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任遇蘇第十次來鄭瑛的家。
自暑假那次以后,他就每隔一個星期就會來鄭瑛家里拜訪。
祖孫之間沒有多大的仇恨,更何況任遇蘇還是林韶華留下來的唯一一個孩子。任遇蘇常來鄭瑛這邊走動,對于一個孤身一人留在這個世上的老人或多或少都有了一些安慰。
鄭瑛的態度也從一開始的疏離,到現在兩人也能一塊兒吃個晚飯聊上兩句。
鄭瑛是一個人居住,偶爾也會去參加社區里的活動,有次,任遇蘇來找鄭瑛是正好遇上她去參加小區里的插花活動,沒在家里。任遇蘇敲門無人應,也不知道鄭瑛的電話,愣是在門口等到天黑鄭瑛回家。
也是那次,鄭瑛對他的太多緩和了不少。將聯系方式和家里的鑰匙給了任遇蘇。
她雖沒說什么,但任遇蘇心里卻是一喜,把家里的鑰匙給他的意思就是讓他以后來了可以直接進屋等他。
這代表著鄭瑛也慢慢從心里開始接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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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遇蘇在門口敲了一會兒門后依然等到鄭瑛前來應門,以為對方并不在家,便從書包里摸出鑰匙打開了房門。
防盜門沒有反鎖,任遇蘇輕輕一轉就扭開了鎖芯。
推開門后,屋里客廳的電視機正放著戲曲,陽臺的落地窗是被人打開的,窗前的紗簾被陽臺與大門這一段的穿堂風帶的在空中搖曳。
任遇蘇合上門,擰了擰眉,試探性地朝里喊了一聲:“外婆?”
沒有人應答。
他將手上的書包放在玄關的桌面上,視線一寸一寸地在屋子里掃視。
今天有點奇怪。
鄭瑛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如果出門一定會把家里的門窗鎖好。可任遇蘇開門進來時,大門沒有反鎖,就連客廳的落地窗也是敞開的狀態,更別說電視機還開著。
任遇蘇在屋內喊了幾聲,除卻電視機傳來的戲曲聲,屋內再無其它聲音。
難不成是有急事臨時出門了?
任遇蘇滿腹懷疑,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拿起遙控關掉電視。
戲曲聲中斷,房間又陷入了寂靜。
任遇蘇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開始找鄭瑛的號碼給她撥過去。
電話被按下撥通鍵的下一秒,屋內突然傳出沉悶的手機鈴聲。
任遇蘇猛地從沙發上站起,快步朝著聲源的房間走去。
電話鈴聲是從主臥的方向傳來的,他推開門的瞬間,視線立馬鎖住倒在地面上的鄭瑛,“外婆!”
鄭瑛側倒在地上,雙目緊閉,不論他怎么呼喚身體都沒有任何反應。
任遇蘇趕緊給救護車打電話,報了地址與鄭瑛現在的情況。最近的醫院離鄭瑛所在的小區并不遠,對方承諾五分鐘會趕到小區。
掛斷電話后,任遇蘇開始檢查鄭瑛身上有沒有外傷,以及屋內的情況。
鄭瑛的身體旁邊有一個碎了一塊兒的玻璃杯,她的腳部那塊地板上有一道類似和滑痕的水漬痕跡。任遇蘇猜測她是踩到地上的水漬滑到了。
腦袋也沒有外傷出血。見狀,任遇蘇忙將鄭瑛從地上扶了起來,慢慢轉了個身借著床沿的位置讓鄭瑛可以趴到他的背上。
待鄭瑛的身體在他背上趴穩后,他站起身快步朝門外走去。爭取在最短的時間送鄭瑛上車。
電梯正在由下上高層,想來是有人要從上面下來,任遇蘇果斷放棄電梯,改道從旁邊的安全通道背著鄭瑛下去。
他剛到單元樓門口,走出室外就看到了有救護車的鳴笛聲從遠處傳來。
沒一會兒,救護車停在單元樓前,醫生護士從車內帶著擔架下來:“是你撥打的電話嗎?”
“對,是我。”
“快放上擔架。”
醫護人員的動作十分迅速,任遇蘇作為陪護人員也跟著上了車。
醫生和他了解了一下鄭瑛的基本情況,在問及過敏史和血型時任遇蘇卻突然沒了聲。
“怎么了?不知道過敏史和血型嗎?”醫生注意到他身上的校服,問道,“你家大人呢?問問他們應該知道這些吧?”
任遇蘇咬著唇,神色為難:“她是一個人住的......”
