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陣劇烈的沖擊從前方傳來, 小黑不由踉蹌了兩步。腦海里突然冒出來的記憶撕扯著她的大腦,無數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我們一定能逃出去的!”
“不許反抗, 不許背叛。”
“外面的天空,是什么顏色的呢?”
“為反抗高歌!”
……
她突然瞪大眼睛,顫抖的手穩住了,劍尖直指前方,天光照射在劍身上,沿著劍鋒反射出凌厲的光芒。
“好吵。”
圣劍周身迸發出鎏金的光芒,將整個擂臺都包裹起來, 強大的靈力甚至撼動了考場的結界。
白夜拔劍,向前一步準備幫忙。
然而光亮很快散去,臺上兩人一個已經脫力倒下,一個勉力用劍支撐身體跪在地上。
勝負已分。
有丹門弟子上前將二人抬下去療傷, 看這個情況, 至少今天之內她們是無法繼續參加考核的了。
白夜還沒來得及上前查看情況,第二輪擂臺賽便開始了。他站上擂臺,看向對面的選手, 緩緩拔出萬靈劍。
“速戰速決吧。”
對面的弟子發現, 自己這位對手的氣場似乎和上一場有些不一樣了。剛剛第一輪的比賽他也看過,并沒有覺得這人有哪里出奇, 反而認為他運氣好,贏得僥幸。
可此刻,那雙眼中哪還有上一輪時的笑意, 瞳孔中映著冰冷的光, 而后一劍出, 耀射出更烈的光芒。
雨落,火起, 萬物復生。
兩截斷劍“叮當”落在臺上,白夜的對手雙眼失神,木然倒下。
“抱歉,我有點趕時間。”
白夜收劍,恢復了往日的模樣,他走到那位弟子面前將他扶起,想了想,從背包里掏出一把[黎明神劍]遞給對方:“這把劍就當做是我的補償吧,爆傷超高的哦。”
那弟子顫顫巍巍著接過劍,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震驚還是感激。
“今年劍門收的都是些什么妖孽啊……”
白夜一笑,沒有回應。他下臺,默然等著第二輪所有比試的結果。
一張張簽文被打開,臺下的身影越來越少,白夜就這樣一路殺過去,終于,他迎來了最后的對手。
煙緋。
煙緋抱著一本厚厚的典籍,就是不知道修仙世界的法規有沒有讓這位金牌律師發揮的空間。
“我認輸。”
走上擂臺的煙緋輕輕拋出這一句話,就準備往下走,連剛剛拔出劍的白夜都有些驚訝。
“為什么?你不想通過考核嗎?”
煙緋晃了晃手上的典籍,笑道:“通過考核,那是什么?我畢生所求,不過是能研究一輩子律法,然后……過上快樂的生活。與此相對的,我也愿意讓別人體會到這種快樂,你很擔心你那位同伴的傷勢吧?別耽擱時間了,快去吧。”
白夜朝煙緋感激一抱拳,也不顧最后考核結果的宣布,踩著飛劍就化為了天邊的一道流星。
“那什么……”
重云收回挽回的手,望著天邊消失的人影,小聲道:“我記得……你還沒拿到御劍飛行許可吧。”
白夜到的時候,行秋已經在丹門守著了。
“情況怎么樣?”
白夜急匆匆掀開簾子,柜臺后的七七冒出頭來跟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兩人都無大礙,不過小黑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刺激,現在仍在昏迷。”
行秋將診斷結果告訴白夜,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嘆息。
“會不會是圣劍的威力太甚,小黑還沒辦法完全掌控?”
行秋思索道:“也有這種可能,這幾天她練習的時候一直使的是最基礎的招式,而她今天在臺上的招數,是我從沒見過的。”
“二位——你們好啊!”
一道充滿激情與活力的聲音率先闖入白夜耳中,緊接著那鮮活的身影便從后屋閃出來,來人手上纏著繃帶,還不忘抱著她已經破碎的琴。
正是辛焱。
“不知道我說的事能不能對你們有些幫助,其實剛剛和我對戰的那位劍門道友在拔劍前似乎念了許多胡話,什么‘逃離’、‘反抗’什么的,而且更重要的是,我看見了,她沒有動,是圣劍自己動起來的。”
行秋和白夜對視了一眼,都發覺事情不簡單。
行秋首先謝過辛焱:“感謝你提供的信息,此番閣下損毀的琴,來日還請找我劍門報銷。”
辛焱擺手:“一把琴而已,更何況這是切磋,哪有輸家找贏家索賠的道理,我還要感謝那位道友,讓我有了跟圣劍交手的機會呢——那我先走了,咱們下山試煉的時候見啊!”
辛焱風風火火地出了門,白夜指了指她出去的方向,問在柜臺后的丹門弟子:“讓才入院的病人辦出院,真的沒關系嗎?”
丹門弟子微笑解釋:“修仙之人根骨清奇,只要不受十分嚴重的外傷,基本上都能自愈呢。”
“這簡直就是醫學奇跡……”
“對了,她說的那個下山試煉是怎么一回事?”
白夜轉頭問行秋,行秋跟他解釋道:“在入門考核中排名前十的弟子會參與下山試煉,內容為一年一度開放的上古遺跡,弟子們需要從玉京臺徒步行走到遺跡所在地,據說那遺跡中藏著對修仙有益的奇珍異寶。”
“那行秋師兄,你去的那一年……找到寶貝了嗎?”
行秋沉默了一瞬。
“那本古華劍法……”
白夜打斷他:“好了,不用說了。”
“不過,我們還不知道自己的名次啊,她怎么那么確定會和我在下山試煉見面?”
又是一道聲音插了進來,氣喘吁吁,帶著粗氣:“誰讓你先離場了啊?”
掀開簾子的是重云,他不僅帶來了白夜排名第一、小黑排名第九的好消息,還帶來了一張“玉京臺違規御劍罰單”。
“哦,這張罰單是煙緋親自開的,她讓我提醒你……讓我看看,對,名字簽這就好。”
白夜捂住胸口,看了一眼罰單上的數字,“嘶”了一聲:“行秋師兄,這能走公賬嗎?”
行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說劍門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
劍修都是窮鬼這件事還有誰不知道嗎?
“排名第一……你武考獲勝了?”
行秋在小黑受傷時就護送她到了丹門,因此錯過了白夜之后的精彩表現,重云正想大肆渲染一番,卻沒想到正主輕飄飄來了一句:“險勝吧,最后一輪煙緋見我著急,直接放棄對決了。”
重云:你怎么不提你前幾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勢?
行秋點了點頭,恍然道:“那確實,文考沒人能考過她。”
白夜附和:“那當然,那可是實打實的學霸,不是我們這種擦邊過的考生能比的。”
看了所有弟子成績的重云:你是指只差一道題就能和煙緋并列的第二名文考名次是擦邊過嗎?
然而面前這對師兄弟一點都不覺得哪里不對。
果然,劍修都是怪物!
小黑整整昏迷了三天,這期間,白夜一直在為自己和小黑的下一趟旅程做準備。為了不暴露自己手機里背包的存在,他特意找重云要了個類似那日武考考場外丹門弟子手中藥葫蘆的儲物袋,容量極大,他甚至懷疑這個儲物袋能把自己裝進去。最重要的是,他通過了玉京臺御劍飛行許可的考試,從今以后也是“有證駕駛”了。
在丹門照顧小黑的這段時間,他趁機用萬靈劍薅了不少靈丹妙藥,又去摘了不少梨子作為儲備糧。
當他再一次從后山滿載而歸時,一個身影截住了他的路。
“誰?”
漆黑中白夜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他打開手電筒照過去,那個地方卻連個鬼影也沒有,他嘀咕著朝前走,卻在地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物件。
那是一張面具。
那一瞬間,白夜想到了博士入侵玉京臺的可能。
然而仔細觀察后他才發現不對,這張面具并不是以往博士給他的面具風格,那是一張張牙舞爪的儺面!
“魈!”
幾乎是下意識的,白夜喊出了這個名字,如同曾經在游戲中無數次呼喊的那樣,他期盼著,那位少年仙人會在聽到呼喚的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眼前。
然而那道身影并沒有如約出現。
就在白夜失落低頭時,一道亮光突然從天空中降落下來,那是被光團包裹著的一株清心。
“原來……”
原來那日拜師典儀,刻有“密”字的清心,竟是魈給他的。
他一直都在他的視線之內。
“聽召而來,前來守護”從來不是一句誑語。
白夜攥了攥清心的莖稈,他朝著無人的四周道了聲謝,隨后來到丹門,將清心熬進小黑的藥中讓她服下。
小黑白色短發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她躺在床上,被夢魘纏得無法脫身,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溫暖的水流從她的五臟肺腑流過,一個戴著奇怪面具的人站在她的身前,那些夢魘被擋在那柄長槍之下。
她這是……還在做夢嗎?
“小黑……小黑……”
她迷茫地睜開眼睛,就見白夜在她面前手舞足蹈。
“你終于醒了——”
小黑嗓音嘶啞,扯出一句:“我睡了多久?”
白夜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真能睡啊,落了好幾天的基礎訓練,小心行秋給你加訓。”
行秋推開門進來:“你們編排我什么呢?”
夢中的情緒逐漸遠去了,她跟著行秋和白夜笑起來,陽光透過窗格,柔和了她的面容。
“對了,小黑,你不知道,器門有兩位長老邀請你去她們宗門交流呢!”
器門。
“等人來了就說是你叫的啊。”
“不是你想要見那個孩子嗎?推到我身上做甚?”
“哼……”
“閑云啊……”
第72章
“好劍得配合適的劍鞘才行, 我送你一物,此布名為纏紗, 柔滑無比,硬如金剛,是用來做劍鞘的極佳材料,這幾天你跟著我,我教你如何煉化。”
閑云將小黑的圣劍捧在手中,細細觀摩了一番。她推了推紅邊鏡框,看向小黑的眼中多了一分慈愛。
小黑乖巧地接過閑云給她的東西, 點頭稱好,阿萍在旁邊看著這一幕,不禁搖頭笑笑。
“對了,申鶴那孩子呢?下山試煉要開始了, 心門那邊讓我們器門出一個帶隊的弟子, 那孩子也好久沒有出去走走了,這次就讓她去吧。”
閑云沉思一會兒,贊同道:“也好。”
燭火搖曳, 在墻上撞出晃蕩的影子。
劍門大殿內, 白夜和行秋站在座下,面面相覷。他們的面前放著一張紙條, 其上書寫的字跡放蕩不羈,和所寫的內容一點也不匹配。
“師父說他……塵世閑游,不知歸期?”
白夜:毫不意外……是他能干出來的事。
“師父還說什么了?”
行秋十分頭大, 本以為師父出關之后他就能輕松點, 沒想到他現在不僅要煩惱師弟師妹的教育問題, 還要頭疼失蹤的師父。
簡直是劍門不幸啊。
不過行秋還是完美履行著自己作為劍門唯一管事人的職責,他把鐘離留下的紙條上的內容復述給白夜:“第一件事, 是讓我作為劍門的代表人,參與下山試煉的帶隊。第二件事……師父給你留了一句話。”
白夜接過紙條,那句話赫然映入他的眸中——
正亦邪,死地生。
“這是……”
當日拜師典儀前,九天流倒懸瀑布之下,那位外門弟子給他黃色腰牌時,也說了這么一句話。
原來,這份拜師禮早就在他入劍門之前就送到了他的手上,雖然當時他也隱約有猜測,但還是不敢確定,直到今日……
“看來你已經明白了,那我也不便多問,下山試煉在三日后,好好準備吧。”
白夜點頭,大腦卻仍在思考鐘離的用意。
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塊黃色的腰牌到底有什么作用?
