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復 他們再一次回到起點
“夫人瘋了, 她殺了家主——!!”
數名侍衛從暗處沖了出來,卻還是晚了一步。
吳家主背對著門口半跪在血泊當中,吳夫人微微彎腰, 以一個像是在擁抱他的動作垂著眼眸,目光溫柔地注視著自己的夫君。
聽見動靜, 她緩慢地直起身。失去支撐的吳家主歪倒在旁邊,一把只露出刀柄的匕首沒入他的心臟。
這場景實在太具有沖擊力了, 率先沖進來的侍衛甚至瞳孔緊縮著怔在原地。
吳家主尚未死透, 他茫然又震驚地注視著自己的夫人, 掙扎著想要去夠她的裙擺。
“三娘、你……”
他的手指浸著鮮血,在吳夫人的素色裙擺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鮮紅指痕。
吳夫人順勢蓋住他的手掌,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手下漸漸涼下去的體溫, 那是自己夫君在逐漸消散的生命力。
在吳家主期待的目光下, 她抬手撫摸他的脖頸。
她的聲音輕緩:“夫君, 你該去死了。”
侍衛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臉色驟然大變, 來不及近身制止, 只能下意識甩出腰間佩劍阻止吳夫人!
但吳夫人的動作比他更加迅速。
她眼中冷光閃過, 在長劍砍斷她的右臂前一刻, 硬生生擰斷了手下男人的脖頸!
“錚——”
鋒利寶劍毫無阻隔地穿過她的手臂釘在身后墻壁上,被斬斷的手臂飛出,四散噴射的鮮血淋漓灑在周圍地面。
吳夫人臉色蒼白,她捂著斷臂, 冷冷看著嚴陣以待的侍衛,臉上勾出一個微笑:“來得比我想象中的快。”
“你為什么要殺家主大人?!”有人憤怒質問她。
吳夫人目光淡淡掃過出聲那人。
她像是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務、已經了無遺憾一樣,甚至還有心思來回答他的問題。
“因為他背叛了我。”吳夫人——曾經的丁家二小姐丁含姝低頭看著沾滿鮮血的手心,平靜道。
“如果他做不到, 就不要向我許諾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丁含姝眉眼間閃過一絲厭惡,“出爾反爾的騙子。”
他們打起來后場面瞬間就混亂起來。符盈三人在靈力亂飛的空檔悄悄摸到已經死去的吳家主跟前,快速檢查著他的情況。
“被扭斷脖子死去的。”吳歡說,“不是毒,也沒有魔氣的痕跡。”
許元念觀察著吳夫人的招數。
她以防御為主,似乎是想趁機逃走,但正如她所說的那樣,這些侍衛來得太快太多,她漸漸有些落于下風。
許元念道:“氣息很正常,沒有被人操控的跡象。”
難道說丁含姝就是因為吳家主背叛了她,所以她決定詛咒整個吳家?
符盈思考著,丁含姝性格這么激進嗎?
為了防止被發現異常,他們三個人還裝模作樣地和丁含姝比劃了兩招,實則在暗自觀察所有人的表情。
丁含姝畢竟不是修為高深之人,再加上命修本就不太擅長打架,她很快就被一把長劍穿透胸膛釘死在墻壁上。
“唔——”
女人面色蒼白,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侍衛呈半圓形包圍著她,所有人目光警惕地看著那個狼狽不堪的女人。
丁含姝的目光緩緩掃過這些人。
她認識他們。
那時他們的臉上帶著恭敬,沉默地守在暗處。
而此時他們面露憎恨,憤怒地盯著她。
難道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在這個吳家,她丁含姝只有一個身份——吳家主母。拋棄這個身份后,這個家族所有人之于她都只是陌生人。
可是,丁含姝并不后悔自己親手殺死所謂的“吳家主母”。
如果這個身份的代價是讓她和一個虛偽的男人共度一生,她寧愿不要,她寧愿去死。
丁含姝緩緩收起靈力。
她唯一后悔的事情,應當就是當年出嫁前沒有聽阿娘的話吧。
符盈在心中咦了一聲。
什么意思?丁含姝放棄抵抗了?
那后來詛咒吳家是怎么回事?
符盈心中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一咬牙,不顧周圍還在警惕的侍衛,脫離隊伍幾步向忽然沉默下來的丁含姝沖去!
吳歡錯愕看著她,不自覺叫出聲:“符盈!”
少女頭也不回沖向丁含姝,在距離墻上女子只有三步距離時卻忽然剎住腳步。
丁含姝低頭看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輕輕一眨,唇角忽地勾起一個笑容。
——這是一個讓符盈頭皮發麻、毛骨悚然的笑容。
“還是太善良了。”
丁含姝輕聲道。
她抬起僅存的左手,在所有人以為她還要掙扎反抗時,忽然毫無征兆地徒手插進自己的心臟處。
符盈:“!”
磅礴的、幾乎令人心生恐懼的靈力自她的身上爆發。
明明是萬里無云的白日,天色卻陡然暗了下來。
丁含姝依然被釘在墻壁上,可她的頭頂卻直接展開了一整片星空,二百八十三星官、一千四百六十四顆星星自地面升起,在漆黑夜幕上慢慢旋轉。
她看著見勢不妙再次沖上來的人群,輕聲吐出四個字:
“玄武——危宿。”
北方的七顆繁星忽然停滯在夜空,隨后毫無征兆地快速黯淡下去,以驚人地速度墜落!
丁含姝捏碎自己心臟的同時,在場十七名侍衛、屋外剛剛趕到的吳家子弟同時心臟一痛,控制不住地慘叫出聲。
她的聲音遙遙飄蕩在空中。
“吳秩之后人,此后壽命都將止于百歲。”
星空慢慢隱去,慘叫聲飄遠,當符盈睜開眼睛時,她再次回到了熟悉的熱鬧長街。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郁悶他們要再次重新開始,揪著吳歡便問:“你們在丁含姝身上真的什么也沒查出來嗎?你們確定她沒被任何人附身?”
丁含姝明明已經放棄掙扎了,可為什么后面又突然決定拉上所有人陪葬?
而她的笑容、她意味不明的話語……符盈三人只是一個見證者,他們其實什么都沒有干涉,他們方才看到的場景就是丁含姝想做的事情!
如果這個秘境當真是有真實事件參考,在親自目睹丁含姝最后的變化后,符盈不得不開始懷疑起璇璣閣的長老。
吳歡下意識就說:“沒有命數的改變,她還是那個人,也沒有受蠱惑……”
“魂魄呢?”符盈打斷了她的話,“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魂魄的改變根本不能從命數上發覺!”
許元念側目看她:“你懷疑丁含姝在最后是被人控制了?”
符盈呼出一口氣,她神色有幾分凝重地點頭:“吳家的說法和現場有幾分出入,不過差別不大,總之就是現場都沒有幸存者。”
吳歡聽懂她想要說什么了:“我們所有對于她的檢查都是事情發生后進行的,沒人親眼見過她是怎樣施術的。”
“當時既然都想到找璇璣閣的長老了,你們怎么不去找古靈派的長老?”符盈蹙眉問道,“魂魄侵占身體,這也是很常見的一種手段吧?”
吳歡面對她銳利的視線沉默幾分,最后尷尬道:“當時,吳家在和古靈派爭奪秘境的開發……和他們的關系不太友好。再加上宋掌門不出關,就……”
許元念環胸看她,涼涼道:“其實當時吳家也沒太希望丁含姝是被旁人控制著殺死吳家主的吧。”
如果是被旁人控制,吳家就失去了對丁家發難的借口。當時什么也沒發現的結局其實是對吳家最有利的。
反正改變不了只能活百歲的結局,讓丁家也大出血一番不好嗎?
和符盈這種所有事情都是聽長輩說來的小輩不同,許元念的年紀較長,年輕時曾經親自到過平水州闖秘境。
他對這里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這里的凡間世家還有仙門道派的爾虞我詐、明爭暗斗太過于激烈了。
他們這里的人好像天生就要去爭、去搶,競爭非常激烈,相應的怨氣等負面情緒也很多。
之前礙于對鄔靈鎮了解不深,現在許元念十分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魔族潛伏在這里成為了操盤者,故意讓平水州這么不安寧。
要是符盈知道他的思考,一定會狠狠點頭附和他。
但符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的腦子轉得很快,確定丁含姝可能是被人控制著施出術法后,立刻開啟下一個話題。
“所以這個控制之人是誰?”她摸著下巴,推測道,“排除掉丁含姝只是被隨機選擇的情況,誰能同時從吳、丁兩家亂斗中獲得好處?”
吳歡脫口而出:“鄔家!”
【任務詳情:調查吳家邪術煉丹的實情(進度97%)】
符盈眨了眨眼睛。
很好,終于讓她抓住鄔家的把柄了。
她就說吳丁兩家都已經撕成這樣了,鄔家怎么可能不下場?混到如今這個地步,他們怎么可能真的無辜又清白?
符盈長舒一口氣,即將解決任務讓她心情稍好一些。
“丁含姝的事情解決了,但是我們怎么又回到了這里?”吳歡回憶著,“最后那樣算是觸發暴動了嗎?”
符盈:“沒有觸發。”這一點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那怎么回事?”吳歡蹙眉。
通關這個小天地的方法就是將所有場景不觸發暴動的情況下通關。剛剛沒有觸發暴動,按理來說要么直接通關了,要么就是前往下一個場景,現在回到起點了是怎么回事?
符盈腦中飛速閃過一個念頭,可她甚至只來得及意識到自己“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個念頭就飛速從她的腦中消散了。
她剛剛在想什么?
許元念道:“再走一次,這次幫丁含姝。”
他冷靜說:“上一次的場景中,我們的身份是‘侍衛’,親眼看著丁含姝下術。這一次換一個身份。”
在沒有思路的情況下,他們只能這樣試驗。
符盈抬腳走近長街上的熱心婦人-
侍衛冷臉甩出長劍,意圖將丁含姝掐住吳家主的手臂砍斷,卻在即將得手那刻被另一柄長劍截住!
他又驚又怒抬頭,一個模樣秀靈的少女翩然自屋頂上落下。
符盈:“不好意思,這次我們要幫丁小姐啦。”
隨著她的話音,另外兩個陌生人緊接著自周圍攻來!
丁含姝雖然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來的,但還是趁機向符盈點頭,腳尖點地就要躍上屋檐逃走。
可在下一刻,她像是被什么操控了一樣,硬生生調轉腳步轉身注視著他們,再一次將手插入心臟!
符盈:“?!”
熟悉的星空展開,丁含姝施術,符盈被迫回到起點。
“還是不對。”吳歡有些焦慮地扣著身下飛鳥傀儡的翅膀,“為什么還是沒有通關?”
“這個小天地……”許元念忽然出聲,卻戛然而止,隨后緩緩蹙眉。
符盈看向他:“許前輩,你想說什么?”
“不,應當不是什么大事。”許元念腦中念頭散去。
他們繼續討論剛剛的場景。
“難不成是要救下吳家主?”吳歡突發奇想道。
為了這個猜想,他們又走了一遍,結果是救下吳家主后,丁含姝會直接捏碎自己的心臟施術。
他們再一次回到起點。
符盈心中那種抓不到某個念頭、某種思考噴薄欲出的感覺更加強烈了。
“這是第十次。”她說,“這是我們第十次站在這里了。”
第42章 見面 “這里,就是最后一個場景。”……
他們到底遺漏了什么呢?
