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知,裴硯知,好繾綣的名字。
不回消息,你是不死外邊兒了。
那別怪我給你造謠了啊,我可提前通知你了。
喬纓在心里默默畫了個十字。
整理好心情后,她鼓足勇氣,冷著一張臉抬首———
但與氣勢洶洶的賀曉一對視,焰氣霎時消下去一半。
喬纓醞釀了半天,才含糊不清地小聲喊了一句:“媽。”
從被拐走那天開始,她就再也沒叫過這個稱呼。
好別扭的感覺。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呀。”
賀曉沒發覺自己兒子的異樣,大馬金刀地坐到沙發上,喋喋不休:“讓你帶顧家的千金吃飯,你倒好,給人吃進醫院了,招笑不招笑。”
“那不是她剛從國外回來報復性進食嘛,我也沒想到她能餓成這樣啊。”喬纓低眉順眼,老實巴交地答。
賀曉瞅瞅她泰然自若的樣,優雅地翻了個白眼,長吁短嘆:“行了,這次相親又黃了,給你高興壞了唄?”
說罷,她喝了一口茶順順氣,又連珠炮似的再度發難:“我這輩子還能看見你處對象不?難道真要送你出家了啊?以后在地下見著你太姥姥不得被罵死。”
“那不能夠。”
喬纓嘴上應和著,其實也沒怎么把那個什么大師的話放在心上。
眾所周知,娛樂圈的人都愛搞迷信,開機儀式還得整個大豬頭祭拜,連時尚雜志的主編都得提前找人做法算天氣。
對此,喬纓只想說,學好概率論比什么大仙兒都有用。
賀曉仍在孜孜不倦地介紹下一位女嘉賓的信息。
喬纓揉揉酸脹的眼睛,大著膽子打斷道:“那啥,媽,其實我有喜歡的人了。”
賀曉一滯。
基于此人的累累前科,她并不怎么相信這話,以為兒子又在編謊話騙她取消相親。
俗話說得好,屎殼郎噴香水———不值一聞。
一聽裴硯知又要開始扯犢子了,她頓時覺得有些燒心。
賀曉面無表情地往沙發上一靠,跟機器人一樣,棒讀感滿滿,語氣敷衍地問:“哦?喜歡對方怎么還不去追求?就等著人家哪天眼瞎了撞你這棵歪脖子樹上了唄?長著腿干啥使的。”
聽她這噼里啪啦的一頓數落,喬纓算是懂了。
這一家子都挺會埋汰人。
時機正好,心里的那股子表演型人格又開始蠢蠢欲動。
醞釀片刻,喬纓垂下眼睫面露哀傷,語氣不無遺憾地說:“不是,是她太優秀了,我怕自己配不上她。”
原本冷眼相對的賀曉仔細尋思著她這話,突然咂摸出來一絲絲的不對勁。
不對啊,聽兒子這語氣,這回好像是真有戲啊?
她一骨碌爬了起來,睨著眼和喬纓面對面站著,連忙催促道:“你別整這死出,大大方方的,趕緊給我看看人姑娘長啥樣。”
事情發展到現在,喬纓也只能順從地打開微博,從站姐主頁里挑了一張圖保存下來,放大后遞給了賀曉。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一時間都僵在了原地。
賀曉將信將疑地接過手機,別開臉,眼睛瞇出一條縫,小心翼翼地向屏幕里瞥去。
此時此刻,喬纓很想揪住裴硯知的衣領問一問。
不是,哥們兒,你以前到底是有多孝順啊?
