天。
祁釗曾反復反思過自己。
過去的三十年里他到底做錯了哪一步,才會導致了這一天。
很快他得到答案:
是每一步。
如果三十年前的九月十四號不曾出生就好了。
他這輩子骨血里都流淌著父親與母親的DNA,是無論用多少次CRISPR-Cas9都無法編輯改變的基因序列。
如果二十四年前的離婚法庭不曾因為母親的淚水而選擇就好了。
后來聽說也有人可以不選擇父親或是母親,被轉交給福利機構,或者是交給爺爺。
如果……
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看著母親比起一年前在斯坦福毫無收斂反而大有勝之的模樣,祁釗前所未有清醒地意識到。
過去三十年來他所走出的每一步,做出的每一次妥協,三十年后,終于都化作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刺向自己,也刺向了他的小行星。
就宛如多年前那個被更改的本科志愿。
……
“我早就知道這種長得好看的人沒幾個老實的,當初虧我還是信了他小姨的話,覺得這孩子老實。沒爸沒媽,怪可憐的。”
“哪里老實了?”
劉海俐想到垃圾桶里她翻出來的那些“垃圾”,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翻了個白眼:
“離,必須離,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堅決不能讓這種狐貍精進家門影響你的事業!”
沒有得到回應。
倒也不影響劉海俐。
出門前她已經提前想好所有后續計劃,離婚的消息放出去以后,手機里多得是媒婆要給祁釗重新介紹優質對象。
祁未言以為這樣就能影響到她?
大錯特錯。
她的兒子優秀英俊又前途大好。
就算離婚也多得是人撲上來。
這回劉海俐已經想明白了。
八字的確重要。
但人老實本分更重要。
眼看著靠八字克死前夫是不太可能了,劉海俐想,這回至少找個旺夫的。
想到這里,她再度拿出手機,想要給祁釗看自己參謀了一上午找到的合適對象。
然而她一轉身,卻見優秀的兒子不知何時已經坐到自己的座椅上,正目不轉睛看著電腦屏幕,手指還在鍵盤上不斷敲擊。
噼里啪啦。
鍵盤發出清脆的聲音。
空曠的辦公室內,劉海俐愣了一下。看著祁釗忙碌的身影,她不怎么贊同地皺起眉心:“大中午的,你還要忙工作嗎?雖然工作重要,但也不能不吃飯吧?”
“很快就不會了。”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在寫辭職信。”
作者有話說:
跪著溜走
第72章
一直以來祁釗認為只要滿足了母親的要求就可以節省時間。
畢竟過往的經歷告訴他,如果不滿足她,她將會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地打擾自己,以達到最終目的。
拒絕吃掉的長壽面會一碗接著一碗的出現在他的面前。
油膩惡心的紅燒肉每周一次不吃下去,就會日復一日出現。
祁釗曾以為長大便能夠逃離,直到十二歲那天被告知入學失敗——
未成年人無法繞過監護人擅自入學。
多么滑稽的理由。
但祁釗在查閱相關法律后表示理解。
后來祁釗又以為成年后經濟獨立便能夠逃離,隨后證明果然又錯了。
只要他的媽媽想。
他就永遠無法逃離。
最出格的一次抵抗大約是在18歲,剛剛成年的那一天。
祁釗那時剛剛拿到本科學位。
手頭上也開始擁有一筆資金。
經過多維度評估,他認為自己可以擁有獨立的權利,直到警察找上門,用遺憾的語氣告訴他母親在醫院。
那一天后祁釗變得消極。
正如他在經過反復論證后終于意識到,無論是什么樣的技術手段,都無法實現人類的母體剝離。
從子宮與羊水就開始的DNA侵染。
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剝離的了的。
更何況,這從來都不是一個簡單的技術問題。
也許只有死亡才能結束這一切。
可祁釗并無意死亡。
從出生起,他就對這個世界的秘密充滿了求知欲。
讓他感到有興致的,從來都是如何揭開這些秘密背后的基本法則。
不能因為母親而放棄這一切。
祁釗很清醒地意識到。
他意志的存在不是為了如此簡單的消亡。
也不能浪費過多的時間,因為人類的壽命實在短暫,他根本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
于是迅速學會妥協。
不能夠探索宇宙星空,探索人類也不錯。甚至從效率的角度來說,目前的專業讓他更加如魚得水。
畢竟從小就出生在醫學世家的祁釗。
比起了解大熊星座位于銀河系獵戶臂,更早了解的是冠狀動脈回旋支分布在左心房側壁。
不能夠在斯坦福繼續研究也無所謂。
斯坦福的課題組出了問題。
本來按照他的計劃,也是時候獨立門戶。
只是計劃忽然被打亂,會有短時間的混亂期而已。
結婚自然也沒什么……以婚姻為代價,換取母親言之鑿鑿地答應自己不再出現。
在結婚雙方彼此利益都不受損的情況下,簽訂協議。
祁釗冷靜地想,這樣的結局,也許是三贏。
可直到此時此刻,耳畔響起劉海俐對岑康寧刺耳的攻擊,祁釗才終于意識到自己錯的徹底。
有些事開頭就錯了。
當然會影響結局。
—
岑康寧沒能等來祁釗的后續回信。
一整個白天心神不寧。
今天下午跟他搭班的是李明玉,若是放在往常,玉姐肯定能一早發現岑康寧的不對勁。
可惜,李明玉今天也狀態不佳。
從進門開始就神情萎靡。
因為平日里很難見到這樣的李明玉,岑康寧沒忍住在干完活以后關心她。
“你怎么了,玉姐?”
李明玉癟了癟嘴,差點沒哭出聲來:“小岑老師,我失戀!嗚嗚嗚——”
岑康寧很是震驚,連忙給她遞去紙巾:“別哭別哭玉姐,你跟我說說,發生什么了?”
“嗚嗚……”
李明玉接過紙巾,壓抑了一整個早上的情緒終于得以釋放,淚水像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流淌了出來。
“我前段時間喜歡上一個小學弟。”
“每次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都能遇到他在操場打籃球,他長得很帥嘛,打籃球的技術又好,我就一不小心動了心。”
“后來我就托人去問他要微信,倒是也到手了,聊上了天。結果——”
“結果我上周天才發現那個微信不是他的!”
李明玉委屈地哭成了一個小淚人。
“誰懂啊,一腔真心全錯付了——”
岑康寧聽完終于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亦是替玉姐打抱不平:“也就是說,那個渣男故意給你別人的微信號?”
“額……這個倒也不是。”
李明玉吸吸鼻子尷尬地說:“單純就是我朋友找錯人了。”
岑康寧:“那就是跟你聊的人騙你?”
李明玉:“也不是……他一開始也不知道我要的是另一個人微信。”
岑康寧:“……”
不能罵渣男他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了。
想了又想,岑康寧只好勸玉姐想開點。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個弟。”
李明玉:“嗚嗚,可我就是喜歡這一個。”
岑康寧:“首先,哪一個?籃球場上的那個,還是跟你聊天的這個。”
李明玉沉默了。
岑康寧以為他的安慰終于有了效果,結果下一秒,李明玉認真睜大雙眼,道:“我就不能喜歡籃球場學弟的臉,然后喜歡小胡的內心嗎?”
“小胡?”
“跟我聊天的這個。”
純愛戰士1v1堅定愛好者岑康寧立刻說:“那不行,小胡跟籃球學弟只能二選一,現在就選。”
李明玉:“小胡。”
脫口而出以后連李明玉自己也對自己的答案感到震驚,竟然連半秒都沒有猶豫嗎?
這時嗡地一聲。
她的手機震動響起。
岑康寧便見玉姐那張方才還哭得梨花帶雨的臉瞬間雨過天晴,又過了一會兒,笑逐顏開的玉姐吸吸鼻子,將劉海兒撩至耳后,笑著問岑康寧:
“小岑老師,今天有什么事兒不開心來說給姐姐聽聽?”
岑康寧:“……”
倒也不必。
李明玉過了會兒解釋說:“昨天晚上我們吵架了嘛,我以為他故意騙我,他以為我喜歡別人,鬧了一晚上脾氣,我以為我們就這么完蛋了。結果沒想到剛剛他跟我道歉,說不是故意跟我吵架的,還說晚上要來接我下班,一起吃飯。”
說玩李明玉有些害羞,低頭扭捏道:“今晚我們倆第一次正式見面,小岑老師你說我要不要去換身衣服,化個妝?”
岑康寧被迫吃了一大口狗糧,看著李明玉臉上明顯有些哭花的妝,誠懇建議:“畫一個吧,至少補補。”
李明玉說:“行,那我待會兒就去。”
岑康寧很好奇:“為什么不是現在?”
李明玉手機一扣,語氣理所當然:“當然是要先安慰你啊,小岑老師,從中午心神不寧到現在了,愁什么呢?要不說出來,我幫你分析分析。”
“這……”
岑康寧有一瞬間的遲疑。
但看著玉姐那張哭花了妝的臉,他終究還是沒忍住,臨下班前最后一小時開了口。
“我有一個朋友。”
“好好好,我懂。”
李明玉聽到這句話后瞬間收起嬉皮笑臉,正襟危坐起來,側耳傾聽。
“我這個朋友他最近遇到一個感情上的苦惱。”
岑康寧垂眸,手指不自覺地交叉在一起,輕聲說:“他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喜歡上某個人了。”
李明玉一聽這不正對自己專業嗎?
當即睜大了雙眼:“你……不對,你的朋友他有以下幾個癥狀嗎?”
岑康寧:“哪幾個癥狀?”
“比如,自己發過去的消息,需要立刻得到回復。”
岑康寧想了想:“這倒沒有。”
祁教授平時比較忙嘛,他也很理解。
兩人之間一兩個小時不回消息是常有的事情。
岑康寧也不會說要求祁釗給自己秒回消息,太打擾正常工作節奏,也太任性。
只要祁教授閑下來以后看到消息給自己回復就行了。
岑康寧的要求沒那么高。
李明玉又問:“那你這個朋友,會不會經常控制不住地想起這個人?比如說,走在大街上看到一個蛋糕店,就會想起他喜歡吃什么蛋糕這種。”
“也沒有。”
岑康寧篤定道。
釗哥不喜歡吃外面蛋糕店的蛋糕,所以岑康寧一般路過蛋糕店,想的都是自己喜歡吃什么,才不會想起祁釗。
頂多路過超市的時候。
岑康寧會進去幫他買點兒新鮮水果蔬菜。
但也有要求,必須是有機蔬菜,進口肉類,不能隨便亂買。
有機蔬菜里又尤其喜歡西蘭苔甜椒。
蛋白質里偏愛澳大利亞牛肉與挪威產三文魚。
李明玉犯了難:“兩個都沒有啊,那我感覺喜歡的概率很低了。再問一條吧。”
“你問。”
“兩人近距離靠近的時候,有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有。”
沉默了片刻后,岑康寧實話實說。
甚至都不需要近距離。
岑康寧想起昨晚,祁釗從浴室里出來的時候,身上半裹著浴巾。
一瞬間他感覺心臟快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
還有早上,他上班前遇到校園里正在張貼講座宣傳海報,主講人是祁釗。
那張海報上甚至沒有照片。
可岑康寧在路過的時候,還是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了一瞬。
當時有兩個學生在海報邊拍照邊議論。
一個說:“祁神的講座,肯定擠爆了。”
另一個說:“可不,上回講座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多圈,教室外面都是人。”
岑康寧聽完覺得有些驕傲,又有些高興。
但轉念一想,他驕傲什么?
別人夸的是祁釗,跟他有什么關系?
岑康寧覺得自己最近好像越來越奇怪了,尤其是想到昨晚兩人拍下的照片。
后來他反復地一個人回顧那兩張照片。
越看越覺得喜歡。
喜歡到甚至想要拿來當手機屏保的程度。
差一點都要拿來當屏保了,最后及時收手,看著相冊里唇角帶著迷之微笑的自己,他愕然:
你在做什么,岑康寧?
真跟祁教授談上戀愛了嗎?
回過神來,視線定格在工位上熟悉的保溫杯上。
岑康寧這時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原來他今天一整個白天竟然連一杯水都沒接。
“你這個朋友不一定喜歡他。”
李明玉下了結論。
岑康寧愣了下,又是對這個結論感到開心,又是覺得隱隱有些失落。
他沒有細究那份失落,只是鍥而不舍地追問玉姐:“為什么?”
“因為心跳加速的原因有很多,很有可能只是短暫的荷爾蒙分泌,也有可能就是當時咖啡因攝入多了。就像當初我對籃球場小學弟,不也心跳加速過嗎?”
岑康寧想到安德魯那篇后來被祁釗反復推翻的論文:“也對,你說的有道理。”
“所以別多想啦,小岑老師你的朋友可能只是短暫被皮相所吸引,其實并不是真的喜歡。”
“……嗯。”
這樣最好不過。
岑康寧盯著仍未收到回信的手機,默默攥緊了掌心。
下班前半小時。
玉姐已經離心似箭。
岑康寧看出她的心急,便讓她先走了,玉姐立刻拿起書包迫不及待離開,一邊往宿舍的方向走一邊給岑康寧說再見。
“拜拜小岑老師,等我成了我請你喝奶茶。”
岑康寧笑著說等你。
殊不知說著要請他喝奶茶的李明玉一出圖書館就瞬間變了表情跟他偷偷說道歉。
“對不起啊小岑老師,為了你跟釗哥的感情,只能說謊了。”
李明玉是前天晚上才知道的原來小嫩草就是岑康寧。
祁老八十大壽的事情在圈內影響很大,除了院長以外很多圈子里有名有姓的專家都去了。
去的人群里自然也不乏年輕人。
畢竟這一行江山代有人才出,像祁釗這樣三十歲的杰青預備役雖然不常見,但青椒博后還是常有的。
于是各種八卦消息很快傳了出來。
其中最讓所有人震驚的就是,原來祁釗結婚了,當天他是帶著自己的新婚妻子一起出席壽宴。
李明玉周六晚上跟所有課題組的學生們一起吃瓜到深夜。
沒有照片細節,大家對著一些聊天記錄也八卦地津津有味。
直到最后有學姐神神秘秘發來內部消息:
【確認了,小師娘人就在P大,土木工程專業。】
【哈?小嫩草?】
【應該是。走的配偶安置吧,不過不知道具體安置在哪里,應該沒在生科院。】
【那肯定不在,院辦多累啊,是我也不想讓我媳婦兒去。】
看著屏幕上的聊天記錄李明玉一邊吃瓜一邊忽然眼前白光一閃。
等等。
不在院辦,人在P大,土木工程。
還走的是配偶安置,怎么越聽越熟悉?
再聯系到前頭的聊天記錄里說,在場的人一致覺得小師娘人長得非常標志漂亮,跟祁釗站在一起郎才郎貌般配無比。
猛不丟,李明玉就想到一個人來。
而好巧不巧,這人還是土木工程系。
其實有些事不是難猜,最主要的是從沒往一起想過。一旦把兩件事聯系起來,李明玉就立刻發現了許多端倪。
比如說,P大圖書館的門檻近些年這么高。
小岑老師一個土木工程的本科畢業生,甚至年紀還比自己小,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又比如說,小岑老師平時對她們課題組尤其是釗哥的關注度也未免太多了吧?
雖然平時李明玉就很喜歡說八卦。
可是好像旁人比如說夏老師,就沒那么喜歡聽她課題組的八卦。
只有小岑老師,每回都聽得津津有味不說,還會主動問。
“釗哥今天感冒了?”
“祁教授最近發了什么新文章?”
“釗哥跟那個孔博士到底有什么淵源?”
李明玉當時不覺得這事兒有什么,畢竟放眼整個P大,不是釗哥粉的人實在沒有幾個。
對于校園風云人物的八卦也很正常。
可現在一聯想——
臥槽。
我嗑的CP竟然早就是真的!
李明玉一邊覺得我去我去快甜死我算了,以后我就是嗑糖最前線,另一邊得知真相以后的第一天上班就遭到“我有一個朋友”暴擊。
“對不起小岑老師,您還是別喜歡別人了。”
“好好喜歡我們釗哥比誰都強!”