接下里的話任遇蘇沒說出口,但一句“一個人”,醫生就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她沒有問任遇蘇過敏原的事情,轉身拿著儀器開始給鄭瑛做檢查。
車子到了醫院,又接應的醫生護士拉著推車送鄭瑛進了急救室。
急救室里不能進人,任遇蘇只能在外面等。
他是第一次遇上這個情況,心里的慌張讓他手里捏著的手機險些沒拿穩。
旁邊有其它病人的家屬看到他一個小孩站在門口失神落魄的模樣,寬慰了他幾句,將他拉到一邊坐下:“同學,你還在上學吧?家里人呢?這些事情你一個小孩搞不定的,先把家里大人喊過來。”
聞言,任遇蘇突然想起他的表哥,開始給表哥打電話。
單星文趕到醫院時,急救室里的鄭瑛還沒出來。他是一路跑過來的,頭上原本定型了的發型也散開變得有些亂,西服的外套也被他脫下來掛在了臂彎上。
單星文抹了一把額間的汗:“姨婆在里面怎么樣了?”
“還不知道。”
“我媽媽在外地出差一時趕不回來,姥姥她最近身體不太好不敢讓她知道這件事。”
任遇蘇點點頭,單文星的姥姥也就是鄭瑛的姐姐前幾年生了一場大病,現在一直是靠藥吊著一條命。鄭瑛和她關系好,若是讓給她知道鄭瑛的情況也怕她的病情加重。
單文星擔憂地看了一眼急救室的大門:“姨婆一個人住在那里我們總是不放心,就怕她出現今天這種情況。但她不愿意我們給她找阿姨,也不愿意和我們住。今天要是不是你碰巧去那里找她,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任遇蘇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鄭瑛現在年紀越來越大,一個人居住保不準哪天又會出現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他現在還在臨安讀高中,但他今年高三,馬上就要讀大學了,大學若是不在臨安,和鄭瑛見面的次數也只會比現在更少。
單星文年長他好幾歲,又一個成年的大人在這任遇蘇心里的不安被安撫不少。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鄭瑛被護士從里面退了出來。任遇蘇兩人趕忙站起身迎了過去:“醫生,怎么樣了?”
“現在沒什么大礙了,回去好好靜養,住院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但人年紀一上來,身體就是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身體機能也和年輕人沒法比。今天這么一摔,要不是送來的及時,也沒傷及到頭部,不然后果不堪設想。平時在家要多注意,避免再出現像今天這樣的意外。”
醫生又叮囑了一番注意事項,任遇蘇在旁邊都記了下來。
單星文去繳費了,便由任遇蘇送鄭瑛回了病房。
鄭瑛這會兒還在睡,手上打著點滴。她的面容憔悴,平時比梳的一絲不茍的頭發此時正散落在枕頭上,有的頭發還被壓在身下,看著十分凌亂。
安頓好鄭瑛后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單星文讓任遇蘇先回去,明天不是周末,他還要回去上課。
鄭瑛身體無礙,只是這會兒還沒醒,任遇蘇本想留下來守夜,但還是被單星文以“高三生”為理由趕了回去。
十一月的臨安已經開始轉涼,夜里起的風還帶著絲絲冷意。
任遇蘇站在醫院門口等家里的司機來接他,等待期間,他看著遠處樹木的落葉不停地在往下落,心里不免感到一絲悲涼。
他甚至不敢想,如果他今天沒有去找鄭瑛,鄭瑛一個人會發生什么樣的事情。
這是他媽媽的媽媽,他媽媽走了,他連盡孝都沒做到。現在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就必須照顧好鄭瑛。
從這邊的醫院回到家已經是快十二點的事情了,家里的主燈都已經熄滅,只有旁廳的小燈還亮著。
任遇蘇以為時家里傭人給他留的燈,也沒多想就推門走了進去,卻不想這會兒還坐在沙發上的竟然是任緒。
任緒見到他,驀地從沙發上起身:“你去哪里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任遇蘇頓了下,不知道該不該把鄭瑛住院了的事情告訴任緒。
其實任緒從未阻止他去和鄭瑛接觸,比起阻止,任遇蘇覺得他更像是抗拒與鄭瑛接觸。這段時間他總是會和任緒提起鄭瑛,但每每提到她,任緒總是會以各式各樣的理由來逃避鄭瑛的話題。
任遇蘇從他的情緒里可以感知到,他并不是討厭鄭瑛這個人,反而像是抗拒,就像是他幼時任緒抗拒回家而一直躲在外地工作的情況很像。
但他不明白的是,任緒為什么要抗拒鄭瑛,就跟兒時他為什么抗拒回到臨安一樣。
他找不到答案。
但這會兒,先前種種任緒身上的怪異舉動再次浮上他的心頭。
任遇蘇抿了抿唇,突然抬眼看向任緒:“爸。”
任緒被他冷不丁喊了一聲,神色一頓:“怎么了?”
他下定決心一般,道:“外婆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