重重的疑問堆在他的心中,他不禁感慨,璃月果然人均謎語人。
三日的時間一瞬即逝,辰時,行秋叫上白夜和小黑,一起前往前山廣場處與其他人集合。
小黑是昨天才從器門回來的,她對她的那個新劍鞘愛不釋手,柔紗質感卻剛硬無比的劍鞘仿佛水流一樣在她的劍身上流動。據說這個劍鞘不僅有保護圣劍的作用,還兼具了儲物、探查功能,遇到圣劍都無法處理的危險時,它會自動延伸擴展將小黑包起來,抵御外界攻擊。
十分有創新力。
白夜和小黑一到,入門考核前十名的弟子就算是聚齊了,排名第二的煙緋率先跟他們打了個招呼,親切慰問過小黑的身體狀況后,她又關心了一下白夜上次違法飛行的罰單處理進度,那本厚厚的玉京臺法規被她抱在懷里,與她和煦的笑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排名第三、第四的是陣門弟子,令白夜有些驚訝的是,這二位竟然是雙生子,他依稀記得重云提過,陣門內有一對雙生子能使出極強的陣法,連他有時候不注意也會中招。
排名第五的是胡桃,她正熱情向在場眾人推銷往生堂的VIP服務,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人確實是優質客戶。
排名第六的則是一位老熟人——
“香菱!”
毫不夸張,在看到香菱的那一刻,白夜眼中冒出了綠光。有香菱在的地方意味著什么,意味著美食啊!
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吃一頓好飯了。
排名第七的是一位將自己全副武裝起來看不清容貌的器門弟子。
第八的則是心門弟子,她給白夜的感覺和凝光群玉閣里的那幾位秘書有點像。
排名第九的是小黑,第十則是險險入選的辛焱,雖然她武考第一輪就輸了,但她表現優異,而且文考成績高,因此也擦邊入選。
至于帶隊的弟子,一位行秋,一位重云,這倒是白夜意料之中的,至于另一位姍姍來遲的……
“申鶴!”
“小姨!”
“我去丹門取了些藥草,來遲了,抱歉。”
如雪的發絲辮在腦后,傲人的身姿挺立如松,一桿長槍持立,風霜拂塵。
第三位帶隊弟子竟然是申鶴!
一旁的重云表情一臉復雜,激動中帶著一點欣喜,訝異中帶著一臉迷茫,似乎是不理解自己這個一向不染凡塵的小姨怎么會答應跟著他們下山。
至此,人總算是齊了。
“準備啟程吧。”
行秋站在隊首,開始宣布此次下山試煉的規則:“此次試煉只有一個目的,上古遺跡,你們將會和其他門派的弟子一起進入遺跡,至于能不能尋得寶藏,那就看你們的機遇了。在去往遺跡的過程中,不得御劍,不得乘坐獸寵,只能步行,所以比起在上古遺跡中的歷練,其實我更愿意將這一程路途看做檢驗你們的‘秘境’。”
“我的師父曾經告訴過我一句話,玉京非離紅塵之上,仙者不可獨善其身。諸君,接下的路,你們會遇到各種選擇,這不是考核,沒有最優解,只求問心無愧。”
大家的神情都認真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以“修仙者”的身份下山,回到自己曾經生存過的塵世中,不知各自會有怎樣一番心境,正如行秋所說,但求問心無愧。
下山第一程,他們來到了玉京山山下的村莊。一行人太過扎眼,他們暫時分成了三隊,分別由三位帶隊弟子帶領,各自自由行動。
陣門的雙生子和辛焱、密門的胡桃跟著重云。
器門的“百寶箱”,心門的煙緋和“秘書”則跟著申鶴。
白夜和小黑由行秋帶隊,而隸屬丹門的香菱,則在白夜的強烈邀請和誠懇乞求下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咱們分頭行動,明日一早在客棧門口集合。”
行秋安排好行程后,轉頭微笑著看向自己的小隊:“我們也開始吧。”
白夜感受到了不妙的氣息:“開始……什么?”
白夜很快便明白了,整整一個下午,他們幫東村的盲眼老婆婆挑了一缸水、幫西村的鐵匠打了一斤鐵、幫南村的小孩從樹頂拿下他的紙鳶、幫北村的少女給她春閨夢里郎送情書……
“我懂了……這是每日委托吧……”
白夜喘著氣,點點星光已經冒出了頭,撒在路上格外好看。
“行秋師兄,我們為什么不趕路,反而去做這些事呢?”
小黑的體力是最為充足的,跑了一個下午也沒覺得累,只不過她內心對為什么要做這些小事充滿疑惑。
行秋回答道:“玉京臺的宗旨便是不能脫離塵世之外,在從玉京山到北部魔境的這條主干路上分布著許多城池和村莊,玉京臺和這些城池村莊都簽訂了契約,玉京臺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而他們則為玉京臺提供必要的資源。而每一年,玉京臺都會派人走一遍這條路,確保沒有意外發生。”
“所以……今年要把這條路走完的就是我們?”
行秋點頭,肯定了白夜的推測。
“難怪不讓我們御劍,這算什么,打白工嗎……”
行秋笑笑:“所以我說了,這才是真正的試煉嘛。”
“那我們要走多久啊?”
香菱掏出幾塊糕點,加入了他們的談話。
“大概……一個月吧。”
然而眾人的心思都從當下的話題上飄遠了,白夜和小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香菱手中散發著香味的糕點,香菱大方地將糕點分給他們,兩人接過來就狼吞虎咽起來。
“嗚嗚嗚香菱你是我的神……”
“好好吃的糕點!可以在我心中排第二了!”
香菱被夸得高興,捧著臉問小黑:“那第一是誰?”
“當然是楊記燒餅!對了,行秋師兄,我們會不會經過楊家莊啊?那是我和白夜住的村子,如果經過的話,我帶你們都去嘗嘗楊記燒餅!”
行秋打開地圖:“唔……我看看……”
三個腦袋湊了過來,小黑激動地在主干路上找到代表楊家莊的小點:“在這里!太好了,白夜,我們可以回家了!”
行秋則在思考一個奇怪的問題:“楊家莊……那你們為什么一個姓白,一個姓黑。”
白夜拍拍他的肩:“這是設定。”
正當幾人商量著準備回客棧時,一張傳信符突然在空中燃燒了起來。
“西村,槐樹,速來。”
“是重云的聲音!”
白夜從來沒聽過重云發出如此焦急的聲音,能讓一個降妖捉鬼的方士如此慌亂,看來他們那一隊遇到了突發狀況。
幾人沒有猶豫,匆忙趕到了西村的槐樹下。
“發生什么事了,重云?”
行秋第一個趕到,他來到槐樹下,并在同一時間拔出劍向外一舞——
“等等,不要……”
“咔噠。”
行秋站著的地方突然冒出一陣亮光,幾道光束從地面伸了上來,像麻繩一般將行秋手腳都綁住。
“縛魔陣……重云!”
行秋一眼識破了陣法的來源,重云從槐樹上跳下來,著急地解開陣法放行秋出來。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行秋收劍回鞘,挑了挑眉:“新型整蠱方式?”
重云連連擺手,表示自己并沒有這個意思,他指了指行秋腳底:“你低頭看看。”
眾人的目光移過去,只見一只透明生物正在行秋腳底蠕動。胡桃蹲在透明生物旁,用充滿誘惑的語氣問:“超度法事買一送一哦?客官來一個吧?”
第73章
“所以說, 你們剛剛其實是在捉鬼?”
行秋終于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重云他們這一隊接到了西村一位老人家的委托, 他說每天晚上窗外都有奇怪的叫聲,吵得他睡不著覺,對鬼魂極其敏感的胡桃和對捉妖極其熟練的重云立馬意識到了這是邪祟作亂,于是他們來到了老人說的位置,在這里找到了一棵槐樹。
典籍中記載,槐樹屬陰,極易招惹陰邪之物。
重云便布下陣法, 守株待兔。
然而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傍晚時分,重云的陣法逮住了一只鬼,他們本以為這只鬼就是擾的西村不得安寧的罪魁禍首, 然而沒想到那位老人家說的怪音竟然如期響起, 重云只好繼續布陣,就這樣逮住了第二只、第三只……
“你腳下的那只已經是我們逮的第三十六只鬼了。”
重云打開縛魔袋向眾人展示,幾十道純白的影子在袋子里像無頭蒼蠅般亂撞, 白夜這才明白為什么重云傳信符中的語氣那么著急, 并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險的邪祟,而是對眼前的局面感到焦頭爛額。
當然, 不是所有人都像重云一樣著急,也有人十分喜聞樂見——
“這位客官,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胡桃看向那只鬼的眼神中充滿了期待, 白夜發誓, 她瞳孔現在的形狀一定是摩拉的形狀。
這對于重云來說是三十六個棘手的麻煩, 對于胡桃來說那就是三十六個大客戶啊!
“那現在應該怎么辦?繼續抓嗎?到時候萬一抓個成百上千只,我們怎么處理?”
白夜戳了戳行秋, 詢問他的意見。
行秋沉吟,問重云:“你跟另一個小隊發傳信符了嗎?”
重云點頭:“小姨那邊我也去了信,但他們并沒有回復,可能離得比較遠,趕過來還要一會兒。”
“可以把這些鬼魂給我看看嗎?”
香菱湊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個巨大的鍋。
白夜向后退了一步,語重心長道:“不是什么東西都能拿來當做食材的……”
行秋看見香菱的動作倒是恍然大悟道:“對了,你曾跟隨萍姥姥學習,在辨別氣息方面頗有造詣。”
白夜沒想到這個世界真的是將璃月的設定完全復制,可是,按照璃月的設定來看,煙緋、香菱應該都是萍姥姥的徒弟才對,可如今為什么一個在心門,一個在丹門?
白夜將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香菱將幾個石頭壘好,架上那口大鍋,讓重云把那些鬼魂都倒進來,這才抬頭跟白夜解釋:“因為師父她希望我們不要拘泥于器門一道,而是尋求更符合自身發展的道路,不管我們在哪里,她都是我們的師父。”
也是,那二位收弟子從來只看心情,沒人要的孩子她們收來寵著,有天賦的孩子她們收來提點著,反正不管什么情況,都能用一句“你我有緣”應對過去,所以楓丹的[壁爐之家]從來沒有璃月的孩子,因為璃月沒有孤兒,遍地盡是“仙緣之子”。
“不過……你為什么會去丹門呢?”
就憑香菱那無敵風火輪,怎么也能在陣門混混吧。
“以食入療嘛,我喜歡做飯,可修仙之人大多辟谷,禁口腹之欲,我也就只能在藥草上下功夫了。”
白夜眨眼:“那什么……我沒辟谷,我不禁的,你以后要是需要有人幫你品嘗美食,可以找我啊!”
香菱冒出星星眼:“真的可以嗎?!”
白夜比她還激動:“當然可以!”
就在兩人談話的時間里,香菱熬的東西終于可以出鍋了,她揮開水蒸氣,撇開面上的浮沫,朝鍋內瞥了一眼,神色嚴肅下來。
“行秋師兄,重云師兄,這不是鬼,是魔。”
白夜察覺到,在場眾人的神經都繃緊了。
胡桃聽到香菱的結論,拍了拍一只鬼的頭:“魔族嗎?那可……打不了折了哦。”
“這些鬼都是那個魔族放出來的傀儡,他的真身應該就在不遠處,得盡快找到他,不然這個村子里的人都會有危險。”
另一邊。
寒冰料峭凍人,冰晶從空中洋洋灑灑落下,無數符咒在這片空間炸開來,一把長槍從天而降,而后焰火燃起,冰晶化為雨滴,淅淅瀝瀝淋落——
“申鶴師姐!小心!”
一個被火焰包裹的人影以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朝申鶴沖來,申鶴頭也不回,將長槍一背,抵住了來自身后的攻擊。她朝前翻身卸力,避開沖撞,右手一抬。
一張張符紙顯現出來,將那個“火球”包圍住。
"砰!"
火與冰交纏,將漆黑的天空都染得通亮。
一桿天平丟了過來,煙緋站在原地,操控法器,嘴里念念有詞:“以此天秤權衡萬世——起!”
一團火率先落在了天平的一端,接著是那堆冰晶。天平不斷搖晃偏移,最后定在恰好平衡的那一刻。
滿場的火和冰都消失了,煙緋氣喘吁吁,被同屬心門的弟子扶了一把,這才緩過來。直到此時他們才看清那團火焰的真正面目,那竟然是一個披著滿頭紅發的少女。
“真是有趣的法器,小姑娘,借我看看吧?”
煙緋警惕地瞪著這個不知身份的神秘人,申鶴擋在她的面前,眼看下一場大戰又要一觸即發,一道優雅的聲音打破了這緊張的氛圍。
“嘩啦——”
折扇一開,一個身著錦衣,長發如瀑的翩翩公子從暗處踱出,他輕輕搖了搖折扇,掩唇笑道:“各位仙者,在下的妹妹不懂事,驚擾了各位,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
“魔族氣息,我不會認錯。”
申鶴根本不聽這人的解釋,她召出符咒又要開打,又一道驚呼響起——
“找到了,魔氣的根源就在這里!”