符盈手指摩挲著佩劍的劍柄, 指腹傳來清晰的花紋凸起之感,她垂下眼瞼看著地面。
這里是丁溪城,是曾經與鄔靈鎮同樣繁華的城鎮, 是丁家的本家所在。
長街上川流不息,人群摩肩擦踵、笑鬧著向遠處丁府走去。
按照他們之前的經歷來看, 他們會在這里遇到一個熱情婦人,他們需要維持“丁溪城之人”的身份, 需要警惕不要讓她覺察出異樣。
之后會被送到吳府, 在那里他們需要聽吳家主和鄔客玉談生意, 是“偷聽者”的身份,他們需要警惕不被任何人發現。
最后他們會見證丁含姝殺夫施術的行動。
無論他們做出怎樣的改變, 最后他們都會被送回起點, 他們都會重新開始。
可不該是這樣的。
符盈撐著頭, 那種不知源自哪里的直覺更加強烈了。
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忘記了什么東西。
某個關鍵的線索被一層朦朧的白煙籠罩, 符盈站在白煙的另外一邊,她拼命地向線索靠近, 卻怎么也撕扯不開雙方中間的那層薄膜。
她扮演著各種身份, 可每一個身份都只是一個旁觀者。這些事情早在她到來前就已經發生, 符盈怎樣都無法改變。
“符姑娘?”吳歡皺眉看著額角沁著一層薄汗的少女, “你還好嗎?”
符盈掀起眼瞼看她,正要開口說自己沒事,目光驀地定住,清澈眼眸中瞳孔緊縮。
吳歡眉心一跳, 幾乎都要以為他們長時間停留在這里引發暴亂了,快速運起靈力轉身看去。
熱鬧長街上,吆喝聲音依舊。
吳歡:“?”
她困惑地收回視線,抬起手在符盈怔住的眼前晃了晃:“看到什么了?”
吳歡已經漸漸習慣這個修為還沒她高的少女, 靈識卻比她敏感得幾乎是好幾倍的情況了。
符盈握住她的手臂,視線一點一點地移向吳歡。
她的瞳仁顫動,聲音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你還記得我們最初的身份是什么嗎?”
吳歡偏頭:“本地百姓?”
“不。”
許元念揉著額角,他緩步走來,漂亮桃花眼中閃過了然。
男人凝重的聲音和少女輕緩的嗓音同時響起。
他們說:“——是異類。”
是異類,所以他們在這個小天地里所有身份都只是偽裝。
這些“人”,這些看似鮮活真實的“人”在似有似無用余光看著他們。就像是他們作為一個旁觀者在觀察著這些戲中人物一樣,他們也在作為旁觀者觀察著他們。
他們的目光是好奇的,是無害的,符盈卻宛如被一盆冷水兜頭而下。
她知道自己忘記什么了。
符盈松開握住吳歡的手,忽然拔劍出鞘,寒光閃爍時響起清脆錚響。
她手腕微轉,薄如蟬翼的刀身上反射著黃昏薄暮的光,少女那雙琥珀色眼眸映在冷冽刀身上。
她輕輕眨眼,在無人發現之時,金色的光在她的眼中一閃而過。
很久之前,符盈為了打開云海峰的大門,曾經研究過小師叔布置的“移步換景”陣法。
當時她對于自身血脈能力的挖掘還不太熟練,面對陣法時甚至還分辨不清楚是不是幻境,笨拙地一點一點找陣法的節點。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抬眼掃向面前人群。
如同之前在沙漠中看到的靈力支脈一樣,細密的藍色細線在面前鋪展。
店鋪、小攤、長街、人群——無一例外,他們全部由糾纏勾連的靈力支脈構成。
他們的走向沒有任何規律,只是一副錯綜復雜的線條畫。
符盈卻忽地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帶著少女一貫的輕盈笑意。
“這里,就是最后一個場景。”
少女輕輕吐出兩個字:“——幻境。”
“咔——”
一聲脆響突兀響起。
熙熙攘攘的人群停頓,他們的表情凝滯,自然親切的微笑掛在臉上,既鮮活生動又僵硬恐怖。
熟悉的白煙彌散,尖銳的叫聲再次響起,天空明明暗暗飛速閃爍,皎潔月亮與燦爛陽光同時出現頭頂之上,暴雪呼嘯飛過。
符盈腳下的土地震顫,數十道裂縫蜿蜒延伸而來,咔嚓咔嚓的斷裂聲混雜著轟隆倒塌聲接連不斷響動!
她的眼中還沒有撤下靈力,灰塵飛揚與白煙在她眼中都只是飄著藍光的靈力。
她沉心靜氣,在紛雜的靈力中快速追尋著自己的目標,一寸寸地握緊刀柄。
被她叫破后,幻境就開始崩塌。晴天與暴雪交錯,傾盆大雨頃刻間就將崩裂土地淹沒。
雷電晃動,撕破天穹的電光驟然閃爍。
符盈面色未變,她幾步躍至高空,雄渾充盈的靈力灌注長劍,雙手發力自上而下劈去!
濃綠近黑的數丈劍芒劈開雨幕,連著頭頂電光,勢不可擋沖向白煙!
“啊——”
凄厲尖叫聲痛苦響起。
擊中了!
許元念操控著飛鳥傀儡帶著吳歡飛至半空,符盈緊跟著他,在一聲聲聲波沖擊中熟練地用靈力護住靈識。
吳歡一開始甚至還有幾分懵逼。
她看不到符盈劈中了什么,但她腦子還是好使的,記憶不被控制后她立刻就回想起一切。
吳歡咬牙:“可惡,被擺了一道。”
早在他們剛剛進入這個小天地時,吳歡自己就說過了:此處小天地的守境者可以操控幻術。
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復挑戰中,他們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忘記了這件事,他們開始認為“只要一口氣闖過所有場景就算通關”。
但事實上,在他們看完丁含姝的行動后就已經經歷了所有場景。此后的重復都只是在守境者的幻境當中!
難怪不會觸發暴動,因為他們早就脫離了會被觸發暴動的場所了啊!
吳歡在這一次一次的重復中甚至感到一絲后怕:他們為了通關,在努力地證明自己不是“異類”,而是本就屬于這個場景的普通人。
那么,他們會不會有一天真的“成為了”這個場景的普通人?
他們不再是異類,而是徹底融入了幻境,最后在無知無覺中死亡。
符盈的攻擊讓守境者徹底被激怒了。
白煙彌散,最后漸漸凝實出一個類似人形的形狀。
崩塌碎石墜落,符盈一劍劈開迎面襲來的巨石,同時單腿橫掃,將飛來的巨石一腳踢向守境者。
巨石撞擊在白煙身上破出一個大洞,但很快就有絲絲縷縷的絲線重新填充凝實漏洞。
“會自己修復?”符盈輕嘖一聲,她最討厭這種不好殺死的敵人了。
許元念:“怎么解決它?”
他問的是對這處秘境有幾分了解的吳歡。
“讓它來不及修復。”吳歡簡短道,同時手指結印,數只毒蝎巨蛇撲向守境者!
符盈正欲近身攻去,忽然被許元念抬手攔住。
她側頭看向身旁男人。
許元念風流的桃花眼微微瞇起,一道紅色身影忽然出現在他身旁,親昵地趴在他的肩膀上向符盈輕輕眨眼。
——用的是那雙人類的赤色眼眸。
符盈在電光石火間,突然意識到了他們想干什么。
她自覺多余,默默按劍向后退了一步,向紅裙女子比了一個“請”的動作。
“您先。”她誠懇道,“我不介意。”
紅裙女子就向符盈微微一笑,左側臉龐上幽幽綠色熒光似乎也明亮了幾分。
她友好地向符盈揮揮手,轉身時一把半人高的長彎刀出現在手中。
她進場時,直接氣勢洶洶按著守境者兜頭狠揍!
紅裙女子身上的怨氣沖天,長彎刀揮揚間幾乎要連身邊吳歡的巨蛇也要砍斷一截,嚇得她操控巨蛇連忙向后撤。
吳歡剛要開口抱怨一句,轉頭就看到許元念那張俊美風流的臉,其上笑容卻是陰森森的。
她知趣地將抱怨咽回喉嚨。
可以說,許元念很久沒像今天這么狼狽了。
他年少成名,天資卓越,溜出家門前受過最大的挫折就是喜歡的人不喜歡他,后來也憑著他的死纏爛打成功和心上人在一起了。
心上人死后他瘋狂修煉到元嬰期給她報了仇,此后一邊和魏新你死我活式打架,一邊到處游歷搜尋合適的傀儡材料。
他也身受重傷過,也曾幾次命懸一線……可從沒像今日這樣憋屈。
更別提今天這個秘境在各種意義上都踩爆了他的雷點。
林祈還留有一絲魂魄,她能簡單地向許元念傳遞出情感。在許元念發覺她的憤怒后,他直接將體內大半靈力都供給到了林祈身上。
磅礴靈力加持下,林祈的揮刀速度變快,身形越發飄逸。
以符盈的眼力,她一開始還能看清楚她的動作,到后來只能看到白煙與紅色身影交纏扭曲,守境者凄慘的叫聲簡直聞者見淚。
守境者應當也有元嬰中期及以上的修為吧?
符盈不太確定地猜測,畢竟是需要她用靈識作弊才能發現的敵人,怎么說都要在元嬰期以上吧?
許元念想要自己動手解決守境者,符盈沒什么意見,她還挺樂意在一旁觀摩高修為之人的戰斗的。
畢竟她只是一個筑基后期的修士,她也只能出一出奇招,倘若不借助環境、真真切切的兩人對打她沒什么優勢。
她能做的只有兩件事:觀察、思考。
觀察他們致命點、思考怎樣破局……然后趁放松之時一擊斃命。
正如符盈所料,只要許元念不留手,他的實力在目前這個小天地當中還是挺能打的。
林祈出刀速度疾如閃電,刀風凌厲呼嘯,守境者被她削掉一條胳膊后甚至來不及修復就被砍斷雙腿。
他的身軀越來越淡,幾乎都要維持不住人形。
吳歡覺察到它的意圖,連忙叫道:“不能讓它跑掉!”
林祈眼中光芒閃動,她的情緒很淡,只有許元念能發覺她內心的波動。
她將長刀甩向將要逃跑的守境者,飛速近身而去,森白手掌貼在它心口的位置,左側綠色熒光越來越亮!
她的雙唇微動,無聲道:
【死。】
“嘭——”
白煙徹底炸開。
“有裂縫了!”
符盈順著吳歡手指的方向抬頭,一道內里漆黑的裂縫突兀出現在半空。
接下來就該到第四個小天地了吧。
在穿過裂縫的過程中,符盈不著痕跡掃了一眼看起來很正常的吳歡。
她掩住眼中深思。
如果另一邊進展正常的話,她和鄔師姐、吳歡和丁文齊、許元念和魏新,將會在這個小天地見面。
那么,會是怎樣的情形呢?
符盈這樣想著,她的腳剛剛接觸到凝實的地面,眼睛還沒看清楚周圍的環境,迎面就見一團影子沖來。
符盈:“?”
怎么回事,她身上是有什么吸引力嗎?怎么一個個的都往她身上撞?
少女眉眼劃過驚異和無奈并存的復雜情緒,她錯身躲開那道影子,只聽對方嘭地一聲撞在身后墻壁上,發出一聲尖銳爆鳴聲。
“好痛!!”
丁文齊艱難地把自己從墻壁上摳下來,一抬頭就看見微微瞪大眼睛看著他的吳歡。
于是符盈就見,這個前一刻還在齜牙咧嘴呼痛的男人,眨眼的功夫就像是沒事人一樣站直了身體,幾步湊到吳歡面前低頭。
“小歡!你受傷了嗎?”
