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進昭星園區的這一刻,喬纓才后知后覺地體會到,這個總裁的分量真不是說說而已。
途徑幾棟造型別致的建筑物時,她的視線穿過二樓的透明玻璃窗,能看到里面的員工各個都神色凝重、腳步匆匆,有條不紊地運轉著偌大的集團。
在九漏魚遍地走的娛樂圈待慣了,這種陌生而緊張的職場氛圍,連一向普信的喬纓都有些發怵。
對比很慘烈。
看著這些頂尖科技公司里的精英人士們,襯得局促的她像只剛化形的峨眉山野猴。
辦公樓大廳內。
前臺小姑娘余光忽然瞥見喬纓從車上下來,身形微不可見地僵住了一瞬。
她匆忙從桌上隨便抓了一張表單,埋首緊盯,神情嚴肅,仿佛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然后拿著筆在表單上劃拉了幾下,用訂書機對準紙張的頁邊,整得比太空站對接還謹慎專注。
一聲“咔嚓”脆響后,小姑娘緊皺的眉頭逐漸松開,嘴角還掛上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
聽到喬纓的腳步聲漸近,前臺才裝作恍然間不經意抬頭。
她眼神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中氣十足地道了一聲:“裴總,中午好!”
看著她身后被瓷磚反射出來的綠熒熒的蜘蛛紙牌頁面,以及那略顯偷感的表情,喬纓有點不忍心告訴她一個殘酷的事實。
其實你老板那雙視力5.0的眼睛,早已經目睹完了全程。
一番深思熟慮后,她朝前臺略一點頭,目不斜視地徑直邁進了電梯,在心里默默為小姑娘掬一把社畜的心酸淚。
我懂,節目組來探班的時候,我也是這樣裝模作樣讀劇本的。
四下無人,陸嘉澤站在總裁專梯門口,低聲詢問:“量聞的項目負責人說想見您一面,您要直接去辦公室嗎?”
量聞便是即將推出的那款藍牙耳機官方系列名,負責人這時候來找裴硯知,必定是因為資料泄露的事。
按理說這事兒幾個相關的管理人員開了一早上的會,此時此刻應該也有些眉目了,這位大概是被推出來頂鍋請罪的。
喬纓想了想,決定不如趁此機會多了解一下昭星的業務,思忖道:“不,先去量聞的項目組看看。”
陸嘉澤點頭稱是,伸手替她摁亮了樓層按鈕。
見狀,喬纓頓時松了一口氣。
得虧裴硯知是個霸總,不用說就有秘書替他鞍前馬后,要不然自己還得想辦法摸清楚昭星的研發部門都在哪兒。
一時無言,寬敞明亮的電梯平穩運行,最終停在了十二層。
喬纓揣著一顆宛如在假裝大人般忐忑不安的心,努力維持著高冷人設,面無表情走進了終端業務研發三部。
這一層主要是視聽影音方向的產品線,還包括一些工藝設備等產品的研發部門。
和前臺小姑娘一樣,昭星的員工們在看到自家老板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時,表情皆是一震。
甭管在沒在摸魚,反正每個人都開始埋著頭賣力地表演工作,像是打了雞血一樣,連敲打鍵盤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大老板來了,居然沒人上來套近乎。
喬纓嘖嘖稱奇,看著縮在工位上神經緊繃的員工們,大概能推測出裴硯知平時應該不喜歡溜須拍馬的人。
容熠端著咖啡從茶水間推門而出,險些將咖啡潑到喬纓身上,慌慌張張地低著頭對著來人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說完又發現好像有些不對勁,只覺得四周安靜得過分,偶有幾道微不可聞的抽氣聲。
她疑惑不解地抬頭看了一眼,待看清楚面前這人的長相后,立馬呆在了原地,瞪大眼睛結結巴巴道:“裴、裴總?!”
“沒事。”
喬纓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往她的工牌上掃了一眼,忽然認出來她是哪個產品線的員工。
什么叫緣分啊!
她頗為欣慰地看著容熠,發自內心稱贊了一句:“你們的3d打印機不錯。”
別問,問就是真消費才敢說實話。
下個月要不要偷偷給她的部門漲漲工資?
與喬纓的想法不謀而合的是,昭星內部有件眾所周知的事情———能聽到裴硯知夸獎的話,就意味著離提薪不遠了。
容熠受寵若驚,等喬纓走遠后,才迎著一眾人羨慕嫉妒的眼神回到工位,在公司匿名論壇里發了一條情真意切的帖子:
【樓主:身為昭星的嫡員工,我從來不敢跟集團總裁裴硯知坐下喝一杯,因為害帕裴總深邃的眼,裴總的眼是員工們這輩子最怕看到的東西,而裴總的贊揚是員工們最渴望得到的東西。】
【樓主:雖然文案是偷的,但尊敬裴總的心是真的。】
臨近飯點,摸魚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很快便有人回復:
【1l:嗲子文學的風也是吹到昭星了。】
【2l:工人如果愛資本家就是賤得難受.jpg】
【3l:大家都好清醒啊,對著裴總那張臉還能說出這么冷酷無情的話,上班究竟給人帶來了什么?】
【4l:盡管昭星待遇這么好,我也覺得自己整天在工位上拉磨。。。痛苦。。。】
【5l:都市隸人,騾馬貴族。】
【6l:罵得好臟,我們只是同事,你越界了。】
一路暢通無阻地走到量聞項目組,遠遠便能看見一大堆人圍在某處,人群中央傳來一陣一陣高亢而尖利的哭泣聲。
“怎么回事?”