就這樣,三撥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相遇了。
行秋和重云察覺到空氣中的氣氛,警惕地將這些才入門的弟子護到身后,拔劍的拔劍,布陣的布陣,轉眼間現場氛圍便劍拔弩張起來。
那翩翩公子嘆了口氣,輕輕搖頭道:“我最討厭應對這樣的局面了。”
紅發女子直接上前,手搓了個火球:“打一頓就好了!”
那翩翩公子收起折扇攔住她,頭疼道:“應達,你能不能不要這么魯莽。”
眼看兩撥人就要打起來,一道劍光突然劃出,緊接著溫潤的雨落了下來,斜斜淋在眾人身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導致這場雨的“罪魁禍首”身上——
白夜抱歉一笑:“我先叫個中場暫停。”
翩翩公子松了口氣,折扇一開,恢復了之前優雅的模樣:“總算有個能對話的了。”
白夜第一眼見到這兩人就總覺得眼熟,直到剛剛那個名字出來,他還有點不確定。
“應達……如果她是應達的話,那你莫非是……彌怒?”
那公子一挑眉,笑道:“沒想到還有人記得我的赫赫威名……不是應達,你打我作甚?”
應達收回拍在彌怒脊背上的手,爽朗一笑:“想也知道不會是什么好名聲……”
白夜有些怔愣,他想過會在這些副本世界里碰見過NPC的可能性,第一個副本的芙蘿拉、第二個副本的卡卡塔……他明明知道這只是數據,這些NPC只是拷貝過來的,不存在任何感情的數據,可為什么,在見到面前這生動鮮明的兩個人時,他還是會有想要落淚的沖動呢?
火鼠大將應達,心猿大將彌怒。
一個被魔神殘渣反噬致死,一個累積業障陷入癲狂與同伴同歸于盡。
他甚至不清楚他們真正的面容、性格,只是無數次任務中的偶爾一瞥,無數個道具背景故事里的短短一筆,短短幾分鐘過場動畫里的匆匆一描。
然而那把刀子卻硬生生硌在了他的心里。
直到此刻,在提瓦特之外的異世界,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們的存在。他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么,他從背包里找出魈給他的那朵清心,緊緊捏了捏,用有些顫抖的語氣問面前二人:“你們……認識魈嗎?”
三眼五顯仙人,聽召而來吧,這次沒有人需要你的守護,即使在這個世界里你或許沒有有關他們的記憶,即使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幻境,也請你來看一眼。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魈嗎?”
彌怒搖著折扇的手頓在空中,他溫和一笑,道:“我沒聽過這個名字,但不知為何,卻有一種十分想與他見面的感覺。”
應達難得沉思了一會兒,她“哼”了一聲,也笑道:“聽起來是個不太活潑的名字呢……”
一陣風搖搖晃晃,吹拂著清心的花瓣,又繼續遠去,升至山巔,一片衣角在風中獵獵。
“我看見了……”
少年仙人單膝跪地,那柄長槍在過去的無數歲月里都如他的主人一般沉默而寂靜,如今槍身卻輕微顫抖起來,那張令人生懼的儺面向四周不斷散發著黑氣,然而在那陣風到來的一瞬,少年仙人摘下了儺面,黑氣悄然遁去。
他的唇角勾了一瞬,仿若當年他在榻上小憩,故人在側,清風拂面,一切恰好。
……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出場了啊,帝君怎么把我的戲份排得這么后面?”
藍衣少女捧著水袖,焦急得走來走去:“浮舍大哥,你說帝君為什么不讓我們和金鵬相認啊,他見到我們,還能認得出來嗎?”
他面前的男人沉默許久,才道:“緣分已盡,徒增思緒罷了……能見一面,已是萬幸。”
……
“謝謝……”
山巔的人影消失不見,只余微風,清心一綻。
第74章
曾有一位白夜記不住名字的名家說過, 溝通是人類友好相處的良藥。
他深以為然。
例如此刻,兩方將自己的目的與需求都擺了出來, 這才發現原來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烏龍。
“吵得老人家睡不好覺?真是罪過,這并非我們本意,我們只是在轉移魂魄,不幸叨擾到別人實在是非常抱歉,一會兒我們就去登門謝罪。”
彌怒略帶歉意,然而申鶴依然沒有放松警惕,她指了指兩人, 聲線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感情:“魔族。”
眾人的目光又齊刷刷移過來,將彌怒盯著。
彌怒嘆了口氣:“說來話長,我便長話短說了。其實我們隸屬于一個名叫‘說書人’的門派,雖然我們的門派駐地在魔境, 但我們確確實實沒有參與魔族的殺戮, 只是找一個地方棲居罷了……”
白夜總覺得這個門派的名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聽過一樣。
“說書人……”
他想起來了,他在備考入門考核時, 曾在藏書閣翻到一本介紹“魔法”的書, 因為這奇特的名字,他對里面的內容印象很深。他記得, 那里面就記載了一個名為“說書人”的魔族門派,據說這個門派以說書來決定法力強弱,當時他還感慨道挺抽象的。
“那這些鬼魂是怎么回事?”
胡桃最關心她的潛在客戶們, 迫不及待地想要確認那些鬼的情況。
“他們啊……”彌怒的眼神暗沉下去, “他們是犧牲在戰場上的英雄, 我們想要給他們一個歸宿。”
“戰場?”
小黑不解,這個詞對于一直經歷和平生活的她來說, 還是太過遙遠了。
這次反倒是行秋出聲解釋:“魔境與大陸邊境常有戰爭發生,為了抵御魔族的入侵,大陸這邊會派出許多修仙者和軍隊,然而魔族手段狠辣,許多人都死狀慘烈……所以,還請二位理解我們的警惕。”
應達絲毫不在意,揮了揮手,笑道:“你們防備我們才是應該的,我們門派的人都是一只腳踏在鬼門關,談不上什么好人,只是茍活于世而已。”
“既然誤會已經解開,那我們就一起去西村吧,跟老人家道個歉,把事情說開,然后各自趕路。”
行秋的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不過現在天色已晚,不好貿然去拜訪別人,正當大家為難之際,胡桃突然出聲:“你們打算怎么處理這些鬼魂?”
彌怒一愣,回道:“聽說最南方有一仙家門派曰萬佛寺,可超度亡靈,我們打算帶這些英魂去那里看看。”
胡桃不知何時瞬移到了兩人中間,她竄出來,豎起手指搖頭道:“非也,萬佛寺山高路遠,且不說你們能不能在這些鬼魂消散之前趕到那里,就那群老和尚,迂腐古板,聞到你們身上的魔族氣息后,根本不會放你們進去,說不定還會組織人手和你們爭斗,再引發像今日的誤會……”
“那這位姑娘以為如何?”
彌怒虛心請教。
胡桃眼睛一亮:“往生堂超度亡靈服務,即日可做,童叟無欺,看在你們的善心上,我給你們八八折,劃算吧?”
還未等得及彌怒思考,應達就和胡桃一拍即合。胡桃立馬安排起了行程:“現在趕路,我們可以在明天正午之前趕回來……”
她向帶隊的行秋三人征詢意見,申鶴未置可否,只表示自己會跟在弟子們的身邊保障安全,行秋和重云一個俠義心腸,一個匡扶正義,自然見不得英魂流落在外這樣的事,也都爽快答應。
于是,眾人在胡桃的帶領下,來到了距離此處不遠的往生堂分堂——
“堂主!你怎么親自來了?”
有伙計迎了出來,胡桃引著彌怒和應達往里走:“快!有大客戶!”
子時,臨時搭建的法場終于完工,胡桃親自上陣,身披白衣,手持靈幡,一步一聲鈴鐺清響。
“一柱燃香祭英魂……”
“叮……”
一步踏,足印覆于落香之上,半點星火搖曳,縷縷青煙起。
彌怒和應達帶來的亡魂都像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飄向法場中心,繞著靈幡飛舞起來。
“二言奠語告親朋……”
“叮……”
一道道白色的魂魄發出低吟,那些遠離故土,死在他鄉的亡魂嗚咽起來,傾訴著對無法再見的親人的思念。
“三魂超度黃泉岸……”
“叮……”
最后一聲鈴鐺聲劇烈無比,一條血紅的大道突然從地上出現,眾鬼魂顫抖著,一個個投入彼岸。
風起,如泣如訴,似祭詞,若行歌。
從此英魂沉眠,往生安然。
……
“那我們就在此別過了。”
次日。
一行人從西村老人家的院子里道完歉出來,在岔路口分別。
“祝你們一帆風順。”
彌怒笑著,將一個青色的劍穗掛在白夜的劍柄上:“我平日里喜歡做些小玩意兒,昨日見過你的招式后,莫名來了靈感,隨手胡捏了一個,還望你不要嫌棄。”
白夜感激:“怎么會呢?能收到心猿大將的作品,是我的榮幸。”
“接下來你們打算去哪?”
白夜問他們。
“此行最重要之事已完成,閑下來的時間,我們倒是想四處轉轉,可不能辜負了山水之景。”
“也好。”
此去山一程,水一程,風月無邊,也算是彌補了前世遺憾。
一紅一棕的身影逐漸化為兩個小點,消失在白夜的視線里。他扭頭,深吸一口氣,追上大部隊。
“咱們下一站是哪里?”
他湊到行秋身邊問。
行秋含笑看他:“楊家莊。”
小黑聽到后激動地蹦了起來:“好耶!可以吃到楊記燒餅了!”
……
修仙者的身體素質不是常人能比的,白夜和小黑當時拜師走了一天的路,如今他們只花了不到半天。
到楊家莊門口的時候,太陽堪堪落山。
“從這棵樹開始,數到第三棵再左轉,就到我們家啦!我們今晚就在我家休息吧,房間管夠!”
小黑見到熟悉的景象,跑到最前面帶路。村莊不似玉京臺,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此周圍聽不到一點聲音,整個莊安靜得很。
“有點不對勁。”
器門那位全身掛滿了寶物的弟子名叫悟魁,他人如其名,身材魁梧。此刻他身上的各種靈器都瘋狂顫動起來,手里指魔盤的指針一圈圈旋轉。
申鶴反應最快,她攔下沖在前面的小黑,閉上眼捏了一個法決,冰氣立馬向四周散去,重云緊接著跟上,喚出驅魔陣——
只見一棟棟沉默的房屋上冒出一縷縷的黑煙,那黑煙升到半空糾纏在一起,到最后遮天蔽日。
這樣濃烈的魔氣侵入莊內,可想而知莊里的村民都是什么下場。
“這是……怎么回事?”
小黑看到眼前的景象,雙腿下意識向后退,她踉蹌了幾步,突然激動起來:“家!白夜!家!”
白夜攔不住她,更何況,他也有同樣的擔心。
兩人趕到家門口,就發現自家的院子已經完全被黑氣籠罩,嗆鼻的魔氣撲面而來,小黑捂住鼻,拔出圣劍向前一揮。
金光呈扇形散出,將黑氣都驅趕開來。
小黑推門進去,一個黑漆漆的人影站在院子中央,那人背對著他們,看不清面容。
“楊伯伯?”
小黑憑借記憶試探地喊了一聲,那人影聽到聲音動了動,緊接著,脖子上的那顆頭突然以一個不符合正常人生理的角度扭了過來,青黑的臉上空著一對沒有眼球的黑黢黢的眼眶。
“楊伯伯……”
小黑捂住嘴,淚水盈在眼中。
“小心!”
小黑口中的“楊伯伯”猛地朝她撲來,申鶴抓住小黑的肩膀朝后一退,重云已經在那怪物身后布好了陣,定身陣將那怪物定死在原地,一道劍光閃過,行秋直直刺向怪物的心口——
股股黑氣從怪物心口處逸散出來,行秋拔出劍,神色詫異:“入劍的觸感不對,這不是活人。”
“不是活人?什么意思?”
重云接住倒下的怪物身體,將其放平,疑惑地問行秋。
行秋沒有回答,他神色凝重,一手掀開了怪物上身的衣服,那重重布料包裹之下的竟然不是人類的肌膚!
“這是……”
申鶴蹲下身,手指在怪物身體上一拂。
“木偶?”