吳歡遮掩地低頭不敢看他:“我沒事……”
那對苦命鴛鴦在說話,符盈也沒興趣聽許前輩和他的“阿祈”的聊天,左右看了看果然找到了鄔喚雪。
符盈吃了一驚:“鄔師姐,發生了什么?”
她看起來比一開始遭了兩人聯合混打的吳歡還要凄慘。
鄔喚雪表情復雜,幽幽嘆氣:“……這就說來話長了。”
第43章 偷襲(三合一) 她會死嗎?
在發現自己這邊只有一個丁文齊, 吳歡和符盈不見蹤影后,鄔喚雪立刻就意識到了吳歡想做什么。
她又怒又無可奈何——畢竟他們懷疑的是鄔客玉,是鄔家, 就算她再怎么解釋自己與鄔家早就沒了關系也沒什么人會信。
這可是你的父親啊,那里是你長大的地方, 你怎么會完完全全將其割舍呢?
這種話自她離家出走拜入古靈派后聽了無數次。
所以只要最后按照她師祖的意思完成了任務,鄔喚雪不在意吳歡將她排斥在外。
至于符盈……
鄔喚雪倒是不怎么擔心她的性命。只要吳歡有腦子, 她就絕不敢殺了符盈。更何況那邊應當還有一個許元念, 看在古靈派的面子他不會任由吳歡殺了符盈。
只是打一架應該是難以避免的。
鄔喚雪被人拉進秘境后, 腦中迅速閃過這些念頭,心中稍松一口氣, 隨后她準備叫人趕緊和符盈會合, 一轉頭發現自己這邊又陷入了混戰。
鄔喚雪:“?”
她驚呆了。
你們幾個怎么又打起來了?!
她這邊不是棍修就是劍修, 偏偏又都是脾氣火爆的類型, 短短幾瞬間他們交手了數十招,每一招都是直沖對方命門。
等鄔喚雪急匆匆入場強行打斷局勢時, 打架打得最兇的三人身上早就掛了彩。
而且這三個人還非常理直氣壯!
劍修原懿十分委屈:“是他一來就上死手的啊, 我只是正當防衛而已。”
丁文齊冷笑:“到底是誰先動手的?我才是正當防衛吧。”
“放屁。”原懿瞪了他一眼, “難道不是吳歡先放毒霧的?”
鄔喚雪聽他們吵架聽得頭疼, 她轉頭去看莫名其妙也去揍丁文齊的魏新。
對方似乎把她的表情會錯了意,臉上陰霾稍霽,毫不猶豫道:“不客氣。”
什么不客氣?
鄔喚雪再一次覺得他們兩個人在雞同鴨講。
“嘖,誰管他有什么陰謀詭計?打一頓打到他把怎么出秘境說出來不就好了。”魏新理所當然道。
他其實和許元念一樣, 這兩人對于古靈派和吳歡丁文齊之前的恩恩怨怨沒有半分興趣,一心只想趕緊出秘境。
魏新是真心覺得自己在幫助古靈派。
鄔喚雪:“……”
好,很好,她早該知道事情遲早會變成這樣的。
鄔喚雪心累嘆氣。
總而言之, 鄔喚雪軟硬皆施半是威脅地逼問了一通丁文齊,最后不出所料發現:這小子還真什么也不知道。
在他的理解中,他和吳歡就是在私奔過程中遇到了追殺,吳歡被逼無奈才對他們動手,希望利用秘境和古靈派好好談一談。
“我的任務就是帶著你們去找她。”他頗為警惕地看了一眼鄔喚雪,“只有小歡知道秘境怎么快速出去,你們如果想出去就不能動她。”
鄔喚雪看著這個被賣了還要幫著數錢的傻孩子,不禁憐憫道:“當然。”
無論他們動不動手,吳歡都不敢不讓他們出去。
事情發展到這里還算是正常,甚至相較于符盈那邊差點把吳歡割了脖子來說,鄔喚雪對從犯丁文齊的態度還算是溫和。
直到他們也發現這個秘境似乎不像是看起來那么簡單。
他們一連遇到了兩個最頭疼難搞的靈識攻擊類守境者。
魏新她不了解,但她了解自己手底下這兩個師弟,是古靈派出了名的靈識苦手,這門課常年在不合格的邊緣徘徊。
甫一照面,這兩人就被控制著開始反水。鄔喚雪怎么叫也沒用,無奈之下只好和另外兩人試圖把他們打暈。
“……所以說,鄔師姐身上的傷大部分都是自己人打出來的?”
符盈心情有幾分微妙,她就說怎么感覺鄔師姐身上傷口上的靈力那么熟悉。
“也可以這么說。”鄔喚雪微微笑著,臉上卻帶著陰霾,“等他們回去,我必然要每日揪著他們兩個去上靈識課。”
“師姐!你不能這么狠心——”還在忙著應付狼群的原懿抽空哀嚎,他身旁的棍修孟拾接口叫道,“術業有專攻,師姐你不能要求一個修士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你們連‘會’都算不上!”鄔喚雪頭也不回冷冷拆臺。
符盈忍著笑,為轉移注意力順勢將她這邊遇到的事情大概和鄔喚雪說明了一番,模糊了鄔家的部分。
鄔喚雪也很聰明地沒詳細問這方面的事情。她比較關注秘境成長的問題。
“秘境確實會成長,但成長速度絕不會是如今這副模樣。”她道,“必然是有別的外在因素影響到了它。”
“這樣規模的靈力匯入,要么是靈脈,要么是陣法。”鄔喚雪篤定道。
符盈認同點頭。
她們在這邊交流情報,眼看著越說越多,另一邊修為最高辛辛苦苦扛守境者的魏新怒了。
“你們能不能分清狀況?!”
他咬牙一腳踹開身若巨山的淤泥狀守境者,反身指著他們的手指氣得都在顫抖:“有什么事情不能打完秘境再說!”
明明剛剛丁文齊這些人還在和他一起打這個守境者,怎么一轉眼的功夫他身邊一個人都沒了?!
鄔喚雪在聊正事也就罷了,剩下那兩對狗男女談情說愛能不能看看場合!
他憤怒吼道:“難道我很像什么冤大頭嗎?!”
“冤大頭——”
“頭——”
他的聲音飽含悲憤,在空曠的峽谷中一聲聲回蕩,聽著格外凄慘。
“……”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魏新吼完后和聞聲望過來的幾個人對視,看清楚了他們臉上明晃晃的不解——難道不是嗎?
“呵。”
男人面無表情,一拳錘爆守境者的觸手-
這個漆黑淤泥狀的守境者只是難死,不代表難打。他們八個人一人甩出一招就是八招,磨也能把它磨死。
符盈不用打頭陣后就在后面摸魚。
趁此時機,她想起來之前走到半路讓小師叔探查禾月的事情,便在腦中用系統聯系晏回青。
“小師叔,你那邊情況如何?”
像是對方一直等著她的問話一樣,幾乎是符盈的話音剛落,晏回青便出聲應道:
“已經到府上了,正要回去——你出秘境了?”
男人坐在院中竹椅上,懶散地半闔著眼睛,在來來往往的仆人眼中就像是在閉目養神。
他睜開一只眼睛瞥了一眼天邊隱隱露出的一點輝光,對符盈道:“不到兩個時辰,不錯。”
“還沒有出去,不過快了。”符盈看了一眼前方戰況,沒好意思告訴他,自己在秘境里估計已經過去四個時辰了。
她轉移話題問道:“小師叔,禾月怎樣?”
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魔族的地方?
禾月已經被從丁府轉移到另外一處適宜休養的府邸了。那里離鄔靈鎮有一段距離,晏回青還是費了一段時間才找過來。
“她身上有魔族的氣息。”晏回青說。
符盈:“我知道呀,她是被——”魔族或者魔修施展邪術剔骨的。
少女的聲音驟然一頓。
她躲開陷入狂躁狀態、攻擊越發激烈的守境者,在半空轉移落腳點間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如果一個人身上有魔族的氣息,是有兩種可能的。
其一,此人身中邪術。
其二,這人就是魔族。
而她當時第一次與禾月見面時,因為她身上的慘狀以及那微弱的魔氣,下意識就忽略了第二種可能。
她有點懊惱地問:“禾月有魔族的血脈?”
“有。”晏回青閉著眼睛都知道小師侄此時的懊惱神態,他停頓一瞬,好心替她找了個借口,“不過很稀薄,稀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估計是祖上有過通婚吧。你誤以為是邪術殘留很正常。”
當初古靈派是派人來看過禾月的,為她花了不少心思維持生機。后續吳家為了平息旁人的怒火,還特地斥重金在修仙界掛上了懸賞,希望有能人異士幫她續接骨骼。
血脈問題依靠肉眼本就難辨,這些人沒一個看出來禾月有魔族血脈的,符盈一個金丹期都沒到的修士看不出來很正常。
——就連晏回青這個入神期的仙尊也差點看走了眼。
“可是如果禾月有魔族血脈,魔族又為什么要剔她的骨頭呢?”符盈擰眉思索著。
淤泥狀的守境者想要逃跑,被鄔喚雪扔出的符箓困在原地,最后魏新一棍砸爛了它的靈力核心。
深深幽谷開始崩塌,符盈仰頭看著慢慢露出光亮的頭頂,鼻息間傳來熟悉的荒涼平原氣息。
——秘境正在坍塌,他們要回到丁溪城了。
晏回青回答著她的問題:“暫且不知。但我已經準備將她帶回古靈派了。”
禾月現在是個揭露謎題的關鍵人物,她和魔族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甚至關乎魔族要找的清虛秘境秘寶。
她留在鄔靈鎮指不定哪天就被人下毒手了,還不如帶回有宋長矜坐鎮的古靈派。
晏回青說完,向旁邊的侍女問了一聲:“東西還沒收拾好?”
他不方便進后院,也就只能待在前院等著她們收拾好東西再叫他。
侍女有點為難道:“禾姐姐還未知會我,應當是沒收拾完。”
她自己心中也覺得奇怪:禾姐姐平日里就是一個格外利索的人,就算是收拾她和妹妹兩個人的東西也用不著這么長時間吧?
在她面前,那位半夜忽然來敲府邸大門的仙師忽然毫無征兆地站起身,眉眼冷下,眨眼間就不見了蹤影。
還沒等侍女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后院忽然發出一聲爆炸的巨響,土地劇烈震動,措不及防間她直接跌坐到了地上。
晏回青剛剛閃身到禾月屋前,就見一道銀光直沖床上毫無反抗之力的女子!
他表情未變,只是指尖輕彈,磅礴靈力打落長劍的同時狠狠撞上蒙面的黑袍人!
那人迅速抽身后退,嘶啞男聲低吼:“云真——”
禾曦連滾帶爬撲向禾月,緊緊護著她警惕看向角落陰影處忽然出現的黑袍人。
晏回青冷冷看著他:“你們魔族的消息倒是靈通。”
黑袍人就笑:“就算你來了,又能如何呢?”
晏回青自他的話中聽出幾分不對。
他反應極快地要去護住禾月,身旁靈力的波動驟然劇烈,伴隨著女子的痛苦慘叫聲,刺目的白光混著血腥氣息在眼前驟然炸開!
“轟——”
與此同時,還在通過系統和他說話的符盈聲音忽地一滯。
“那我回去后要先去——唔!”
