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視對方探尋的視線,云殊猛地仰頭將茶水一飲而盡,將茶杯重重擱在案幾上,他嗓音冷冽,“管得著嗎你?”
舉止做派全然不似男子。
連湘云都看了他好幾眼。
蠶絲簾幕后,忽的響起一道慵懶的女音。
“管什么?”
云殊渾身一震,驟然轉頭看向主座的方向,眼睛緊緊追隨簾幕后那抹高挑身影,他唇角緊抿成一條直線,一時間竟沉默下來。
“沒什么,”寧詩重新坐直身子,拿起一塊糕點,咬了口,“剛才閑聊,聊到云殊病了一場的事。他說我管不著。”
葉昕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懶洋洋地將手撐在案幾上,拄著額頭,身側小侍躬身端上來剛沖好的新茶,上等的信陽毛尖。
“有事就說,”她屈指叩了叩桌面,“沒事就都散了吧。”
好酒醇香秀雅,飲后甘爽味長,葉晚鷹送給她的全是珍藏多年、精心釀制的佳釀,看似溫香醇厚,后勁卻不小,跟烈酒有的一拼。
剛才喝了醒酒湯,暫且解了點醉意,如今后勁又上來了。
寧詩說:“殿下讓我做的事我做好了,不過是讓舒母交由舒芳出面去說。如今我也算與舒母交了個朋友,”她笑了笑,“還拿了她不少人參燕窩這類好東西。”
葉昕也笑了一聲,“你張口討要,她敢不給么?”
“知我者殿下也,”寧詩端起茶杯,以茶代酒,遙遙朝簾幕后的葉昕舉了舉,復飲了一口,“說起來,班師回朝那日,殿下命我帶人四散到酒樓茶館大街小巷各處,散播您在塞北孤身闖敵營,取得敵將首級,勇冠三軍的消息,如今京城民間雖對您私德有虧還頗有微詞,但也對您有所改觀。”
“嗯。”葉昕像是對此早有預料,語氣很是平靜,“既是我做的,該宣揚就宣揚,否則世人只記得顧知棠的功勞,卻忘了我,委實不公平。”
寧詩心中腹誹:這也不是您要我添油加醋宣揚您退敵之功比起顧知棠有過之無不及的理由啊。
顧知棠是主帥,統率三軍有多辛苦是有目共睹的,葉昕一個副將哪會比顧知棠辛苦。更別提葉昕在軍中時而鬧著要美人、時而鬧著要聽小曲兒,還打傷了好幾個官家女子......
寧詩面不改色,贊同地說:“確實。”
——身為王儲,在民間有一個好聲望,身上又確有退敵之功,奪嫡也便有了機會。
烹茶的小火爐輕輕燒著,小侍跪在爐邊小幅度地扇著扇子。
水榭內氛圍極好,除了水壺咕嘟咕嘟沸騰,壺蓋輕輕被壺中熱氣頂起又落下的聲音,所有人都在品茶吃糕點,靜謐舒適。
水波不興,清風徐徐。
葉昕聞著茶香,也跟著試了一點。
她能感覺到簾幕外有一道很強烈的視線在注視自己,正是那名叫云殊的男子所在的方向。
云殊。
心里念著這兩個字,葉昕老神在在地又抿了一口茶。
云殊,東凰人士,自小父母雙亡,流浪街頭,后來偶然被西遼人撿去培養后又送了回來,成了外朝奸細。話少,愛美,性格謹小慎微。
前幾日因倒春寒大病一場,今日才醒,就強撐病體過來了。
“殿下。”
葉昕循著聲抬眼望去,聽見云殊問道:“我有一事不明。”
見葉昕不應聲,他自顧自繼續說,“既然是為了跟太女對抗,您就搶她的未婚夫南羽白,要跟南羽白成婚。那您為什么不直接像從前一樣,直接把人擄走,毀了他名節就行?”
葉昕輕“啊”了一聲,意有所指,說,“原來我的名聲還是這么差嗎?”她慢聲喊道,“寧詩?”
上一秒才說民間百姓對葉昕有所改觀的寧某人:“......”
“殿下,我冤枉,我真的親耳聽到街上許多人都有說您的好話,”寧詩無語地看了云殊一眼,臉上的從容之色都沒了,趕緊跟葉昕解釋道,“至于您調戲男子敗壞男子名節的話,自從您回京以來,就少有人說了。您從塞北回來后,連青樓也沒有去過,他們要說,也無從說起啊。”
云殊又說:“那殿下把南羽白娶進門后,會不會休了他?”他嘴唇還帶著病未痊愈的蒼白之色,輕輕咳嗽了一聲,“到時隨意找個由頭把人休棄就好。這樣您既不會落個壞名聲,也能再氣一回太女。她視若珍寶的人,您娶了又休,豈不更令她惱火?”
話語間像是在為葉昕著想,卻無端對南羽白充滿了惡毒的惡意。
寧詩對此不作評價。
反倒是王荔顫巍巍地舉起了爪子,小聲道:“那個,這樣是不是對男子太無情了一點?”
云殊怒瞪了她一眼,王荔又趕緊把爪子放下了。
葉昕屈指叩了叩桌面,一下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我婚娶之事,是我家事,也是私事,”她嗓音極冷,不容置喙道,“用不著你云殊來對我說教。”
葉昕肉眼可見的生氣了。
一時間,沒人敢再說話。云殊也本能地被震住,等到反應過來,已然錯過開口的好時機,只能也跟著沉默下來。
靜寂的氛圍中,只剩微風在徐徐吹拂。
也正因此,水榭外漸漸走近的腳步聲顯得很清晰。
葉昕聽得微微蹙起眉頭,沒說話,但煩躁得換了個姿勢歪靠在椅背里。
待到水榭外腳步聲止,寧詩望過去,見到了綠云和一個站在后方戴了面紗的男子。她笑了笑,說:“原來是綠云啊。”既是在告訴葉昕來者是誰,也順勢跟對方打了個招呼,“綠云啊,怎么帶著人過來這邊了?”
她好意提醒道:“殿下有令,沒有許可,水榭這里誰也不能靠近,你怎么忘了?”
“奴曉得的,謝謝寧姑娘提醒。”綠云笑嘻嘻地跟所有人行了禮,看向主座的葉昕,歡快道:“夜女君,公子聽紅菱說您一身酒氣,怕您不舒服,特地給您送蜂蜜水來啦。”
說完,他后退一步,讓出了一個手腳僵硬、端著個托盤的年輕男子。
葉昕聞言眉頭一松,歪斜的身子也坐直起來。
寧詩開口正要替葉昕問問男子姓甚名誰,
下一秒卻聽見簾幕后的葉昕溫聲細語地說了兩個字:“過來。”
那聲音如玉泉擊石般,清冽柔和,又刻意放輕了音調,仿佛生怕把人給嚇到一樣。
自打認識葉昕以來,她從沒聽見葉昕這樣刻意收斂情緒、堪稱溫柔地跟人說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