李明玉看著圖書館二樓的方向默默地道著歉,隨后一溜煙兒跑遠。
而圖書館內。
岑康寧也終于煎熬地度過了這一天。
跟下一個來值班的兼職學生交接過后,他便自顧自拿起手機,轉身出了圖書館大門,匯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周一的五點學校里一向是人群高峰期。
學生們雖然愛翹課,但至少周一會全勤。
這個點兒正是食堂開飯的時候,下課下班的人群匯聚在一起,擠得岑康寧有點兒喘不過氣。
本來想在食堂簡單吃點兒的,結果人都走到食堂門口了,他身一轉,最后出門上了地鐵。
最后還是在地鐵口那家麥當勞買了窮鬼套餐,外加一個麥麥脆汁雞。
其實岑康寧現在手頭上的錢已經非常寬裕。
八月份工資剛發下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還清了所有的助學貸款,無債一身輕。
今天十五號。
又發了九月工資,再加上祁釗昨晚打給他的一百萬,財富自由算不上,高低也是個小大款。
奈何吃這個套餐成了習慣。
一杯可樂一個漢堡才十來塊錢,就算再加一份脆汁雞,也不會超過三十塊。
三十塊錢頂的上他以前兩天的伙食費了。
岑康寧一邊接過服務員遞來的套餐一邊想,現在他過得可真是奢侈。
但很稀奇的是這樣的奢侈竟然也沒有增添他的食欲。
回了家,還不餓,一如既往地先打游戲;打完游戲竟然還不餓,就果斷去洗澡,然后看電影。
直到澡也洗完了。
電影也二倍速看了兩三部。
茶幾上里的麥麥脆汁雞已經完全變得冰冷油膩,可樂也變成常溫,他等的人卻依然沒有任何回家的跡象。
手機聊天記錄空蕩蕩的一片。
停留在他最后發送過去的一個表情。
把釗哥改成祁教授,再改成大名也無濟于事。
后來岑康寧等困了。
忘了是什么時候竟然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結果醒來的時候是凌晨五點,天還黑著,他躺在床上,而另一個人趴在不遠處的書房里,電腦跟打印機都亮著,手邊是一疊不久前才打印出來還帶著墨香的“新鮮”文件。
岑康寧看到這一幕,愣了一下,起先是下意識地拿起一床毯子,想要給祁釗蓋上。
九月中旬的凌晨室溫還是有些低。
他怕祁釗感冒。
但緊接著當他靠近祁釗,率先映入眼簾的卻是祁釗手邊那份文件的文件名。
白紙黑字。
四號加粗宋體。
想看不見都難。
唇角的笑意逐漸僵住,弧度變成一道冰冷的直線。
……
“房子,車子都留給了我,存款也給了我這么多,連比特幣跟英偉達的股票都有我的份。”
天已經亮了。
溫度還是很低。
岑康寧在祁釗醒后的第一時間就拿起筆,在協議的落款處大大方方簽下自己大名。
岑康寧三個大字。
一橫一撇他寫得格外工整清晰。
當年高考寫名字他都沒這么認真過。
而簽完后他彎起眉眼,就那么看著剛剛醒來,眼睛幾乎全是血絲的男人,很輕松地笑了:
“簽,當然簽。”
“不過就是有一個問題,忽然這么急著終止上一個協議,祁教授難道是有什么新的結婚人選?”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就明白心意了![紫心][紫心]
第73章
岑康寧沒有哭,只是笑著。
他笑起來的樣子其實很好看,眉眼如畫,唇紅齒白,左側臉頰小小的梨渦若隱若現。
無論是誰看到他的笑容都會不由得身心舒暢。
生出一種對美好的贊賞,并認為,眼前這個大男孩兒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除了祁釗。
五年前,他曾見過這張笑臉。
……
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
但祁釗記憶猶新。
五年前的三月下旬,他剛剛在斯坦福拿到自己的第二個博士學位。
指導他的教授要回國參與一項公益項目,問他要不要參與。祁釗本來決定拒絕,但臨時又決定答應。
飛往國內的飛機上他數次后悔。
因為此時他才剛剛知道,這項公益項目的所在單位竟然是父親開辦的醫院。
但教授鍥而不舍地勸他:“祁,你不是一直都懷疑我們心理學專業是否真正可以幫助到人嗎?這次是很好的機會,況且,只有一星期,你父親不會發現的。”
“一星期。”
祁釗看了眼手表,冷淡地說:“夠我做十個基因敲除實驗。”
教授義憤填膺:“不要拿你們生命科學的實驗來同我們相比!”
祁釗則望向飛機窗外近在咫尺的云層。
日落時刻。
云層染上橘金。
想到離開前手機收到的消息,他最終決定:“行。”
后來飛機抵達目的地,教授帶著他和其他人趕往醫院,小孩兒的哭鬧聲隔著大老遠傳了過來。
祁釗這才知道,原來這次義工援助的對象,主要是那些即將失去視力的兒童。
“他們很可憐的,小孩子知道什么?”
“小小年紀,要是一出生就看不見就算了,曾經見識過這么美好的世界,卻又被殘忍剝奪。別說小孩兒接受不了,大人也接受不了。”
護士長如是說,隨后給祁釗分配了援助對象。
可惜,饒是祁釗已經非常嚴格地根據自己所掌握的心理學知識安撫小朋友,小朋友卻沒有一個感到滿意。
“不行,他們好像都覺得你太兇了。”
護士長很無奈:“祁博士,你不能溫柔有耐心一點嗎?”
祁釗對此指控感到不贊同,眉心輕皺著:“我沒有耐心?”
他沒有立刻飛回美國。
自以為已經非常有耐心。
護士長想到他昨天給五歲的小孩兒講的睡前故事是解刨手術,結果把小孩兒嚇得哇哇大哭的場景喉頭登時一哽。
“算了算了,祁博士,要不您看看這位病人吧。”
“哪一位?”
祁釗冷靜,卻不太抱有期望地問。
提起這位病人,護士長忽然笑了笑:“這個孩子很乖的,從來不哭不鬧,而且他受傷也沒那么重,非常有可能康復。”
“那就不需要我。”
祁釗說。
護士長卻搖頭:“不,祁博士,這個孩子情況有點兒特別。他年紀倒不算特別小,可是……”
“算了,我直接帶你去看吧。”
護士長說。
穿過吵鬧的幼兒病房區,二人最終來到三層住院部最后一個房間,門虛掩著,病房里住著四個小朋友。
三個小朋友哭鬧著。
身邊是焦頭爛額哄著他們的父母。
一個“小朋友”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睛上綁著紗布,正很乖地嘗試用手摸索著手邊的床沿。
護士長見了,連忙上前:“小寧,你是想去廁所嗎?”
“對。”
被叫做小寧的小孩兒靦腆一笑,說:“我想自己試著去。”
“以后這種事叫護士幫你,你現在看不見,摔倒了怎么辦?”
“護士姐姐在忙。”
岑康寧說。
護士長扶起他,幫他把拖鞋穿好:“沒關系,盡管叫我們。”
岑康寧舔舔自己已經干燥起皮的唇,看得出來還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畢竟他已經17歲了。
馬上就要成年的年紀,不可能再像五六歲的小孩兒一樣,毫無羞恥心。
后來祁釗問護士長:“他的家人呢?”
護士長嘆了口氣,說:“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他沒有家人。”
沒有家人,眼睛受傷看不見。
難怪護士長說他情況特別。
祁釗問:“需要我做什么?”
“他倒是不太需要做心理輔導,您剛剛也看到了,小寧挺陽光積極的,是個很愛笑的男孩子。就是咱們護士站最近人手實在緊缺,剛過完年,因為煙花爆竹的影響多了很多眼睛受傷的小孩兒,有時候就難免顧不上小寧。”
“所以祁博士,我有個不情之請,能不能請您在這段時間照顧一下小寧?”
“不可以也沒問題,看您的意愿。”
護士長和藹可親地說。
祁釗別無他選。
首先自然是,其他的小孩兒幾乎全部拒絕了他的幫助;其次,他的假期已經請好,定下一周后的機票,接下來的一星期除了義工援助他基本無事可做。
索性援助誰都是援助。
祁釗答應了護士長。
當天下午,他成為了這個男孩兒的護工。
誠如護士長所說,岑康寧實在是一個很懂事的援助對象,他幾乎不會主動開口麻煩祁釗,除非必要。
為了減少上廁所的頻率。
岑康寧甚至可以忍住,一天只喝半杯水,哪怕嘴唇干到起皮。
他的性格也很好,雖然眼睛受了傷,有永久失明的可能性,但不哭不鬧,每回祁釗走進病房,率先見到的一定是一個大大的笑臉。
“哥,你來啦。”
“哥,剛剛護士長給了我一個蘋果,你要吃嗎?”
因為他的緣故,祁釗甚至認為護工也許是一件非常容易完成的事情。
直到某天。
祁釗因為一個很突然的課題組學術會議,耽誤了來醫院。
他比平時晚了約莫兩個小時。
中午十二點吃飯的時間才堪堪趕到。
護士長見到他以后很驚訝:“祁博士,我以為你走了?”
“誰說的?”
“史密斯教授說的,她說你只做一星期,我還把這事兒告訴了小寧。”
祁釗言簡意賅:“不回,我可以再留一星期。”
護士長聽完長舒一口氣:“那太好了,小寧剛做完手術,正是需要人幫忙的時候。雖然有了您的幫助,給他用上了最好的治療,但術后一段時間還是需要護理。”
祁釗問:“人呢?”
護士長說:“在休息,狀態還行。”
祁釗點點頭,先去住院部食堂拿了飯,隨后才推開了病房門。
“誰?”
病房里那天恰巧只有岑康寧一個人,因為他剛剛做了手術,需要安靜的修養環境。
護士長做主,給其他病人調整了房間。
失明的病人大多聽覺敏銳,也因此,祁釗走進門的一剎那,岑康寧驟然從夢中驚醒。
“我。”
祁釗道。
“哥——”岑康寧立刻認出了祁釗的聲音,愣了一下后非常驚喜:“你不是……”
“沒走,再留一星期。”
祁釗說。
岑康寧聽完已經騰地一下坐起身體,臉朝向祁釗的方向唇角上揚眉飛色舞:“太好啦!哥,我跟你說我今天早上做手術的時候……”
祁釗盯著他的臉,默默地聽著他一如既往跟自己分享一切。
忽然,他開口問:“怕不怕?”
小孩兒哽了一下,說:“不怕,有什么好怕的?”
祁釗又問他:“哭了嗎?”
小孩兒得意說:“沒哭,柳醫生夸我勇敢樂觀來著,我做眼睛手術不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
祁釗沒說話了。
小孩兒停頓了一會兒后,又開始笑著跟祁釗分享早上的經歷。
他的笑容仿佛在說,一個人參加可能會失明的手術,一個人從麻醉中醒來,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柳醫生似乎忘了告訴他,手術后的某種藥水是褐色。
被淚水沖刷后,會在臉上留下蜿蜒的淺褐色痕跡。
……
五年前的那張笑臉逐漸與眼前的笑臉相重合,五年過去了,小朋友長成了大朋友,還是那么活潑愛笑。
這一回他沒做手術。
所以臉上也并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可時隔五年祁釗再度見到這張相似的笑臉,依然會覺得很痛心。
—
次日網絡熱帖:
財務自由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岑康寧一貫對這種問題視而不見,并認為自己這輩子除了中彩票都跟這個問題無緣。
中彩票也不可能。
因為岑康寧這輩子就沒買過彩票。
既然都沒買,也就談不上會中。
是以過去刷到這種做夢貼,他都是手指一劃,直接刷過去。但今天不太一樣,今天他罕見地在這條帖子下停留超過兩分鐘左右的時間,并在兩分鐘后嘗試回帖:
“也許,點外賣不用天天神卷?”
不一會兒這條評論被贊成熱評。
數不清的網友給他回復。
“666,大哥闊氣!”
“誰都不服就服你,敢問在哪里發的財,帶我一個行不行?”
“這還不夠吧,要不你點瑞幸也別領劵?”
岑康寧被網友們逗樂了,他是有錢不是傻子,怎么會有人原價買瑞幸?
但當他放下手機,拿起自己放在茶幾上的瑞幸一看——
很好,傻子竟是我自己,還真沒用卷。
沒關系。
岑康寧愣了一下后安慰自己。
反正他現在有的是錢,一杯原價瑞幸而已,喝就喝了,他不但今天可以喝,明天也照樣可以接著喝。
甚至請人喝。
永遠不用卷。
誰讓祁釗大手一揮,離婚協議給他留下了那么多花也花不完的錢?
而且房子車子也歸他。
也就是說,現在的岑康寧有車有房無債一身輕的情況下,還有花不完的存款基金。
一般人做夢都想不到的好日子,結果岑康寧離了次婚,就輕輕松松得到一切。
這不是財務自由是什么?
岑康寧想,恐怕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人比他有資格回答這個問題。
財務自由的感覺真爽啊。
他感慨。
看看他此刻的飯桌。
醉李記的紅燒肉,麥當勞的脆汁雞,舒先生的巧克力蛋糕,都想吃怎么辦?
那就通通買回來。
順路再來一杯原價瑞幸。
再看看他手里的游戲。
648一次的新活動開箱子,同一個工會的朋友開一個都要嚷嚷半天,岑康寧直接開十個。
十個不出,再開十個。
一直開到全出為止,開到所有人都對他目瞪口呆。
而他輕描淡寫:“下次活動繼續。”
這還只是冰山一面。
假如岑康寧想的話,他完全也可以變賣掉車庫里的那輛銀灰色的大家伙,買下所有他喜歡的車型。
保時捷,邁巴赫,甚至法拉第。
如果他還想的話,他甚至可以辭掉工作,現在就開始輕松肆意的周游世界。
編制算什么?
編制不就圖個穩定。
可都暴富了,誰還要穩定?
所以岑康寧可太開心了。
想買啥買啥。
想上班就上班,想不去就不去。
再也不會因為錢發一丁點的愁,不用買房,現在這套二百平夠岑康寧一個人住到世界終結。
不會有協議束縛著他,他現在單身,想跟誰約會就跟誰約會;
也不會有人在周五的晚上纏著他簽新協議,兩米二的大床以后一個人睡,想橫著睡就橫著睡,想豎著睡就豎著睡。
不會有人忽然地把胳膊搭上來。
不會凌晨兩點忍著困意不睡覺,只等著一句晚安再闔眼。
千言萬語化作一句——
合同結束,他大賺特賺,現在很開心。
本來兩人就只是合作關系。
他想要編制。
祁釗想要一段婚姻。
兩人各取所需。
如今合同結束,他不僅得到編制,還得到更多,能有什么不滿意?
所以當他看完婚姻終止協議的瞬間。
岑康寧的心中就是一個想法:簽,絕對要簽。
后來他也果然簽了,簽完以后祁釗非常利落地將合同里規定的所有東西都分批次轉給了他。
有些比如房產證過戶還需要辦手續。
有些立刻就到賬了。
岑康寧今天一整天都在不停地感受著銀行卡余額的變化,從七個零變到快八個,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所以下班以后他很高興,打了個車回家的同時,還在車上點了四個外賣。
岑康寧決定一邊看視頻一邊慢慢吃。
于是大大咧咧地把外賣擺了一茶幾。
也不用擔心吃完以后沒收拾祁釗見了會皺眉,反正他搬走了,以后再也不回來。
岑康寧終于過上了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咸魚生活。
從今往后他的煩惱應該只剩下該怎么花錢。
他該感到幸福的。
絕不傷心。
紅燒肉軟糯可口,脆汁雞外酥里嫩,小黃油拿鐵香濃馥郁。
游戲也很很好玩。
成為氪金大佬的感覺真爽。
開箱子拿到的神器讓他在任何副本里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毫不費力成為曾經夢寐以求的游戲精英。
最后打完游戲再回到寬敞舒適的主臥,洗個澡,躺在十幾萬的床墊上美美睡一覺,沒有祁釗,第二天,太陽照樣升起,又會是美好富有的一天。
所以,又為什么睡不著呢?
其實他應該很困了。
從凌晨五點鐘到現在,岑康寧一分鐘都沒休息。
他忙著看合同,簽合同,上班,下班,數錢,游戲……大腦已經疲憊到了極限,按理來說是一沾床就能原地昏厥的程度。
但當世界安靜下來。
沒有食物,沒有電影,沒有游戲。
他驀地睜開眼,困意全無。
腦子不受控制地開始閃過一些回憶。
那些回憶有的很讓人生氣。
比如說,祁釗誤會自己跟魏書訓關系的那一次,真的很氣,氣到好幾天岑康寧心情都不好。
他那會兒覺得跟祁釗結婚簡直就是一個錯誤。
這世界上怎么會有人如此無理取鬧?
有的又讓人覺得很安心。
比如說,不久前在路上開車的那一回。
岑康寧拿到駕照以后第一次正式摸車,時隔三年他很多駕駛知識都忘了,他差點就要懷疑自己開不了車。
但祁釗坐在自己隔壁,給了他前所未有的信心。
有的很高興。
某人送他空氣炸鍋制冰機,送他蘋果手機,又要送他車子。岑康寧嘴上說著不要不要,實際上晚上做夢都在笑。
又有的很緊張。
叫他寶寶的時候,俯過身來親吻他的時候。
心跳的速度很快。
快到要生出心臟病。
有時候在吃醋,過了一會兒又很甜蜜。
當然大部分的記憶很平平無奇,只是一句睡前簡簡單單的晚安,或者是微信里順手回過來的一個1……
可當這些回憶一股腦地涌現了出來。
很忽然地,岑康寧上揚了一整天的唇角就再也沒辦法維持地下去。
而等他又打開手機,翻到相冊里前天兩人拍的合影,隨著相片一點一點的放大,唇角弧度便逐漸變得更低。
終于在翻到第二張照片時,貪婪又仔細地端倪著照片里祁釗那個溫柔的眼神后,啪嗒——
他眼睛一眨。
一滴很咸的淚水,就那么猝不及防落在了祁釗的眼睛里。
……
岑康寧從來不喜歡哭。
因為哭的意義是等著人哄。
不會有人哄的小孩兒哭來有什么用,要多笑,笑起來才討喜。
岑康寧曾經牢牢地記住大伯臨走前的這句話,不管再難過都不哭。
但今天他破了例。
眼淚越來越多,越來越控制不住,到后面一發不可收拾。他渾身顫抖著,哭得眼眶模糊,什么都不想只想給祁釗打電話發微信。
他想告訴釗哥自己今天太倒霉了。
喝咖啡沒有領劵。
還想告訴他游戲里有人罵他裝,罵的很臟。
又想問老公什么時候下班,其實他后悔了,能不能不離婚,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多錢。
哭來哭去覺得眼睛好痛。
腦袋也痛。
終于在這種錐心的疼痛中,岑康寧愕然驚覺,原來,他跟祁釗早就不止是想要編制的關系。
他喜歡他。
哭只是想他出現,然后哄哄自己。
作者有話說:
[紫糖]
第74章
再次見到祁釗是在那棟新建好生科院大樓里。
那天陽光明媚。
微風拂面。
岑康寧來這里送院里訂購的一批期刊,一個人輕松地抱著所有期刊上了十六樓。
結果好巧在課題組里遇到李明玉。
李明玉今天不上班,正在課題組辦公室里抓耳撓腮寫論文,一抬眼看到岑康寧差點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小岑老師,你怎么來了!”