來不及吞咽的呼痛聲清晰地灌入晏回青的腦中。
“符盈?”他皺眉叫了一聲少女的名字。
另一邊卻沒了動靜-
晨光熹微,日出時的空氣稍冷,拂在臉上時帶著微微的涼意。
符盈本來因著長時間高強度輸出靈力有幾分疲倦,被涼風一激大腦反而清醒片刻。
鄔喚雪眨了眨有些干澀的眼睛,對吳歡說道:“你和丁文齊先隨我回古靈派一趟。”
待吳歡點頭后,她略帶幾分歉意對符盈說:“勞煩符師妹也先和我去見一見宋掌門。”
符盈正在和小師叔聊天,對方回答完她的問題后不知怎么就沒了聲音。
聽到鄔喚雪的問話,她應了一聲后隨口和小師叔匯報。
“那我回去后要先去——”
“錚——”
符盈眼前忽地恍惚一瞬。
風聲、水聲、近處鄔喚雪和旁人的對話聲……就在這一瞬,符盈好似忽然脫離了軀體,所有聲音在她的耳中漸漸隱去,世間斑斕色彩盡數被白色侵蝕。
她聽到了,在無人察覺之際,一道細微的錚聲自斷壁殘垣的府邸中響起。
她看見了,三支拖著紅色靈光的箭矢向她射來。
第一支箭,穿透站在最外圍、擋在符盈身前、歪頭和原懿說話的孟拾。
第二支箭,穿透臉色倏地一變、猛地推開身旁吳歡的丁文齊。
第三支箭——
符盈瞳孔驟然緊縮。
她的耳邊傳來鄔喚雪憤怒到極致的怒喝,屬于兩個人的靈力一左一右沖向她,試圖在半路截住箭矢。
符盈閃著金色微光的瞳孔倒映著逼近她的赤色箭矢。
那靈識躍出的短短一瞬,讓她比所有人多了一瞬的時間。
她掙扎著、將體內所有靈力——甚至是身旁所有逸散在環境中的靈力——毫無保留地灌入心臟。
“噗嗤——”
攜帶著磅礴魔氣的箭矢穿透衣物、刺穿皮肉,與她心口處的靈力相撞。
——在靈力與魔氣的撞擊下,它偏移了半寸、擦著她的心臟而過。
被慣性甩飛撞進身后墻壁時,符盈甚至都沒感受到疼痛。
她只感覺眼前一陣陣地發黑。
箭矢擦著心臟而過,附帶的魔氣勉強與她的靈力抵消,逸散而出的魔氣在符盈體內肆意侵蝕。
耳邊隱隱約約有很多人在叫她,似乎還有著劇烈打斗聲,翻涌而起的靈力哪怕她此時意識疼得昏沉都能發覺。
好累啊……要在這里睡過去嗎?
符盈在碎瓦中沉沉想著。
她會死嗎?可能會死、也可能不會……如果她的靈力足夠,就能在魔氣的侵蝕下勉強保住她的命脈,她就不會死。
可如果靈力不夠了……那她也就只好這么凄慘地死去了。
符盈苦中作樂地想著,在這會兒死去了,說不定還能見到她爹娘一面呢。
就是有點對不起師父和小師叔。
……
等等,小師叔?
符盈昏昏沉沉的大腦像是被電擊一樣驟然疼痛,回過神來時系統的提示音狂轟亂炸塞進她的腦中。
【支線任務:合格的龍傲天要在眾人中脫穎而出。】
【任務詳情:抓捕目標魔族(進度78%)】
【更新,目前進度:89%】
【更新,目前進度:100%】
【恭喜宿主完成支線任務,獎勵已發放系統空間,請宿主及時查看哦~】
什么時候完成的?誰完成的?
符盈什么也不知道,但她好歹被這一連串的提示音炸得腦子清醒一瞬。
半路斷掉的小師叔正在試圖和她聯系。
“符盈?你怎么樣了?”
她說:“被魔族襲擊了,差點死掉。”
她非常誠實、一點謊都沒撒。
晏回青站在一片廢墟中,左手是在她姐姐的爆炸下勉強救下的禾月,腳邊是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人樣的魔族。
他聽著對面少女平靜的聲音,忽地冷呵一聲。
和他玩聲東擊西是吧?
男人微瞇著眼眸:“我知道了。”
他會讓這些人全部有來無回。
符盈向小師叔告了狀,但在他沒來之前還是得先自力更生。
她護住心脈,咬牙撐起身體,動作間心口的箭矢疼得她幾乎立刻就要昏過去,被她死死咬著舌尖忍住呼痛聲。
符盈被一箭射進墻壁中,周圍的碎瓦擋住了她的身體,身上一點靈力波動也沒有,旁人如果沒有刻意來看確實發現不了她到底死沒死。
她不敢貿然出去,也沒敢放靈識探查,擔心外面那個黑袍人見她沒死還來補刀,只能依靠眼睛和耳朵用最原始的方式辨認外面的情況。
“究竟是誰派你過來的?!”
鄔喚雪眼中燃著怒意,她手中一抖,數十道符箓憑空出現甩向忽然出現的黑袍人,雷電轟鳴聲伴隨著沖天火焰撲向那人的位置!
黑袍人手中銀色長弓搭起,數根赤色長箭瞬發而出,在雷電落下時竟生生擊碎了閃電!
在黑袍人身后,體型龐大的巨蟒破土而出,口中噴出絮狀寒毒冰霧,同時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將其攔身咬碎。
黑袍人向試圖近身逼迫自己的林祈射出箭矢,同時頭也沒回反身躍起,巨蟒帶毒的獠牙擦著衣袍而過,將遮蔽容貌的黑袍腐蝕了大半。
沙啞粗糲的嗓音下,是一張稚嫩少女的臉龐。
僅從外表上看,她甚至比符盈年紀還小,淺紅玉石般的眼眸清透。
但在她的脖頸上,卻有著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燒傷疤痕。
她掩唇笑道:“這話我可不敢回答呢,不如你們猜一猜?”
“是鄔客玉派你來的。”許元念站在高處,唇角掀起嘲諷的弧度,“怎么,他終于不裝了?”
在平水州,除了鄔家鄔客玉,他想不出還有誰有這么神通廣大的本領能這么迅速地知道他們的位置、提前布置好埋伏。
他手指微抬,數十個傀儡在他的操控下向黑袍人猛攻。
魏新面色陰沉。他在此時反而顯出與外表不符的冷靜,手中掐訣一道拘魔術瞬發而出,在魔族被許元念的傀儡絆住身形時出棍迅速,招招掀起劇烈狂風砸向對方!
魔族硬生生吃下他的攻擊,她口中咳出鮮血,殷紅血跡滴滴墜落,臉上卻忽地勾出古怪的笑容。
眨眼間,微微透著曦光的云層忽地被一層陰影籠罩。
——那是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的箭矢!
女人指尖抬起,輕聲道:“去。”
縈繞著漆黑魔氣的箭矢如雨點般砸落!
鄔喚雪眼底閃過冷意,在這密集的攻擊下她只好撐起屏障躲避,手臂被箭矢擦過時魔氣迅速侵蝕血肉。
其他人的情況和她一樣,甚至更差。
吳歡一著不慎,直接被箭矢貫穿肩膀!
她悶哼一聲立刻運起靈力抵抗肆虐的魔氣,狼狽地向后撤退。
“不如這樣,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在攻擊的間隙,盛肆慢悠悠問道:“我無意與古靈派為敵,古靈派應當也不在意吳歡的生死吧?你們將吳歡交與我,我就此撤退——如何?”
鄔喚雪手中符箓甩向魔族,被她輕盈躲過。
“做夢。”她冷冷道。
鄔喚雪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殺死她師弟的兇手。
盛肆剛剛落地,身后又是凌厲的刀劍破空聲響起。
林祈和原懿一左一右、一刀一劍同時向她攻來,兩道截然不同的靈力掀起鋒利巨浪!
盛肆輕輕挑眉,在如此近的距離下她卻沒有后撤,反而舉起銀白長弓,帶著薄繭的手指勾在弓弦上。
她虛空射出一箭。
“吼——”
漆黑身軀、只在尾巴帶著赤色流光的老虎咆哮而出,直接撞碎林祈和原懿的攻擊。
林祈以刀格擋,卻見身旁劍修不計后果地直直向老虎沖了上去。他的身體大大小小傷口遍布,未持劍的右手斷了一截,在噴灑的鮮血中兇狠地刺向盛肆!
“別惺惺作態了!”
符盈印象當中,那個瀟灑肆意、行事最為大膽的原懿目光沉沉盯著面前的女人。
他的長劍匯聚靈力,劍勢如潮,劍鋒直指她的咽喉!
“咔——”
盛肆垂眼,在身前一寸、顯出裂痕的屏障內與他對視。
“不錯,”她微笑著,“可惜你的劍沒有在最鋒利的時候指向我。”
魔氣翻滾而出,在原懿來不及撤退時毒蛇般迅速將他的四肢纏繞、絞緊。
“唔——!!”
生生擰碎骨頭的疼痛讓他不受控制痛哼出聲,額角冷汗淋漓落下。
盛肆正要取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劍修性命,耳尖一動捕捉到破空聲,她遺憾抽身躍起,與魏新的鎏虹棍擦著肩膀劃過。
女人縱身落在樹枝上,瞥了一眼自己本就顯出裂縫的屏障又薄弱了幾分,輕嘖一聲。
真是麻煩,非親非故哪來這么多感情?不就是殺了一個弟子嗎,至于搭上性命來找她報仇?
她現在真心覺得感覺自己來這邊有點虧了。
本以為最難殺的問仙宗小丫頭弱得一箭就能解決,這個吳家的殘廢大小姐竟然墨跡到現在還沒解決。
……不行,該不能盛七任務都完成了,留她一個人灰溜溜去面見大人吧?
盛肆心中打定主意,便舍棄了之前意圖以最小代價完成任務的方案,準備以傷換傷、以傷換命。
不如說,其實相較于他們修仙界普通弓修,本就有一半魔族血脈的盛肆更擅長這種不計后果、玩命式的攻擊方法。
——這也是她能在鄔大人那里脫穎而出的優勢。
她手中銀白長弓逐漸染上濃重赤色,一點一點向上攀爬,最后整把長弓變成濃烈到接近墨色的深紅。
任誰都能看出來,她要動真格的了。
許元念縱身甩出傀儡:“攔住她,別讓她射箭!”
鄔喚雪未等他的話說完便率先出手,云霧驟然彌漫掩住她的視線時,數百道鋒利冰棱向盛肆刺去。
“晚嘍~”
沙啞的聲音輕松響起,盛肆微瞇著眼眸,在漫天大霧中毫不猶豫射出一箭。
“第一箭。”
許元念被刺穿肩膀,被箭矢慣性砸落到廢墟當中,魔氣瞬間侵蝕身體。
“第二箭。”
鄔喚雪瞳孔緊縮,反應快速地就要去護住吳歡,被緊接著射出的第二箭貫穿大腿,被迫跪在地上。
她忍痛向魏新叫道:“保護吳歡!”
盛肆手臂肌肉鼓脹,歪頭輕挑地為這幅情深意切的畫面吹了聲口哨。
電光石火間,魏新舍棄攻擊招式,拼盡全力撲向吳歡。
“第三箭~”
一根迅如閃電的赤色箭矢貫胸而入!
