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宴之搖了搖床邊放著的銅鈴,讓仆人給刑明熙送了一床被子進來,隨后便由著仆人打洗腳水替自己洗腳。
仆人替明熙洗腳時,明熙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自己來,仆人跪在旁邊猶豫的看了一眼二少爺。
“隨他吧。”
仆人替刑宴之擦凈腳后,他自己從撐著雙手從輪椅移動到床榻上,這期間仆人低著頭不敢多看,也沒有自作主張的幫忙。
明熙倒是從頭到腳看了這一幕。
他的想法是,他二哥雖雙腿殘疾,但是身殘志堅,另外臂力真好,也讓人佩服。
明熙清洗完腳,自己拿帕子擦干凈腳后,想自己端水出去倒的時候,伺候他的仆人眼疾手快的先把水端了出去,隨后把門關上了。
屋內只留了一盞蠟燭,光線十分昏暗。
明熙睡的這張小塌,對尋常人來說或許又窄又短,但明熙身子瘦弱,他躺下來只有雙腳露在外面,小塌還能容他翻個身。
比起醫院睡的陪伴床還是好許多了。
明熙直直的盯著房梁,忽然想到剛剛在前院看到的,于是把自己看到的跟對方說了。
刑宴之閉著目,雙手交握放于腹部,沒那么快睡著,聽到對方說的線索,于是回憶了大致方向。
“那個方向是通往客院的,住著刑府的客人,今夜之事事發突然,只少數人知道,保不齊是其中有人好奇心發作,窺探一二罷了。”
“那些客人有父親的好友,姨太太們的親友,還有誦經念佛的大師們,他們如果真要害人丟尸,是怎么瞞過客院與前院大門連接處守衛的仆人?”
明熙聽他這樣說,內心還是沒有放下警惕,于是超小聲的反駁了一句。
“有人守著又怎么樣,還不是讓我混進你的院子里了。”
刑宴之聽他這樣說,于是順著問他怎么進來的。
明熙頭一次干這種偷雞摸狗鉆狗洞的事兒,拿被子捂住自己泛紅的臉,憋出了答案。
“跟著丫鬟鉆的狗洞。”
“丫鬟?照顧你的丫鬟?”
刑明熙在自己院子里,平日里能接觸的丫鬟只能是照顧他的丫鬟,他的丫鬟為什么會膽大包天的往自己院子方向走?
“為什么要跟著丫鬟跑出來?”
明熙被問到這個問題,一瞬間卡殼了,于是支支吾吾的找了個借口。
“肚子餓。”
雖是借口,但也的確是實打實的實話,再這樣一天兩頓清粥的吃下去,明熙想用不了多久,他就直接可以挺尸了。
聽見對方的答案,刑宴之思索半響,隨后拿起床頭的搖鈴輕晃兩聲,隨后就有一個仆人動作極輕的推門進來。
“二少爺,有什么吩咐?”
“去明熙院子里看看,看照顧他的丫鬟還在不在,在的話,告訴羅管家今日發生之事,他知如何處理。”
說完后,刑宴之又讓仆人把甜夢香點上,經此一事,少不得夜里多夢不安,點些香能助人安睡。
仆人領了吩咐,從放香料的柜子里取出一塊香料焚上,把香爐特意放在案桌上就離開了。
香料焚燒出來的味道清清甜甜,明熙本來還有問題想問的,但是香味讓他睡意來襲,沒多久就沉沉的入睡了。
夜色中,只不過過去半個時辰,刑宴之就聽見寢室內傳來輕輕的呼嚕聲,像小貓打鼾一般。
半個時辰后,刑宴之輕輕搖鈴,仆人就進來了。
“問出什么沒有?”
仆人知道二少爺是問照顧刑明熙的丫鬟之事,于是挑重點回答了。
原來那丫鬟喜歡二少爺,打聽到消息,知道二少爺這段時間,都會在庭院內看賬冊到很晚,所以悄悄躲開仆人,從院子墻角的狗洞鉆進來的。
刑明熙院子守衛人少,只有一個小廝守著,所以她很輕松的就跑出來了,二少爺院子的花園很大,仆人都是輪流巡查,不能覆蓋整個地方,且巡查有時辰規律,她摸清楚規律后便鉆了進來。
一般仆人丫鬟是不敢做些事的,一旦被發現打死也不為過,但刑明熙的丫鬟春挽是幾個月前剛采買回來的那批丫鬟之一。
丫鬟買來學了規矩沒多久,就發生刑明熙回刑府的事,她就被派去照顧了。
本意是打算今晚勾引二少爺的,但是沒想到她躲在假山后看見了刑明熙的身影,她便知今日難以成事。
又唯恐被人知道刑明熙是尾隨她出來的,所以從狗洞出去后,打算原路返回,不曾想被仆人發覺,驚慌失措下,東躲西藏的跑到了前院,失足掉落池塘,被人救起。
“此次丫鬟采買是誰辦的?”