李明玉睜大了雙眼,差些沒把手里的咖啡噴出來。
岑康寧笑笑,給她展示自己手里的期刊雜志:“我來送雜志。”
“哦哦哦,原來是這樣。”
李明玉了然。
課題組通過圖書館定了幾個知名期刊,《nature》《science》《cell》什么的,每個月都會有人準時送過來。
不過以前都是兼職學生送。
今天卻是岑康寧。
到不奇怪,因為小岑老師絕對是圖書館所有老師里最熱愛工作的一位。
但李明玉卻一時沒想到岑康寧跟自己所在的館其實是文藝館,什么送期刊這事兒以前跟他們館完全不搭邊。
她只是看著岑康寧手里的期刊,很殷切地說:“您等著小岑老師,我這就找負責期刊的師兄去。”
“行。”
岑康寧道。
“您要不先坐?”李明玉說。
“嗯……”岑康寧感受著投注在自己身上來自課題組成員四面八方的眼神,態度略有遲疑。
哪怕知道學生們沒什么惡意,只是好奇。
可莫名地,他就是覺得有些不自在。
“要不——”
他微微一笑,提議:“我去找一下祁教授吧?因為后續有續訂相關事宜要跟他確認。”
李明玉聽完恍然大悟。
她倒也沒告訴岑康寧這事兒以前都是歸師兄管的,釗哥一般只負責批錢。
老婆找老公這件事。
哪里輪得到她操心?
她唯獨就是懊悔,自己怎么這么笨?!這些年看的言情小說都看到了貓肚子里!
“那,要我帶您去釗哥辦公室嗎?”
李明玉問。
岑康寧點點頭,旋即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深吸了一口氣。
李明玉站起身來,挪開凳子:“這邊。”
走出課題組辦公室,隔壁的隔壁就是祁釗辦公室的所在地。
課題組辦公室跟祁釗的自己的辦公室在一層。
其實岑康寧也完全知道是哪一間。
他上回去過,還在里面換過衣服。
只是莫名地,他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忽然出現會有些奇怪,所以才找了個送期刊的由頭。
沉甸甸的雜志壓在手里,他仿佛多了一分勇氣。
勇氣充足的同時開場白也有了。
就說——
“祁教授,這個月的雜志在這里,下個月還要不要續訂?”
祁釗如果說要,他就點頭,把續訂需求登記下來;如果說不要,他就問他,發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不續訂?
一切都想好了。
也在腦海里排練了許多遍。
每一個細節都無比清晰。
可岑康寧想好了一切,卻唯獨沒有想過,再度踏入這間辦公室后的第一秒,他就沒能控制得了自己。
“為什么不吃東西?”/“寶寶?”
熟悉的稱呼像一把鑰匙。
開啟了岑康寧所有的委屈。
他眼眶刷地一下紅了,好不容易才停下來的眼淚,瞬間又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但這一次,他狠狠地用指甲掐住掌心,沒哭,唯獨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瘦了。
也憔悴了。
岑康寧一眼就看得出,雖然還是那張英俊到有些惹人生厭的臉,可有些細節就是不對勁。
眼神里沒有往日的犀利冷靜。
神態透著幾分萎靡。
眼眶里布滿血絲,一看就是很久沒睡覺,而辦公桌上放著數個飯盒,除了咖啡一個都沒打開。
“喝這么多咖啡?”
岑康寧壓抑住心頭的酸楚,默默低頭數了數咖啡的數量。
很好,達到驚人的九杯。
“你不抽煙,也不喝酒,就用咖啡因麻痹自己是吧?”岑康寧看著那些空瓶子,抱著雜志箱子的手掌微顫,被氣笑了。
氣祁釗。
也氣自己。
氣祁釗的是,顯然是發生了什么,但他竟然一點兒都沒告訴自己。
氣自己的是。
祁釗身上這么明顯的不對勁。
前天晚上他就應該發現。
可生氣之余,就連岑康寧自己也沒想到,他其實有點兒開心。
見到祁釗很開心。
見到祁釗過得不好,竟然也開心。
就好像內心深處某個期待被隱秘地滿足了。
岑康寧一邊感到自己很壞,唾棄自己的同時,一邊又忍不住憂心忡忡抬起眼:
“到底……”
咚咚咚——
辦公室大門忽然被急促地拍響,猝不及防打斷了岑康寧的后半句。
祁釗亦是被吵醒。
他驀然回過神來,視線卻依然落在岑康寧的身上,看也不看大門的方向。
明明只有兩天不見,可祁釗卻覺得過了很久,好像有一光年。
愛因斯坦的時間相對論。
原來是這樣體現。
他也想說些什么。
可咚咚咚——
辦公室大門再度被敲響。
這次與敲門聲一同響起的還有門后無數學生異口同聲的呼喊。
“釗哥,開門啊——”
“到底怎么一回事?為什么我們忽然收到了導師更換通知?”
“你不要我們了嗎?不要啊,我還沒畢業!”
在岑康寧震驚的眼神中,祁釗只能無可奈何打開了門,讓所有哭天搶地的學生沖了進來。
……
這絕對是一個混亂的上午。
岑康寧想。
學生們的哭喊挽留,跟辦公室莫名傳來的貓咪打架聲音混雜在一起,時不時還插著幾句隔壁教授夾著洋文的罵街。
以往安靜的辦公室忽然變成了大雜院。
打了岑康寧一個措手不及。
他準備好的開場白與結束語通通沒派上用場,甚至連他自己也忘了來辦公室的真正目的,被祁釗決定離職的決定震撼到頭腦空白一片。
直到一切結束。
祁釗利落干脆離開。
他方站在原地,在一片哭聲中緩緩地回過神來。
很多學生哭了。
玉姐當然也是。
事實上,李明玉哭得比那天以為自己分手還要傷心。
她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委屈:“嗚嗚,釗哥你怎么能這么狠心!就算你準備了那么多后續方案,又給我們那么多補償,可是我們還是只想要你!”
岑康寧心情復雜地看著她哭,給她遞上一片紙巾。
李明玉接了。
但忽然,哭得傷心欲絕的玉姐注意到了他箱子里的某個不合時宜的東西,哭聲登時戛然而止——
“咦,小岑老師,你這裝雜志的箱子里怎么還有玫瑰花啊?雜志社送的嗎?”
岑康寧:“……路上撿的。”
他實在沒好意思告訴玉姐。
自己第一次追人沒經驗,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買了花想告白,結果從頭到尾忘了送出去。
—
就在祁釗的課題組一片混亂,仿佛天塌了一般的時候,城市的另一端,劉海俐卻是氣定神閑。
“八萬——”
牌桌上,她動作從容打出一張牌。
緊接著下家立刻笑逐顏開:“唉,胡了!”
劉海俐眉心一鎖:“又胡?”
看來今天她這個招財位沒選對。
從坐到這里到現在,點了至少八個炮,上家下家對家胡了個遍,就是沒輪到她自己。
下家掩面笑得開心:“哎呀,今天多虧了海俐姐,剛停就給我點。”
劉海俐有點兒不高興。
雖然輸錢不多,可她輸了一下午,多少有些沒面子。
但牌場上這些人也都是人精,見她變臉,立刻恭維起她來。
“好事情好事情,破財消災嘛,海俐姐不是最近正好把那個不聽話的兒媳婦趕出去。”
“對對,就是!”
說到這個話題劉海俐總算有了好臉,輕哼一聲:“你們都知道了?”
“可不,楊太太說你拖她給祁教授繼續找對象呢。”
劉海俐語氣不咸不淡:“是有這回事,我對他現在這個老婆不滿意。”
牌桌上眾太太附和:“不滿意就離,祁教授條件這么好,還能缺男人?”
又說:“是啊,這么多人的孩子里面,就祁教授最有出息。對了海俐姐,我聽我家那口子說,祁教授快能評杰青了吧?他是不是咱們國家最年輕的杰青?”
“不算。”
劉海俐慢慢悠悠喝了口茶,說:“有人二十九就評了。”
緊接著她語氣里便多少帶著些情緒:“早讓他回國他不聽,非留在國外,要是早聽我的,哪里還要等得到三十?”
牌桌上眾人聽到這話一愣。
心里紛紛想您這話可說的真夠凡爾賽的。
不過倒也不敢得罪劉海俐,誰讓她兒子的確有出息。于是一個個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仍是順著劉海俐。
“這就是祁教授的不對了,怎么不早點回國呢?”
“就是,應該聽海俐姐您的,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要是他能早點評杰青,說不定現在都能評院士了!”
“唉對了,海俐姐,我忽然想到我侄女今年也到年齡,要不要介紹給祁教授?”
“這就有點兒夸張了。”
劉海俐忽略了那個想要把自家侄女嫁給祁釗的牌友,不緊不慢地說:“我對他的要求是四十歲以前評上院士就行。”
“祁教授肯定行的。”
那才贏了錢的下家篤定道。
劉海俐一摸牌,挑起眉尾終于得意輕笑:“必須行,也不看是誰的兒子。”
聽到這話,牌桌上自然又是一番恭維。
牌桌上給牌友們下了包票,說祁釗三十歲上杰青,四十歲評院士的劉海俐卻絕沒有想到。
半小時后。
她就在自己的客廳里見到了自己很“上進”的兒子。
祁釗坐在沙發上,坐姿依然板正筆直。他這么多年一向是這個姿勢,看書,看文獻,做實驗。
很多身高超過一米八五的人都有駝背問題。
祁釗卻沒有。
他從來都是那么挺拔舒展,不管是往那兒一站還是一坐,都能讓人第一眼看見。
劉海俐也對兒子這個姿勢非常熟悉,因為從小到大,往往她一推開門,祁釗絕對就是以這個姿勢坐在自己的書桌前,非常省心,不用她多說一句。
但今天,祁釗仍然是這個姿勢,卻并沒有出現在書桌,或者實驗室。
他僅僅是在看電視而已。
劉海俐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祁釗,你今天不上班?”
祁釗很淡定的回過頭來,看了母親一眼:“你忘了,我說了我辭職。”
劉海俐呼吸一滯:“你說什么氣話!”
“不是氣話。”
祁釗繼續看著眼前的電視劇。
電視劇里。
男女主正在吵架。
吵得撕心裂肺。
女主角哭了,男主角于是再也吵不下去,心疼地抱住女主角。
祁釗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中女主角哭泣的臉,抿了下唇,垂著眼:“你不是一直覺得我不孝順,對不起你?以后我不上班了,住過來。”
“……”
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啪——
劉海俐關掉電視機。
世界安靜下來,同時劉海俐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祁釗說:“沒有。”
劉海俐氣得眼前陣陣發黑。
上回在學校辦公室,祁釗告訴她要辭職,她以為祁釗是說氣話。因為她再了解祁釗不過,對祁釗來說,沒什么比搞他的科研更重要。
當天她生氣地回了家。
后來又過了兩天。
她發現什么事兒都沒有,便以為這件事過去了,依然張羅著給祁釗找對象。
結果祁釗今天就出現在了她眼前,還是在上班時間。
劉海俐有些無法忍受。
尤其是她剛剛才了解到,最近正是杰青評選的關鍵時機,少一天是一天。
萬一真耽誤了正事兒怎么辦?
可她正氣著,轉念又想,耽誤了工作,誰能比祁釗自己更急?
祁釗這么做,無非就是想護著那個小狐貍精罷了。
想到這里,劉海俐不無嘲諷地看著沙發上坐著的祁釗,冷著臉想,行,你為了一個外人都跟你媽作對了。
那就作對吧。
看誰最后著急。
劉海俐這么想著,扭頭頭也不回地進了自己的房間。
她并不認為祁釗真的辭職了。
這份工作對祁釗的重要性這世界上沒人比劉海俐這個當媽的更了解。
一個從兩歲開始就能為了做數學不吃飯的小孩兒。
不可能僅僅因為一個認識不到半年的男人放棄自己的事業。
因而劉海俐篤定祁釗無法跟自己作對堅持超過半天。
所謂辭職也只是恐嚇罷了。
劉海俐甚至認為,等她下次推開門的時候,肯定客廳里已經空無一人。
但這一回祁釗恐怕要讓她失望了。
晚上。
祁釗在。
第二天凌晨,祁釗依然在。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劉海俐的耐心也逐步被耗盡。第二天晚上祁釗的臥室里亮著電腦的微光,劉海俐從門外路過時差點以為祁釗是在偷偷摸摸地看文獻。
可當她情緒激動地推門而進——
祁釗只是在打游戲。
劉海俐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不懂,為什么,為什么過去三十年都沒對游戲感過興趣的人,忽然有一天就沉迷上游戲了?
一連好幾天祁釗都在打游戲。
劉海俐終于忍無可忍,趁他去洗澡的功夫,把他的電腦砸了。
可祁釗從浴室里出來以后,看到一地狼藉卻情緒穩定無比,很快拿出手機,又給自己預定一臺。
現代社會網購很發達。
沒一會兒新電腦已經送上門來。
祁釗就接著打游戲。
第五天的時候。
劉海俐終于處于崩潰邊緣。
她快要急瘋了,祁釗真的就整整五天都在家里不出門,不去上班也不看文獻。
她在外頭夸出的海口就快失靈。
這還不算。
從昨天開始,竟然有人微信上試探著問她:
“海俐姐,祁教授最近是不是失業了?”
劉海俐看完面色鐵青,把那人破口大罵一頓拉黑刪除。然而她心知肚明,拉黑刪除又在怎么樣?
要是祁釗仍舊不去上班。
遲早紙包不住火,全天下都等著看她笑話。
如果只在這些牌友面前丟臉也就算了,劉海俐一想到祁未言跟他的現任妻子也許很快知道這件事,她遍體生寒的同時,猛地一推門,下定決心走到祁釗面前。
“你是真的不打算去上班了,對不對?”
她質問祁釗。
祁釗停下手中的游戲,放下耳機,神態一如既往輕描淡寫:“這個問題我不是第一天就回答過?”
“好,好……”
劉海俐向后退了幾步,眼神犀利地掃過這幾天祁釗所居住的房間。
沒有書。
沒有模型,沒有黑板。
什么都沒有,只有游戲。
“好好好。”
她連說了五個好字,與此同時,眼里閃過一絲果決狠厲。
她似乎做出了某種非常困難的決定,然而就在她決定出門尋找“工具”的時候。
祁釗叫住了她,很沉靜的語氣:“媽,你去拿什么東西?”
劉海俐冷著臉:“你還知道我是你媽?”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我媽,什么都無法改變。”頓了頓,祁釗道:
“但如果你是在找刀片的話,不用了。”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章
第75章
進門的第一天。
祁釗就找到這件房里所有的利器,全部處理。
包括廚房里的菜刀,水果刀,剪刀。
他知道當自己選擇跟母親作對的這一天開始,就遲早會走到這一步,就像十八歲離家出走那一年。
所以祁釗決定未雨綢繆。
當然,祁釗也很清楚,以劉海俐要強的性格,倘若她真的選擇了這條路,就算他把全世界的刀都扔了也無濟于事。
不能用刀。
還有其他方法。
只要她想,這世上多得是傷害自己拿捏親人的手段。
但這一次,祁釗決定不妥協。
“沒有刀片,也沒有水果刀。”
祁釗用尋常的語氣說起這句話,與此同時,眼神平靜看著自己表情驚愕的母親。
“我會看著你,阻止你。”
“如果真的沒辦法阻止你的話。”
祁釗話音一頓,從自己的電腦桌后方拿出一個白色的急救箱來:“你知道的,我也懂一點急救手段。”
—
祁釗與母親的拉鋸注定漫長且無言。
且在這一過程中,這件事他也沒辦法同任何人提起,包括自己的父親,爺爺。
不會有人站在他這一邊。
就好像十八歲那年他匆匆忙忙來到醫院,所有人用指責的目光看他。
“祁釗,你太不像話了,怎么能這么不懂事,讓你媽擔心?”
“兒子,爸爸知道你委屈,但是……”
但是什么?
祁未言沒說得出后續。
因為當祁釗抵達下場以后,很快,幾乎是兩分鐘以內,祁未言接了個電話,便匆匆離開。
跟祁未言一起離開的還有小姨。
所有人都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祁釗跟自己虛弱的母親相對無言。
醫生說:“情況很兇險,再晚一點搶救就來不及。”
母親卻在清醒以后露出不常見的溫柔笑臉:“兒子,沒事兒,媽不怪你。”
自然也無法告訴岑康寧。
哪怕知道岑康寧一定會堅定的站在自己這一邊。
可祁釗又怎么能讓岑康寧承擔?
祁釗清醒地認知到,這件事的確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責任,這世上沒有其他任何人來替他解決。
多年懸而未解的母子矛盾像是沉在湖底的一把生銹的銅鎖。
要想把鎖打開,就必須先刮掉鎖上所有的銅銹,污泥。
這一過程必然是痛苦的。
可再怎么難以忍受的痛苦祁釗也已經經歷過了,他現在不害怕痛苦,也不害怕浪費時間。
因為這世界上永遠會有發現不完的未知真理。
但唯一僅有一個,寶貴的岑康寧。
—
寶貴的岑康寧正在圖書館出神地刷著手機。
祁釗離職P大的消息很快紙包不住火,當天下午就從生科院里傳了出去。
傳出去以后很快成為熱點。
引起多方討論。
雖然P大有意控制輿論,不讓事情發散,可這年頭網絡那么發達,P大管得了校內論壇貼吧,又如何管得住悠悠眾口?
