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任遇蘇第一次來到這個小區。
遠離臨安主城,與任家隔著整個城市距離、外祖家所在小區。
任遇蘇同表兄旁敲側擊了很久才從他口中知道鄭瑛現在住在哪兒。
這么多年,鄭瑛那邊的事情都是默認不告知任家的人,包括任遇蘇。任遇蘇也鮮少會和表兄這邊的親戚問起鄭瑛的事情。
這次突然在話題里頻繁提到鄭瑛,他的表兄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任遇蘇臨走時,表兄拍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其實你能想通最好,姨婆這些年就一個人住著沒有人陪伴在身邊。之前我就想和你說,大人的事情是大人的事,你沒必要摻和到他們大人的事情里去。你畢竟是姨婆唯一的外孫,身體里也流有她的血。長輩親戚之間還是要多走動。”
任遇蘇從前因為任緒抗拒提到外祖一家的原因,對鄭瑛這人也沒有概念。加上兩家不怎么來往,除了表兄,他也不怎么和媽媽那邊的親戚接觸。和表兄聊天時,也不怎么會提到一個壓根不了解的人。
但從他重新開始想林韶華后,他又迫切的想要了解和自己媽媽有關的一切。
任遇蘇循著表哥給的地址找到了鄭瑛所在的樓層。
小區管理并不嚴格,單元樓樓下的大門甚至不需要任何通行密碼,一直是敞開的狀態。
聽表哥說,外祖一家從前是不住在這個小區的,是外祖去世以后,鄭瑛一人搬到這里的。
鄭瑛就住在二樓的東邊套,門口的防盜門看著也有些年頭了。
門上沒有門鈴,任遇蘇只能手動敲了敲門板,“叩叩——”
小區房子的隔音不算好,任遇蘇站在門前也能聽見里面傳來的腳步聲。
“吱嘎”一聲,防盜門被打開,鄭瑛從里面看出來,在見到任遇蘇時,眼眸里明顯帶著驚訝。
好在鄭瑛并沒有到抗拒任遇蘇不讓他進門的程度,雖被他這突然到訪弄得有些詫異,但還是讓任遇蘇進了屋子。
屋子的裝修是偏深色系的,整個空間不大,他的視野僅能看到一個客廳,客廳里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塞滿了東西。屋子里到處擺滿了綠植,從客廳落地窗的玻璃往外看,也能看陽臺上種滿了花花草草。
鄭瑛從鞋柜里給他拿出一雙客用拖鞋:“換上吧。”
任遇蘇忙點頭,又突然想起手里拎著的東西,遞給鄭瑛:“這個給你。”
鄭瑛只輕輕瞥了眼袋子,也沒伸手接過:“放桌子上就行。”
任遇蘇頓時變得有些手足無措,換好鞋后,跟著鄭瑛走到客廳。鄭瑛去給他倒水了,他一人坐在沙發上細細地端詳著這間屋子。
屋子雖不大,但很有家的氣味。他住的家雖大,有時卻冷清的跟不是家一樣。
收回視線時,他突然注意到電視機柜上擺放了一張全家福,一男一女抱著一個小女孩坐在沙發上的照片。
女人的眉宇和他的媽媽有些相似,但更像是年輕時候的鄭瑛。全家福既然擺在這里,那只可能是林韶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任遇蘇的神情有些發愣,一直到一杯溫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這才吸回了他的注意力。
鄭瑛在另一個沙發上坐下:“你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她面色平靜,眼眸如一汪平靜的湖水波瀾不驚。
被她這一雙沒有帶任何情緒的眸子盯著,任遇蘇感覺到那一股在榮安嫻家里感受的壓力又出現了。
他有些拘謹的合攏雙膝,小聲道:“我就是來看看你。”
鄭瑛輕笑:“早前面十多年都沒有來看過我,怎么這會兒倒是想起來看我了?”
她的語調平淡,聲音雖不帶任何情緒波動,但話里的意思卻讓任遇蘇有些無地自容。
他漲紅了臉,張了張口卻無法反駁這句話。
鄭瑛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視線落在他那雙眼睛上,終是軟下聲:“是家里遇到什么事情了?”
任遇蘇愣了下。
“是不是你爸對你不好?還是你們家那些親戚欺負你了?”