黢黑的表皮已經讓人看不清它原來的模樣,然而白夜相信申鶴的判斷。
“你的意思是,這個怪物其實是一個人偶?”
小黑不敢置信地搖了搖頭:“一定是魔族干的!楊伯伯肯定是被他們變成木頭的!”
申鶴看了小黑一眼,沒有繼續往下說,只是頭輕微搖了搖。
行秋用小黑聽不到的聲音在白夜耳邊輕聲道:“這人恐怕一直都是木偶,你從前有覺得過不對勁嗎?”
白夜嘆了口氣,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搖頭道:“實話說,我現在連自己的身份都懷疑,你快摸摸,我是不是截木頭。”
“你放心,木頭是沒辦法像你那樣靈活用劍的。”
行秋知道從白夜這里問不出什么,他分析了一下當下的形勢,決定道:“這樣,我們還是兵分三路,去村莊各處查看,如果遇到像這樣的……村民,先束縛起來,帶到這個院子里,等到那時候,幕后黑手自然會現身。”
眾人都聽令而去,小黑緊緊握著圣劍,無措地看向白夜。
“白夜……我還能吃到楊記燒餅嗎?”
她抽了抽鼻子,白夜摸摸她的頭。
“能。”
夜色沉沉,某條鄉間小道上。
“應達,你有沒有覺得那個拿圣劍的小女孩有點不對勁?”
應達薅了一把狗尾巴草編了個環,正準備偷偷戴到彌怒頭上,聞言將狗尾巴環背在身后。
“你在干什么?”
應達眼神飄忽:“既然擔心,就去看看唄,你不就是這么個性子?”
彌怒沉思了一會兒,同意了她的提議。
趁他不注意,應達成功為他戴上了狗尾巴環,并飛快跑開。
“唉……”
彌怒發出了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應達啊……”
第75章
“白夜!用定身陣!”
一只和“楊伯伯”一樣的怪物張牙舞爪地朝白夜撲來, 遠在另一邊的行秋趕不及營救,只能大喊提示。
“可是, 重云說我的定身陣只能定住死物啊!”
白夜一個翻滾避開怪物的襲擊,眼見那怪物扭頭便要朝他沖過來,行秋一劍挑翻了面前的兩只怪物,趁著空隙道:“木偶本就是死物——”
白夜停下腳步,一個急剎,眼神清明:“對哦……”
怪物從他的背后竄出,眼見那雙強有力的手就要搭上白夜的肩, 一道亮光突然從怪物腳下沖起,定身陣像膠水一樣牢牢將其粘住。
白夜回頭,看著滿院密密麻麻的怪物,男女老少一應俱全, 小黑一邊打一邊不忘禮貌叫人, 叔叔伯伯嬸嬸哥哥姐姐全叫了個遍,白夜深吸一口氣:“我們這是捅了楊家窩嗎?”
小黑指了指院子前方:“那里是戲臺,每個月大家都會找一個時間聚在一起看戲, 昨天應該就是這個月集聚的日子。”
“這樣子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有沒有什么招式可以將他們一網打盡?”
白夜朝行秋的方向大喊。
行秋利落翻滾甩開兩個攻擊他的怪物,來到這間院落的最高處——戲臺子的檐頂, 他吩咐白夜:“用春風化雨!”
白夜連忙照做,他將萬靈劍朝天一指,如絲線般的雨滴落了下來。行秋見狀召劍掐訣, 無數劍光虛影圍繞在他的身邊, 快得白夜連殘影都看不清。
“出。”
行秋手指朝前一點, 一道道劍光順勢飛出,井然有序地混入雨水之中, 眨眼間,溫潤的雨水被劍氣裹挾,竟是化為了一柄柄利劍朝下刺去。
“躲開!”
行秋提醒白夜和小黑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兩人環顧四周,發現只有戲臺上沒有被波及,便以最快的速度沖到臺上。
這實在是一幅十分詭譎的畫面。
本該上臺演出的演員在臺下挨著千刀萬剮,那些怪物當真是木偶,即使被洞穿了身體,也沒有發出一聲嚎叫。他們瞪著空蕩蕩的眼眶,頭看向戲臺的方向,令人毛骨悚然。
唯二的兩位觀眾占據了戲臺,臺上人與臺下人身份對調,唱著這一出顛覆的戲碼。
轉眼之間,院內的怪物已經倒了一大半,剩余還有幾個負隅頑抗的,也在白夜和小黑的攻擊下失了力。
“情況不容樂觀。”
行秋將地上的怪物一個個收進縛魔袋,他搖了搖頭,嘆道:“我們先回去跟他們匯合吧。”
三方人馬最終在白夜和小黑家齊聚,一群怪物將不大的院落擠得水泄不通,眾人連下腳的空間都沒有,有劍的御劍站在劍身上,沒劍的飛到屋檐上。
“大部分村民應該都在這里了,重云,可以開始了。”
行秋的計劃正式進行到下一步,重云點了點頭,飛到院子正中,他打出一個巨大的陣法,籠蓋在所有怪物頭頂。
那些怪物開始不安起來,他們身上的魔氣被抽出,匯入到了陣法之中,風吹動重云的發絲,瑩瑩的藍光包裹著他。
魔氣最終匯成了一股,如長龍般壓在黑漆漆的空中。那龍頭在云中繞了幾個圈后,突然向下俯沖,看它落下的方向,應當是在楊家莊西南的角落。
“找到了。”
重云率先御劍飛去,為了避免這些怪物脫離束縛,行秋帶著小黑留下來照看,以防出現什么意外。
白夜知道行秋有意照顧小黑,畢竟這一村的村民對于行秋他們來說是陌生人,對于小黑來說卻是實打實的熟人,萬一一會兒出現了什么令人無法接受的狀況,小黑還是留在原地好一點。
行秋本想將白夜也一同留下,不過白夜對于楊家莊的記憶本就稀薄,即使剛穿越過來腦袋里被灌入了信息,情感上到底還是比不過小黑,他拜托行秋照顧好小黑,踩著劍就跟了上去。
“白夜,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嗎?”
那條魔氣匯聚成的黑龍正在村莊最邊緣處的一個小房子上盤旋,幾息過后,它鉆入屋子頭頂的煙囪,沒入了房內。
白夜的記憶中擁有被灌輸的楊家莊的信息,他翻找一陣,確定道:“那里應該住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婆,早年間嫁到楊家莊來,她的丈夫在她二十多歲時便失蹤了,她也一直沒有重新嫁人,靠著編織的手藝過活。”
“那那個老人家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香菱擔心道,湊到前方問:“我們什么時候進去?”
申鶴手掌往下壓了壓,示意不要著急,再觀察一陣。
果然,黑龍進入屋子后,小屋的窗戶前竟然亮起了昏黃的燈光,一個佝僂的人影走到窗邊,透過窗戶,白夜可以看見她坐在椅子上,她的手不停翻動,應當是在做些針線活。如果忽略掉周圍死寂一片的村子,這實在是一幅十分溫馨的畫面。
一條黑龍的倒影印在窗戶紙上,那巨大的黑影從老婆婆背后接近她,眼看就要將人全部吞噬,重云再也按捺不住,一劍飛進去釘住龍頭,申鶴緊隨其后,破開大門甩出符咒。
“妖邪何在!”
重云怒喝一聲,沖進門內,然而屋內哪里還有什么黑龍,老婆婆正隔著蠟燭,一臉詫異地看著闖入的眾人。
重云不信邪,默默布了搜魔陣,得到的結果卻令他心驚,這間屋子竟然沒有被任何魔氣沾染,可是他們剛剛明明親眼看見黑龍進了這里,不可能不留下一絲氣息。
“楊婆婆,打擾了。”
白夜走上前來,他盯著楊婆婆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什么破綻。
“是白夜啊,看來你和小黑都順利如愿啦,這些……是玉京臺的仙人嗎?”
楊婆婆的語氣緩緩溫和,眾人即使察覺到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也都收起了手中的武器。
“是,楊婆婆,您知道村子里發生了什么嗎?”
“村子里……”
楊婆婆的眼神迷離起來,她啞著嗓子:“村子里,怎么啦?”
白夜不忍心告訴她真相,正當他打算隨便找個理由胡謅過去時,一道巨響炸開在眾人耳邊。
“是魔族!”
黑云壓城,一輪血紅的圓月從云后露出真容,傾盆的雨淋了下來,眾人走進雨里,這才發現那雨絲竟是鮮紅色。
就像血一樣。
“血月……”
悟魁癡癡念著,注意力早已被奪去,所有人都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魔族好于血月之夜,嗜血屠城。
“大家呈作戰隊形散開——”
重云一聲令喝,申鶴躍起跳入空中,悟魁將身上的所有靈器都抖落下來,每一個都對準血月的方向。
陣門的雙生子一個叫月華,一個叫星光,二人背身出劍,直指上空。
煙緋和心門的那位“秘書”明曉站在后方,查看四周敵情,以備不測。
胡桃使著槍往上沖,香菱緊隨其后。
血月的光芒越來越盛,將眾人的身影都籠罩在糜艷的暗紅之中。
“開始了。”
重云鋪下巨大的驅魔陣,最先打破寂靜的是一聲尖厲的嘶吼——
血月上突然冒出了一只眼睛,血紅色的瞳孔左右亂轉,最后定在下方這些不知死活的人家身上。
“桀桀桀——”
那刺耳的笑聲剮蹭著每個人的耳朵,而后那只眼睛竟然從血月上掉落下來,兩根黑色的如蝙蝠一樣的翅膀從眼睛的背后展開,很快它便向下俯沖到了眾人眼前。
“不要看那只眼睛!”
申鶴的位置最高,因此被當做了血眼的目標,她敏捷一避,單腳踩上血眼的翅膀,長槍向下一捅,那眼球便炸裂開來,迸濺出粘稠的血水。
血眼瀕死的哀號似乎觸怒了什么,血月上飛出無數只血眼來,如蝗蟲一般密密麻麻。
白夜這才意識到,那輪血月之所以染上通紅的顏色,是因為上面布滿了一只只猙獰的血眼!
一場大戰就這樣拉開序幕。
香菱的風火輪能剿滅一圈血眼,就是容易被濺上不明液體,胡桃則站在重云的驅魔陣里守株待兔,只要湊夠一圈她便開大。
申鶴在空中飛來躍去,踩爆了一只只血眼,身形優雅,仿佛在跳什么美妙的舞曲。
悟魁的靈器時不時便會爆炸帶走一波血眼,讓白夜懷疑他是不是背了個炸藥庫。
廝殺越來越激烈,無數的血眼被踩在眾人腳下,鋪了厚厚的一層。
然而它們源源不斷。
照這樣打下去,他們總會有法力枯竭的時候。
血雨淋在白夜身上,打得他有些疼。被那雨沾過的皮膚冒出絲絲燙意,他看了眼萬靈劍,上面的樹葉已經卷了邊。
“啪!”
月華的陣法突然中斷,抓到空隙的血眼圍了上去,星光連忙去營救,卻也被拖入了包圍圈中。
遠處的申鶴見狀想要去救援,卻被周圍的血眼擾得空不出手。
怎么辦?
悟魁的靈器所剩不多,再多的靈器也經不起他這樣引爆,他揮著打造靈器用的斧頭,已經力竭。
怎么辦?
香菱的火輪開始轉得吃力起來,胡桃不知串了多少串“爆烤血眼”,整個人都染上了濃重的殺氣。
怎么辦?
白夜吃力接下血眼一擊,看著四周的形勢和同伴們的情況,無助地閉了閉眼。
再想不出辦法的話,他們會被耗死在這里。
“好大的雨呀……”
一道溫和的女聲不知從哪里傳來,撫平了眾人內心的焦慮。
血雨的顏色突然變淡,仿佛有什么更強的力量注入其中,沖淡了本來的魔力。
而后黑云俱散,雷霆萬鈞。
一個威嚴的身影擋在半空,阻去了所有血眼的飛行軌跡。
四只手在他的背后有力伸出,如神座一般將他托起。
浮生一剎,萬般皆舍。
第76章
“咔噠。”
行秋站在屋檐上朝下看了一眼。
所有村民都面無表情地站在院子里, 時不時有兩個相撞在一起,會發出木頭碰撞的沉悶聲。
“行秋師兄, 我們要去幫忙嗎?”