狂風驟起,云霧消散。
盛肆一腳踢開還在試圖反抗的魏新,慢慢踱步到重傷奄奄一息的白衣女子身旁。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掙扎著想要逃跑,但她的雙腿毫無知覺,只能恥辱地用手臂一點一點挪動。
盛肆沒理會她毫無意義的挪動,甚至還跟著她走了兩步。
她彎起眼眸笑了起來:“吳大小姐,你現在像一條趴在別人腳邊、毫無尊嚴的狗。”
是啊,她現在像一條毫無尊嚴的狗。
吳歡眼前陣陣發黑,手指被石子磨得滲出血跡,卻還在執著地向前爬去。
這并非是她第一次聽到這種話。
“——吳家不養廢物,妹妹。”她血緣上的哥哥、那個吳家的貴公子目含憐憫地看著她搭著毯子的雙腿,微笑道,“不過,一只乖乖聽話的小狗還是養得起的。”
——他們想以吳歡為籌碼,送入京城換得家族利益。
那時她能做什么呢?
她只能崩潰地向自己的母親大哭。
她說,我寧愿去死。
盛肆說了一會兒發現吳歡沒有反應,無聊地繞著胸前垂落的發尾,用鞋尖挑起她的下巴。
她正對上一雙倔強得好似仍舊高高在上的眼眸。
“?”
盛肆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后甚至有幾分驚奇。
她略有幾分古怪地想:吳曉那個墻頭草軟柿子,竟還能生出來這樣硬骨頭的小孩?
盛肆一向喜歡將這種一身傲骨的天之驕子碾碎脊骨踩在腳下的感覺,她甚至生出幾分多玩一會兒的興趣。
“唉,你怎么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了呢,”但是想到那位大人的交代,她孩子氣地鼓了鼓腮幫子,嘆了口氣,“大人的命令我可不能違背呢。”
吳歡那張沾滿血污的臉抬起,她艱難地喘著氣,反而笑了起來。
她一眨不眨、盯著眼前女人說:“說了這么多,你也不過是一條毫無尊嚴的狗。”
她迎著女人微微瞇起的眼眸,語帶嘲諷吐出下半句話。
“——連反抗都不敢。”
“唔——咳!咳——”
她被當胸踹飛。
吳歡在地上翻滾數圈,直到撞上了身后墻壁才強制停下,猛地咳出混雜著內臟碎片的鮮血,卻又被一腳踩中脖頸。
“吳小姐,看來你不僅眼睛不老實,嘴也不老實呢。”
女人彎腰逼近她,眉眼間染著一層薄怒。
“你們這些投了個好胎的人,有什么資格說這種話?”
這種福氣,你倒不如替我拿去。
吳歡心中想著。
在盛肆嫌惡的表情中,她忽地抬手攥住女人踩著自己脖頸的腳腕。
她的聲音在擠壓中有些嘶啞,無限逼近盛肆的聲音,卻帶著盛肆所沒有的固執。
“母親曾經告訴我,作為吳家的孩子,我一輩子都不能對他人低頭。”
盛肆嘲諷一聲:“不能對他人低頭,所以可以被我踩在腳下?”
吳歡沒有理會她,自顧自道:“可我辜負了她的教誨——在初坐輪椅的那一年中,我一直是低著頭的,因為我不敢抬頭,我怕會見到他們憐憫的目光。”
“但是,”吳歡自喉嚨中擠出笑聲,“后來我發現,用不了劍,我還可以用那讓我從云端跌落泥潭的毒。”
“那些將我視為廢物、用憐憫目光看著我的人——”
她一字一頓道:“我會讓他們也嘗一嘗,毒的痛苦。”
盛肆聽不懂她在說什么,也沒心情搞懂手下敗將的心思。
但被吳歡握住的腳腕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火燒般的疼痛迅速自腿部向上攀升。
“對我用毒?”她嗤笑一聲,“別白費力氣了,吳小姐。”
她懶得再和吳歡說話,腳下用力準備直接踩碎她的脖頸,耳邊忽地捕捉到一聲抽出箭矢的聲音。
盛肆連頭也沒回,興致缺缺道:“沒用的,你們真覺得能困得住我?”
好煩,不想再打架了,這些人太難搞了。
“——怎么不能呢?”
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聲忽地響起。
盛肆臉上帶著幾分興致索然,她正要循聲回頭,面色陡然一變。
——她不能動了。
在她的身后,一身破破爛爛的符盈走出,學著她之前的樣子彎起眼眸,聲音輕飄飄吐出一個字:
“一。”
氣勢如虹的長棍灌著洶涌靈力毫無征兆甩來,嘭地一聲將盛肆的屏障撞出蜘蛛網一般的裂隙。
震耳欲聾的雷聲呼嘯,一條銀白長龍在云層間翻涌,仰頭發出一聲怒吼后,穿透云層、撞在盛肆的屏障上。
在震天撼地的顫動中,她的屏障破碎聲和符盈的聲音完全被掩蓋。
“二~”
林祈的裙擺翻出紅浪,她非人的左側眼眶中熒光閃爍,刺目得幾乎要將這方尚且晦暗的角落照亮。
“噗嗤——”
刀劍沒入血肉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所有人耳中。
又是一前一后、一刀一劍。
符盈心口附近還插著一根斷裂的箭矢,她卻以擁抱的姿勢環住黑袍女人的肩膀,手中長劍貫入她的太陽穴。
在盛肆的身前,林祈手中長刀抬起,精準地刺進了她的心臟。
被控制的兩瞬結束,盛肆瞳孔緊縮,她試圖調動魔氣修補身軀的漏洞,意識卻越來越昏沉。
“不、我不能——”
沒人知道她想要說什么,因為吳歡落于她腿上的毒素已經迅速蔓延,完全侵染進她的大腦。
符盈后退一步抽劍而出,低聲道:“反派死于多話。而且沒人告訴過你,殺人需要補刀嗎?”
盛肆死了,死在了她最看不起的三個女人手中。
她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被困住那兩瞬。
鄔喚雪拖著昏死過去的原懿走來,眼神復雜看著面前的符盈:“符師妹,你真是——”
符盈撐過最艱難的時候就開始后知后覺疼痛,她虛弱地倒在鄔喚雪的懷中:“之后靠你了,鄔師姐。”
鄔喚雪還沒說出的話一時哽住,竟不知道自己要作何評價。
評價她的大膽、還是評價她的冷酷?
她迎著符盈看過來的清透眼眸,最后只想到了一句話:
不能和符盈做敵人-
不久前,在盛肆的漫天箭矢落下那刻。
有點不妙。
符盈默默觀察著他們之間的打斗,在心中飛速思考。
他們一行人剛從秘境中出來,體內靈力消耗很多,正是疲憊又放松警惕的時候。
但魔族此時正處于全盛時期,她的修為應當與許元念和魏新不相上下,甚至隱隱居于他們之上。
鄔喚雪可以拖,拖到小師叔來為止。
但是……
符盈瞥了一眼不小心被箭矢穿過肩膀,狼狽翻落在地的吳歡。
魔族也想要拖,她想要拖到把吳歡殺死。
小師叔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到達,但吳歡的狀態明顯撐不過半刻鐘。
吳歡不能死,最起碼現在還不能死。
符盈心口處的箭矢還沒有拔出,身上半分多余的靈力也湊不出來,完全就是靠著頑強的毅力強撐著沒有倒下。
她的手指微微攥緊,忽地出聲向系統問道:“剛剛任務完成的獎勵是什么?”
她身上沒有合適的法器,不代表她就沒有保命手段。
二號系統很快幫她調出了收進系統空間的任務獎勵。
【命運的圈套:眾所周知,龍傲天的圈套哪怕再粗糙也會成功。】
【滿足下列條件后,使用該道具將控制被使用者兩秒。
一、被使用者輕視使用者。
二、被使用者進入道具使用范圍。】
控制兩秒。
這是一個很有用的道具。它極為直白地告訴符盈,擁有這個道具,哪怕之后遇到入神期的大能,她也能控制住對方兩秒。
她會心疼將道具用在這里或許有些大材小用,但符盈絕不后悔。
因為在此時,保證吳歡存活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符盈定定看著不遠處在五人圍攻下試圖尋找時機再次出手的女人。
她成功了一半,也失誤了一半。而此時她希望將失敗的那一半重新彌補。正是她這樣對自身能力的自信讓她沒有在失敗后第一時間撤退。
“既然這樣,那就不能怨我了。”
符盈緩緩眨眼,目光落在緊鎖著眉頭,因著師弟身死而強壓憤怒的鄔喚雪身上。
她手指微動,從儲物袋中拿出僅剩的幾枚靈石。
傳音術與隱蔽術同時施展,鄔喚雪腦中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熟悉的少女聲音。
“鄔師姐,我可以困住她兩瞬。”
鄔喚雪不動聲色地向符盈最后消失的位置移動些許,替她掩飾了傳音術的痕跡。
她沒問符盈是怎么活下來的,也沒問她哪來的能力可以困住魔族,在這生死關鍵時刻,她只是快速問道:
“什么條件?”
聽完符盈的計劃,鄔喚雪詫異問道:“這樣真的可以嗎?我們從未合作過。”
符盈:“可我相信我們會成功。”
鄔喚雪咬著牙,在盛肆緊密的攻擊中沉默片刻,最后回應道:“好。”
符盈靈力所剩無幾也不好出手,只能讓鄔喚雪動用靈力將符盈的計劃告知其他人。
計劃第一步,讓魔族降低警惕心、更加強化她的輕視心理。
原懿薄唇緊抿,他毫不猶豫地提劍沖向盛肆,在逼人的疼痛中咽下口中所有的話。
第二步,讓鄔喚雪、許元念、魏新“失去戰斗力”,隱在魔修的視野盲區。
他們三人各自被箭矢穿透,鄔喚雪順勢滾落在符盈藏身的倒塌墻體旁,嘴唇未動,細弱蚊蠅的聲音道:“吳歡能撐住嗎?”
符盈回想起在秘境中那個大小姐的樣子,無聲地點頭。
一個被廢了一身劍術、還要掙扎著用毒來重新撐起自己軀體的人,怎能會這么簡單地屈服?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由吳歡作為誘餌,引放松警惕的魔族親自走入圈套。
吳歡在昏死過去之前,拼著最后一口氣將致命的毒刺入盛肆的體內。
在朦朧的幻夢中,她有些不確定、小心翼翼地叩問自己:
——這樣,也算是勉強為那個傻子報仇了吧。
晏回青到來時,驕陽徹底破開云層,燦爛輝光溫柔地垂落在滿目瘡痍的丁溪城。
他抬眼看了一眼天空。
——天徹底亮了。
第44章 變局 有人意圖將符盈拖入死局
符盈被一股極為濃重苦澀的藥味熏醒時, 差點以為時光倒流,她再次躺在問仙宗凈心館中。
她睜開眼,呆呆盯著床邊搖晃的床幔片刻, 大腦放空。
她是怎么回來的?