這不,這幾天隔三岔五的。
岑康寧就能刷到相關熱帖。
今天一大早又是一個熱帖,發帖人早上八點發的帖子,甚至沒有指名道姓,到了下午四點已經評論過萬。
這個發帖人是純陰陽怪氣。
用拼音縮寫罵祁釗這個時候走人不負責任。
罵完還帶兩個大白眼表情。
但他恐怕沒想到的是,這年頭大家誰沒個小紅書?早上帖子剛發出去,中午就被祁釗的學生們搜到,開始實名制在帖子底下抨擊。
【樂了,樓主是祁釗學生還是我是?我們一整個課題組都沒BB,輪得到樓主替我們打抱不平?不然來看看成果,再看看銀行卡余額,到底是誰不負責任了?】
【頂樓上師哥,我就知道一大早我眼皮狂跳沒啥好事情,謝邀,人在祁組,正值畢業。我這情況應該沒人比我更值得罵街的吧?但我一點兒也不想罵我釗哥,真的,誰讓我釗哥直接給我找了個大牛指導文章,順帶把我介紹去MIT做博后呢?你們這些罵人的,回去問問自家沒離職的導師,問問誰能做到哪怕一點?】
【默默地排……而且說實話,我發現很多人沒意識到一點就是,其實釗哥是一年前才來的我P,我們這些人本來就不是嫡親弟子,基本都是之前實在在自己組里混不下去,哭著求著釗哥收的。】
【確實,我在上一個組被壓榨麻了,感覺這輩子都畢不了業的程度。結果轉來釗哥這兒,三言兩語給我點撥了個透徹,現在論文已經馬上見刊,今年就能畢業。】
【三言兩語就點撥了個透徹加一!嗚,我嘴笨說不出來這個感覺,但我知道,我這個笨鳥如果沒有釗哥指點,這輩子都發不了影響因子上十的文章……說實話我已經對現在的情況千恩萬謝了,沒想到釗哥臨走前,竟然又專門給我一頁紙的idea(哭)(哭)】
【哇師姐,原來你也收到了idea指導嗎?我也……】
【我也,原來大家都一樣,我還收到了一個老師的聯系呢,說這段時間的文章跟問題都可以發到他那里。】
【看了樓上的我感覺我跟大家好像都不一樣,剛研一啥也不缺,就有點缺錢,正準備去找兼職呢,這兩天才忽然發現銀行卡忽然多了一筆私人的巨額打款。】
“……”
看到巨額打款這里,終于岑康寧的手指一頓,再也刷不下去。
倒也不是說他刷的生氣。
只是越看越覺得這些行為熟悉。
說起給錢——
他也被給錢了。
而且不僅有錢,還有房子,車子,股票。
祁釗給他的東西多到他以為祁釗婚內出軌了心虛,可岑康寧心里非常明白,且不論祁釗根本沒空出軌,哪怕祁釗真的婚內出軌,他也沒有任何給自己這么多錢的必要。
再說起臨走前的那頁紙。
這一點岑康寧倒是沒有。
但這人臨走前,卻已經不動聲色的安排好一切。
從每天鐘點工阿姨上門的時間,到房間里所有鎖所有電器的密碼。
那份協議里甚至事無巨細,寫著如果什么地方壞了,岑康寧應該打什么電話,找什么人修理。
第一眼看到這份協議的時候岑康寧沒有多想。
畢竟祁釗一直以來都是這種風格。
當初結婚協議他也能寫十幾頁,后來還不斷地加補充條款。
然而如今看到這些學生們發自肺腑的留言感謝,再想起那厚厚一疊離婚協議,岑康寧的心中五味雜陳。
祁釗正式離職以后的第二天。
胡副館長曾主動找到岑康寧。
岑康寧原以為他是要找自己說離職的事情。
畢竟他是走配偶安置進的圖書館,如今祁釗走了,按理來說他應該跟祁釗一起被“清退”。
可胡副館長找到他,先是對他一通贊揚。
緊隨其后又話鋒一轉,讓他安心在圖書館好好干。
“小岑同志你放心,祁教授走之前已經安排好了,他的離職并不影響你的工作。”
岑康寧忘記自己當初是什么反應,他想也許他應該跟這些學生們一樣感激。
祁釗已經做得夠好,夠多。
早已超出了他所需要的一切。
可為什么,岑康寧的內心從來不會覺得滿足呢?
自打那天祁釗離開。
他的內心變得荒蕪一片,變得似乎什么東西都無法填滿……
哪怕他終于想明白祁釗對于自己的意義,他鼓起勇氣,買了一束紅色玫瑰,想要主動告白。
結果很不湊巧。
遇到了祁釗離職。
那天的兵荒馬亂自是不必多提,岑康寧饒是記性好,也似乎忘了許許多多的細節。
唯獨只記得最后,一個學生抹著淚問祁釗:
“釗哥,那……你還回來嗎?”
祁釗說:“百分之九十五點七的概率。”
學生們瞬間歡呼雀躍。
因為百分之九十五點七,真的是一個很高的幾率。
無論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都意味著很大可能。
但祁釗不愧是祁釗,他看向學生,也看向人群中一直默不作聲的岑康寧,嗓音微啞:
“但仍有百分之四點三,我無法保證。”
岑康寧聽到自己心臟咯噔一聲響。
的確,這世界上怎么會有百分之百的保證呢?哪怕是祁釗,也沒辦法做出這樣的保證。
尤其是,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岑康寧的心里愈發荒蕪,如今已經長滿雜草,也讓他不由得很想問一句:
“真的只有百分之四點三嗎?”
打開手機。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
微信里熱鬧了一陣子,然后在岑康寧的敷衍中又逐漸變得寧靜。
今天一整個下午。
竟然只有游戲群里有人找岑康寧。
那人是個新號,不久前忘記什么原因買了號進入他們工會,會長說看他ID挺有緣的,要不你沒事兒帶帶他。
岑康寧沒什么拒絕的理由就答應了。
后來這人也不怎么上線。
直到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這人上線的時間變得頻繁起來,每天到了下班時間都會約他打游戲。
今天也是一樣。
還沒到下班時間,提前就預約。
岑康寧這兩天正是心情煩躁,希望用游戲麻痹自己的時候,根本不想拒絕,甚至還把上線時間主動提早了一小時。
愛擺爛的魚:“@會捕獵的貓,不用六點半,五點半我就上線。”
會捕獵的貓卻立刻不贊同地私聊他:“不吃飯?”
岑康寧覺得很莫名奇怪,我們只是網友,你管我吃飯干什么?
“不吃啊,怎么?”
“不吃晚飯不好。”
會捕獵的貓一邊打字,一邊給岑康寧發來一長串不吃晚飯的害處。
結果岑康寧看也不看:“所以你玩不玩?不玩我找別人了。”
會捕獵的貓:“好吧……”
岑康寧沒想太多:“行,那就說好了,五點半上線,可能還會更早一點兒,到時候我提前戳你。”
會捕獵的貓:“好。”
兩人就這么約好了上線時間。
約完后岑康寧正好下班,交接完工作后徑直便往家趕。
可心煩意亂了一整天,本想直接沖進次臥開始游戲的岑康寧卻在公寓門口意外遇到公寓管家上來送外賣。
“小岑老師,您的外賣。”
岑康寧皺起眉心:“我沒點外賣。”
管家卻很篤定:“就是您的沒錯,是您常點的幾家。”
說著管家把手中的外賣遞給岑康寧,岑康寧一開始沒接,只滿腹狐疑低頭看了眼。
但很快他接過來打開仔細一看:
醉李記。
麥當勞。
舒先生。
確實都是他平時喜歡的幾家沒錯,但……
紅燒肉加拌黃瓜,清炒萵苣。
麥麥脆汁雞配可樂配玉米粒、蘋果片。
到底是誰那么神經會點麥當勞家六塊五一份的切蘋果,他可真是一點兒猜不出來呢。
作者有話說:
[三花貓頭]加更一章,下章問題就能解決啦。
第76章
五點半一到。
岑康寧準時游戲上線。
對此他個人到不感到有什么意外,畢竟岑康寧從來都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
然而會捕獵的貓卻感到有些吃驚。
“現在?”
“別廢話快來打游戲。”
岑康寧一邊惡狠狠地嚼著蘋果片一邊打字:“剛死老公,最近心情很差。”
會捕獵的貓:“……”
許是生怕觸怒了剛死老公的岑康寧,會捕獵的貓這晚的游戲副本表現格外兢兢業業。
岑康寧要奶就給奶,要輸出就有輸出。
最后副本結束開箱子,會捕獵的貓還把里頭幾個極品道具全給了岑康寧。
岑康寧不是很喜歡欠人情的性格,哪怕在游戲里也是一樣。
可他剛要打字拒絕。
會捕獵的貓就給他發消息:
“你拿著吧,畢竟……老公剛死。”
岑康寧:“哦。”
說的也對,那他卻之不恭。
—
煎熬的時間因為有了游戲仿佛變得不那么煎熬,哪怕只是簡短的幾個小時內的忘卻一切。
岑康寧如是。
祁釗亦如是。
日子就那么一天天過去,這期間有過晴天,也有過下雨。
但無論下雨晴天。
唯一不變的是每天下午準時送到岑康寧手里的外賣,以及一顆糖。
是的,岑康寧也是最近才發現。
原來祁釗每天的外賣里都會額外加一顆糖。
有時是大白兔,有時是水果硬糖,有時又是一個巧克力。
這樣每天都會有一顆糖的日子難免讓岑康寧懷念起在醫院的那些曾經。
歲月無情。
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用一顆糖就能哄得很開心的十七歲少年。
Mr.mysterious的聲音他都快要記不清了。
但五年后依然不變的是,他在看到那些糖時,眉眼間那怎么遮也遮不住的喜悅。
—
自然,這段時間感到煎熬的不止岑康寧。
劉海俐只會遠遠比他更為煎熬。
很難形容每天劉海俐起床后睜開眼,立刻就能在客廳里看到祁釗的感受。
也許對一般的父母來說。
這一幕也許無比的溫馨。
可劉海俐想到祁釗今天仍沒有去上班,心中只有控制不住的憤怒,與恐懼。
這些日子以來。
劉海俐當然也想過辦法趕走祁釗。
那天被祁釗打斷,她后來的確沒有生過再次以死相逼的打算。
但這不意味著劉海俐會選擇妥協。
劉海俐從來都是一個要強的女人,這輩子妥協兩個字都沒出現過在她的人生里。
用她父親的話說:“這輩子死她都是站著死的,死犟。”
祁釗要跟她作對。
可以。
她就當兒子是遲來的青春叛逆期。
對付青春叛逆期的辦法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所以劉海俐一開始耐下性子,等著祁釗自己著急。
但很可惜的是。
本來總是屢試不爽的一招,這一次卻失敗了。
祁釗似乎是真的一點兒也不著急。
在劉海俐家里的這幾天,祁釗每天做飯,打掃衛生,打游戲,完全沒有半點兒對自己即將毀滅的事業的擔憂。
似乎真的以后就打算成為這樣一個閑散人士了。
反倒是劉海俐,看著日歷一天天翻過去,心中的火焰越燒越旺。
她急得嘴角冒泡。
顯然是上火了。
而對此祁釗的反應只是給她泡了杯下火茶,其余的一個字都沒多說。
在這場沉默的對抗中。
劉海俐終于率先敗下陣來。
第十天她氣不過,發火把祁釗的所有東西全部扔了出去,又改了房門的密碼跟鎖,以為這樣就可以眼不見為凈。
可第十一天。
祁釗依舊出現。
“你怎么進來的?我不是換了鎖?物業呢,我要投訴他們!”
劉海俐瞬間火冒三丈。
而祁釗坐在沙發上云淡風輕:“你忘了,我是你兒子。”
正如每次劉海俐都能夠輕而易舉的出現在祁釗家中,因為母子關系無法割裂。
那么對祁釗來說,亦是如此。
無論國內國外。
家事似乎永遠是最難處理的問題。
也因此不管是物業也好,學校的負責人也罷,似乎只要劉海俐拿出她跟祁釗的關系證明,最后那些人都會因為一句“她是你媽”而選擇放行。
但劉海俐卻忘了。
她能用,祁釗自然也能使用這個方法。
這二者是互動的道理。
所以理論上無論劉海俐趕自己多少次,換多少把鎖,祁釗都有辦法重新回到這個沙發上。
劉海俐于是再度敗下陣來。
緊隨其后的第十五天,劉海俐又選擇了第二種辦法,裝暈,進醫院。
其實說全然是裝也不盡然。
劉海俐的確感覺到自打祁釗過來以后,她的身體在每況愈下。
短短十五天,她瘦了好幾斤,整個人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樣,毫無精氣神可言。
現在劉海俐不喜歡出門了。
連平時里最喜歡的麻將局也不去。
因為她現在打麻將的話,祁釗會跟著她。
意識到這一點后劉海俐如臨大敵,幾乎是剛出門就往回走,因為她根本難以想象祁釗出現在麻將桌上,那些往日里恭維她的太太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雖然私下里已經有各種流言蜚語傳得滿世界都是。
祁釗從P大離開的消息從來不是秘密,后來劉海俐才意識到,事發的第二天,祁未言就得知了消息。
但當時劉海俐不以為意。
她覺得祁釗只是跟她玩兒心眼,過不了幾天就會自己回去。
但過了幾天,又過了幾天。逐漸地,不止祁未言,更多的人開始跟她打探消息。
她一開始和顏悅色的回復:
“不是離職,只是暫時休息。”
后來問的人越來越多,她變得惱火:“問什么?我兒子去哪里上班跟你有什么關系?”
那遠方親戚哂笑一聲,在電話里裝模作樣:“哎呀,我就是關心關心小釗,沒別的意思。對了,海俐姐,你上回不是要我幫忙給小釗重新介紹對象嗎?我這邊兒有了合適的人選,也是一個二婚的……”
啪——
劉海俐當時就摔了手機。
人走茶涼這四個字這段時間在她身上真是顯示了個淋漓盡致,甚至,祁釗人沒走,只是短短一段時間沒去學校。
他的能力還在。
職稱也在。
這些人竟然就已經敢對她這么冒犯?
劉海俐不敢想象祁釗要是真徹底遠離了學術圈,那些人會怎么看待自己。
一想到這一幕也許會出現。
劉海俐眼前一片昏黑,仿佛再也看不到光亮一般。
于是在醫院,她也就這么描述著自己的病情。
但醫生反復看了她的檢查單,說:“沒什么病啊,身體很好。”
劉海俐當時就不樂意了:“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
醫生也瞬間表情一變:“阿姨,您是在質疑我的專業程度嗎?”
劉海俐冷著臉嘲諷:“誰知道呢?這年頭庸醫越來越多了。”
醫生:“……那行,您這個病患我接不了了,您看要不換個醫院,或者出門左轉去投訴我吧。”
在劉海俐跟醫生撕扯起來以前。
祁釗拉著她出了醫院。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劉海俐終于崩潰。
“祁釗,你真的要氣死我是不是?”
祁釗準備開車,對她的問題不置可否,只說:“安全帶系好。”
劉海俐忽然尖聲:“我還系什么安全帶,兒子沒出息為了個男人跟我鬧成這樣,我看我干脆死了算了!”
祁釗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劉海俐系安全帶,便也始終沒發動車子。
“我說過,別用這個威脅我。”
他目視前方,淡然地道。
劉海俐現在最討厭祁釗這個淡定的表情,因為只要一看到這個表情,她就想起祁釗坐在客廳里看電視的樣子。
她劉海俐的兒子。
怎么能安安心心坐在家里看電視呢?
“誰威脅你了?你不信是不是?我告訴你祁釗,要是你今天再不回學校,我們母子倆今天就一起死在這里算了!反正活著也是丟臉。”
劉海俐說著要去動祁釗面前的方向盤,似乎真的要跟祁釗魚死網破的打算。
但祁釗只用一句話,就打斷了她的動作。
“剛剛袁敏杰發朋友圈了。”
劉海俐渾身一僵,聽到這個恨之入骨的名字后終于無法坐視不理,“她發什么了?你有她微信?”
祁釗轉頭看著母親,很殘忍地告訴她:“袁敏杰說,女兒的智商測試很出色,開學后打算直接上三年級。”
“……”
劉海俐徹底僵在了原地。
袁敏杰是祁未言的第三任妻子。
她的女兒就是祁柔,也就是那個才剛剛六歲的小女孩。
一直以來,劉海俐在袁敏杰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態度,首先自然是,她是原配,袁敏杰頂多算是個小妾。
有孩子又怎么樣?