小黑指了指被血眼覆蓋的圓月,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遮天蔽日的血眼朝某個方向沖去,那股魔氣濃烈到即使他們身在村子另一頭都能聞到。
行秋的手一直握在劍柄上沒有松開,他微微抿唇,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輕輕朝前踏了一步。
而后,震耳的雷聲響徹萬鈞。
閃電的紋路如蛛網一般布滿天空, 在行秋的眼底留下一瞬的華光。
“咔噠……”
下方院落里的一個木偶突然動了動,頭生澀地轉向雷霆震怒的方向。
……
“水潤萬物……”
雨水悄無聲息的在雷電的掩護下降落,一只只血眼被劈得找不著北,明明剛剛還很棘手的情勢, 在兩位援手半路加入后變得緩和下來。
雷系不愧是群攻技能。
白夜脫力跪在地上, 望著天上的兩個身影,嘴角浮起一抹淺笑。
浮舍,伐難。
能看見你們作戰的英姿, 實在是太好了。
“奉驅魔人諭令, 前來止禍。”
浮舍聲音不怒自威,穿過重重的黑云, 越過層層的空氣,莊嚴而肅穆。
“哈哈哈——好一個驅魔人,我竟不知什么時候, 你們倒脫離魔族, 成了那群虛偽仙者的走狗!”
血月上的血眼都掙扎著飛開了, 它們似乎懼怕著什么,渾身顫栗起來, 就連那雙血色的眼也半闔,不敢抬起。
一條瘦長的黑影從虛空中凝集,恰好擋住那輪滿月,血紅的光透不過黑影,只是為它鍍了一層邊光,妖冶怪異。
那黑影越拉越長,勉強糊出了一個人形,兩只血眼飛到黑影眼睛的地方,“啪”的一下懟了進去。
白夜說不清楚哪里不對,但本就令人生懼的血眼安在了那個黑影臉上,莫名又給當下的氛圍增添了一番恐寂。
那雙眼此刻才像活了一般,骨溜溜轉了一圈,最后的目光停在白夜身上。
“就從你開始吧。”
黑影猛撲下來,白夜一個側身,崩潰大喊:“柿子也不能挑軟的捏啊!”
申鶴身輕如燕,踩著幾只血眼三下五除二跳到白夜身邊,白夜已經被黑影完全包裹起來,那黑影的觸感很像史萊姆,滑滑的黏在身上,令人掙脫不能。
“小心,它是北境魔族,可以噬魂。”
申鶴用勁在黑影上開了個洞,趁機將情報遞給白夜,白夜想起來了書中關于這支魔族的詳細描述,他奮力一掙,利刃出鞘。
噬魂之法,最忌兩種人。
一種乃心魂堅定之人,無論如何引誘都不能打破他的內心防線。
一種乃心魂極其不穩者,簡而言之就是,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的瘋子。
濃重的粘稠觸感就快要蓋過白夜的口鼻,一只只血眼飛來安在了黑影身上,白夜被一團“眼球”史萊姆包裹,根本逃不出無所不在的視線。
他點開背包,一張面具掉了下來。
白夜唇角上揚,語氣驕傲:“論癲,誰能癲得過我?”
在旁邊一直布陣試圖將白夜救出來的重云:“這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嗎!”
失去意識這種事白夜已經熟練了,他平淡地在潛意識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按照他穿越這么多次的經驗來看,他應該會昏迷一段時間,而后下墜——
不是,這次進入狀態怎么這么快?
白夜猛地坐起,就與一顆爬滿蛆蟲的骷髏頭對視。
那只蟲從骷髏頭的眼眶里鉆了出來,朝白夜扭了扭身子say hi。
白夜倒頭便睡:“一定是我打開的方式不對。”
稀疏的星光東一點西一片,漆黑的天空上布滿了顏色更深的烏云。
一顆雨滴砸落在白夜鼻尖,冰冷地打斷了他的期待。
白夜嘆了一口氣。
他起身,對著骷髏頭一鞠躬,轉頭開始在四周搜尋起來。
既是幻境,定然有破局的方法,他想,那個黑影應當是想讓他看見什么。
遠處有一個白色的小點在移動,白夜跑了過去,路過一座座尸山白骨。
泥土的腥味重得不像樣,一腳下去能激出一堆蟻蟲。
這里應當是一處戰場,長槍、刀劍落了一地,有的已經卷刃,有的仍然嶄新。
白夜垂下眼,終于趕到了白色小點的身邊,那是一個只穿著里衣的女人,她正拖著什么東西,緩緩向前挪步。
女人的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她像個機械一樣,不間斷的執行著邁步的指令。
她拖著的東西被一張巨大的粗布包裹,有血水從布匹中滲出,在泥土地上連成一條歪扭的線。
“你好。”
白夜嘴上很有禮貌,身體卻擋在女人前面,阻斷了她的去路。
女人當然不可能看見他,濺滿了污點的白衣穿過了白夜的身軀,她繼續著自己一步一步的苦旅。
白夜聳了聳肩,他猜到了會發生這種情況,也沒太驚訝,跟在女人后邊,想看看她要去哪里。
雨猛烈起來,白夜捻了一滴在指尖,皮膚上劃過一道紅。
他抬頭,一輪血紅的圓月掛在空中。
……
“行秋!這是怎么回事?”
重云躲開黑影的攻擊,再一次將攻擊陣打在它黑漆漆的表面,然而卻沒有任何反饋。
他扭頭一看,本該鎮守著村民們的行秋和小黑都御劍停在空中,遠處有黑壓壓的人頭朝這邊蠕動,眾多腳步聲匯成了整齊的節奏,就連大地都為之撼動。
“他們……活過來了。”
行秋的衣角在腥風中拂動,他望著腳下的眾木偶,眼神無悲無喜。
“木偶成活,非仙即魔,我已經向玉京臺去信,我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空氣安靜下來,肅殺的風仿佛刀刃一般,凌遲著每個人的皮膚。
在緊張的死寂氛圍中,一聲“吱呀”響起,格外突兀。
“孩子們,進來吃張餅吧。”
楊婆婆站在木屋門口,溫和地朝他們笑。
……
“他已經死了。”
黑影攔住白衣女子的路,無數血眼將她包圍在正中。
女子低頭,避免對上血眼的視線。
手中牽著的重物突然輕盈起來,她渾身一顫,轉頭看去。
一只只血眼發出魅惑的光,那物飄在空中,布匹順勢掉落。
一個無頭的身軀靜靜立著,他的四肢已然曲折,完全看不出人樣。
白夜緊緊閉了閉眼,扭頭。
銳利的尖笑聲在空曠的戰場上激起陣陣回音,女人抱著頭,發瘋似的揮舞起手臂來,她的指甲刺穿了幾只血眼,很快,她的視野模糊不清,一面鏡子突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在鏡中看見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女人狠狠朝著自己眼睛剜去,就在指甲離瞳孔一毫之時,她身前的那個無頭身突然動了動。
黑影意識到什么,朝前撲了過來。
然而遲了。
無頭人用扭曲的四肢勉力將女人抱在懷里,他用血肉淋漓的掌心捂住女人的眼睛,動作無比輕柔。
一顆淚砸在無頭人的脖子上,那斷口處冒出蒸汽,一滴血涌了出來。
紅色的血幕在白夜眼前炸開,吞噬了空中的圓月。
而后,黑影和血眼都消失不見,月光朗朗清明,皎潔若白玉。
女人跪在空無一人的戰場上,喉嚨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
……
“是小黑最愛的楊記燒餅哦,我家老頭子特意吩咐要我給你留著,快嘗嘗,味道還好嗎?”
荒謬,實在荒謬。
屋外是魔族大敵和疑似活過來的木偶,不管是什么情況,似乎都不允許他們像這樣溫馨坐在屋內,吃著熱騰騰的燒餅。
然而,想要拒絕的眾人在浮舍和伐難的邀請下,踏進了這間溫暖的木屋。
“對了,我家老頭子呢?你們看見了嗎?”
小黑啃著燒餅,怯怯道:“楊婆婆,您不是一直一個人嗎?哪來的……”
“一個人?不不……你手里的楊記燒餅就是我老伴做的啊,你不記得啦?”
小黑哽咽著吞下一塊燒餅,疑惑道:“你說楊大哥?可他不是才……二十三嗎?”
楊婆婆沒有回答小黑的問題,她自言自語道:“一定是走丟了,我得出去找找……你們慢慢吃啊。”
她拄著拐杖,朝外蹣跚走去。
浮舍阻止了行秋他們想要跟出去的舉動。
“待在這里,你們的同伴會沒事的。”
……
楊家莊。
或者說,從前的楊家莊。
白衣女人靠在一扇破舊的木門上,失神地看著前方。
她已經這樣渾渾噩噩一個月了,從戰場上離開后,她就一路南下,最終停在了這個已經廢棄無人的村莊。
白夜跟著她在門檻上坐下。
“你是誰呢……”
他喃喃自語,并不期望一個回答。
“楊郎,你回來了嗎?”
女人突然出聲,起身朝著前方癡癡走去,白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棵小樹搖了搖,應當是被當成了某人的幻影。
女人突然明悟:“對了……對了……木偶!我要給你一個完整的身體!”
她雙手顫抖,進屋找了把斧子沖進樹林。
幾天后,一棵棵樹木倒下,一個人形的木偶出現在屋中。
女人用刻刀描摹著木偶的眉眼,她的淚水浸在木頭里,洇深了木頭眼眸的顏色。
“你說,滅掉魔族之后,我們就回到村里來,當一對世間最平凡的夫妻。”
“當年村里人被魔族屠盡,你帶著我藏在草垛里,后來我們一起當了驅魔人,一起去了北境,一起消滅了許多魔族……”
“你說,我們成功報仇了嗎?”
女人埋在木偶懷里,冰冷的溫度昭示著眼前人永遠不會有回應的一天。
“楊郎,我最愛吃你做的燒餅了,我們在村里開一家楊記燒餅怎么樣?”
第77章
燒餅冒出滾燙的熱氣, 然而沒有人伸手去拿。
行秋看著浮舍,不解問:“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阻攔我們?”
浮舍無意多說, 只道:“因果自有定數,這件事不是你們該插手的。”
“可是,白夜還處在危險之中……”
小黑焦急地透過窗戶看向外邊,黑影籠罩的范圍已經越來越大了,再這樣下去,白夜會被徹底吞噬掉的!
“他亦是因果之人,放心, 他不會有事。”
浮舍不再說話,只是抱起兩只手臂,閉目守在門口。伐難笑呵呵走到爐火邊,主動為大家燒起熱水, 她推了推桌上的燒餅, 笑道:“大家快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啦。”
熱氣氤氳,模糊了視線。
白夜站在燒餅爐前, 一個名為“楊記燒餅”的小攤喜迎開業, 二十三歲的楊嵐和他的妻子楊青正是這家燒餅攤的主人。
四方寂靜,沒有鮮花, 沒有顧客,只有彌漫的香氣和爐火。
“有些太冷清了啊……”
楊青走到攤位前,滿意地看了一眼招牌上的大字, 含笑回頭道:“楊郎, 你先忙著, 我回家里一趟。”
楊嵐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白夜跟著楊青到了家門口, 這間小屋不再像剛來時那樣破敗,在楊嵐和楊青的打理之下,這里已經稱得上是一個完美的家。
楊青拿了做木偶的工具,在院子里忙活起來。
不久后,幾個栩栩如生的木偶便站在院中。楊青擦了擦頭上的汗,提筆蘸墨——
“點睛注魂,動!”