看給咱媽都整出ptsd了。
而賀曉覷著眼睛一看。
那照片上不是什么長著三只眼睛的外星生物。
也不是什么腦殼上豎著兩根觸須的人形蟑螂。
更別提裴硯知之前還拍了幾張意味不明的天空照,說要和這幾朵云過一輩子。
這次確確實實是個貨真價實的人類女孩。
賀曉頓時長舒一口氣。
警報解除,難掩激動,她立即從懷里摸出老花眼鏡戴上,開始仔細端詳。
賀曉對著照片左看看,右瞅瞅,先是怔愣了一下,然后嘖嘖稱贊道:“這孩子挺水靈啊,瞅這眼睛,這鼻子,這鵝蛋臉,哎呀嗎,你確實是配不上人家嗷。”
是啊,水靈靈的我被一群怪物圍在中央。
尤其是這張圖還是從大合照里截下來的,一左一右分別站著沈頤和阮綿綿,事情就變得格外幽默了起來。
喬纓用總裁引以為傲的自制力控制著表情,很害怕自己一個不小心笑了出來。
不得不說,東北話真有種神奇的魔力。
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她居然覺得自己一下子和賀曉的關系拉近了不少,心里那股對父母長輩的抵觸情緒也在不知不覺間消散了些許。
“行吧,你趕緊的。”
賀曉臉色稍霽,眉梢舒展開來,悠悠道:“想當年我追你爸時,那叫一個鍥而不舍百折不撓,到你這兒可別給我跌份兒,什么玫瑰百合小雛菊的,她喜歡啥就送她啥,整點浪漫的,別跟個木頭樁子一樣。”
喬纓聽得出神,順嘴說了一句:“我喜歡……咳,她喜歡藤本月季。”
原來兒子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地步,連人家喜歡啥都打聽出來了。
賀曉心情大好,恍然一拍手:“對了,我看那中介小楊在朋友圈發的,什么御嶺華庭的別墅挺不錯的,你給她送一棟唄,咱第一次追女孩,可別跟網上那些個男的一樣,摳摳搜搜的。”
太有實力了姐。
這種場面只在爽文和殺豬盤案例里見過。
倒霉了這么多年,這黃金做的餡兒餅也能砸到她惡毒女配的頭上?
喬纓眼睛都瞪圓了,手上暗暗用力狠掐了一把大腿。
堪堪憋住笑意,她垂下眼眸,裝出為難的樣子,假意推脫道:“哎呀,這,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不太好吧?”
連吃帶拿的,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財力也是魅力的一部分,這丫頭一看就眼光高,追求者也指定少不了,你可上點心吧。”
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地,賀曉瀟灑地揮了揮紗巾,離開前再三叮囑:“我現在得去工廠一趟,你記住媽說的話啊,管好你那張破嘴,別給人姑娘嚇跑了。”
喬纓臉上掛著笑,嘴角都有些僵硬了,點頭稱是,繃住表情和她告別。
好不容易送走了這尊大佛,她癱倒在總裁專屬座椅上,琢磨著該怎么合法合規把這棟別墅弄到手。
畢竟在喬家生活了這么多年,她深知這些有錢人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到時候要是事情敗露,裴家反告她一手敲詐勒索,她就只能喜提銀手鐲一對,退網變落網了。
嘖,人與人之間這岌岌可危的信任感。
貪心不足蛇吞象的故事見多了,喬纓并不覺得自己和裴硯知的關系有好到予取予求的地步,更不覺得自己那點小伎倆能把他糊弄過去。
看來是時候找幾個傍上金主的撈男同行們談談心,打聽打聽軟飯硬吃的技巧了。
畢竟這種業務還是他們比較專業。
喬纓認命地嘆氣,坐直身體繼續翻看昭星的資料。
按照以前讀劇本的習慣,她照例打開手機上的音樂播放軟件。
不出意料的是,裴硯知的賬號里果然只有一個叫【工作用】的歌單列表。
嗯,符合他工作狂的人設。
喬纓以為歌單里是霸總裝逼必備的高雅古典樂,或者是什么提升專注力的白噪音,便毫無防備地點了進去。
指尖觸碰播放鍵,霎時間,一陣清心寡欲的空靈梵音在偌大的辦公室里飄蕩回響。
喬纓傻眼。
高雅,確實高雅,有點太高雅了。
不是,誰家好人上班聽《大悲咒》啊?
總裁這份工作原來這么苦的嗎?