喬纓刻意壓低了眉眼,帶著一身低氣壓走近,臉色沉沉。
圍觀的員工轉頭驚訝地看著她,隨后面面相覷,自動為她讓出來一條路。
量聞的負責人秦述陽在聽到裴硯知來了十二樓后,連跑帶走地趕了過來,剛好遇上這一幕。
他喘著粗氣,指著跪趴在地上哭泣的女孩,語氣急切道:“她、她就是偷樣品的那個實習生。”
接過秦述陽手里的調查報告,喬纓用她看劇本鍛煉出來的技巧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迅速提煉出了一些關鍵信息。
這件事吧,說來也不復雜。
實習生名叫葉詩月,剛被招來量聞的測試組不久,上個月測試完后忘了把樣品放回去,就這么在外套的兜里擱了兩三個星期。
直到前幾天降溫的時候整理衣服,她才發現口袋里多了一對耳機,還以為是以前閑置的電子產品,就掛在某魚上賣掉了,沒想到牽扯出這么一檔子事。
雖然看起來很扯,但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這種巧合也不是不可能發生。
葉詩月哭得梨花帶雨,秦述陽也言之鑿鑿,都說她的的確確是不小心才把樣品從實驗室帶走的,沒有主觀惡意,不能構成違規倒賣公司產品的行為。
看著秦述陽焦急不安的表情,喬纓微妙地挑了挑眉。
多巧啊,她正好認識葉詩月是誰耶。
她拉開一張椅子,在葉詩月面前大馬金刀坐下,眼神玩味。
直到葉詩月被盯得臉色發白,她才饒有深意地陳述了一個事實:“你認識阮綿綿。”
不僅認識,還是她后援會大粉,和阮綿綿工作室的人聯系緊密,活躍到喬纓一眼就能認出來。
原因無他,只因葉詩月幾年前給喬纓造過黃謠,還p過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那時候喬纓雖然告了對方,但諒在她還是個未成年,便沒怎么追究。
沒想到啊,這狗終究還是改不了吃屎。
喬纓猝不及防的一記直球,打得抽抽噎噎的葉詩月一愣。
她咬著唇快速運轉著大腦。
雖然不知道裴總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但只要她咬死不承認,憑她這張老實單純的臉和栩栩如生的演技,賣賣慘總能糊弄過去。
在這里工作了幾個月,她早發現量聞團隊里的話語權,都在以秦述陽為首的一幫子正事不做只會拉幫結派的男人手里。
看起來人模狗樣,嘴里大話一套一套,實則蠢鈍如豬,好騙得很。
葉詩月醞釀了一下情緒,睜大通紅的眼睛,倔強嘟嘴,一開口就是經典道德綁架:
“對不起裴總,這件事是我一時疏忽大意,違反了規章制度……您可以開除我!可以罰我工資!我也可以把賣耳機的錢還給公司的!但我的家庭條件不好,還有爸爸媽媽要照顧,您可不可以不要報警,不要告訴其他人,我不想讓他們在鄉下知道我做了這種蠢事被開除……求求您了!”
不得不說,這不卑不亢的賣慘語錄確實有點水平,加上她那老實巴交的可憐樣,圍觀群眾不由得一陣動容。
有人大著膽子勸解道:“這……小姑娘也不容易,留下案底也不好吧……”
喬纓看了他工牌一眼,上面寫著:hr.盛衍。
一聽到有人幫腔,秦述陽立馬順桿爬了上去,連忙點頭說:“對、對啊,她年紀還小,粗心大意在所難免,給小姑娘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惹人心煩的抽泣聲哭得魔音入耳,哭得繞梁三日,哭得喬纓不耐煩地皺起眉。
她厲聲呵斥一聲:“哭什么哭,公司都被你哭散了。”
懶得再繞彎子,她朝陸嘉澤打了個響指,不再多說。
陸嘉澤立即用電腦調出了兩份文件,展示在眾人面前。
電腦分屏上,一側是葉詩月的人事檔案,一側是三年前的一份公開裁判文書。
喬纓揚起下巴,朝葉詩月彎出一抹嘲諷的弧度:“葉小姐,你能解釋一下,為什么三年前你還是某中專在讀,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了呢?”
其他人聽到也傻眼了,湊近屏幕一看,發現兩份資料姓名一樣,身份證號也一樣,這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而這些人里,只有剛剛發言的盛衍和秦述陽絲毫沒有驚訝之色,連裝都裝不出來,表情十分之怪異。
喬纓又轉過頭,視線在兩人身上逡巡一圈,眼里寒光微閃,淡淡道:“怎么,剛才不挺大聲的嗎?現在不說話了?”
“誰把她招進來的,誰負責背調審批的,誰把她這個學前教育專業的安排進測試組的,誰又將這份狗屁不通的報告寫出來送到我手里的———”
她漫不經心把玩著手里的鋼筆,尖銳的筆尖斜斜指向二人的方向,向后散漫一靠,瞳孔縮緊,笑道:“你們倆,誰能給我個說法?”
喬纓語氣不急不躁,眼神卻冷得能殺人,一支鋼筆被她轉得仿佛小李飛刀。
眾人默默為秦述陽和盛衍捏了一把汗,后退幾步,自動和他們拉開距離。
“我……我……”
秦述陽冷汗直流,懊惱地揉揉頭發。
他之所以急匆匆地上交報告,甚至主動背鍋,就是怕這更大的簍子被捅出來。
但裴總是何其聰明的人,僅僅和他對視一眼,秦述陽便發現自己肯定是露餡了。
落針可聞的空間里,兩人一言不發,抖成了鵪鶉。
正在氣氛焦灼之時,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高馬尾女性上前一步,走到喬纓面前,沉聲說:“裴總,我要舉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