是個小丫頭片子,而且肯定不如自己兒子厲害,聰明。
一直以來,劉海俐都是活在這樣的優越感中。
她這個人從小到大要強慣了。
在學校的時候要當第一名,后來長大了要嫁最出色的男人,后來又有了孩子,她理所當然要求自己的孩子也最拔尖。
但其實她學習能力并不好。
從來都沒拿過第一名。
后來倒是咬著牙很努力地嫁給了祁未言,成了祁家的兒媳。但好景不長,孩子還沒出生,祁未言已經想跟她離婚。
好在還有個祁釗。
她的親兒子一向很爭氣。
兩歲的時候專家就斷定這孩子的智商不一般,后來果然成了跳了很多級的天才。
就連祁耿這個不沾家的人也很看重祁釗。
每次見了祁釗都說,這小孩兒以后絕對有大出息。
劉海俐于是辭了工作,專心在家教養孩子,祁釗逐漸成了她失敗人生的唯一閃光點。
六歲的時候祁釗小學已經畢業。
離婚法庭上選了劉海俐。
沒有人為劉海俐失敗的婚姻感到可惜,大家都紛紛跑來恭喜她,問她下一步打算送兒子去哪個初中上學?
劉海俐告訴所有人,她要在接下來的三年里在頂級中學給兒子陪讀。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艷羨又妒忌。
沒有男人又怎么樣?
有一個出色的孩子,不比變了心的男人更強?
況且劉海俐始終以為,祁釗超過祁未言是遲早的事情。
后來祁未言二婚。
很多人又想跑來看她的笑話。
但那一年祁釗16歲,被世界名校斯坦福破格錄取,還是跟祁耿專業息息相關的生科院。
成年人的世界,光明的前途理所當然蓋過了失敗的婚姻。
那一年劉海俐收到的依然只有恭喜。
而從祁釗入學斯坦福以后,慢慢地,許多從前那些不跟她打交道的人也跑過來跟她湊近乎。
“海俐,我女兒也想去留學,你幫幫忙,讓祁釗幫忙給她找找導師推薦吧。”
“姐,我這個項目需要個專業人士幫忙看看,小釗有沒有時間?”
就連祁未言二婚對象帶來的那個拖油瓶。
也一直繞著祁釗轉,為此不惜討好劉海俐。
劉海俐逐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周圍人的恭維與艷羨,且隨著祁釗的畢業,愈加的享受其中。
但她卻從來沒想過有一天。
祁釗要她在這樣的生活跟接受一個兒媳之間做出選擇。
要是告訴半個月前的劉海俐,劉海俐絕對無法想象她會選擇后者。
因為在她看來,祁釗的婚姻得聽她的,就跟祁釗生日是哪一天要聽她的一樣。
她是生了祁釗,養了祁釗的親媽,為祁釗付出了一輩子。
祁釗娶男人。
憑什么不聽她的?
但此時此刻,這一切因為一句話,分崩離析。
袁敏杰的朋友圈像一個抽真空機器一樣,倏地一下子,把劉海俐抽癟了。
后來回家的路上她一言不發。
直到車停下。
她眼神疲憊不堪地看向祁釗,扶住額頭,做出了自己的最終決定。
“算了,你想跟誰在一起,就在一起吧。”
她說:“我以后不管你了,還不行嗎?”
坐在駕駛座上的祁釗一言不發。
劉海俐便接著唉聲嘆氣道:“以后你就知道,媽才是真的為你好,你才三十歲你不懂,兒女情長這些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
“不行。”
祁釗打斷了劉海俐的教育。
很果斷地。
劉海俐整個人一怔,隨后緩緩地皺起了眉心,露出不滿的表情:“你說什么不行?”
“只是不離婚不行。”
祁釗道。
“……”
“我還要你以后都不出現在我的工作場合,要你永遠不會不打招呼就來我公寓,要九月十四號過生日,過生日再也不吃長壽面,要你發誓絕不會聯系岑康寧。”
“你瘋了?”
劉海俐渾身的血液似乎都開始逆流。
祁釗這話跟與她割斷母子關系有什么區別?
祁釗看上去依舊冷靜,但那張與祁未言生來便有幾分相似的臉,終于在多年后跟那天下午提離婚的人影重合在一起:
“這是我的條件,你可以選擇同意,或者不同意。”
聲音冷酷地像是從冰堆里剛挖出來一樣。
把劉海俐凍得渾身顫抖。
她繃緊著嘴唇,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沒讓自己打祁釗一巴掌:
“如果我說不同意會怎么樣?”
祁釗沒有正面回答劉海俐,只是用自己的行動日復一日的證明著自己的決心。
母子二人的對峙一直延續到祁釗辭職后的第三十天。
整整一個月過去。
一個月后的第二天,祁釗依然雷打不動出現在客廳,沒有回到學校。
而此時距離國家杰出青年科學基金最終結果公布僅剩下不到十五天。
那天中午,劉海俐默默地委托在美國的妹妹,幫自己買了一張最快飛美國的機票。
……
那天機場是祁釗送劉海俐去的。
行李箱也是祁釗幫忙整理托運。
其實這段時間以來,除了不去上班,祁釗算是一個非常孝順的兒子。
他雖然主要目的是要讓劉海俐松口妥協。
但實際上也沒妨礙著在生活上照顧劉海俐。
身為人子。
他在許多方面做得其實很好。
比如說劉海俐的一日三餐,他會按時根據劉海俐的身體情況準備,劉海俐缺鈣,他就每天加牛奶,劉海俐年紀大了有點老花眼,他查詢了許多資料,給劉海俐配了很合適的老花鏡。
又比如說劉海俐的衣服有些需要干洗,他也會分門別類的整理好再送到鐘點工手上。
甚至這一個月里有一天。
他還定了一個紅寶石戒指送給劉海俐。
哪怕劉海俐完全沒心情帶,直接把戒指砸了,他也沒說一個不字。
假如劉海俐不是太想控制祁釗的一切。
其實,祁釗真的是一個非常完美的兒子。
優秀,孝順。
但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假如,三十年的習慣養成到現在,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得了的。
所以哪怕是在上飛機前的最后一刻,劉海俐仍然還是沒忍住不死心地盯著祁釗,質問他:“他到底好在哪里,值得你這么對你親媽?”
機場上人來人往。
時不時有人送別。
祁釗彼時拿著劉海俐的行李箱,視線正不自覺落在其中一對兒正在送別的夫妻身上。
丈夫要去出差。
妻子來送別。
表面上看,妻子巴不得丈夫早點走,但實際上丈夫真走了,妻子站在原地眼眶紅著丈夫的背影,很久都不舍得離去。
見到這一幕。
祁釗緊繃了一整個月的唇角終于有了一絲微微向上的趨勢。
他低頭,很輕地笑了:
“哪里都很好。”
善良,溫柔,勇敢,漂亮。
這世界上所有關于美好的形容詞都可以用來形容他的小行星。
所以當劉海俐用惡毒的言辭來揣測、攻擊岑康寧的時候,才會有如一記重錘將祁釗從過去三十年以愛為名的牢籠中徹底敲醒。
岑康寧這么好。
如果母親是真的為他好,愛他,為什么要將岑康寧從自己身邊奪走?
他也終于意識到一個事實,也許母親從來都不愛自己,一點兒也不。
比起真實的,活著的祁釗。
劉海俐愛的從來都是那個能夠給她帶來吹捧與虛榮的“院士母親”,也是那個祁釗不得不妥協的“瞬間”。
那些瞬間是被迫吃下去的紅燒肉、長壽面,也是他的離婚協議,下一場相親。
既然如此。
也讓劉海俐做出選擇就好了。
在擁有一個成功的兒子,跟她過分膨脹的控制欲之間做出選擇。
這個選擇必然會做的很艱難。
但祁釗清醒地知道,她有百分之九十五點七的概率,會選擇前者。
而現在這個概率終于在漫長的一個月后塵埃落定。
變成百分之百。
巨大的發動機轟鳴聲中。
祁釗看了眼手表:
“該走了。”
劉海俐在原地沉默許久,幾度欲言又止。
但最終她什么也沒說,獨自登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
航站樓窗外,波音777在載客結束后不多時開始加速滑行,揮展巨大的機翼,不斷抬升,云層中轉瞬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說:
下章見面[粉心][粉心][粉心]
第77章
祁釗沒有第一時間離開機場。
他亦是買了一張共同前往美國的相同航班機票,但僅僅站在登機口,目送劉海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野里。
十月午后的陽光灼熱耀眼。
照的人幾乎睜不開眼。
祁釗站在正對著陽光的方向,隔著登機口的玻璃,目視著太陽,站了許久都沒離開。
直到廣播里傳來飛機正式起飛的消息。
他方恍然回過神,像是從一場漫長的,沉重的夢境中終于蘇醒過來一般,驀地,感到渾身松懈下來。
也是這時他才意識到。
原來這一個月,他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處于極度的緊繃狀態,就像是一張被拉滿的弓弦。
直到那把箭終于被射了出去。
弓弦也終于得以松懈。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方才松懈下來的弓弦卻不到一秒,立刻被重新繃緊——
因為岑康寧。
對于這漫長的一個月時間。
其實祁釗有想過自己面臨的種種困難。
首先自然是對祁釗來說,要讓他放下手頭上的實驗跟文章是非常不可想象的一件事。
而這一個月里。
祁釗不僅不可以做實驗,寫文章,甚至連文獻都無法閱讀。
也就是說,整整744個小時,祁釗徹底被排除在最新的科研最前沿。
本就不充裕的時間因此而變得更加捉襟見肘。
祁釗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后續他該用多少時間跟精力來彌補這個月。
甚至可能這輩子。
距離他的終極目標,都差這一個月。
但祁釗卻唯獨沒有想到的是,當這一個月真正開啟,困擾著自己,占據著自己心神的,卻完全不是實驗室里的那堆樣品,數據,而是岑康寧。
離別時笑著的岑康寧。
第二天早上從臥室里走出來,面無表情,眼眶紅腫的岑康寧。
忽然變得挑食不愛吃飯的岑康寧,游戲打到深夜三點不睡覺的岑康寧。
說話的岑康寧。
沉默的岑康寧。
起先客廳里的攝像頭正常工作著,祁釗雖然與他分開,卻仍可以見到他,雖然效果無異于飲鴆止渴。
但很快,當岑康寧發現了正在運作中的攝像頭,拔掉了電源。
連飲鴆止渴的機會也沒給祁釗剩下。
后來那一整天,祁釗整個人也像是被拔掉電源一樣。
無數次他想中止自己的計劃,無數次又被理性叫停。
而那一天的后續便是他下載了他曾經認為自己永遠不會打開的游戲,登錄了那個之前他購買好的游戲賬號。
花費了一整晚的時間。
祁釗熟悉了這個游戲。
第二天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對岑康寧提出好友申請。
一番周折。
祁釗成為了岑康寧列表里的游戲好友。
成了“會捕獵的貓。”
每天下午準時上線陪他打游戲。
可饒是如此,饒是每一天都能夠跟岑康寧在游戲里打字對話,饒是偶爾運氣好,能夠聽到他麥克風里傳來的些許聲音。
祁釗還是覺得不夠。
想見他。
想親吻他。
思念是二乙酰嗎啡,讓人上癮。
而也許是一個月實在是太久,所以當祁釗終于時隔一個月再度登錄自己的大號微信,點進那只小貓頭像的時候。
一瞬間。
他竟有些類似于近鄉情怯的情緒。
分明一切都結束了,這一次他可以放心大膽的找到岑康寧,告訴他,我回來了。
他們曾經有一個不太對的開始,也曾有一個很令人不開心的結局。但這一次,曾經的那些阻礙將隨著那班飛機的離去煙消云散。
祁釗完全可以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岑康寧面前。
不必擔憂一通未知的電話,一個隨時可能會出現搞砸一切的相親。
但,一種莫名的擔憂仍然縈繞在祁釗的周身。
他想到簽下離婚協議那天岑康寧的笑臉。
又想起很久之前,他將實驗室那只調皮的流浪貓接回實驗室時,前臺小姐告誡他的忠告:
“祁先生,您是打算領養這只貓嗎?”
“不是的。”
當時,祁釗這樣告知前臺。
前臺小姐眼里閃過失望的同時,卻也松了一口氣:“好吧,這樣也好。”
“為什么?”
前臺小姐摸著貓包里正在舔毛的貓,憐愛地說:“小貓咪很記仇的,沒有被領養過還好,要是被領養了卻被拋棄,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主人。”
“會原諒我嗎?”
點進岑康寧朋友圈前的祁釗不怎么抱期待地妄想。
隨后他的妄想果然瞬間破滅。
因為就在五分鐘前岑康寧剛剛發了一條最新朋友圈,照片內容是排成列的榴蓮,以及指代性異常明顯的兩個表情:
【白眼】【白眼】。
—
P大圖書館。
在朋友圈里怒翻兩個大白眼的岑康寧剛剛掛斷一通電話。
電話來自郭振,振哥收到快遞后感激異常,在媳婦兒的最高指示下非得親口給岑康寧說謝謝不行。
哪怕岑康寧堅稱。
那箱榴蓮是學校發的教師節福利,自己一點兒都不喜歡。
振哥卻還是在電話里千恩萬謝:“你這一箱榴蓮可不便宜啊寧寧,白送給我多不好意思啊。”
岑康寧語氣如常:“沒事兒振哥,我記得敏敏姐喜歡這東西。”
“倒是確實喜歡,剛剛就嚷嚷著要開一個。”
郭振高興道:“我也嘗了一口,確實好吃。”
岑康寧笑笑:“喜歡就好,我還怕學校發的口味不好呢。”
“怎么會,P大就干不出這種事情!”郭振脫口而出以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唉對了,你要榴蓮殼干啥啊?做實驗?”
岑康寧:“別問,問就是有用。”
他這么說,郭振自然也就不接著問了,畢竟白拿這一箱榴蓮已經是他占便宜。
不過關于另一件事……
郭振想了想,最終還是沒忍住,試探著關心了一句。
“寧寧,釗哥他……最近怎么樣了?”
“……”
電話那頭迎來一陣短暫的沉默。
過了一會兒后,方傳來岑康寧輕描淡寫的聲音。
“他?他很好啊,沒什么的,不用擔心。”
岑康寧如此告訴郭振。
正如如此告訴自己。
郭振聽到這兒也就知道問不出個什么來,便岔開了話題,又聊起其他事情。
兩人很久沒見。
足足聊了十分鐘,從榴蓮聊到家庭,再聊到郭振的新單位,手機都有些發燙了,才掛斷電話。
而掛斷電話以后,郭振不知道的是,方才還在電話里與他還談笑風生,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的岑康寧在掛斷電話以后,倏地,表情一變。
變得冷漠。
變得暴躁。
變得不像岑康寧,反而像是某種動漫里的噴火巨龍一樣,走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想噴出幾口火來,最好能一口火毀滅整個世界。
岑康寧也不想的。
奈何今天距離他與祁釗簽下離婚協議,祁釗離職P大,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岑康寧早已經度過了當初那段替祁釗擔心的時間,也早就過了被某個渣男一頓晚餐外賣外加幾顆糖就能哄好的時期。
在經歷過最早的生氣,后來的擔心,再后來的略有安心,到現在的岑康寧渾身上下就寫著兩個大字:
暴躁。
可不得暴躁?
截止今天,祁釗已經一個月沒消息。
這個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在干什么。
沒消息也就算了。
至少有外賣,有糖。
每天中午下午準時準點送過來的外賣跟糖是岑康寧唯一能與祁釗產生的聯系,也是他荒蕪的內心中唯一一絲慰藉。
可今天中午的外賣里。
竟然沒糖了。
什么意思?
姓祁的不想哄了唄?
哄了一個月就沒耐心了?那他這一個月傻乎乎地等他消息算什么?
岑康寧越想越氣,氣得當場下單了一整箱榴蓮。
雖然岑康寧自己一向是不喜歡榴蓮的。
但眾所周知,榴蓮殼是個好東西。
岑康寧拍了照片,故意把這一箱子榴蓮的照片發在朋友圈里,設置僅祁釗單人可見。
他知道這樣的手段很幼稚。
而且說不定祁釗最近根本顧不上朋友圈。
但岑康寧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就好像這一個月,哪怕他一百次一千次的告訴自己要開心,要享受暴富生活暫時忘記祁釗。
但第一百零一次,第一千零一次。
他仍然是會想起祁釗。
打游戲的時候想起電腦是他買的,專門買的最新的顯卡5090,無論下什么副本玩什么游戲都不會卡。
每次進副本,他總是可以第一個緩沖完畢。
幫會群里漸漸也發現這個秘密。
問他什么配置。
他說起5090,群友們快羨慕瘋了,都問他哪里搞來的,而他只能笑著把話題岔過去。
吃飯的時候想起祁釗。
因為祁釗每天雷達不動給他點外賣。
知道他不愛吃蔬菜,愛吃零食垃圾食品,所以每天的外賣里想方設法加蔬菜,加優質蛋白。
甚至上班的時候也想起祁釗,因為該死的……天氣轉涼以后,他不得不每天用上那個粉色蕾絲坐墊。
但往往想著想著,就想到那天簽離婚協議。
每一次回想起當時的場景,那種渾身血液逆流,遍體生寒的感覺就會再度出現,瞬間帶走他身上的所有情緒。
就好像此刻。
分明剛才跟振哥通完電話,也發了榴蓮朋友圈。
但站在圖書館三樓人來人往的天臺上看著樓下那一張張陌生的臉時,很忽然地,岑康寧情緒開始崩潰。
“祁釗,到底哪個是你?”
他手握緊欄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人群。
“已經一個月了,你還回不回來,不打算回來的話,至少給我個準信。”
“不是說好了百分之九十五點兒七?”