鄭瑛的聲音不似剛剛那般冷淡,細聽話里的意思還帶著一絲關切,就連她眼眸中的情緒都有了稍稍的變化。恍惚間,任遇蘇感受到了一絲來自外祖母才有的關懷。
沒等他回答,鄭瑛又道:“你們家那些親戚終歸不是一路人,他們不喜歡你媽媽,應該也不會多喜歡你。你爸爸又管著公司,也沒那么多時間管你。但你畢竟是他們家的孩子,物質方面總不會虧待你的。家里要是待不下去,就靠你自己的能力離開那個家。”
任遇蘇的注意力卻全都放在她的第一句話上,雖然之前偷聽任緒和爺爺奶奶的對話有猜到一點爺爺奶奶是不是不喜歡媽媽,但現在就連鄭瑛都這么說了,看來這件事是真的。
他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他們為什么不喜歡媽媽?”
鄭瑛頓了下,沉默良久,看向任遇蘇的眼神又恢復了開始的疏離:“或許是你媽媽的性子太傲了吧。”
任遇蘇能明顯的感覺到鄭瑛對林韶華與任緒之間的事情非常抗拒和不滿,他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但還是想從鄭瑛口中知道一些有關于林韶華的事情。
鄭瑛對他的態度雖然疏離,但他也能明顯感覺到里面還是有一絲關切與溫情在的。
其實榮安嫻說的沒錯,他和鄭瑛是很親的親人,不該像現在這樣陌生的。
早年他對林韶華感情的淡薄,讓他也忽視了真正和自己媽媽有關的人,一直到高一才醒悟。他不是沒想過自己的外祖母,但對方對自己家人的抗拒讓他一直不知道該以什么理由來找對方。
自己一直到高一才開始了解自己的媽媽,向他這樣的孩子,他也不敢來找鄭瑛。他沒有臉面。
但其實他早該來找鄭瑛的,找這個和自己和媽媽緊緊相連在一起的人。
哪怕她也會怨恨自己,他也應該去找她的。
任遇蘇并沒有再鄭瑛家里留太久,彼此間生疏的關系與芥蒂不是一時半會說兩句話就可以消失的。
他已經決定以后要經常來看鄭瑛了,就算不為林韶華,他也要多來這里看看。
臨走時,任遇蘇注意到那一份被擺在桌子上還沒有被動過的禮品。
鄭瑛也循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神色淡然:“我不愛吃這些。”
任遇蘇了然地點點頭,燕窩這些補品鄭瑛不愛吃,那他以后過來再帶些別的東西。
—
任遇蘇回到家時天色還沒黑,幾個廚娘都在廚房里準備晚餐,餐桌上已經備了一些餐前菜。
“少爺餓了嗎?要不要先用一點?”家里的管家正好站在玄關處核查酒柜里的酒,看到任遇蘇下意識問了一句。
任遇蘇雖有些餓了,但畢竟剛從外面回來,他想先回房間去洗個澡:“晚餐準備好了我再下來。”
管家應了聲好。
二樓主家的生活區除了打掃傭人鮮少會有人上來,任遇蘇剛踩上最后一節臺階,就聽見東區傳來房門合上的聲音。
他循聲望去,就見任書宴正站在他的房門前面正欲轉身。
“你在干什么?”任遇蘇手扶著樓梯把手,擰眉問道。
許是做事被抓包,任書宴對他的聲音反應的很大。腳步猛然往后退了兩步,面露驚恐,連帶著語調都變得磕巴:“哥,哥。”
任遇蘇走近:“你開我的房間門干什么?”
任書宴愣了一秒,但很快,他臉上的驚恐褪去,又恢復成往日的模樣,最近噙著笑:“沒做什么呀哥,我想說快開飯了,想來叫你一起下去吃飯,但沒想到你不在房間,所以又把門關上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沒有任何能讓人挑出錯處的對方。任遇蘇的視線緊緊的盯著對方,想從他的臉上看到一絲以外的情緒,包括前兩天在餐廳前他露出的那帶有一絲挑釁意味的笑容。
但任書宴的神情沒有任何破綻,甚至在他盯著他看時露出不解:“哥你干嘛這么盯著我?”
探尋失敗,任遇蘇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手扭開房門。進門前,他回過身,聲音帶有暗沉,帶著警告:“下次不要隨便開我的房門。”
哐當一聲,臥室的房門合上。隔離了他與任書宴的對話。
任遇蘇嘆了一口氣。
任書宴讓他有些捉摸不透。最開始任遇蘇只是因為家里人長期拿他與任書宴的事情進行比較這件事有些吃味以及不爽,所以對任書宴的態度也不能做到好似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他不愿再與任書宴過多接觸。
但前兩天在餐廳時任書宴說的那些話,以及他神態中若影若無的得意與挑釁。
任遇蘇心里不自覺升起防備。
他心里隱隱浮現出一種想法,認為任書宴并不如他以為的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