不知道古靈派處理傷者的地方是誰在管理,她身處的這間屋子溫度高得有些離譜, 符盈在蒸籠一樣的被褥中大腦都被燒得有些昏昏沉沉。
隔了很久,她才從大腦中扒拉出來最后的記憶。
嗯……似乎是她撐著最后一分力氣給那魔修補刀后, 就眼前一黑暈在了鄔師姐懷中。
不過當時戰斗過后, 他們這邊的戰況都有些凄慘。清醒的、尚且有力氣的人沒幾個, 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把他們打包捎回了古靈派。
符盈手指微動,隔著衣物撫上自己的心口。
應當是在她昏迷的時候處理過了, 箭矢被拔出來, 紗布包裹著傷口, 動作間只有隱隱的疼痛。
她又試探性地調動起靈力, 催動術法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隔空送到手邊。
魔氣被清理得差不多了,被侵蝕的血肉經脈也好好得到了安撫治愈, 但是之前揮霍出去的靈力還沒有吸納回來。
符盈抿著水, 操控靈識探向自己的丹田。
霧狀的靈力充盈, 似乎隱隱有凝成水霧的趨勢,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的丹田好像稍微擴充了一點。
她捧著水,暗自估量著自己的情況。
雖然她現在還在筑基后期,不過境界應該松動了一些。
符盈頗為樂觀地心想:說不定她今年能升入筑基大圓滿、沖擊金丹期呢。
修煉之路順利讓符盈心情好了幾分。她掀開將自己悶得出汗的被子, 下床準備去問一問現在是什么情況。
桌旁木椅上不知為何疊著一件看著像是新買的深色外袍,符盈盯著看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將它拎起。
一張白色紙條掉落在地。
符盈將紙撿起。這像是隨手從旁邊撕下的一頁,邊緣是不規則的齒痕, 其上墨色字跡瀟灑飄逸。
【給你抓壞蛋去了,晚上回來。】
【出門穿外袍,別著涼。】
微風蕩起,放在窗邊的蘭花簌簌晃動,潔白花瓣輕顫,清淡幽香輕輕送入滿是苦澀藥味的屋子。
符盈看著這盆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蘭花,又垂眸看了一瞬手中紙條。
隨后,她若無其事地將紙條放進系統空間,拿起木椅上被疊得整整齊齊的外袍走出房間-
……但符盈也沒想到自己一走出門,迎面就看到了這么有沖擊力的畫面。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碧空如洗、晴朗明媚。
院中一棵足有三人合抱之粗的槐樹聳立,郁郁蔥蔥的枝葉將大半庭院遮擋,陽光在樹旁池塘中投下點點光隙,錦鯉游弋,水波粼粼蕩漾。
在未被樹蔭遮蔽的空地上,四把藤椅整整齊齊地排成一排,各自安詳地躺了一個人。
符盈還未邁過門檻的另一只腳頓在原地,她沉默一瞬,忽地將邁出屋子的左腳收回,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片刻后,她重新打開門。
四個安詳得仿佛已經原地去世的人依舊躺在太陽底下。
符盈:“……”
遇事不決先懷疑別人。
符盈率先思考是不是這是不是他們鄔靈鎮的某種習俗。
她的動靜不大,但在靈識敏銳的修仙者這里格外引人注意。
躺在最左邊的人將眼上搭著的黑色輕紗摘下,自藤椅上坐起來正面和她對視。
“終于醒了?”鄔喚雪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門口呆呆看著他們的少女。
對方披散著長發,只在肩上披著一件寬大的深色外袍,臉上有幾分蒼白,但眼睛卻是明亮靈動的。
看起來還行。
鄔喚雪這樣想著,向她招了招手,在對方走過來時順手將手背貼在了少女額頭上。
“昨夜里你發燒了,”鄔喚雪解釋道,“現在瞧著應當是沒什么大問題了。”
符盈任由她摸著體溫,語氣微妙問道:“鄔師姐,你們這是在干什么?”
“如你所見,在曬太陽。”
躺在旁邊藤椅上的男人拖著尾音回答道。在暖烘烘的陽光下,他一貫輕挑懶洋洋的聲音更添上幾分提不起勁的倦意。
在他身旁,換了一身銀紅羅裙的女子趴在藤椅上,向符盈晃了晃手臂,無聲地對她打了一個招呼。
我知道在曬太陽,但是為什么曬太陽啊?而且還是你們排成一排一起曬太陽。
符盈欲言又止,符盈大惑不解。
她的頭發因為剛睡醒的原因有些凌亂,頭頂毛茸茸的碎發不安分地顫動。
鄔喚雪摸了摸她的頭發,符盈下意識歪頭讓她更省力氣,鄔喚雪微妙地有種面前出現一只躺平任摸的漂亮小貓的感覺。
……當然,是只爪子極為鋒利的小貓。
她這樣想著,從儲物袋中拎出一把新的藤椅,拍了拍座位問道:“要一起曬太陽嗎?”
小貓眨了眨眼睛。
小貓興致勃勃爬上了溫暖的小窩。
片刻后。
符盈眼上搭著一條紗布,在黑暗的視野中發出一聲喟嘆:“好舒服。”
原懿舉起手前后搖晃、大力贊同:“沒錯!”
“因為魔氣還未完全驅散,所以藥堂仙師建議我們多出來曬太陽。”鄔喚雪還是解釋了一句。
行吧。
符盈勉強接受了這個答案。
“其他人呢?”她問道。
鄔喚雪:“魏新去他處療傷了;吳歡傷勢過重,還未醒來。”
她的聲音平靜,語調卻微微低沉,聽起來卻讓人無端生出一絲危險之意。
“我的師弟、以及丁文齊,被一箭斃命。”
“……”
云層翻涌,驕陽被遮蔽半分。
符盈不太想讓鄔師姐再回憶起這些傷心事,她向鄔喚雪的位置挪動幾分,換了個話題打聽消息:“鄔師姐,我昏過去后發生什么了?”
鄔喚雪就知道她一醒來就要問這個。
她簡單概括:“云真仙尊來了,把我們帶回了古靈派。隨后他單槍匹馬闖進了鄔府,發現了大量魔氣存在痕跡,但鄔客玉不見蹤影。”
符盈發現鄔師姐提到自己血緣上的父親時,語氣比之曾經更加冷淡。
想想也是,那個魔族顯然就是鄔客玉派來的,卻同樣想取鄔喚雪這個鄔家大小姐的性命,估計在鄔客玉那里,鄔喚雪早就被列入“敵人”一欄。
“距離襲擊發生到現在過去了三日,這三日云真仙尊和師祖一直在聯合搜尋鄔客玉的痕跡,但還沒有結果。”
有點意外,但也不太意外。
符盈:“那個秘境是怎么回事?也是鄔客玉動的手腳嗎?”
他們在后來被魔族打得那么慘,完全就是因為大部分精力在秘境中就被消耗了,很難不懷疑秘境的難度增加就是鄔客玉干的。
許元念:“是也不是。”
符盈摘下眼上的紗布,看著許元念從藤椅上坐起。
他先是用靈力隨意畫出了鄔靈鎮和丁溪城的位置,隨后換了一個顏色畫出了平水州的靈脈主脈和其中兩條支脈。
“之前吳歡說,是因為丁家和吳家遭受厄運,所以經過丁溪城和吳山鎮的靈脈衰弱——這個說法有點問題。”
許元景指了指距離鄔靈鎮最近的主靈脈:“更確切來說,是因為主靈脈過于強盛,所以產生的一種‘靈脈過山龍’現象。”
所謂“靈脈過山龍”,這也是天樞學宮那位息哲仙尊的觀點。靈脈是運動著的,當某一條靈脈過于強盛,可能就會搶奪、吸收、侵占周圍其他靈脈,產生一種“強盛靈脈越強盛、弱勢靈脈更弱勢”的情況。
這種情況有一個極端個例,璇璣閣附近的那條二十五靈脈之一的主靈脈,就是被他們人為干涉,強行讓一條支靈脈吸收周圍靈脈晉升而成。
許元念默認符盈知道這件事,緊接著便道:“而幾百年后的今天,這兩條靈脈重新活躍了,這就讓丁溪城的所有秘境都有所成長。”
鄔喚雪輕聲補充道:“這幾日古靈派接到了不少反映秘境出現問題的報案。”
可靈脈活躍只是這些日子的事情,不應像符盈他們經歷的那個秘境成長那么迅速吧?
符盈無意識地將紗布纏繞在手上,微微瞇起眼眸道:“所以你們又查到了鄔家的什么罪證?”
撐著腦袋聽他們說話的原懿默默心想:“又”這個字就很有靈性。
許元念仰躺回去。
“那個秘境被提前布置了聚靈陣,因而比普通秘境成長更快。之前那些追殺吳歡的魔修是鄔客玉派去的,他們將吳歡逼至秘境附近,就是要故意引她開啟那個秘境,讓我們被消耗靈力,再派人前來偷襲。”
符盈將紗布拆開,又換了另外一只手纏上。
許元念看了她一眼。
符盈玩紗布的手頓住。
他說:“還不明白嗎,符盈?這告訴你兩件事情。”
“其一,大陸的靈脈時隔上千年,又迎來了活躍期。于是二十五條靈脈重新游走,因靈脈而興盛的門派、世家,將會面臨重新洗牌的局勢。”
——從此之后,修仙界必然不再平靜。
面前少女低頭將紗布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她重新抬頭時,輕飄飄地替他接了第二句話。
“其二,從我踏入鄔靈鎮那刻,他就想殺我。”
【支線任務:合格的龍傲天要大顯神通。】
【任務詳情:調查吳家邪術煉丹的實情(進度100%)】
偷骨賊的事情遲早都會被爆出來,鄔家早就有意將吳家推出來擋罪,可為何偏偏是問仙宗得知魔族身在此、派門下弟子前來尋找的危險之際呢?
——因為在符盈踏入鄔靈鎮那刻,就有人意圖將符盈拉入死局。
第45章 秘密 你的父親變成了陌生、恐怖的樣子……
同為問仙宗掌門的徒弟, 今如潮在符盈這個修為階段時也沒多少人每天惦記著怎么殺他。
而符盈如今也不是什么在修仙界名聲大噪的人物,根本沒人認識她。
在這樣的前提下,還費盡心機布了這么大一個局妄圖置她于死地——
符盈非常懷疑鄔客玉和殺死她爹娘的兇手有關系。
并且這個兇手要么就是魔族, 要么就是與魔族有合作關系。
得出這兩個結論時符盈算不上多么驚訝。
她只是有點好奇:她爹娘當初到底干了什么?才會讓對方恨到殺死本人都不夠,哪怕花費多大的精力也要將他們的女兒趕盡殺絕。
符盈手指抵著下巴, 在心中給自己列了個待辦事項。
師父和阿娘很熟,等回到問仙宗之后去問問她吧。
“還有一件事情, ”鄔喚雪突然出聲, “在我們被魔族襲擊時, 魔族也想要去殺死禾月,被云真仙尊阻止了。”
符盈微微愣了一下, 難不成小師叔之前和自己聊天時忽然中斷, 就是因為在和魔族打架?
“通過魔族自爆前提取的記憶碎片, 我們發現, 他就是魔君死后銷聲匿跡的十位魔將之一——盛七。”
符盈忽然想起來自己那個莫名其妙就完成的任務。
“目標魔族”她之前一直沒明白具體是指哪一位,現在看來, 應該就是指這個魔將, 且應該就是他在與公林靜聯系。
但他應當不是殺死她爹娘的兇手, 否則小師叔早就告訴她了。
但到底任務是怎么完成的?明明她沒有親自動手, 為什么進度會達到百分之百?