-
京市的另一側。
見面會的后臺化妝間里,裴硯知正聽著喬纓歌單里的金屬樂,任憑化妝師在自己臉上涂涂抹抹。
從醫生那兒了解完喬盛合的情況后,因為icu暫時不能家屬探視,裴硯知覺得無趣,便也不想再多待。
正好喻季年打來電話說下午有一場電視劇的粉絲見面會,直接把他從醫院接到了現場。
等妝造完成后,裴硯知才得空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一打開就是喬纓那先斬后奏的餿主意。
他目光格外平靜,注視著那兩條消息,緩緩打出兩行字:
【dioretsa:別放洋屁。】
【dioretsa:這里是中國。】
喻季年打量著他的臉色,以為他是看到了網上的消息,囁嚅道:“那個……纓姐,待會兒記者的提問,可能會有人刁難你,注意管理好表情。”
裴硯知抬頭,“什么?”
說起來,這部劇也算得上喬纓最近被大規模黑的原因之一。
她和新晉流量肖竹逸分別擔任男女主演,從劇播開始男方團隊就一直想炒cp,四處下水軍假裝路人嗑糖。
見喬纓半點不配合后,又大肆舞起了體面人設,明里暗里指責喬纓想要解綁獨美,不敬業沒道德。
經這一挑撥,cp粉果然怒了,紛紛化身男寶媽為自己的好大兒鳴不平,罵喬纓掀桌咖不顧觀眾死活。
而喬纓的粉絲也不甘示弱,嘲笑說憑什么要給你家丑男吸血,一時間撕得腥風血雨。
一見輿論導向是順風局,肖竹逸也趁機放出了黑通稿。
說是男女主之所以感情線模糊,是因為喬纓耍大牌刪了全部的親熱戲,所以最后連個手都沒牽到。
有好事的人跑到喬纓微博評論區貼臉開大,問她是不是真的,為什么要刪掉戲份。
喬纓只輕輕巧巧回了四個字:“我嫌惡心。”
這下可謂坐實了男女主演不和的傳聞。
劇方一看事情越鬧越大,便緊急加了這場主創見面會。
劇快播完,他們巴不得再添一把火炒炒熱度,所以勢必會在今天搞些上不得臺面的小動作。
與此同時,喻季年也覺得喬纓被罵得非常冤枉。
倒也不是出于利益相關方的原因,其實那些所謂的感情戲份,本來就是肖竹逸為了炒cp私自加的,刪掉并不影響主線劇情。
不如說多虧喬纓堅持己見,才讓這劇本不至于被改得面目全非。
從觀看體驗上來說,反而是刪除后的劇情更流暢,點到為止的留白和朦朦朧朧的曖昧感也是觀眾能嗑生嗑死的最大原因。
比起肖竹逸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油膩感情戲,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而且肖竹逸這個人,演技稀爛不說,還是圈子里出了名的靠屁股上位,極度的精致利己,和他合作過的演員沒有一個不被他扒層皮敲骨吸髓的。
喬纓這般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大小姐,自然看不慣這種人。
本來肖竹逸就是搶了資源空降的男一號,要不然她根本就不會答應來這個劇組。
聽完喻季年略顯憤慨的陳述,裴硯知若有所思地看向鏡子中的臉。
工作人員敲了敲化妝間,通知他上臺。
裴硯知不適應地提了提裙擺,然后一臉淡定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同樣做完妝發的肖竹逸和他的經紀人李靜正站在走廊,猝不及防和他打了個照面。
兩撥人馬狹路相逢,對面的肖竹逸先是陰陽怪氣看了他一眼,嗤笑道:“喲,這不喬大明星嘛?怎么,貞潔烈女裝不下去了?這會兒不去陪金主,倒想起來劇宣了?”
李靜也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屑地翻翻白眼,幫腔說:“學著點吧,人家背景深,可不靠這些,肆無忌憚得很,咱老老實實打工的人可比不上人家。”
事實上,等這周播完大結局,肖竹逸接檔的將是一部預熱很久的雙男主劇。
李靜忍不住在心里一陣陣發笑,等她的肖竹逸靠賣腐美美飛升頂流后,看她喬纓還怎么繼續囂張。
裴硯知卻懶得聽這兩人放屁。
他腳步不停,從他們身邊高貴冷艷地掠過,捏著鼻子微微蹙眉,嘲諷道:“一只老鴇一只鴨,本事不多,譜兒還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