木偶應聲而動,他們穿著楊青縫的布衣,咧開嘴笑起來。
“楊大爺,楊大嬸,我帶你們去嘗嘗我家的燒餅吧。”
她牽著木偶的手,來到楊記燒餅攤前,幾個木偶機械地吞咽下熱氣騰騰的燒餅,朝著楊嵐扯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
就這樣,楊青每天都會做一個木偶,帶他們去照顧楊記燒餅的生意,直到所有木偶填滿整個楊家莊。
村莊熱鬧起來,集市、戲臺……每天都熙熙攘攘,而村頭楊記燒餅的味道,也成為了人人贊揚的存在。
白夜站在村子中心,明明四周人來人往,他卻覺得背后升起一股涼意。
木偶成活,這是禁術。
楊青給自己搭建了一個屬于她自己的“桃花源”。
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終于有一天,楊青老了,老到她和永不會衰老的楊嵐站在一起時,再也不像一對夫妻。即使那些經由她手制作的木偶不會有任何異議,她還是離開了。
那是一個平常的傍晚,她背著楊嵐燒的燒餅,跟他揮了揮手,離開了楊家莊。
背后的人露出的笑容精準無比,如從前無數個日子里那樣,嘴角重復著同樣的角度,絲毫沒有發現楊青的異常。
楊青沒有回頭,沿著道路朝北方走去。
一滴濁淚落下,滴在沒有夕陽照射的泥土里。
她回到了最開始的戰場,此時的她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擁有熱烈的激情與仇恨、擁有相伴一生的愛人與伙伴,她像一根燃到盡頭的蠟燭,拖著疲憊的身軀散發著最后的余熱。
她甚至沒有力氣抬頭了,過了好久,她才勉強仰起脖子,看了一眼模糊的天際。
“楊郎,你看,月亮變紅了。”
我此生,經歷過三次血月。
第一次是在我的村落,魔族屠村,你拉著我的手,帶我躲到草垛里,我發著抖,哭著問你發生了什么,你拍著我的背,跟我說:“沒事的,只是月亮變紅了。”
第二次是在成為驅魔人后的戰場上,戰友犧牲無數,最后只剩你我,你拼盡全力,用殘缺的身體護住我的靈魂,在魔物的嘶吼聲中,我聽到了你悄然寂滅的心跳。
第三次……
“就是現在了。”
楊青顫顫巍巍起身,她抬起拐杖,雙手用力向下一按——
“驅魔人楊青在此,愿以我之靈魂覆滅血月榮光,愿以我之身軀囚禁魔族大使,契約已成,不可違棄!”
空曠的戰場上突然傳來縷縷哀嚎,血月前迸濺出無數血花,血眼還沒得及降世,便已然碎裂。它們的主人——那道黑影,也就是魔族大使,扭動著歪曲的身體朝楊青撲來。
在它得手的前一刻,它的身體化為了灰燼,如硝煙一般,飄蕩在長風中。
楊青閉上雙眼,一道驚雷落下,那是修仙者的劫數,亦是機遇。
天劫降,她一躍三階,境入大乘。
……
“第四次。”
楊婆婆,或者說楊青,走到黑影邊,眼神中再也不見和藹可親,冷厲的光閃過,她甩開拐杖,右手朝魔族大師探去。
那道無法被人觸摸的黑影,竟然在她的手下凝成了實體,一個人形漸漸顯露出來,楊青捏住了黑影的脖子,脆裂的響聲在安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我說過,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黑影的喉嚨中發出尖厲的嘶吼,與此同時,白夜所在的幻境也開始崩塌。
黑影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刺激,在幻境中就試圖吞噬白夜的魂魄,他感覺到一股強有力的力量撕扯著自己的靈魂,看來,這魔物終于忍不住了。
白夜等的就是這一刻,他進入幻境之前給自己戴的面具此刻依然牢牢扒在臉上,他將面具撕扯下來,一團白色的光從他的身體里飄出,然后不斷變換著形狀,附著在面具上,最終凝成了一個人影。
“真是稀奇,你竟然會主動叫我出來。”
一道男聲響起,白夜抿了抿唇,像是不愿意聽到這個聲線一樣,指了指前方。
“你最好快點,不然我們都會葬身于此。”
戴著面具的男子無奈攤手,面具下的眼睛輕飄飄瞥了一眼魔物,那道黑影就被定住不動。
“實在是很難讓人欣賞的審美。”
面具男子嘆了口氣,舉起右手打了個響指。
周圍的景象劇烈晃動起來,白夜肉眼所及的一切物品都在碎裂。
而天空中的那輪血月,也如掉在地上的玉盤一樣,碎成了粉末。
在脫離幻境的前一刻,面具男子笑了一聲,給白夜留下一句話:“這個世界有‘我’的氣息,你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下。”
黑影逸散,血月凈化,白夜喘著粗氣,站在楊家莊所有“村民”的正中心。
楊青挺直了佝僂的脊背,看向他,溫柔笑道:“孩子,你回來啦。”
遠處的地平線射出一道屬于黎明的光亮,白夜的眼睛被光線刺得有些睜不開。
一只仙鶴背著太陽的方向飛來,上面踏下了一個窈窕的人影。
“玉京臺心門甘雨,向前輩問好。”
楊青背對著甘雨,她看了一眼楊家莊和周圍的木偶,握在拐杖上的手微微顫抖。
“前輩,木偶成活乃禁術,還請您跟我走一趟。”
楊青終于出聲:“我還有愿未了……”
她的目光劃過那一張張木然僵硬的臉,最后定在一張臉上。
那張熟悉的臉低垂著,沒有任何回應。
“驅動他們的魔力乃是我借來的,請你們不要牽連旁人。”
楊青深吸了一口氣,看向站在小木屋前的浮舍。
她向浮舍點了點頭,轉身,等待著最終的結局。
“我與我愛人,同行驅魔十余年,他走后,我踽踽一人獨行,在此尋找摧毀血月的最佳方法,我與天地為契,獻出了身體與靈魂,將魔族大使封印三十余年,直到今日……它終于灰飛煙滅。”
“能偷來這段光陰,我已知足,只是,只是……故人魂魄消散,不曾入夢,未得安息。”
“楊郎,你連回來看一眼,也不愿嗎?”
點點螢火飛起,圍在楊青身邊,她意識到了什么,突然轉頭。
兩個人站在她身后,應達拍了拍胸口,長出一口氣:“總算是趕到了。”
彌怒則捧著一個縛魔袋,一個氣息微弱的鬼魂扒著口袋邊緣,興奮地朝楊青招手。
“前日我與玉京臺諸位超度了一群戰場上的無名英魂,分別之后,我意外發現有一只鬼魂故意躲了起來不愿往生,我想,他應當是還想見什么人。”
彌怒將手輕輕一抬,那鬼魂便飛了出來,飄到楊青眼前。
鬼魂拉扯著化為了一個無頭的人影,一人一鬼終是相擁。
直到此刻,流浪的游子才算是魂歸故里。
“月亮……再也不會變紅了……”
……
“能與各位再次見面是我的榮幸,看來我們緣分未盡。”
彌怒搖扇,應達伸手向桌上的盤子:“這是何物,聞起來味道頗香。”
“是楊記燒餅!可好吃了!可是……”
小黑下意識安利起自己的“美食排行榜第一”來,然而說完她立馬意識到,自己以后再也吃不到楊記燒餅了。
她怯怯問白夜:“白夜,楊婆婆、楊大哥、還有莊里的大家……會去哪里呢?”
白夜安撫她道:“放心,玉京臺會處理好這一切的。”
一旁的行秋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氣氛暫且緩和下來一點后,他才轉頭看向浮舍他們:“說書人……楊婆婆借的魔力,就是貴派的吧?”
浮舍點頭:“因果輪回而已,我們此番前來,也是為赴這場因果。”
甘雨走到小屋門口,敲了敲門,進來遞了一張名帖給浮舍。
“這是我的師父命我交給貴派的,她說,有一事還望貴派首領相助。”
浮舍接過名帖,算是答應下來。
“那我就告辭了,各位同門……”
甘雨將目光轉過來,輕柔一笑:“祝你們此行順利。”
遠處,楊青正向胡桃咨詢超度的事宜,楊嵐的鬼魂依偎在她身邊,胡桃拿出紙筆給他們寫了一張“免單券(往生堂全店通用)”。
“我們離上古遺跡不遠了,各位,繼續前進吧!”
第78章
“哇, 好多人啊。”
離上古遺跡不遠處有一座邊陲小城,眾人趕了幾天路, 終于成功在今天趕到。
“大家先休整一下吧,我們去找個客棧。”
行秋已經習慣了這一套“帶孩子”的流程,他、重云是金丹期,申鶴更是已入元嬰,按常理來說,他們不用吃飯不用睡覺,不過為了照顧這些平均水平煉氣期的弟子, 他們還是將就自己和白夜他們一個作息。
小黑從一進城門就開始躁動,她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熱鬧的場景,楊家莊人少,玉京臺更是三步看不見一個鬼影。
“白夜你看!”
小黑蹦到一個賣面具的攤位前, 拿起一個小兔子樣式的戴在自己面上。
白夜從兜里掏出僅有的錢幣遞給攤主, 小黑瞪大眼,興奮地在原地轉了個圈:“白夜最棒了!”
小黑戴著面具不肯摘下,沿著街道逛起來:“好多和尚!”
“那是萬佛寺的出家人。”
行秋在一旁當起了解說。
“哇!好大的貓!”
“那是御獸宗的仙獸。”
“那群人為什么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那些是驅魔人, 把自己包起來是為了不被魔族發現。”
玉京臺, 萬佛寺,御獸宗, 驅魔人。
如今世間的四大修仙宗門已經齊聚,只等上古遺跡開放的那一日。
等待的日子轉眼之間便已消逝。
“請四大宗門護法——”
“玉京臺元嬰期仙者,申鶴。”
“萬佛寺化神期修者, 空行。”
“御獸宗元嬰期修者, 貍首。”
“驅魔人元嬰期修者, 丹鳳。”
上古遺跡為四方形,為了保證弟子們在遺跡內的安全, 四大宗門會各出一個元嬰期及以上修為的仙者作為護法,鎮守在四角。
“眾弟子聽令——”
在前方主持的是萬佛寺的化神期大能,空行。
“第一,入遺跡后各宗門弟子不得廝殺爭搶。”
來參加試煉的不僅有四大宗門的弟子,還有一些規模中等的散派,因此每次試煉之前,都會有人宣布一次規則。
“第二,因緣際會,不得強求,一切以試煉為主,求寶為次。”
“第三,若遇危險,及時摔碎你們手中的引玉,各位護法會救你們出來。”
“吉時已到,開門——”
上古遺跡發出“轟隆隆”的聲響,那扇厚重的大門緩緩升起,帶起的塵土飛揚。
玉京臺的十位弟子聚在一起,在他們踏入遺跡的一瞬,撲面而來的便是滾燙的熱氣。
“這是什么……刀山火海嗎?”
白夜目瞪口呆,看著前方的景象發出感嘆。
這是一間不大的內室,天花板上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利刃,而下方是滾燙的巖漿,只有幾個不大的石塊嵌在上面,勉強拼湊起了一條路。
“噗嗤。”
巖漿內一個泡泡破裂,濺起了半人高的紅色水柱,濺射的巖漿碰到天花板上的尖刀,發出鋼鐵腐蝕的聲響。
那柄尖刀也順勢而落,直愣愣砸在巖漿里。
隔著巖漿的遠處有一片肉眼勉強能看見的“岸”,那便是他們的終點。
一起進入的其他宗門的弟子也紛紛發出討論的聲音,“嗡嗡”聲在人群中持續許久,也不見有人主動上前嘗試。
白夜提議道:“我們先觀察一下這些刀劍的掉落有沒有規律。”
這是一場試煉,必定會有“答案”。
“我來。”
心門的“秘書”明曉主動站了出來,她不露聲色地一笑,謙虛道:“只要記住所有刀劍掉落的時間,并計算間隔尋找到規律就可以了吧。”
白夜:?
能不能不要把這種事說的和吃飯一樣簡單啊!
明曉的計算簡直就像是一場表演,她目光快速在掉落的刀劍中穿梭,時不時拂過巖漿上的氣泡,十指橫在空中,嘴唇快速翻動,當真開始計算起來。
白夜不僅想要感慨,心門的“心”,是珠心算的“心”吧。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傳聞?”
辛焱和小黑不打不相識,一路的相處讓她們成為了“話”搭子,她興致勃勃地湊到小黑耳邊,跟她分享玉京臺的小道消息。
“心門之所以掌管著玉京臺的經濟、文化中樞,不僅是因為心門弟子可以掌管記憶,還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擁有一個超級變態的大腦,據說,他們招人的首要標準就是智商。”
明曉的計算結果證明了辛焱的這條小道消息并非空穴來風,她從悟魁的那堆“百寶”里抽出一個八卦盤,飛快在幾個方位上點了點,隨后她將八卦盤朝巖漿中心一扔,那八卦盤便在悟魁“你要做什么!”的驚叫聲中落到了正中的石塊上。
“陣門的各位,接下來就麻煩你們了,以那個八卦盤為陣眼,布一個引路陣。”
辛焱掏出琴彈撥幾下,聲音充滿激情:“到我出場表演了嗎?”