“是錢嬤嬤辦的,億華小姐說是身邊的丫鬟不夠用,和刑老太太撒了個嬌,老太太允可了。”
仆人說的陳億華是錢嬤嬤的女兒,錢嬤嬤早年喪夫,錢嬤嬤是跟了刑老太太一輩子的老人,是老太太的心腹,所以老太太讓錢嬤嬤把女兒接來放在跟前養著。
刑老太太年紀大了,格外憐幼,陳億華又是在她跟前看著長大的,所以吃穿待遇和府內的小姐一樣。
“羅管家也細細查過春挽進府前的背景,確認沒有任何問題,刑明熙這段時間的飯食也一一查問過,府內按照規矩送去的,只是下面的人拜高踩低,克扣了飯食,所以導致他饑餓難忍,尾隨丫鬟而出,一切應該是巧合罷了。”
聽到仆人匯報完這些消息后,刑宴之讓仆人下去了,仆人退出去后,刑宴之看了一眼睡得蜷縮成一團的少年。
巧合?刑宴之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克扣飯食是刑明熙進府后就有的,餓了兩月,偏偏就今晚忍不住了,也偏偏今晚丫鬟打算行勾引之事,也偏偏今晚就恢復神智。
還知道攀附自己,向自己討好賣乖。
府內四位少爺,只他是嫡子,他不僅雙腿有疾,且大夫斷言他壽數至多活至三十。
所以府內多數人都看好大少爺,他二少爺就算是嫡子又如何,命不久占著嫡子的身份也沒用。
所以刑宴之很是疑惑,對方不去攀附大少爺,倒是目的明確直接選擇自己。
第二日明熙醒來時,已是日上枝頭了,寢室內的另一張床早就整理規矩,不見凌亂。
明熙把自己的衣服穿好,被子疊好,隨后出了屋子,問了一句身邊跟著他的仆人,問二哥去哪兒了。
仆人把他引了過去,此時對方正在書房里看賬冊,明熙進去時,刑宴之正拿著毛筆在勾賬冊,他的右手邊除筆墨紙硯外,還備有鋼筆和墨水。
明熙自己找了處不打眼的地方坐下,刑宴之的書房坐北朝南,夏日的光線從窗戶紙透了進來,陽光大部分都灑在了他的書案上。
刑宴之處理事情的時候很專心,明熙目光一直看著對方,刑宴之皮相是好看的,頗有舊時大家公子風范,溫文爾雅,眉眼清潤。
他聽同桌感嘆過,說二少爺真是公子如玉,胸襟開闊,待人和善。
在他接手刑家的生意后,讓本應從四大家族之一,沒落成二等家族的刑家,直接在短短幾年時間里,躋身四大家族之首,并且還在持續擴展壯大。
而且二少爺對府內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視同仁,不曾因嫡庶之分有過半分不同,這讓刑老爺很是滿意,更是花費大量的金錢和人力為嫡子求醫問藥,只求能延長此子的壽命。
可惜事與愿違,數名神醫大夫都束手無策。
忽然,門外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的聲音,聽腳步聲來的人還不少,明熙扭轉脖子往外探去。
“二弟。”
“二哥。”
三位男子大步走了進來,其中喚刑宴之二弟的那人,正是昨夜看見的那名男子,他年歲稍長,是刑府的大少爺。
大少爺其母親為已故刑夫人身邊的丫鬟,因刑夫人嫁進刑家多年未孕,在刑家老太太的壓力下,刑夫人把自己身邊的丫鬟給了刑老爺,生下大少爺后其母親被納為二姨太。
二姨太是刑夫人身邊出去的,一開始這女人也老實,但兒子漸漸長大后,府內又沒有其他孩子,便開始起了異心,和刑夫人分裂了。
大少爺身邊一左一右還跟著兩個男子,其中一個男子二十出頭,另一個男子是少年模樣,約莫十六七歲。
“大少爺,三少爺,四少爺。”
屋內跟著伺候的仆人,見三位少爺來了,一一彎腰行禮,其中一位仆人悄聲退下,準備茶水。
這三位少爺早已習慣,看都不看仆人,進屋自行找座位坐下。
“二弟,驗尸的結果出來了,那丫鬟是被人害死的。”
“驗尸的老頭說,丫鬟是穿著里衣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尸體裹了荷花池的淤泥,昨夜大家瞧的不真切,那老頭說,尸體還被人剜了心臟,殺害丫鬟又剜心后,把尸體沉在了荷花池里。”
“死亡時間是在一個月前左右。”
“大哥,到底是誰這么心狠手辣,跟一個丫鬟過不去?”