“騙子,分明是百分之零……今天是百分之零,昨天也是百分之零……”
岑康寧面色蒼白,很固執地在人群中辨認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但很遺憾的是,無論他怎么找,怎么等,都沒有他想要的那個人出現。
終于,岑康寧累了。
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一條咸魚。
一點一點的,失去了再游動的力氣。
“好吧,看來今天的確也是百分之零。”
最后岑康寧轉過身來,呢喃自語。
他開始往回走,打算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繼續過完這普普通通,又平平無奇的一天。
然而也許今天注定不普通。
走回去的路上立刻發生了一件小插曲。
一個學生把岑康寧攔住。
岑康寧以為他是要問路,結果那個大男生紅著臉,說不是問路。
周圍傳來一些熟悉的竊竊私語。
從初中開始就習慣被人表白的岑康寧瞬間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啞然失笑的同時。
他只能婉拒。
“不好意思啊同學,我是老師。”
那男生卻顯然是有備而來,手里拿著一朵紅玫瑰,緊張地說:“小岑老師,我知道您是老師,我每天都能在圖書館見到您。”
“這……”
“沒有想立刻讓您答應我的意思,就是單純想表個白。”
男生紅著臉說。
“上回在圖書館我丟了手機,是您不辭辛苦,反復幫我查監控找清潔阿姨,才把手機找了回來。真的特別特別感謝您!”
“是你。”
岑康寧想起來了。
原來是一周前的那個男生,離開文藝館的時候忘記帶手機,結果回來找的時候才發現手機不見了。
這種情況在圖書館其實很常見,岑康寧入職以來也至少幫忙處理過三起。
因此岑康寧很快就安撫好男生,隨后帶著他去中控室調出監控,找到阿姨。
最后那臺手機在垃圾桶里被找到了。
因為阿姨清理桌面的時候,手機正好卡在一堆草稿紙里。
岑康寧沒覺得這是他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好事,頂多覺得是順手之勞,所以手機找到以后,沒過兩天就忘了。
卻沒想到,他所以為的順手之勞,卻被男生銘記在心。
“對,是我。”
男生露出感動的眼神,一臉幸福看向岑康寧:
“那天以后我就對您念念不忘,每天晚上做夢都夢到您,我……”
“有老公了,抱歉。”
岑康寧打斷他的表白。
雖然默不作聲的又在心中加了一句:哪怕老公死了,還沒復活。
男生:“……”
“對不起打擾了,還是請您把花收下吧!”強行留下那朵玫瑰后,男生傷心離去。
而岑康寧被迫尷尬地拿著那朵玫瑰。
很忽然地,又想起昨天晚上在游戲里發生的事情。
最近一段時間他經常跟同一個隊友打游戲,就是那個會捕獵的貓。
會捕獵的貓游戲技術不錯。
話少且能配合岑康寧。
而且也許是因為知道岑康寧死了老公的緣故,在各種副本獎勵里也都會優先讓岑康寧挑選。
岑康寧一開始覺得這人也許就是同情心泛濫,沒怎么在意。
反正打游戲而已,只要搭子不拖后腿就行。
直到昨天,會捕獵的貓在游戲副本里給他放了一百個心形煙花。
嗯……那玩意兒一個價值一百塊人民幣。
岑康寧看看手中鮮艷欲滴的玫瑰,又想起昨晚那一片煙花海,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祁釗,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兒。”
才一個月。
現在連一只貓都敢追我了。
你要是再不出現……
岑康寧猛地咬住唇,將眼眶里的眼淚憋了回去,隨后若無其事地頂著圍觀路人八卦的目光與竊竊私語,信步走進館內。
他卻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走進那道玻璃門的一瞬間,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踩著急促的步伐匆匆出現在P大校門前。
他的出現讓所有路過的老師學生紛紛側目而視。
但凡是稍微關注一點兒最近學校熱點的人都不約而同拿出手機。
“臥槽,我好像剛剛在學校里看到祁神了!”
“真的假的?祁神不是離職了嗎?”
“不知道啊,但我看他剛剛非常順利的過了門禁……”
那些八卦消息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速地傳遍校園。
而對此,話題的中心人物一無所覺,只自顧自地朝著圖書館的方向不斷前進。
哪怕前進的過程中下了雨。
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風衣。
此時此刻的祁釗心中卻有且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他要趕在岑康寧下班前,第一時間,最快速度的見到岑康寧。
好消息是。
這次祁釗的計劃成功了。
他果然在下午五點前準時趕到圖書館三樓,正正好好堵住即將下班的岑康寧。
但不幸的是。
幾乎是下一秒,他就立刻迎來一個壞消息。
長達一個月的失眠,精神緊繃,無法進食,終于是在一個月后顯示出其強大的威力。
永遠都氣定神閑、沉著冷靜的祁教授。
在看到岑康寧后的第一眼后,長腿一邁正要向前,但此時天旋地轉眼前一黑。
砰——
當著所有人的面,他倒了下去。
徹底失去所有意識前,祁釗所保留的最后記憶是岑康寧在自己耳邊驚喜大喊:
“太好了,還有氣!”
作者有話說:
寧寧:誰準你真的死了?[菜狗]
第78章
一個小時后。
醫院。
消毒水的味道彌漫在整個房間,目光所及之處,一切都是白色的。
白色的天花板。
白色的墻面。
以及已經跟墻面顏色差不多融為一體的,某個人蒼白的臉。
那張臉無疑仍是英俊的。
哪怕此刻熟睡著,病態盡顯,又因為瘦了許多的緣故,線條無端變得鋒利。
可看著這張熟悉中又透著些許陌生的臉,岑康寧總算從這一個小時的兵荒馬亂中緩過神來,長長地松了口氣。
但也就只有片刻。
片刻后他近乎是立刻咬牙切齒地瞪了床上熟睡的男人一眼——
“營養不良,極度缺乏睡眠,祁釗,你可真是好樣的!”
要他怎么能不生氣?
一小時前,他拿著那個學生的玫瑰花走進圖書館,本以為再過一會兒,就可以直接下班。
沒想到剛走進圖書館。
玉姐匆匆忙忙就從自習區沖了過來。
“玉姐,你怎么……”
“這不重要小岑老師,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李明玉激動無比地道。
另一個正在上班的學生兼職露出茫然的眼神,岑康寧也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消息?”
他這么說著。
表情看上去很平靜,仿佛根本不期待有什么所謂的好事發生。
然而只有岑康寧自己心知肚明,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心臟在胸腔內部咯噔一響。
原本已經沉入湖底的某種期盼,再度有了上浮的趨勢。
“是釗哥啊,釗哥的消息。”
李明玉迫不及待地說。
岑康寧拿著玫瑰的手指登時一僵,但面上,卻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他能有什么消息?”
他淡淡地說。
李明玉卻沒有再多賣官司,二話不說給岑康寧看自己的微信。
“你看,這不是釗哥是誰?”
“……”
“我基友說他親眼看見的,釗哥出現在校門口了,而且他現在正在往圖書館的方向過來!”
“……”
足足十秒鐘岑康寧沒說出話來。
十秒鐘后那朵可憐的玫瑰花已經被飛速扔進垃圾桶里。
他收拾好心情,深吸一口氣,假裝自己很冷靜的樣子,但實際上腦子里已經亂成一團漿糊,連該怎么下班都要忘記。
這時李明玉卻又看了一眼手機,小聲尖叫:“臥槽,進圖書館大門了!”
岑康寧:“玉姐鏡子借我就現在!”
最后的一分鐘。
岑康寧絕對發揮出了自己前所未有的效率。
梳頭,整理衣服,嚼口香糖……他忐忑不安地走出文藝館大門,聽到自己心臟在砰砰亂跳著,簡直比高考那天還要緊張。
然而——
祁釗竟然暈了。
就那么當著自己的面,不由分說地砸了下去。
那一瞬間岑康寧感到懊悔,他為什么要到處跟網友說自己老公死了。
現在好了。
老公好像真的要死了。
是對他的懲罰么?
岑康寧這樣想著,悲憤欲絕地感受著祁釗襯衫下的心跳,隨后感到慶幸。
太好了!
心臟還跳動著。
后來圍觀的學生們一擁而上。
有人打120,有人報警。
在熱心學生的幫忙下,岑康寧送祁釗到了醫院。
到了醫院卻也沒辦法安心。
因為暫時還不能確定祁釗到底是什么原因暈倒。
所以一路上各種各樣的狗血劇情開始輪番在岑康寧腦海中上演,而這時他在文藝館工作的弊端就難免顯現了出來。
文藝館里多的是狗血小言。
岑康寧上班無聊,看了沒有十本也有七本八本。
一時間白血病,骨癌,腦癌各種絕癥接二連三冒了上來,岑康寧坐在急診室門口怕地差點吐血。
直到驗血結果出來。
醫生說:
“沒什么大毛病,就是睡著了。”
“……”
很難形容那一瞬間岑康寧的心情,從地獄到天堂再從天堂到地獄不過如此。
當時他還有點不敢相信,以為醫生可能在騙自己。
“醫生,您實話實說,我能接受得了的。”
一般人怎么可能在這種情況下睡著?
“真沒什么特別大的毛病。”
醫生無奈道:“但你要是完全沒毛病,也不對。患者是不是失眠很久了?”
岑康寧一怔,很遲緩地眨了下眼:“……嗯。”
“睡眠嚴重不足,壓力太大,所以才會大庭廣眾下睡著。”
醫生又判斷道:“而且他是不是最近胃口也不好,也不吃東西?”
“對。”
岑康寧想到方才把祁釗抬上擔架的瞬間。
心臟驀地一疼。
這人至少瘦了十五斤,可才過去一個月。
醫生嘆了口氣:“唉,最近遇到事兒了吧,年輕人,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
岑康寧唇色蒼白,面色也變得慘白:“那,有沒有什么后續的危險?”
醫生說:“沒有,但之后不能再不吃東西不睡覺了。也是虧他以前身體素質特別好才能抗這么久,擱一般人三天就倒下了。”
隨后醫生給祁釗開了營養針。
要岑康寧去繳費。
岑康寧整個人渾渾噩噩,機械式的行動,一直到營養針打完了,才終于顧得上生氣。
“平時睡眠不是挺好的嗎?”
“一沾床就睡著了,睡著了以后誰都喊不醒你。”
“怎么離婚了忽然就連覺也不會睡了?”
“你認床啊?多大人了。”
“還有,給別人點外賣的時候你還記得營養均衡,天天換著花樣,你自己呢?嗯?吃了什么東西?竟然敢瘦十七斤——”
岑康寧倒吸一口涼氣。
至今還是沒能從報告單上的體重數字上沒緩過來。
一個月十七斤是什么概念。
一天瘦半斤還多。
減肥人都沒這么厲害,祁釗一個月不吭不響做到了。
“我是不是還應該夸你厲害,嗯,祁教授?”
“……”
面對岑康寧的指責,躺在病床上的祁釗閉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岑康寧罵了一會兒,看著那張雖然瘦削了許多,卻依然英俊,仿佛微微帶著笑意的臉,忽然間就泄了氣。
“算了,原諒你。”
他把頭埋在祁釗的手里,小聲地說。
“只要你醒。”
他又把自己的臉在祁釗的手上蹭了蹭,眷戀地道。
其實這段時間說岑康寧完全不知道祁釗在做什么也不盡然。
一開始他的確不清楚。
只是隱約有些預感。
但后來他接到祁未言的電話,在咖啡館里兩人第一次正式見面,于是岑康寧大概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對不起,好像是我的問題。”
祁未言開門見山就說。
岑康寧看著祁院長苦惱的表情,不由得驚訝地蹙起眉心:“為什么這么說,叔叔?”
“我……唉。”
祁未言嘆了口氣:“我不該說那句話的。”
岑康寧于是更為不解。
哪句話?
終于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后,祁未言說起那天上午自己與前妻的對話。
“對不起,我不該提起你們的,我早該知道這些年她的控制欲愈發離譜,比起從前過猶不及。但我本來以為,你是她介紹給祁釗的,所以……”
祁未言話沒說完,眼神愧疚地看向岑康寧。
岑康寧卻沒什么心情去揣測祁未言此時的想法與目的。
他此刻滿心都是祁未言方才說的話。
原來,那通未接是這個意思。
原來是劉海俐要祁釗接著相親,就因為她認為兩人產生了感情。
原來這事兒竟然還是祁未言捅給劉海俐的。
岑康寧一邊覺得這世界是不是瘋了的同時,一邊又難以避免地,怨恨起眼前的祁未言。
祁院長說他不是故意的,沒想到,對不起。
可是有用嗎?
說著這些話的他可曾在劉海俐鬧上門來的時候幫過祁釗一點?
沒有出現在該出現的時候。
如今卻冠冕堂皇的出現在岑康寧的面前。
岑康寧唇角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收斂了回去。
片刻后,他禮貌卻沒有任何尊重地輕輕抬眼:“所以,祁院長,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您又找我做什么呢?”
祁未言頓了頓,語氣委婉地說:“你應該知道吧,今年對祁釗很關鍵。”
“……”
“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出面,勸一勸祁釗。至少先把杰青評完,過段時間再跟他媽鬧脾氣。”
岑康寧冷靜了好一會兒,才沒把自己口袋里裝著的黃符拿出來摔在桌上。
他不斷地在心頭重復,這人畢竟是祁釗的爸爸,親生的。
才能勉強壓抑住憤怒的情緒。
但憤怒是壓抑住了,嘲諷卻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
“不可以呢叔叔。”
“為什么?”
“當然是因為您一句話,我們倆現在已經離婚了。我有什么資格出面?”
事實上只是簽了離婚協議。
證還沒去領。
但岑康寧并不打算告訴祁未言這一點,并且打算更為直白地拒絕祁未言。
“況且祁釗是成年人,我認為他有權利做出關于自己的任何決定。”
“可是……”
“叔叔,祁院長。”
岑康寧又打斷了祁未言即將脫口而出的勸阻,目光毫不閃避地,直視著祁未言。
“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問吧。”
祁未言略有遲疑,卻還是答應。
岑康寧于是態度誠懇地問他:“請問,您知道阿姨會每年讓祁釗過生日吃長壽面嗎?”
祁未言說:“知道。”
但他并不以為這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甚至反問岑康寧:“吃長壽面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嗎?”
岑康寧最終還是沒忍住,把那張黃符拿了出來,扔進祁未言面前的咖啡里。
“很正常。但您知不知道祁釗有嚴重的麩質過敏?”
“……”
“他從小吃氯雷他定,可據我了解就算服用藥物,仍有過敏至病,至殘,乃至至死的可能性。您一次又一次的結婚的時候,有考慮過這一點嗎?”
祁未言被岑康寧連番質疑逼迫地說不出話來。
像一開始一樣,他只是說,我不知道,不是故意的。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黃符逐漸融化在咖啡里,岑康寧冷靜地站起身來結束這次會面,臨走前他告訴祁未言:“如果您從前什么都不知道,那也請您現在開始什么都別管,讓祁釗自己來解決。”
“這是他的人生,容不得其他人來插手。”
岑康寧這樣告誡祁未言。
其實也是告誡他自己。
不要貿然的出去插手,不要出現打亂祁釗的計劃,等著他,相信他一定能解決,可……
岑康寧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現在后悔了。
在看到祁釗的一瞬間就后悔了。
后悔地無與倫比。
他想自己怎么真的可以如此狠心,讓祁釗一個人不吃不喝也不睡,然后瘦了十七斤?
……
消毒水的味道習慣以后,逐漸也沒有那么刺鼻。
VIP病房安靜溫暖,外頭還淅淅瀝瀝下著雨,岑康寧在祁釗的床邊坐了一會兒便也有些犯困。
尤其是他看著祁釗睡得很香,不由得便心生起憤懣的情緒。
憑什么就你一個人睡那么香?
我也要睡。
這么想著,鬼使神差地,岑康寧掀開祁釗身上的被子,自己也脫了外套,躺了進去。
病床其實并不舒服。
畢竟跟家里十多萬的床墊不能比。
哪怕是VIP病房的雙人大床,其實睡起來也有些偏硬。而且病房里沒辦法完全關門,時不時就會有醫生護士來查房。
但不知怎的,同樣失眠熬夜了一整個月的岑康寧忽然間像是被祁釗傳染了困意一樣,剛躺上去就眼前一黑,徹底陷入深眠。
這一覺他睡得尤其安穩。
連夢都沒做。
再睜開眼已經是第二天,手機時間顯示,他睡了整整十五個小時。
“手機壞了?”
這是岑康寧的第一反應。
很快他卻感覺到腰被向后摟了一下,緊接著,熟悉中帶著沙啞的嗓音在他背后響起。
“沒壞。”
岑康寧:“……”
下意識地,岑康寧想從這個暖烘烘的被窩里鉆出去,以防自己喪失意志力。
可背后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趁這十五個小時打了多少營養針,力氣奇大無比。
岑康寧怎么鉆都鉆不出去。
岑康寧氣還沒消,心想,力氣很大啊你?瘦了十七斤還力氣這么大,很得意?
他于是伸手去掰摟在腰上的那只手。
可掰不開,完全掰不開。
后來還干脆被人轉了個面兒,被迫正面直對那張臉。
岑康寧眼皮一抽:“干嘛?”
“不干嘛。”
祁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懷里的人,貪婪地用眼神描摹著他的臉。
鼻翼上的小痣。
漂亮的桃花眼。
祁釗一直都知道岑康寧很漂亮,但從未有過一次覺得岑康寧漂亮的這么……勾人犯罪。
冷靜下來以后,祁釗問:“榴蓮在哪里?”