那對雙生子也舉劍,背對著背,指向正中。
琴音響,劍光起,靈氣從八卦盤處涌出,如波浪一般向四周蕩漾,那些靈氣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陣法,幾條歪歪扭扭的曲線在陣法中顯露出來。
“這便是這張試卷的答案了。”
明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鏡片處閃過一絲冷冽而充滿智慧的光。
“姐……你待在修仙世界真的是屈才了……”
白夜喃喃自語,驚嘆連連。
“我只想問一個問題,雖然我們找到了前進的路,但是……要怎么過去呢?”
悟魁一刻也來不及為他的八卦盤悲傷,轉而指了指延伸到天花板上的曲線,發出了真摯的疑問。
“這還不簡單?”
胡桃召出長槍,沿著那條曲折的路線“唰唰”兩下就到達了對岸,巖漿根本來不及濺射到她身上,整個過程比沿著軌道行駛的火車還要順暢。
“快——過——來——”
對岸傳來胡桃的殷切呼喊,白夜回以同等音量的對喊:“能不能給點正常人能抄的參考答案——”
胡桃又“唰唰”回來,和眾人一起愁眉苦臉地思考起來。
“你都過去了,干嘛又回來?”
白夜驚。
“只有我一個人過去算什么?”
胡桃一臉坦然,蹲坐下來準備念誦一首剛剛構思好的打油詩,詩還未念出口,就被白夜緊急攔在了喉間。
“那個……其實我有過去的方法,就是……能不能借你們的路線一用?”
一個穿著鵝黃色長裙的外門女弟子怯怯湊到玉京臺眾人身邊,她指了指手心的一團黃色不明物體,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們。
“那路線本就是給大家用的。”明曉對上眾人詢問的目光,平淡地回答,“不過,我很好奇,你要怎么用這個東西帶我們過去?”
女弟子先是激動地朝眾人鞠了個躬,隨后將手中的物體一拋——
那團黃色團子便像氣球一樣脹大起來,然后變成了一只圓滾滾的——小黃鴨?
形狀與白夜小時候玩過的小黃鴨充氣玩具極其相似。
“好啦!大家乘上黃黃一起過去吧!”
“這就是傳說中的御獸宗嗎?”
在各種仙門大戰中不露風頭,一心只惦念著養寵,最后總會養出各種奇葩而又十分能打的仙獸,幫助他們在四大宗門的位置里占得一席之地。
玉京臺眾人跟隨女弟子站上小黃鴨的背,上面還有幾位御獸宗的弟子,大家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那個……還有空位,你們要不也上來吧?”
下邊還有萬佛寺、驅魔人和一些散派的弟子,面對小黃鴨主人的熱情招呼,許多人都感激地登了上來,但仍有少數人沒有響應。
小黃鴨沿著明曉的路線緩緩向對岸駛去,小黑看著沒有上來的那一小批人,不禁好奇道:“他們是驅魔人吧?為什么不跟我們一起呢?”
煙緋對幾大宗門的了解較多,她解釋道:“驅魔人大多都與魔族結下了血海深仇,他們不與任何人為伍,只為滅殺魔族活著,大多數人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驅魔人黑袍之下的真容。”
小黃鴨已經游到了陣眼處,還在原地的驅魔人也開始行動。
一個帶頭的驅魔人甩出一根長鞭,卷上天花板一柄長劍——他們甚至沒有使用明曉推測的路徑,不知是因為不相信,還是因為沒有征得他們的同意。
被卷到的長劍松動些許,然而仍是穩穩卡在天花板內。
那位驅魔人就這樣一鞭一鞭將自己甩了過去。
他之后的驅魔人也有樣學樣,一串黑色的長隊在天花板上綿延,很快就趕上了白夜他們的進度。
意外就是在此刻發生的。
一條長鞭勾起的長劍突然掉落,連帶著那個驅魔人也向下墜,眾人的心都跟著一緊。
也是在這時,腳下的巖漿開始躁動不安,更加猛烈的氣泡冒了出來,小黃鴨整個晃蕩了一下,八卦盤明暗閃爍,那條曲折的路線也隱隱若現。
“怎么回事?”
“發生了什么?”
“大家小心!環境條件變動,計算結果有所改變!”
明曉趕緊沖到小黃鴨頭部開始重新觀察計算,巖漿卻并沒有給予她充足的時間。
一個大浪升了起來,眼看就要淹沒池中的眾人,滾燙的溫度逼人,刺激得所有人的皮膚都紅了起來。
“那個驅魔人!小心!”
香菱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那個驅魔人的危險形勢,她的提醒剛剛出口,那個驅魔人便向下掉去,與翻涌的巖漿浪花只差一厘。
那一瞬,仿佛連時間都為之停止。
一陣清涼的雨降落下來,撫平了巖漿的波浪,一柄木劍將掉落的驅魔人托起,上面的綠色藤蔓伸出枝丫,將他包裹。
白夜踩在小黑的圣劍上,雙目緊閉。
“雨疏風驟,萬靈生。”
第79章
小黑穩穩地將劍降落下來, 白夜站在小黃鴨的頭頂,緩緩吐了一口氣。
清涼的水汽隔絕了巖漿的燥熱, 火紅的赤流混入了溫和的雨水,漸漸沉靜下來,引路陣上的路線晃了幾晃,又清晰明了起來。
“不愧是萬靈劍。”
遺跡外。
既是試煉,自然會有考官。在四方遺跡的頭頂,有一片幕布一樣的東西,上面正播放著所有弟子在遺跡中的表現。
如果白夜在這里, 一定會感慨這超清的“幀數”和堪比直播一樣的觀看氛圍。
各大門派護送師弟師妹們來參加試煉的前輩們都圍在遺跡四周,或飛或站,零零散散地分布,但視線中心卻都落在正中的大屏上。
而他們的點評恰好正是本場“直播”的“彈幕”。
“萬靈劍為救世而出, 怕不是魔族那邊又有什么動作了吧?”
“休聽那些胡言, 玉京臺這一屆的弟子水平著實不錯,我沒看錯的話,剛剛那個使萬靈劍的弟子, 腳下踩的是圣劍吧?”
“圣劍——就是劉……”
“噓!你不要命啦!玉京臺弟子還在那邊聽著呢, 你不知道人家不愿意披露第一位飛升大能的名字嗎?”
“切,我看是他們做賊心虛, 說不定那個什么塵世間飛升第一人都是他們杜撰出來的呢!”
……
“行秋,就這樣放任他們討論,不要緊嗎?”
重云聽到不遠處的議論聲, 有些緊張, 那個人的名字被玉京臺列入禁忌, 不僅有表面上的原因,還隱藏了一層陳年秘辛。
這個秘密在玉京臺也鮮為人知。
據說那位飛升的劍門前輩, 曾與魔族人士有過交集。
“不用管他們,他們比誰都清楚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行秋沒有理會那些不太好聽的言論,他一直關注著正在遺跡中試煉的玉京臺眾人。
“還好,這一次他們很快就明白了團結的重要性。”
行秋笑著贊嘆,重云一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憶,蹙著眉頭嘆了口氣:“我們那一屆光掉進巖漿的就……唉……”
“不過太過順利未必是一件好事。”
行秋的神色凝重下來:“之后的關卡,會讓人后悔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重云表情頓了頓,眼眸垂下,感慨道:“如果讓我再來一回,我定是不愿的……”
……
“這是……”
在白夜那一場及時雨的幫助下,所有弟子都順利到了對岸,試煉第一關,全員通過。
一個驅魔人走到白夜面前,被布料遮蓋的手心里捧著一個不大的布包,他一句話不說,不過從他的動作推斷,他應當是想將那個布包送給白夜。
“這可是驅魔人的禮物,收下吧。”
明曉的鏡片下閃過了一絲羨慕的神色,白夜聽她這么說,便也不好拒絕,雙手接過。
他思考了一下自己有什么東西用來回禮,背包里的一格格物品欄在他心里過了一遍,最后他掏出了一把[鴉羽弓]——外觀十分契合驅魔人的氣質。
“聽說驅魔人單兵作戰能力都很強,這把弓送給你,祝你武道昌盛。”
驅魔人點了點頭,接受了白夜的回禮,他很快和同伴們匯合,隱入了暗處,下一關的通道將他們吞沒,漆黑的外袍和黝黑的甬道融為一體,他們的消失悄無聲息。
白夜“拜拜”的手勢剛剛擺好,面前人就已經了無蹤跡。他尷尬地收回手,也準備好和同伴們一起前往下一關。
“我聽師兄師姐說,第二關只有同門派的弟子才能進入同一個考場,我們就在這里分開吧,祝你們一路順利。”
御獸宗的女弟子將小黃鴨收起來抱在自己懷中,她微笑著朝眾人揮手道別。
“可惜了……”
白夜看著她懷中的小黃鴨嘆了口氣:“還想問問怎么才能養出這樣一只仙獸呢。”
小黑狐疑看他:“你不會想要轉到御獸宗去吧?”
白夜斬釘截鐵:“怎么可能!”
“好吧其實有一點……”
……
第二關真如御獸宗弟子所說,當白夜他們推門進去后,發現整個房間內只有玉京臺的弟子,見不到其他宗門弟子的身影。
“如果第一關考的是和陌生人的協調合作,那這一關要考核的就是我們自己門派內部的默契了。”
白夜憑借豐富的閱文經驗推斷出了試煉的目的。
“這一關又會出現什么難以對付的事物呢?我想想,第一關是刀山火海,那這一關不會是十八層地獄吧?”
胡桃的語調讓整個空間內的氣溫都下調了幾個度。
白夜“嘶”了一聲,道:“我怎么覺得你十分期待呢?”
胡桃莞爾:“不可說不可說……”
眾人猜測了半天,最后的真相卻十分樸實無華。
這是一個密室,他們需要找到線索逃出去。
“這我熟,密室逃脫十級選手,曾經失手打壞過密室機關十三次,誤傷NPC九次,在靈異類密室積攢了豐富的逃脫經驗……總而言之,我很強。”
“雖然聽不懂是什么意思啦,但是,那個‘靈異類密室’……你都砸壞那么多東西了,為什么還要繼續玩呢?”
香菱的發問讓白夜沉默了,他甚至不敢直視那雙真誠的眼睛。
他仿佛聽到了某企鵝農場的提示音——你菜死了。
雖然菜但愛玩的白夜表示,這把有胡桃在,不管是什么劇情他都能波瀾不驚。
一張石臺緩緩升起,而后一片扇形的燈光打在石臺上,一行文字緩緩浮現。
“請將一件在場所有人都認為珍貴的東西放上來。”
這在別的宗門也許會有些許爭議,但在玉京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小黑手中的圣劍。
開玩笑,這可是飛升大能的本命劍,還有什么東西能比這珍貴!
煙緋頗為可惜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法典,似乎在遺憾它輸給了大名鼎鼎的圣劍。
實錘了!法師眼里的劍都是破銅爛鐵!
小黑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下將圣劍放上了石臺,那行金色的文字飛舞起來,每一個字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而后,每一個人的面前都出現了一張漂浮在空中的紙。
白夜接過來一看,就見第一行赫然刻著一行大字:你叫田七,請勿將你的劇情告訴他人。
圍坐在一起的人、人手一本的劇本……
這感覺他更熟了。
劇本殺結合密室逃脫,這修仙世界還挺趕潮流。
“我們現在需要做什么?”