符盈敲了敲系統,問了這個問題。
二號系統說:【您是通過組隊完成的任務。】
這個詞語有點陌生。
符盈怔了一瞬,打開很久沒見到的系統面板,左上角赫然寫著三個字:
【組隊中】
一段久遠而又平平常常, 于是很早就被她拋之腦后的記憶忽然復蘇。
那是在得到系統、她被小師叔抓勞力泡在云靈陣的某一天。
“甲、離火……”符盈盤腿坐在地上,頭頂巨大而夢幻的云靈陣散發著深藍色的熒光,她的身旁一周凌亂地攤開十幾本寫滿字跡的書籍。
那幾天修仙界有一個小型的問道大會,正好在問仙宗舉行, 于是接入問仙宗云靈陣的靈盤數量激增,在消息的狂轟濫炸下,云靈陣的運行出現了漏洞。
符盈就被小師叔從師父那里借調過去,和他一起修漏洞。
她被趕鴨子上架當了臨時工,一邊看書一邊磕磕絆絆修漏洞,兩天兩夜都沒合眼。
就在符盈覺得自己眼睛都要看瞎的時候,晏回青拎著今日的午膳推門而來。
吃飯時好像小師叔提了一嘴:“最近幾日外人很多,魚龍混雜,你小心一些。”
符盈正沉浸在美食快樂中,只嗯嗯點頭。
晏回青就又說:“如果你失去意識、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系統會自動通知我。”
“我沒有權限替你使用你的系統道具,但在你失去意識期間,你的系統會自動開啟組隊模式,我就會成為你的隊友。”
符盈自烤魚中分了一分心思留給小師叔:“成為隊友會有什么變化嗎?”
“你可以提前設置共享給我的權限。”晏回青單腿屈起,撐著下巴看著對面幸福得微瞇著眼睛的少女,“比如位置、任務等等。”
符盈說了什么呢?
她哦了一聲,半開玩笑問道:“那小師叔可不可以替我完成任務,讓我只負責領取獎勵?”
男人幽幽盯著她,似笑非笑地挑眉。
“如果你想的話。”
很久之后的現在,符盈的表情有幾分空白。
嗯……原來當初小師叔沒開玩笑啊。
符盈甩甩頭,隨手把組隊模式關掉了。
說到底,小師叔的本意應該就是給她兜個底吧,符盈還沒那么自大到認為小師叔有義務不計回報地幫她完成任務。
而且她自己也討厭這種完完全全依靠他人的情況。
“那個魔將的記憶碎片告訴我們不少情報。比如說他們想要殺死禾月的目的、進入清虛秘境中想要取得的秘寶。”
鄔喚雪知道古靈派和問仙宗的合作,許元念之前不知道,但他通過這幾日鄔靈鎮暗地里的動靜也猜出來一些。
所以鄔喚雪這些話沒多做掩飾,直接便道:“禾月有魔族血統,她算是半身魔骨;而清虛秘境中也正好存在著入仙大能的靈骨。”
符盈眼皮一跳,豁然開朗。
她有點驚異問:“他們想造出來一副半魔半仙的骨?”
這東西能給誰用啊?
……等等。
鄔喚雪看著她臉上恍然的表情,就猜到她也和自己想到一處了。
以凡身修道、洗髓脫骨后卻又轉而入魔,這樣的修士既不適合純粹靈力構成的靈骨、也不適合魔氣縈繞的魔骨。
“他們想復活魔君。”
符盈嘭地一聲仰躺回去。
好吧,又是復活魔君。
她吐槽說:“為什么一定要復活魔君?難不成魔族的質量也下降了,新生的魔君比不過之前那位?”
修仙界在魔君死后擺爛還勉強有幾分理由,你們魔族擺什么?
鄔喚雪:“因為那位魔君是位世間罕見的修煉天才吧。”
說起來,如果師祖當初沒有把賀野的名字從自己名下除去,鄔喚雪甚至算作那位魔君的師侄。
想到這層關系,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這有點嚇人了。
太陽漸漸落下,許元念和她們打了一聲招呼后便和林祈離開了,原懿沒待一會兒便被人叫走,剩下符盈和鄔喚雪兩個人留在院中。
到了此時,符盈終于有空問了一個困惑她許久的問題:“鄔師姐,你和你父親……”
她克制地只說了半句話,觀察著身旁女子的表情,時刻準備著轉移話題。
鄔喚雪看著她,臉上倒是平平淡淡的。
“不用這么猶豫。”
她淡淡笑了一下,像是佐證一樣替符盈將垂落碎發撩至耳后。
“我們之間,如今也算不上什么父女。”
在驕陽逐漸隱于群山之后的黃昏中,她給符盈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
鄔喚雪,她是鄔家家主鄔客玉和鄔家主母的長女。
從測靈石顯出極為純粹明亮的鮮艷赤色時,“鄔家下任家主”的名號就背負在了那個六歲的小姑娘身上。
在同齡人尚且依偎在父母懷中撒嬌時,她就已經在族中長老的命令下,在數九寒冬里跪坐一日、執筆畫出上百張符箓。
“可我當時并未覺得痛苦。”
鄔喚雪平靜道:“我生于鄔家,享受著身份帶來的榮華富貴,就必然要承擔起相應的責任——這很公平,不是嗎?”
而且她比吳家、丁家的孩子幸福多了。
她的母親會像普通人家的母親一樣,在她深夜畫符時送來一碗親自熬制的熱粥。
她的父親也從不吝嗇于自己的夸獎,面對著族中長老,他會溫和地摸著她的頭發,說:
“她會是我最驕傲的孩子。”
那時的鄔喚雪聰明、懂事、聽話……她幾乎是最完美的小孩,也幾乎是最完美的下一任鄔家家主。
幾乎。
符盈聽到這里,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果然,下一刻鄔喚雪便嘆息一聲:“在他們看來,我最致命的缺點就是——我太過于善良了。”
小時候,曾有一個滿身是血、眼神瘋狂的男人不知怎的突破了重重防衛,舉著刀沖到了鄔家大小姐面前。
他被侍衛一劍封喉,年幼的女孩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被侍女捂著眼睛匆匆帶離現場。
在兵荒馬亂的那個午后,她只聽清了那人氣息微弱的一句話:
“你們這群……吃人血的魔……”
幼時那個懵懂的女孩不理解這句話。
可后來那個為突破境界游歷天下的女子,在面對著被奸商逼得家破人亡的無辜之人,聽著他們口中吐出與之相同的話語時,驟然明白了一切。
她的父親、她的家族——就是那個吃人血的魔。
她帶著滿身的少年意氣回到家中、不顧阻攔沖進了父親的書房,大聲質問他鄔家為什么要這么做。
那個男人、她記憶當中會溫和地注視著她的父親,只是將手中信件放置燭火上,看著火舌一點一點舔舐潔白紙張,漫不經心地回答:
“因為欲望。”
黑色的灰燼落入盆中,男人抬眼看著面前怔愣在原地的女子,冷淡道:“因為永遠無法滿足的欲望。”
“鄔客玉——我的父親,在我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令我陌生、恐懼的樣子。”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她們轉移陣地回到了屋中。
鄔喚雪似乎也陷入了恍惚:“他曾經,也是一個教導我修仙問道是為了鋤強扶弱、蕩清天下不平之事的人。”
鄔喚雪的眼中倒映著桌上搖晃的燭火,她的瞳孔顫動。
“我學的是仙門正道,但倘若我將我的所學、將我的道踐行于鄔家為了欲望而不顧旁人死活的事情上——”
她抬頭看著符盈,一字一頓道:
“我與魔又有什么區別?”
“……”
樹影婆娑,張牙舞爪地在窗子上投下陰影。
屋內,符盈替鄔喚雪斟了一杯茶,冷靜問道:“所以在此之后,你離開鄔家來到古靈派了?”
少女的聲音清凌凌的,鄔喚雪像是被喚醒一樣停頓一瞬,她下意識接過符盈遞過來的茶盞,抿了一口茶后波動的心情才稍稍緩和。
她有些尷尬:“抱歉,讓符師妹看笑話了。”
鄔喚雪點了點頭,一筆帶過了之后的事情:“在這之后我就再也沒回過鄔家了。我也曾向古靈派報告過一些鄔家背地里干的事情,但估計是我的行為給了他什么信號吧,所有我知道情報最后都沒什么實際作用。”
“然后我們的關系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符盈理解她之前躁動的心情。
對于修仙者來說,找尋自己的道是畢生的追求。鄔喚雪的道顯然就是她最初說的那樣,是為了保護他人、蕩平邪祟。
驟然得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違背著自己的道義,她沒有直接道心崩潰、走火入魔都算是意志堅定了。
解決了鄔喚雪的問題,符盈慢慢將視線移到了鄔客玉身上。
她輕輕拂去茶水上方漂浮的茶葉,低垂著眼眸輕聲問:“鄔師姐,你說你覺得你的父親變成了陌生、恐怖的樣子?”
鄔喚雪看著她,但對方卷翹的長睫完全掩住了眸底的情緒,她看不出來對方此時在想什么。
她謹慎道:“只是我的感覺。”也有可能是她得知真相后給對方套上的一層濾鏡。
符盈將一口未動的茶水放回桌上,發出一聲細微的“咔噠”聲。
她露出一個微笑:“那我也給鄔師姐講一個故事吧。”
“一個被換了魂魄、于是歇斯底里的可悲夫人的故事。”
第46章 交易 小師叔到底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你的意思是, 你懷疑我的父親,被換了魂魄?”
鄔喚雪聽完符盈的故事,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 語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這怎么可能?”
鄔客玉可是鄔家家主,他接觸的人要么是多疑謹慎的家族精英, 要么是修為高深的仙門長老,這兩類人哪一個都不好糊弄吧?
如果他被人換了魂魄, 怎么可能直到現在也沒被人發現異常?
“怎么不可能?”符盈反問, “只要控魂術練得足夠強不就能做到嗎?”
“可你說的這種情況太極端了。”鄔喚雪蹙眉, 下意識就要反駁,“除了我師祖……”
她的聲音驟然頓住。
在騰騰氤氳的茶水熱氣中, 唇角帶著一顆小痣的女子忽然覺得渾身發冷。
符盈看著她的表情, 嘆息一聲:“我沒懷疑宋掌門。”
她有點無奈, 怎么這么說著好像修仙界根本就沒有好人似的。
“宋掌門是修仙界控魂術之首, 反過來說,這個操控鄔客玉的人只要做到不撞在他的手中不就可以了?”
符盈聳了聳肩, 補充了下半句話:“偽裝不需要天衣無縫, 只需要沒人發現就好。”
鄔喚雪理智回歸, 她靜下心細細思索著符盈的話。
她的手心沁出冷汗。
師祖在魔君死后就一直閉門不出, 他根本不管除了追殺魔族之外的任何世俗之事。
她的師祖,當真從未見過她的父親!
“其實想要驗證鄔客玉到底是不是被人侵占了身體也很簡單。”
符盈眉眼間閃過一絲冷意:“你只需注意在這段時間中,‘鄔客玉’是否‘自殺’了就可以。”
如果是鄔客玉本人,他不可能僅僅因為古靈派的追捕就放棄生存希望原地自殺。按照他的性格, 這個男人養精蓄銳幾百年都不為過。
但如果這就是一個鳩占鵲巢的小偷,在這具身體被古靈派通緝一輩子的情況下,他直接換個身體就行,沒必要在這具身體中耗著。
這人完全可以讓鄔客玉“自殺”, 隨后拍拍屁股跑路。
鄔喚雪霍然站起身就要去找宋長矜,迎面撞上推門走進來的男人。
晏回青看著面前女子猛地剎住腳,僵硬地向他問好,目光慢慢挪向老神在在撩著衣袖斟茶的少女。
他面上帶了幾分揶揄:“看來用不著我來解釋了。”
鄔喚雪聽懂了他的暗示,臉色倏地變幻。
晏回青對她道:“你的母親醒來了,想要尋你去說些話。她之前多半是被施下什么邪術,才會長久昏迷不醒。”
“鄔客玉身上的不對勁,大部分是由你的母親告知我們的。”
鄔喚雪神情恍惚:“所以……母親早就知道我父親的異常,卻一直被邪術所困、或是因為那人的威脅,所以未將真相告知于我。”
她的眼中情緒復雜,那張素雅清淡的臉上壓抑著洶涌的情感。
可最終她也沒說任何一句話,只是匆匆離開了。
晏回青自然地坐在她原來的位子上。
符盈將倒好的茶水推過去,托腮問道:“可以確定鄔客玉是被誰侵占了身體嗎?”