說起榴蓮岑康寧可就不困了。
不過睡了足足十五個小時的岑康寧現在本來就不困。
他趁著對方松懈,嘩啦一下掀開被子,從被窩里鉆出去,居高臨下冷酷無比地道:
“什么榴蓮,我不知道。”
“朋友圈里的榴蓮。”
祁釗看了眼空蕩的懷里,略有不滿地:“不是要我跪嗎?在哪里?”
“……”
岑康寧無語了半晌,已經完全忘了剛剛睡覺前說后悔的人是誰,非常自然地就說起言不由衷的話來:
“不知道,沒在這里。而且誰說那榴蓮是給你準備的?”
說著岑康寧冷哼一聲,抱起雙臂高貴冷艷:“呵,等著跪我榴蓮的從這里可以排隊到P大,你知道從這里到P大有多遠嗎?”
“2.34公里。”
“……知道又有什么用?我的意思是你得排隊——”岑康寧意味深長,再度看了祁釗一眼:“排隊懂嗎?”
刷——
一道快到幾乎看不清速度的殘影閃現。
岑康寧又一次被人拽到懷里,這一次更干脆,直接被壓在了身下,整個人完全被男人所籠罩。
祁釗身上的海鹽檸檬味其實已經淡了。
但岑康寧卻再一次久違地,在祁釗的身上清晰無比地聞到了屬于他的氣息。
那是一種夾雜著消毒水,思念,占有欲的味道。
“我知道。”祁釗伸出手,輕輕按在岑康寧柔軟的嘴唇上,眼神很暗,聲音略低。
“所以,能不能讓我排第一?”
……
半秒后。
岑康寧拿出此生最快的閃避速度,好險不險躲開了祁釗的吻。
不僅如此,他還故意把臉悶在枕頭上。
一副堅決不讓祁釗親的模樣。
見到這一幕,感受到岑康寧前所未有抗拒的態度,祁釗心臟一痛,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痛苦后知后覺地襲來。
原來,這一個月到底是改變了許多。
原來這一個月真的非常漫長。
原來他的小貓的確在生氣,氣到連跪榴蓮也哄不好。
要怎樣才能原諒自己呢?
祁釗想不出答案來,只覺得難受,非同一般的難受。
這時,把自己快憋死的岑康寧卻從枕頭里發出小聲的,底氣不足的聲音:
“我沒刷牙,也沒洗臉……”
作者有話說:
紙片人沒有口氣,但寧寧是一只很有包袱的愛干凈小貓[三花貓頭][三花貓頭]
第79章
雖然岑康寧并沒有口氣問題。
雖然十五個小時前,岑康寧也沒有過任何進食,甚至在兩人見面前,岑康寧還專門嚼過一顆口香糖。
雖然……
但那可是整整十五個小時!
一想到這里。
岑康寧就把自己的頭埋得極深,幾乎要用被子把自己悶死的程度。
“你,先放開……”
他頗有些惱羞成怒地道。
祁釗卻一動不動。
“放開啊。”
岑康寧又催促。
祁釗不僅不動了,反而抱得更緊,一雙手臂像鐵鉗一樣,牢牢地禁錮住岑康寧。
“再抱抱。”
祁釗啞著嗓子道。
岑康寧感受著這句話里的沉重與想念,驀地一下,就跟卸了力氣一樣,渾身上下都失去了反抗的想法。
畢竟,不止祁釗想他,他也實在是太想太想釗哥了。
想他的懷抱,想他的聲音。
甚至想到不舍得跟他算賬生氣。
如今人就在眼前,他又怎么可能舍得真的把人推開呢?
于是兩人就這么沉默地抱著。
皮膚隔著薄薄的一層衣服緊貼。
岑康寧可以聽到祁釗沉穩的心跳聲,祁釗亦可以感受到岑康寧的。
這種沉默的擁抱一直延續到岑康寧感覺到某人的某個部位已經開始蠢蠢欲動的時候,終于,他一挑眉:
“還不放?”
畢竟是在醫院,隨時可能會有人進來,祁釗只能不情不愿地把人放開,自己調整著呼吸。
而終于可以好好透口氣的岑康寧在猛猛地呼吸一口后,從床上坐直了身體,準備下床。
“去哪?”
祁釗立刻伸手攔住他。
岑康寧被祁教授這幅生怕自己溜走的模樣給逗樂了,不由得笑出聲來:“去刷牙洗臉啊,你不是要親?”
祁釗便不說話了,唯有一雙漆黑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岑康寧。
岑康寧故意問他:“你刷了沒有?”
祁釗點頭。
這漫長的一覺是祁釗先睡的,自然也是他先醒,事實上他在第三個小時的時候就已經醒過一次,與醫生在辦公室里溝通過自己的身體狀況。
“病房里就有衛生間。”
祁釗道。
岑康寧說:“我知道,別忘了是誰送你過來的。”
祁釗又點頭:“好。”
說著就要也一并下床,大有一副盯著岑康寧刷牙洗臉的架勢。但這一次,反倒是岑康寧攔住了他。
“干嘛去?”
“陪你。”
祁釗道。
他倒是坦誠,可惜,岑康寧氣還沒消:“你一個病號,那么急著下床干什么?”
“我……”
祁釗想解釋什么,奈何岑康寧完全不給他機會。
“不用解釋,也不需要找借口。”
岑康寧強硬地將人又往床上一按:“什么時候你養回了那十七斤,什么時候再跟我談人權。”
祁釗默不作聲地看著岑康寧,岑康寧卻非常自然地轉身,避開了祁釗的眼神。
這一刻祁釗心下了然。
他的小行星其實不是完全消了氣。
只是因為這會兒祁釗人還在醫院,再加上兩人時隔一個月后的見面,想念蓋過了一切,所以才沒有直接發火。
可不發火不代表不存在。
這一個月的缺席。
那份事實存在的離婚協議。
兩人之間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慢慢解釋,那橫亙在兩人之間空白的744個小時不是能用親吻就簡單跨越得了的。
所以祁釗哪怕再不情愿分開。
這會兒也得先聽岑康寧的。
“好的。”
他只能這么說。
但眾所周知,權利的讓渡一般會產生連鎖反應。
當岑康寧一個人進衛生間刷牙洗完臉以后,接下來當他又說:“好餓,我要先去買點兒東西吃”的時候,祁釗自然也根本無法拒絕。
—
咯噠。
病房門合上。
出了病房的岑康寧卻長舒一口氣,并沒有如同想象一般輕松地起來。
祁釗醒了,兩人抱了。
按理來說岑康寧應該很安心才是。
可是正如祁釗明白兩人之間的事情需要一個解釋,岑康寧也非常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是時候重新定義。
以前歸以前。
兩人協議結婚,各取所需這沒什么好說。
可當岑康寧意識到自己真的喜歡祁釗以后,就完全無法再去用從前的關系來同祁釗相處。
拿一個最簡單的例子來說。
若兩人還是協議關系。
那么離婚協議不是已經簽署了嗎?
按照協議規定,兩人現在應該是橋歸橋,路歸路才對。
無論祁釗有沒有解決完家里的事情,應該都跟岑康寧沒有任何關系。
畢竟作為即得利益者,岑康寧已經拿到他一切。
房子、車子、存款。
哪怕是出自人道主義,岑康寧送祁釗來到醫院。但送完人后,確定他脫離了危險以后,岑康寧其實沒有任何立場留在這里。
更遑論那些擁抱,親密。
在岑康寧看來,沒有結婚協議,那就是只有戀人才有的相處模式。
而岑康寧與祁釗不是戀人。
至少現在還不是。
所以岑康寧選擇了出門冷靜,一方面是他的確是餓了,十五個空腹時間對他來說很難熬。
最初的懵然過后。
空蕩蕩的胃幾乎是立刻開始叫囂起來。
另一方面,岑康寧也需要單獨一個人的空間讓自己徹底清醒。
只有保持清醒。
他才能夠想清楚下一步的打算。
是直接開始追人,還是先放一放,讓祁釗把這一個月“罪行”先交代清楚再說。
岑康寧事實上還沒做好最后的決定。
他想也許是自己太餓了的緣故,這會兒頭腦完全失去理智,于是便打算先吃點兒東西,至少先從餓昏頭的狀態中緩過來,然后再好好思考跟祁釗的問題。
好消息是醫院附近就有一家麥當勞。
岑康寧不必走得太遠。
更好的消息是,當他帶著麥當勞走到醫院餐廳,尋思著給樓上某個瘦了十七斤的病號帶上去一點兒病號餐的時候,竟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熟人。
“小寧?”
在過敏病人專屬窗口排隊時,有人驚喜地喊他。
岑康寧覺得這聲音多少有點兒熟悉,但因為時間太久遠,他一時沒對上號。
直到轉頭正對上一張溫柔中帶著幾分驚喜的臉。
岑康寧懵然的表情瞬間也變成驚喜。
“護士長,怎么是您!”
護士長眉眼一彎,溫柔地笑著:“是我,我剛剛就看側臉有點像你,走過來一看,還真是你。”
“您不是在圣言醫院嗎?”
岑康寧也非常高興。
畢竟當年他短暫失明,護士長也非常照顧他。雖然因為護士長太忙了,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但那些為數不多的溫暖,岑康寧依然非常感激。
護士長說:“以前在,后來我搬家了,就跳槽來這里。”
岑康寧道:“那恭喜您了,現在是三甲醫院。”
“沒什么好恭喜的。”
護士長揮揮手:“比在圣言的時候工資低了,還更忙了。”
岑康寧想了想:“倒也是。”
“沒什么,有得必有失吧。”護士長想得很開,又問起岑康寧:“你呢?小寧,你怎么在這里?”
岑康寧伸手舉了舉自己手里剛剛買好的牛奶雞蛋,說:“照顧病人。”
“原來是這樣。”
護士長了然。
岑康寧笑笑:“要是早知道您在這兒,我應該帶一面錦旗過來的。”
護士長果然被逗得很開心:“你這孩子,倒還是一如既往地嘴甜。”
岑康寧說:“不是我嘴甜,是您當初敬業,要不是您照顧我,幫我申請減免了費用,又幫我聯系護工,我現在能不能看見還說不定呢。”
“我只是做了點兒份內事罷了,不需要你感謝。不過說起這件事——”
護士長頓了頓,仔細看了看如今的岑康寧,確認岑康寧長大的非常完美后,方和藹可親地問:“距離你住院五年過去了吧?”
岑康寧點頭:“是五年了。”
從他高二到現在大學畢業。
可不是五年。
“五年,好久啊。”護士長亦是點頭,露出頗為懷念的表情:“事情過去這么久了,你現在也長大了,所以我覺得有些事情我差不多可以告訴你。”
“……什么事兒?”
岑康寧愣了下。
護士長說:“你還記得當年的護工嗎?”
岑康寧說:“記得。”
怎么可能不記得。
某種程度上來說,Mr.mysterious是他的初戀。
雖然只是朦朦朧朧的感情,從來沒挑明過,對方也沒有任何回應。
可是要說忘了。
那就太假。
當然這些話岑康寧不可能對護士長說,當著護士長的面,他只能用狀似尋常的語氣問:“他怎么了嗎?”
“他啊,現在正好也在這家醫院。”
—
同一時間。
綜合住院部六層。
“篤篤——”
門被象征性地敲響兩下。
緊隨其后立刻被推開。
半躺在病床上正看手機的祁釗正欲抬眼,卻在看到來人的衣角后迅速放下眼皮。
來人自然不爽:“不是吧師兄,我專門來看你,結果你就這個態度?”
“什么事?”
祁釗不咸不淡地開口。
“當然是有一大堆很要緊的事情了,你不會不知道你整整離開了一個月吧?”
孔宇真語氣夸張地說。
這時祁釗才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手機,抬眼看向他:“謝謝。”
“哎呦,聽您說一句謝謝可真不容易!我感動的都快掉眼淚了!當然,要是您能夠立刻回來工作,我會更感動的——”
孔宇用真半真半假的語氣說。
而祁釗輕抬眼鏡,不緊不慢:“我需要三天時間。”
“三天時間解決完一個月的工作?”
“不,三天身體痊愈。”
“……好吧。”最終在看了眼祁釗明顯瘦削了許多的下頜線后,孔宇真打消了將眼前人直接拽回辦公室的決定。
雖然他還是有些躍躍欲試,可惜地道:“我還以為師兄你真是機器人呢。”
“還有別的事?”
祁釗問。
“好了好了,別趕客好吧,我才來了一分鐘不到。看在我替你辛辛苦苦帶了一個月學生的份上,你就不能多留我聊十分鐘的嗎?”
“三分鐘。”
“八分鐘!”
“五分鐘不能更多。”祁釗看了眼墻上的掛鐘:“現在開始計時,否則我就收回我允諾你的實驗數據。”
“好好好,五分鐘就五分鐘,我認輸好吧。”
孔宇真做出投降的姿勢,隨后將隨身攜帶的電腦包打開,將一臺銀灰色的Mac拿了出來。
“你工作電腦,我幫你從辦公室帶過來了。不用謝,真要謝的話就快點兒處理數據,我等著拿數據評優青。另外你學生的那些論文進度,我幫你通通匯總了發在你微信里,網盤里也有備份,你直接查看就行。”
“謝謝。”
接過電腦,很罕見地,祁釗說了第二次謝謝。
而孔宇真顯然對這聲謝謝非常受用,仔細品味了許久,方才進入下一個話題:
“對了,嫂子呢?”
祁釗還沒回答,他又開玩笑的說:“你還不知道吧?你跟嫂子的愛情故事已經傳遍整個校園了,說什么的都有,你們倆現在可是p大第一CP。”
祁釗遲疑了番:“他去買飯。”
“買飯?”
孔宇真下意識扭頭看了眼門口的方向,說:“那我再等會兒他吧,畢竟跟他聊天可比跟你聊天有意思多了。”
祁釗不置可否,唯獨只是看向空蕩蕩的門口,抿唇不語。
十分鐘后。
祁釗放下電腦。
“我出去找。”
孔宇真壓根兒沒來得及攔,眼睜睜地就看著祁釗把手背上的留置針拔走,隨后穿著病號服,步伐飛快就出了病房。
等孔宇真追出去的時候,人已經上了電梯不知跑去哪里。
而與此同時。
住院部頂樓天臺。
渾然不覺自己的失蹤已經被察覺的岑康寧,正拎著一包已經變冷的麥當勞,還有一袋子差點備捏碎的牛奶雞蛋發呆。
十月下旬冷冽的北風吹在他的臉上。
他也絲毫不懼。
空曠無一人的天臺,他看著天臺下整個醫院附近的高樓大廈,瞳孔逐漸從一開始的震驚,再到難過,最后則演變成憤怒。
是的。
他在憤怒。
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氣得發抖。
他有想過他跟Mr.mysterious見面的場景,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那將是非常幸福的一天。
即便他現在不再喜歡他了。
可是對Mr.mysterious的感激這輩子都不會改變。
岑康寧永遠忘不了人生最黑暗的那兩個星期,是誰陪自己度過的,又是誰,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從崩潰的邊緣拉扯回現實世界。
但Mr.mysterious竟然是祁釗?
開什么玩笑!
他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人,但就是不能是祁釗。
可護士長的話歷歷在目。
“真的很巧,我在住院部名單上看到的,所以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對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其實你的手術援助不是我申請的,是由祁博士私人贊助的。”
“還有最后在你醫院賬戶里充值留下的那兩萬塊也是他留下的。”
“他是義工,沒有收我們醫院一分錢。所以當他離開的時候,我們遵循保密原則,沒有將他的真實身份告訴你。”
“當時的你也的確沒有什么回報的能力,但現在五年過去了,我覺得你或許可以對他當面說一聲謝謝?畢竟當年我記得你們倆的關系還不錯。”
“……是很不錯。”
岑康寧苦澀地想。
何止是不錯?
他第一次喜歡上的人,差點就表白了的對象。
怎么能用簡簡單單不錯兩個字來囊括?
那段時間岑康寧做夢都在夢到他,夢醒了以后摸摸眼角,偶爾還會感到有些咸。
就好像現在的他一樣。
多么的……可笑。
“寶寶?”
一聲熟悉的呼喚將岑康寧從過去的回憶中猛然喚醒。
“你別過來——”
岑康寧在一個激靈后立刻轉過身來,眼神憤怒看向來人。
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的祁釗只能困惑無比地看向岑康寧:“發生了什么事?”
短短的半小時。
有什么事竟然能讓岑康寧的情緒如此劇烈波動?分明半小時前,岑康寧還躺在他的懷里。
祁釗對此感到異常不解。
而岑康寧面無表情:“當年的護工,是你吧?”
祁釗怔了怔,垂下狹長的眼睫:“……是我。”
“……”
“果然是你。”足足一分鐘后,岑康寧紅著眼眶,自嘲地笑了:“我就說,上回簽離婚協議的時候怎么有點兒熟悉。”
“原來都是同一個人干的啊,怪不得熟悉。”
“莫名其妙的出現,莫名其妙的對我好,莫名其妙的留下一堆錢給我,然后不說任何話的離開。”
“第一次是五年,第二次是一個月。”
“那第三次呢?第三次又是多久?”
岑康寧磨著后槽牙,一字一頓地質問祁釗:“第三次會不會是十年,還是十個月?”
祁釗知道岑康寧一定是誤會了什么,試圖阻止他:“你冷靜下來,聽我解釋……”
“我現在什么都不想聽。”
岑康寧憤怒地打斷祁釗的話,熊熊怒火在他周身瘋狂燃燒。
“我只想知道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什么?你把我當什么了?隨手救下來的可憐蟲,救就救了,不需要考慮到可憐蟲的任何心情,是嗎?”
“不是的。”
祁釗說。
“那能是什么?”