被后現代新型娛樂文化震驚的玉京臺眾人一臉懵逼地攥著自己的劇本,也許是看見了上面加粗的提示,只有煙緋謹慎地開口。
“不慌,我們還缺一個MC。”
白夜鎮定地盯著石臺,果然,那扇光上又浮現出了大段的文字。
“覓尋數載花不堪,錯得紅顏為卿顧。”
“玉京山上玉京臺,從此花開滿城春。”
“請各位合力共同完成這一出《盛花》。”
室內的場景開始改變,撲面而來的桃花香氣與眾人撞了個滿懷,一片粉色的花瓣落在白夜手心,他輕輕一捏,花瓣的觸感十分真實。
他抬頭,連綿的桃林映入他的眼簾,當真應了那一句“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若是陶公親臨于此,也要感慨一句此乃真正桃花源也。
白夜打開自己的劇本,上面也浮現出相應的文字。
“你叫田七,是一個話本作家,今日你與好友共同創作的話本將迎來首演,請你趕到戲臺,見證這一激動的時刻吧。”
白夜的目光在桃樹間掃視,很快鎖定了一處地方。
木質的簡陋戲臺處在桃林的正中央,反倒添了幾絲古樸的韻味。幾個他熟悉的人影已經站在了臺上,看來他們拿到的是“演員”的劇本。
作為“話本”的作家,白夜自然有查看話本的資格,他詳細閱讀了劇本上有關《盛花》這一出戲的內容,然而話本用語極其晦澀,以他那語文文言文閱讀六分的實力,只能說可以勉強讀順。
他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我來背這個臺詞。”
臺上的“演員”已經提出了異議,胡桃大呼這是陳詞濫調,并打算暗戳戳改編臺詞。
現場一片混亂,白夜作為“作家”兼“導演”,只能維持好秩序:“這樣,我們先不脫稿走一遍。”
“這一關明顯需要我們傾力合作,隱瞞也沒有意義,我們報一下自己的身份吧。我叫田七,是這出戲的作者。”
有白夜帶頭,大家很快理清了各自的身份。
辛焱和明曉負責背景音樂,也就是在戲臺旁邊吹拉彈唱的角色。
胡桃、煙緋、香菱和雙生子都是演員。
悟魁負責道具。
而小黑,就是和白夜一同創作了這出話本的另一個作者,劉蘇。
……
“那什么,這名字可不是我念出來的啊!”
依然是在遺跡外。
和剛剛冷清的氛圍相比,此刻的大屏四周充滿了此起彼伏的驚嘆和吸氣聲。
“是他嗎?”
“肯定是!”
“這下可好玩了,玉京臺隱瞞了那么久的信息,竟然被他們自己的弟子給暴露出來了。”
“那些弟子還是太年輕,沒考慮到那個石臺的作用,傻乎乎地就把圣劍放上去了。”
“那這樣……我們豈不是能看到那位的生平了?”
“行秋!”
重云這下是真著急了,事關重大,他們當然可以選擇中斷玉京臺所有弟子的試煉,保住玉京臺的秘辛。
可這樣對白夜他們來說不公平。
行秋看了一眼在西南角護法的申鶴,她穩穩地在上面打坐,絲毫沒有任何想要離開的意思。
這便是不準備加以阻止了。
行秋也露出一個玩味的笑:“我們來一出先斬后奏怎么樣?”
重云:……
《重云日記》:行秋這個人大部分時間都是很靠譜的,但當他不靠譜的時候,你就要注意了,因為他要準備開始闖禍了。
第80章
戲一曲開場, 臺上人緩緩踱步,撥弦聲初起生澀, 而后如小泉叮當流淌。
胡桃念著“咿呀”的臺詞,她最終還是沒能如愿修改話本臺詞,為此她深感可惜,并表示等回到玉京臺后一定要創作一出老少皆宜的話本。
也幸好臺上都是璃月背景的角色,對那些酸言酸語還算得上熟悉,他們很快就將自己的臺詞背了下來。
戲曲如期開演,白夜站在臺下, 心里卻思考著這個劇本的結局。
玩過劇本殺的都知道,這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文字游戲,幾句話便可以遮掩關鍵信息,在不同人的劇本里蒙上一層面紗, 這樣就可以制造激烈的戲劇沖突。
“請翻到下一頁。”
一曲終了, 白夜手上的劇本出現了提示,他仔細讀完了下一節的內容,與同樣收到提示的小黑對視一眼, 笑道:“看來接下來到我們表演了。”
只見那劇本上赫然寫著:“為了慶祝話本演出成功, 你決定與好友一同慶祝。”
金光沒有給白夜太多的思考時間,他眼睛一閉一睜, 人就到了一處人聲鼎沸的酒樓。
對面坐著正勉強表演劇本的小黑,她一字一句認真地念著屬于自己的臺詞:“我要修仙,我不要再做話本中的救世主, 我要救這世間凡塵眾生。”
白夜“啪”的一下摔掉手中的茶杯, 向小黑展示了什么叫做情感充沛的演技:“假作真時真亦假!你如何知道你立志要拯救的這個世界不是別人編纂的話本?”
“那難道我們就要一直待在桃花源嗎?你說過, 我是你創作的靈感,你就忍心讓你筆下角色的原型做一個連行俠仗義都無法實現的劍客嗎?”
“這個世界沒有主角!劉蘇!你明不明白!”
“好, 你清高,你要去做劍客,你要拯救蒼生!我們桃花源容不下你這尊大佛,請吧。”
白夜直愣愣起身,像是被劇本中的文字感染了情緒,扭過頭做出了一個“請”的手勢。
劇本到這里中斷,四周的場景再次變換。
這一幕,是獨有白夜一人的獨角戲。
他坐在桃林正中那個腐朽的戲臺上,一壺清酒已經見了底。
他將酒壺舉起來湊到嘴邊晃了晃,最后一滴清露落進了他的嘴里。
“走了好啊……走了好,獨余我一人唱這——春來百花盛……”
一句清亮的轉音一出,白夜便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么優雅專業的嗓音,可不是他這個“KTV失聲選手”能唱出來的。
他感覺自己現在的狀態很玄乎,他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在表演劇本,也非常清楚自己是白夜不是別人。
然而他就像被什么人附身……或者說借用了一部分軀體一樣,在表演到一些情節時,他的心底也會流過類似悲傷的情緒。
“世道多艱,生靈涂炭,你們都覺得我做的事沒有意義……是啊,在一個需要噬魔英雄的時代,寫些供人娛樂的話本有什么用呢?”
“劍客……哼,我還不樂意讓你當我的角色原型呢!”
白夜仰頭將天癡癡望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團火光突然躍進他的眼底。
“啊——”
一聲尖厲的嘶吼刺破了長空,白夜低頭,那片美麗的桃花林已經被熊熊大火包裹起來,樹干發出燃燒的“噼里啪啦”的聲音,花瓣焦枯,失去了應有的生機。
白夜無措起身,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的發起抖來。
酒壺被他失手打翻,白瓷掉落在地上碎了個干凈。
喉嚨里壓抑著一道低啞的吼聲,白夜快速朝山腳的村落跑去,血氣涌上喉間,然而他不敢停留。
“阿爺!阿婆!”
白夜氣喘吁吁,終于到達了山腳,他頂著大火,捂住口鼻,急切地推開一間間屋子的門,每開一扇,他的心就會往下沉一分。
空蕩蕩的村落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仿佛從來沒有人生存過一樣。
心跳更加劇烈起來,白夜走完了整個村子,嗆了無數口煙,最終在祠堂處找到了些許痕跡。
他抱著最后一絲希望推門,然而接下來的景象,卻將成為他,不,田七一生的噩夢。
“阿爺……阿婆……”
“阿叔……阿嬸……”
白田七幾乎已經站不穩,一個巨大的黑影將整間祠堂圍了起來,那黑影如霧氣一般的身軀上嵌了一張嘴,尖銳的牙齒鋒利無比,而那張巨口中,正包著一個個他心思念想的人。
“不要……”
那張巨口緩緩合攏,牙齒如鍘刀一樣落下,發出與獵物摩擦一般的聲響。
那口中分明還有人在拼命掙扎,他看見了小宇,五歲大的孩子,特別聽話,前幾天他還答應小宇要給他做一把木劍;還有阿爺,他和阿婆幸福了一輩子,兩人總是手牽著手,從青梅竹馬牽到白頭偕老,他們總說要這樣一直牽到地府,他們沒有食言,那兩只緊緊握在一起的手刺痛了田七的眼。
他大吼一聲,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拉住一只不知道是誰的手臂,奮力往外拔。
那應當只是短短的幾秒,然而那幾秒卻在他之后的人生里反復回放。
一把劍從天而降,祠堂的天花板被劍光掀開,劍鋒直直刺進了黑影的要害。
小黑果然也受到了和白夜一樣的影響,她冷著臉,舉著劍,扮演著“劉蘇”,和“田七”對視。
“為什么……你為什么來得這么慢……”
田七喃喃,他雙眼失神,手中抱著一具尚且溫熱的身體,而身體的主人早已沒有呼吸。
劉蘇亦垂眼扭過頭去,他將刺穿魔物身體的劍收回鞘內,對田七輕聲道:“跟我走吧。”
桃源已不復,何處歸離人。
田七看向劉蘇的眼神沒有任何感情,他突然笑了一下,視線落在劉蘇腰間的一枚青綠色腰牌上:“玉京臺……果然是個好去處,不愧是拯救蒼生的劍客,短短一年時間就已到達如此境界。”
“可是,我的話本里不會再有你的位置了,我不需要一個連自己家鄉都拯救不了的主角。”
田七站起來,穩住身形,抱著懷中小宇涼下去的身體朝外挪去。
村里的火已經被與劉蘇同行的玉京臺弟子撲滅了,他找到一棵還沒有完全被燒毀的桃樹,挖了一個不大的坑,為小宇立了一個碑。
碑上沒有文字,只系著一只紙鳶。
他相信,紙鳶會帶領故去的亡魂飛入九天。
……
田七跟劉蘇來到了玉京臺。
他加入了劉蘇所在的劍門,也拔出了屬于自己的本命劍。
他給了那柄劍新的名字——問心。
他將用此生無數時間,拷問自己的心,那混亂的幾秒,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田七在玉京臺度過了一段還算平和的時光,他和劉蘇一起修煉,時不時去別的宗門串門,收集自己新話本的靈感。
他還是會笑,但劉蘇總覺得,那笑容仿佛隔了一層什么東西,像是有薄霧蓋在田七眸中,讓人看不真切。
田七修煉的速度很快,他本就有天賦,再加上劉蘇的指導,他的境界不過三月就到達了金丹期。
玉京臺大多數人也都知曉桃花源的遭遇,因此他們從未想過,那個嫉惡如仇,發誓要將魔族消滅得一干二凈的田七,有朝一日竟然會墮魔!
田七和劉蘇的最后一次見面是在心門的藏書閣。
那時田七并沒有表現出絲毫墮魔的跡象,他撐著下巴,隨意翻書,時不時打個哈欠,那悠哉模樣簡直要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劉蘇坐在他對面,兩人都沒有說話,一陣風吹過,擅自為田七翻了一頁。
他“呀”了一聲,抬頭,像是此刻才注意到劉蘇的到來。
“這是我編寫的玉京臺大考備考書目,你看看,寫得比那些只會之乎者也的長老好吧?”
“哦,我忘了,你現在也是長老了。”
“說不得說不得,這些書就算是我留給后任弟子的禮物了,你可得幫我保存好。”
劉蘇察覺到他話中的不對勁,卻并沒有細想:“你只是帶隊去上古遺跡的試煉,耽擱不了些許時日。”
田七垂眸笑道:“是嗎?我可能還要繞道去桃花源看看,小宇的紙鳶該重新上色了。”
一個月后。
上古遺跡發生巨變,玉京臺劍門弟子田七,協同魔族,搶劫了遺跡中的一件寶物,之后潛逃數年,確認墮魔。
桃花源。
輕飄飄的紙鳶被一陣輕柔的風托著飛起,它的翅膀已經重新上過色,粉色,顏料是新的。
劉蘇站在小宇墓碑前,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發動搜魔陣,一根黑色的細線延伸到了半山的戲臺。
他御劍到了戲臺前,竟莫名想起那日在這戲臺上演出的《盛花》來。
桃花灼灼,那日平常光景,卻是再也回不去。
黑氣在戲臺正中停止了,之后無論他怎樣搜查,都再找不到田七的蹤跡。
劉蘇沒有回玉京臺復命,反而在戲臺住了下來。
他不需要吃喝,不需要睡覺,日日坐在戲臺正中打坐。
風吹雨打,也不知過了幾個年頭。
山上的桃花花開花落,桃子結了又掉,他始終沒有分神。
某日,一道驚雷劈落,直直砸在戲臺中央。
沖天的光芒湮沒了整片天空,直到云都被染成金黃色。
那道光芒越過山南海北,越過山川湖海,所到之處,魔氣逸散,魔物遁逃。
而那縷消失多年的魔氣,卻始終沒有出現。
不久,玉京臺宣布,劍門長老劉蘇,已得道飛升,修成正果。
從此塵世紛擾,再與他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