三少爺聽大哥說的這些信息,心中有些懼意,兇手的手段也太毒辣了。
“切,一個丫鬟而已,有什么值得大費周章的查,死了就死了,有這功夫還不如叫父親給我們各房多配備些人手才是真的,又或者把那丫鬟當日接觸過的人,都趕出府去,寧殺錯勿放過。”
四少爺語氣不屑又傲慢,他不像大哥,大哥因為是頭生子,而且又是盼了好幾年才得到的,所以父親和祖母對他頗有疼愛。
二哥是嫡子,不僅幾年前沒了母親,且雙腿殘疾,所以同樣得父親寵愛,倒是祖母不怎么待見二哥,有些遺憾嫡子是個廢人。
所以他們兩人身邊的仆人和丫鬟,比各房多出不少,四少爺非常想借這個機會往自己院子里多添些人手。
刑宴之放下手中的毛筆,目光向刑偉知看去。
“大哥,可查出死去丫鬟的名字了?”
“叫府內的丫鬟來辨認過了,死的丫鬟叫紫煙,那紫煙恰好死前不久,用錢替自己贖了身,聽和她要好的姐妹說,她死前不久還同她說過打算在府外置辦房子,說是打算出刑府后做點自己的小營生。”
刑偉知說話時,目光盯著放在刑宴之桌上的那些賬冊,眼里閃過一瞬間的狠意。
他在二十歲成家后,父親就把刑府內的一些生意交給他,那時候刑家所有管家和下人都聽他指揮,那幾年他可謂是風光無限,連帶著母親面上也有光。
城內其他大大小小的家族,都知道他這個刑家大少爺的名頭。
那時刑宴之還未成年,且雙腿殘疾,所有人都沒有把他放在眼里,都以為他這一輩子也就跟輪椅過了,就算有父親寵愛又如何,終究是個命不長久的廢人。
可是沒想到刑宴之十八歲時,父親怕刑宴之長大成年后,會因雙腿有疾而自暴自棄,所以給了幾間小鋪面讓他有點事做。
刑偉知并不把那點小利益放在眼里,也就沒有去阻攔,免得讓父親覺得他心胸狹隘,沒有做兄長的風范。
誰知道就是那幾間鋪面,在刑宴之的手里,僅短短的半年時間,就讓盈利翻了幾倍。
商人重利,刑父更是,得知兒子有此天賦,欣喜若狂之后,便慢慢把刑府的生意交給二兒子,甚至花費無數金錢替兒子尋求良醫。
這讓被奪了權的刑偉知,心里恨得滴血,想方設法的尋刑宴之的錯處。
可是這幾年來,刑宴之不管是待兄弟姐妹還是御下都是為人和善,公平對待,就算是弟弟妹妹們偶有不恭的言語,他也一笑了之,不予計較。
府內死的丫鬟,怎么死的,刑偉知不在意,他從父親這里攬了這件搜查之事,借查詢兇手這件事,來找刑宴之的不快。
他們這些人,平日里來刑宴之的院子,都得先提前通知一聲,得到許可了才能進,哪有今日這樣方便,想進便進了。
刑偉知把目光從賬冊上移開,忽然發現室內最里面,還有一位瘦弱的少年。
少年此時正縮著腦袋,露出滴溜圓的眼珠子看望眾人。
平時主子跟前伺候的仆人有三四個,他們去各房也都是找主人,不會留心屋內伺候的下人們,可是這位少年的衣著一點兒也不像下人。
“二弟,你這屋內的少年是哪家的?怎的這般無禮?我們進來了,也不打招呼見禮,自報家門?”
明熙在他們進來后,盡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但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明熙聽到這位自己名義上的‘大哥’詢問,更加想隱身了,他該怎么自報家門?
難不成主動上前去說。
嗨!哥哥們好,我是你們的五弟。
哪個五弟?
哎呀,這都忘記啦?
就是你們父親的八姨太,偷情生下來的那個野種五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