岑康寧唇線繃緊,執拗地尋找一個答案的同時,感到自己的視線正在逐漸變得模糊……
如果不知道Mr.mysterious就是祁釗的話。
他其實可以欺騙自己。
祁釗的確有離開的理由,Mr.mysterious也有。不告訴岑康寧的理由也非常簡單,那時候他太小,還有,不想讓岑康寧摻和家里的事情。
可是當兩個人是同一個人。
他要怎么騙自己呢?
這證明,祁釗一直都是這樣,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理由,只是因為他想離開。
他想離開就能離開的最重要的原因其實只有一點:
那就是他從來不在乎岑康寧。
不在乎岑康寧會不會因為他離開而感到傷心,不在乎茫茫人海中兩人是否可以再度相遇。
而既然連在乎都不在乎了。
又何談喜歡呢?
一想到這里,岑康寧就覺得很痛。
眼睛痛。
腦袋也痛。
眼淚好像完全關不住的水龍頭一樣流淌了出來,可是岑康寧這次知道,其實不會有人哄他。
他跟祁釗從一開始就只是協議關系。
他圖編制,祁釗圖省心。
也許祁釗對他還有一些憐憫吧。
也是,一個沒爸沒媽沒人管的小瞎子,一個大學剛畢業丟了保研還被迫出來相親的拖油瓶。
誰不覺得可憐呢?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可憐了。
難怪祁釗做慈善。
只是祁釗從未告訴過岑康寧,所以岑康寧不知不覺卻淪陷了進去,淪陷在祁釗一點一滴的好,一聲一聲的寶寶里。
甚至就在二十分鐘前。
岑康寧還期待著祁釗的吻,還暢想著該如何表白,如何追求祁釗。
他真的太傻,也太……
“不是可憐蟲,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喜歡你,直到現在也喜歡你。我知道這一點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有點難以接受,畢竟當時你才17,還未成年。但真相是,我也是過了整整五年零一個月后才意識到這件事。對不起,如果你因此而感到難以接受——
頓了頓,祁釗冷靜中卻又透著一絲偏執地看著岑康寧:
“懲罰我吧,用任何你想用的方式。但是答應我,冷靜一點,先從天臺上下來,那里風大,危險,好嗎? ”
“……”
片刻后。
正哭出一個鼻涕泡的岑康寧尷尬盯著腳上運動鞋的鞋帶,聽到啪!地一聲,鼻涕泡碎掉的同時,自己發出很窩囊的聲音:
“那個,我沒聽清,能不能重新說一遍?”
作者有話說:
放心寧寧
下章會說很多遍[菜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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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三八婦女節快樂,終于表白啦,正好三八節,感謝姐妹們的一路支持,我來發個紅包慶祝一下吧[三花貓頭][三花貓頭]
這章留言即可么么=3=
第80章
“不是可憐蟲,從見到你的第一眼開始喜歡你……"
天臺凜冽的寒風中。
祁釗的聲音堅定有力。
像是一團很柔和的棉花糖一樣,溫柔卻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了岑康寧體內的怒火。
棉花糖看似柔弱無力。
然而逐漸地,怒火變得很小。
越來越小。
直到最后噗呲一聲,火苗徹底消失不見。
此刻的岑康寧完完全全可以冷靜下來,重新審視著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首先,嗯,他被表白了。
其次,他被表白了。
最后,他被表白了。
“……”
岑康寧其實很想讓自己稍微變得有出息一點兒,就比如說,至少不要這么快破涕為笑,笑得那么明顯。
畢竟雖說祁釗表白了。
但很多事情祁釗還是沒有解釋清楚,比方說他不告而別兩次的事情。
又比方說他隱瞞自己其實是當年護工的事情。
可惜的是,岑康寧好像天生就沒多大出息。
哪怕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不該這么快開心,可不受控制地,開心就像是可樂里的氣泡,咕嚕咕嚕,從瓶底冒了出來。
又好像是感冒以后怎么喝藥控制都控制不了的咳嗽,咳咳咳——
在最重要的場合。
一刻也不停歇。
岑康寧只能選擇猛掐掌心。
掐一下不夠,就掐三下。
掐完三下以后,他終于可以勉強維持住冷淡的表情,輕輕抬起很薄的眼皮:
“證據呢?”
沒有證據我可不信。
他這樣想。
而祁釗則一如既往地情緒穩定,望著他,認真地說:“沒有證據,事實上當時的我也并不清楚這件事。”
五年前在醫院病房門口第一次見到岑康寧。
看到這小孩兒自己摸索著下床,決定鼓起勇氣,一個人同這個黑暗世界做對抗的時候。
祁釗并不覺得自己是喜歡岑康寧。
他更多覺得那是心頭泛起的一絲漣漪或許是憐憫,同情。
其實也很合理。
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岑康寧,或許都會同情他。
護士長就是一個現成的例子。
否則護士長不會在百忙之中,專門抽出空來把祁釗帶過來,專門給他介紹岑康寧的情況。
再加上從小到大,祁釗沒有喜歡過別人的經歷,對于喜歡這種情感實際上非常陌生。
任誰問他喜歡什么人。
他的回答都是“愛因斯坦”“開普勒”這樣的答案。
這樣的一個人自然沒辦法非常準確地識別出自己當時的感情。
所以理所當然地。
一開始祁釗與護士長一樣,認為那一瞬間的心跳悸動只是同情。
直到后來他從醫院飛走。
在過去的五年時間里,他又參加過數次援助活動。
他去了非洲,見到了在非洲飽受瘧疾肆虐的小朋友;他去過山區,遇到了從小留守,完全沒接受過教育的小朋友。
那些小朋友遠比岑康寧的境遇慘得多,也值得同情的多。
可五年前病房門口那一瞬間的心跳加速。
并沒有再度發生。
這并不意味著祁釗是一個冷血的人,對這些小孩子沒有產生同情。
事實上,祁釗盡可能的幫助了他們。
對于他們的遭遇,祁釗也感到抱歉。
但那是不一樣的。
后來,祁釗回憶起那天在病房門口看到岑康寧時的記憶,清晰無比地察覺到。
不過當然,那時的祁釗雖然將那一瞬間的情緒波動與同情憐憫完全分開了,卻也并沒有將它歸結于其他分類。
他仍然對這種情緒感到陌生。
并且對于時不時闖入自己夢境的岑康寧感到困惑費解。
時間一刻也不停地前進。
轉瞬已經快要過去五年。
五年后,祁釗沒想到終于再度見到岑康寧,是在母親的手機相冊里。
母親說:“這是你下一個相親對象,我先去看看,不行就算了。”
行動在反應之前。
祁釗叫住母親。
“等等。”
“怎么?”
“一起去。”
那天午后陽光明媚。
岑康寧穿著一件藍色的格紋襯衫外套,連帽衛衣,還有一件洗得發白的淺藍色牛仔褲。
他看上去長大地十分順利。
眉眼里帶著笑意,漂亮的瞳孔完全看不出曾經受過嚴重到有失明風險的傷。
唇角微微上揚著,嘴唇的顏色很鮮艷。
鼻翼上那個小痣仍舊在,讓人看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
以及,笑起來的時候,左側臉頰有一個很淺的梨渦,很甜。
他后來也成功考上大學。
資料顯示,他就讀于Q大土木工程系。
四年的時間里擁有著漂亮的績點。
他曾參加過不少校園活動,在學校的相關社交媒體里熱度很高,經常有人提及。
……總之無論如何,五年后再度出現在祁釗眼前的岑康寧,絕非一個需要被同情的形象。
然而當岑康寧出現在視線里的那一瞬間。
熟悉的心悸于祁釗的胸腔蔓延。
后知后覺地,祁釗開始審視五年前那隔著一整個病房的憑空一眼。
也同樣審視自己。
那天開始他意識到,原來那一眼從來都不是同情,更不是憐憫。
只是動心。
最單純不過的,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動心。
“……等等。”
岑康寧打斷了祁釗的敘述,不解道:“既然你說,那時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歡上了我,那為什么后來你要說那樣的話呢?”
“哪一句?”
祁釗問。
岑康寧不假思索:“請問岑先生對所有第一次見面的人都能叫出老公嗎?”
時隔多日。
岑康寧仍然可以完整地復述出這句話,足以見得這句話對他的傷害有多深。
當時,他真的以為自己被討厭了。
因為那開玩笑的一句“老公。”
后來兩人在溫泉酒店那次,說起對開玩笑的尺度問題,岑康寧又一次地確認了,祁釗并不喜歡這樣。
不是沒有后悔過。
岑康寧當然也想在喜歡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后來兩人因為魏書訓的事情鬧別扭。
不就是因為第一印象太差嗎?
可……祁釗竟然說當時他就喜歡自己了,那被喜歡的人叫老公,難道不該開心嗎?
岑康寧對此感到十分費解。
以至于打斷祁釗的敘述證據。
然而祁釗抿著唇,涼涼看了岑康寧一眼:“那天是你第一次見到我。”
岑康寧:“?”
不得不說倆人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以后。
岑康寧還是蠻了解祁釗的腦回路。
就好比現在,祁釗其實并沒有解釋清楚自己當時的反應,可該死的,岑康寧從他的表情跟微妙的語氣中就是感覺到了,原來——
他在吃醋!
這個人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意識到這一點以后岑康寧忽然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就是忽然覺得從前因為這句話耿耿于懷的自己簡直太傻了。
當初他竟然真的覺得說出這句話的祁釗是對自己很不滿意。
但其實也不能怪岑康寧。
畢竟誰又能知道,有人連自己的醋都吃呢?
這事兒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的。
不過再聯想起后來這人吃醋吃到要寫小程序來24小時舉報網上那些亂叫老婆的網友們,似乎能做出這種吃自己醋的事情也不意外。
可不意外歸不意外。
岑康寧還是覺得有些事情需要糾正一下這位醋精。
“釗哥……”
岑康寧深呼吸了一口氣,先讓自己冷靜下來,隨后方不那么委婉地道:“我覺得你以后說話的方式可能要改一改。”
“改?”
“是的。”
岑康寧篤定道:“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說話不清楚,鬧了多少誤會?”
其實不止誤會。
岑康寧還委屈過不少次。
遠的不說說近的,十分鐘前,他就非常非常非常的委屈。
祁釗卻遲疑著看了一眼岑康寧:“什么地方不清楚?”
也許是科研人與生俱來的刨根問底精神。
祁釗非要讓岑康寧說出個具體的場景。
沒辦法,岑康寧只好告訴他:“就比如說,其實你喜歡我這件事,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可以早點告訴我呢?”
他知道的實在是太晚了。
岑康寧憤憤不平地想。
原來祁釗從第一次見到他就喜歡他了,原來當年的初戀動心對象也早早對他動心。
原來祁釗一直在吃自己的醋。
原來從來都只是利益交換的關系。
……一想到這些原來,岑康寧就不由自主地感覺心頭酸澀感與甜蜜感共同襲來。
他現在的眼睛還是有點酸。
但是完全感覺不到痛。
而越是這種情況他就越是不由得想要想象,假如祁釗早點說清楚了會怎樣?
第一天太早了。
也許過陣子,兩人第一次吵架又和好以后就告訴他。
說:“岑康寧,其實我喜歡你。”
如果這個時候還覺得太早。
那后來兩人陰差陽錯發生了關系,是不是也能說呢?
盡管岑康寧也許不會接受那么早。
但他會很開心。
或許也會覺得很甜蜜。
又假如……
“我說過。”
祁釗打斷了岑康寧的想象,語氣肯定。
岑康寧原地愣住,逐漸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亦是篤定:“不可能?什么時候?!”
他怎么不知道?
祁釗:“你仔細回憶回憶。”
岑康寧:“……”
一開始,岑康寧是絕不承認祁釗曾經說過喜歡這回事的。
因為這樣一來,就顯得之前生氣的岑康寧很呆。
可祁釗一再堅持自己不止一次地說過。
終于,一些仿佛是稀松平常的記憶,慢慢地從過去漫長的回憶中冒了出來。
……
那是一個周五晚上。
兩人簽訂好協議后第一次發生關系。
岑康寧以為祁釗忘了,但其實祁釗并沒有忘,只是回家的稍晚。
關上門的瞬間。
岑康寧就被緊緊抱住。
那會兒岑康寧對于履行合約這件事還略有生澀,不想在玄關,想要回到臥室,關上燈,然后拉上窗簾。
結果祁釗的手就那么伸了過來。
不由分說穿過了他的衣擺。
他羞澀地拒絕:“不要。”
祁釗說:“不是簽字了嗎?”
岑康寧紅著臉,低聲說:“在這里太……”
“那換個地方。”
祁釗把他抱到沙發上,這么說。
沙發上怎么行。
岑康寧其實還有些緊張,但當時的情況卻不容他抗拒。
于是一步步地放縱,一步步地淪陷。
直到臨門一腳。
包裝被撕開。
“……喜歡你。”
當時,他的耳畔,似乎真的有過這么一句低聲的輕吟。
還有某個晚上。
他累壞了。
那天本來就累。
先是陪舍友他們在學校里亂逛,然后是回家跟蠻不講理,很會定義周五晚上的祁教授亂鬧。
再然后是在溫泉池里泡了許久,又被迫學了游泳,練習了泳姿,身體酸痛極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兒力氣。
所以剛一回到酒店大床上岑康寧就睡著了。
兩三個小時內他睡地昏天黑地。
可又似乎,在睡著以前。
他隱隱約約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人輕撫著他的臉頰,說:
"怎么這么會招人喜歡?"
當然少不了給祁釗過生日的那個晚上。
兩人那天都很高興,第一次接吻,鬧的很兇,一直到凌晨三四點還沒停。
最后岑康寧實在一點兒都動彈不得。
連洗澡都要被抱進浴室的時候。
某人一直親他。
一邊親一邊說喜歡,又說寶寶好可愛,好乖。
說了好多好多遍。
這些記憶其實都是真實存在的,只要岑康寧稍微一回憶,就立馬可以回憶的起來。
但問題的關鍵是——
他要怎么才能分辨出來這些喜歡到底是真喜歡還只是色欲熏心下的甜言蜜語?
回憶結束,岑康寧怒瞪某人一眼,仍是氣鼓鼓地:“誰告訴你這樣叫表白的?”
怎么會有人專門在床上表白?
這可真怪不得岑康寧不知道。
因為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人會把床上的表白當真,說再多遍也不行。
“祁教授,祁老師,我覺得有必要跟你重新定義一下表白。”
岑康寧嚴肅臉,說:“首先,任何在床上的場景都不能算。”
“明白。”
祁釗道:“可是,也有不是床上的。”
岑康寧:“什么時候?”
這回他是真想不出來了,怎么絞盡腦汁都想不到。沒辦法,只好讓記憶力超群的祁教授來一一做出解答。
“還記得你送我的生日禮物嗎?”
“記得。”
那顆小行星。
那個宇航員。
岑康寧買來以后一點一點偷偷摸摸拼好的三十歲生日禮物,后來被送到祁釗手上以后,被他做出了一點小小的改動。
首先最明顯的改動自然是原本只是一個球狀的小行星被按上了耳朵與尾巴。
現在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很大很圓的小貓咪。
其次是那個代表著祁釗的宇航員,原本是漂浮在小行星的身側。
但現在它的整個身體卻幾乎是依偎在小行星上。
與此同時,伸出一只積木構造的手,輕輕放在小行星的貓耳朵上。
“這一幕有什么特別含義嗎?”
“有的。”
祁釗說:“我給它提供了坐標系。”
岑康寧好奇地掏出手機,將相冊中的樂高圖片放大,果然,在小行星的背面,他看到了那一排很小的數字。
2003.3.21。
是他的出生年月日期。
“所以……我是這顆長著貓耳朵的小行星?”
“是的。”
祁釗唇角微勾,想到自己絕妙的創意,十分得意地說。
岑康寧:“……”
看到祁釗一副很滿意這個設定的份上,他是真不想告訴他,其實當初買樂高的時候,岑康寧買了兩個宇航員。
馬上都走出樂高店了。
卻還是轉頭回去,拿下了那個沒辦法送出去,只是單個就要價值三百多的宇航員。
后來那個單獨的宇航員一直被他塞在抽屜的角落里,始終沒拿出來拼。
其實一開始岑康寧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買。
就是鬼使神差下的一個舉動。
因為店員小姐姐說:“一個宇航員多孤單啊,帥哥你送男朋友是嗎?要不要考慮再買一個?”
忍不住地,岑康寧就買了。
可祁釗又分明不是他的男朋友。
所以買了以后始終沒辦法送出去。
后來岑康寧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本來是想等他追人成功以后再拿出來的。
結果祁釗現在告訴他,他是小行星?
那他買的宇航員怎么辦?
“所以為什么我是小行星?為什么我還長著貓耳朵貓尾巴?釗哥你這樣不公平。”
岑康寧對此提出嚴正抗議。
而祁釗的解釋是:“那篇文章你不是看過了嗎?”
說的是那篇詳細講述祁釗喜好的論文。
岑康寧確實出于好奇心拜讀過,也因為這篇論文得知了祁釗曾經喜歡天文學,所以才給他送出了宇航員積木禮物。
但這跟他是小行星有什么關系?
“第九十七行,我寫到,我喜歡小行星。”
“……”
沉默半晌,岑康寧木著一張被冷風吹得快僵了的臉,認認真真地對祁釗提出建議:
“你有這種表白的本事,為什么不去當間諜?”
作者有話說:
祁教授,你有這樣高速運轉的表白技巧進入中國……[笑哭][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