她想了想,估計許元念在之前就已經把秘境當中的真相告知小師叔了,于是接著問:“還有丁含姝,她的身體又是被誰侵占的?”
“只是有些猜測。”晏回青抿了口茶水,“宋掌門的控魂術再怎么神通廣大,也做不到在見不到人的情況就能揪出鳩占鵲巢之人。”
他懶洋洋地拖著長音,話鋒一轉說:“這兩個小偷要么本就是一人,要么本就目的相同。”
符盈斟酌著開口:“是魔族?”
從旁觀者的視角來看,這些前塵往事發展到現在,產生了同一種結果:平水州曾經與鄔家對立的家族全部衰落,資源大量聚集在鄔靈鎮,而鄔靈鎮內部又混亂無序。
這些都是對魔族完全有利的地方。
聽到她的猜測,晏回青打了一個響指,鳳眸中閃過一絲笑意:“控魂術本就難學,將其學得這么精湛的人更是沒幾個。”
“除宋長矜外,便只有魔君賀野、以及他麾下排行第二的魔將有此能力。”
“魔君已死。”符盈接口說,若有所思,“那個魔將呢?”
“下落不明。”晏回青倚靠在椅子上,姿態放松,“意思就是大概率沒死。”
符盈趴在桌子上,歪著頭嘟囔著:“也就是說,假如我去闖清虛秘境,極有可能撞見換了身體的這個魔將,是吧?”
魔族已經籌備這么長時間,禾月的半身魔骨已經拿到,就算如今事情敗露,他們也定然不會放棄潛入清虛秘境盜取山元的靈骨。
如果想增加成功幾率,那位魔將可能會親自進入秘境奪取靈骨,出秘境后再通過不斷換身體躲避修仙界的搜查。
小師叔他們進不去秘境,只有元嬰期以下的修士可以進入。那么到時就只能讓符盈這些人去面對那些魔族。
她真的很討厭和這些魔族打架。
“道理是這樣。”晏回青瞥見她在桌子上悲傷嘆氣的神情,悠悠補充道,“距離清虛秘境開啟不到十五日,為了提高你的生存能力,我又給你找了一個老師。”
符盈下巴抵著手背,睜圓了眼睛警惕看著他:“什么?”
“我拜托宋掌門來親自教你怎么抵抗控魂術。”
晏回青笑瞇瞇回答。
在對面符盈一寸寸僵住的表情中,他腦中系統唏噓:【你現在很像哄小孩報補習班的可惡長輩。】
晏回青面不改色,回它:“你情我愿的事情,我怎么就是可惡長輩了?”-
雖然這么說有點地獄笑話,但事實就是,能教出來賀野這等讓魔族念念不忘幾百年的魔君,宋長矜為人師的能力極為強悍。
符盈有過很多老師,她的父母引她入道,蒼喻教她修習劍法,小師叔又教授她陣法之術。
他們性格各異,側重點也不同,但無一人像宋長矜這樣,他可以完完全全理解學生不懂的地方在哪兒再對癥下藥!
符盈和宋長矜學了幾天,感動得幾乎想讓師父把這位宋掌門請回問仙宗授課。
“……你和云真仙尊膽子都挺大的。”在藥館躺了將近十日才醒來的吳歡猶猶豫豫、大膽發言,“你知道宋掌門的徒弟是個高危職業嗎?”
宋長矜一共只有三個弟子。
第一個弟子天資聰穎,被視為下任掌門繼承人,結果身隕于玄門秘境。
第二個弟子同樣才華蓋世,結果沒等宋長矜退位就叛逃成為魔君,攪得世間天翻地覆。
到了第三個弟子,宋長矜心灰意冷,只想交出掌門位置閉關等死,收的徒弟也不再是什么驚世天才,而只是一個平平無奇、老實靠譜一看就沒什么野心的弟子。
結果在舉行傳位大典的前一夜,這第三個弟子被魔族暗殺而死。
為了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古靈派的掌門之位徹底鎖死在宋長矜一人身上,他再沒收過任何徒弟。
“所以你們打算進清虛秘境、尋山元靈骨?”吳歡一邊奮筆疾書,一邊隨口問道。
符盈糾正她:“是阻止魔族尋到山元靈骨。”
“好吧。”
吳歡將鄔靈鎮的各處秘境和秘寶的位置寫完,交與符盈時,她說:“過幾日我就會離開古靈派、回到吳家。”
“吳曉、吳吉還在被關著、吳大小姐還未歸家……”符盈意味深長、輕聲道,“你想做什么只能趁現在了。”
吳歡撫摸著腰間香囊,目光幽深:“我會的。”
符盈來藥館主要是取山元靈骨位置,次要是關心一下吳歡,目的達到后她便很快離開了。
日子就在符盈的各種打聽情報和跟隨宋長矜學習中度過。
四月十四日晌午。
“今晚子時就是清虛秘境開啟之時,今日便練到這里吧。”
宋長矜看著面前額角滲出汗水、努力抵抗的少女,抬手收回控魂術。
符盈大腦還帶著隱隱的疼痛,她整個人倒在藤椅中,顫巍巍地接過晏回青遞過來的帕子。
學生累得抬不起手指,宋長矜便自覺和學生長輩交流:“她抵抗控魂術的能力有了很大進步:只要不是那魔將親自動手,普通魔族的控魂術對她影響不大。”
“多謝宋掌門。”晏回青頷首,“之前答應的事情,云真定然會全力相助。”
蒼白而冷淡的男人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符盈的客舍。
符盈擦著汗,注視著宋長矜離開的背影,好奇問道:“小師叔答應宋掌門什么事了?”
晏回青正在觀察著她的身體狀況,心不在焉回答:“他快死了。”
符盈:“……嗯?”她拿著帕子的手驟然頓住。
“宋長矜坐鎮古靈派,只要他一死古靈派必然陷入困境,”晏回青向符盈招了招手,示意她湊過來幾分,“所以他想趁著自己還沒死的時候,將平水州肅清一遍,給鄔喚雪鋪路。”
鄔客玉在前些日子死了,尸體被留在盜竊墳墓的后山中,聽上去頗為諷刺。
鄔家剩下的人被宋長矜抓來一個一個定罪處罰,他還大刀闊斧地搜查了吳家和丁家,直接揪出了一連串犯罪證據,在古靈派的牢房中關了不少這兩家的子弟。
他一個人拉足了所有人的仇恨,就連本該痛恨鄔喚雪的鄔家人也把所有目光放在了宋長矜身上,這幾日沒少給他使絆子。
“他希望在掌門位置交接后,我可以保護鄔喚雪一月時間。”
符盈坐在晏回青的對面,看著他一面向外掏著各種法器靈藥,一面說:“我同意了。”
這個話題他只是輕輕帶過,很快就變成了給符盈介紹這些法器到底是怎么用。
“這個可以讓你不用催動靈力、直接就可在水下呼吸的丹藥。”
“這個是聚靈陣壓縮而成的一次性符箓,你如果靈力不夠了可以用它。”
……
符盈無奈道:“小師叔,你也說了,問仙宗的師兄師姐們到時也會和我一起進去秘境,我用不著這么多東西吧?”
“這句話你信嗎?”晏回青瞥了她一眼,反問,“哪次你不是帶著一身傷回來?”
符盈嘀咕著:“不死就行了嘛……”
“你沒必要這樣。”
晏回青打斷了她的話,在平平淡淡不帶著一絲情緒的目光中,冷靜道:“這個修仙界還沒爛到讓一個十七歲筑基后期的孩子,承擔抓捕魔將的主要任務。”
符盈十分有眼力勁地選擇乖巧閉嘴。
她心想,小師叔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明明表現得那么冷淡無欲無求,連自己的死亡都是無所謂的態度,卻還是會為別人的安危而操心嗎?
光影細碎,斜斜撞入桌案旁的光束中細微灰塵翻滾。
隔著光束,她微微瞇著眼眸,探究性地落在陰影處低著頭的男人身上。
他的側臉輪廓分明,下頜線清晰優越,抿唇不語時顯出一種疏離冷淡的氣質。
符盈不相信有人真的無欲無求、不求回報。
所以,小師叔到底想從她這里得到什么?
第47章 選擇 “賺錢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十五顆高階靈石包進清虛秘境, 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各位道友走過路過看一看啊!”
明月高懸,夜色深沉, 本該寂寥冷清的山林中卻有叢叢光亮升起。
距離子時僅剩一刻鐘的時間,深夜的鄔靈鎮一反常態地像是白日街市一般熱鬧。
有人臨時開始找人組隊闖秘境, 也有器修趁此機會兜售法器,但最受歡迎的無疑是命修。
黑發隨意用一根發帶綁在腦后, 白衣灰撲撲的、看上去窮困潦倒的命修盤腿坐在石頭上, 和質疑她賣得太貴的修士對吵:“這貴可是有貴的道理的!”
她示意面前的修士們去看自己身前木牌上瀟灑的“包進”兩字, 左手在木牌上拍的啪啪響。
“別的命修,那可是算出來入口就算完事, 至于你有沒有在入口變化前進入秘境那可是甩手不管。”
女人大大咧咧貶低了一番自己的同行, 反手指了指自己。
“我可不一樣。”她豪邁地一撩袍子, 抬腳踩在身邊石頭上, 聲音放大,“十五顆高階靈石一口價, 童叟無欺, 只要你沒進入秘境, 隨時都能回來找我再算!”
“還有——”
她拖長聲音吊足胃口, 在身邊圍著的一圈修士的催促聲中一拍手掌,神神秘秘道:“如果加錢,可以指定進哪個入口。”
此話一說,頓時引起一陣喧囂。
不少命修的臉色難看起來, 與之相對的是忽然興奮起來的人群。
鄭洮環胸站在不遠處,他的好友懟了懟他的肩膀,嘖嘖稱奇:“嚯,這命修膽子倒是挺大, 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包過的服務不能說沒有,只能說比較少。
從命修的角度來說,他們掙的就是算秘境入口的錢,這種服務當然是一人一次更有性價比,自然也沒人愿意搞什么包過。
而清虛秘境是大型秘境,在秘境之外,它的入口幾乎可以做到橫跨小半個平水州。而在秘境之內,三個隨機刷新出來的入口通向的是秘境的不同位置。
有的入口一步就可進入秘寶聚集區,有的入口則在靈力稀少之處。所以到底從哪個入口進入、什么時間進入也是值得考究一番。
修為低的命修只能掙個入口錢;修為高的命修能算出哪個入口更好。但后者也不屑于在這里擺攤拉客,他們賺的是各大門派組織的大錢。
兩方的服務對象不同,競爭賽道截然相反,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眼前這個命修這么一搞,直接破壞了兩者之間的潛規則。
若這命修沒什么本事,估計早就被人掀了飯碗了吧。
鄭洮默默想著,卻聽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清脆女聲:“鄭師兄!”
他回頭,看見眉目如畫的少女立于朦朧月色下,踮腳隔著人海向他招手。
他的好友回頭,瞧見這幕時倒吸一口涼氣,狠狠掐住鄭洮的胳膊:“這師妹是誰啊?”
鄭洮隨便敷衍了他幾句,抬腳向符盈這邊擠了過來:“符師妹,你找全人了?”
符盈身旁的余渺和林知與他互通姓名后,男人摸了摸腦袋:“行,我知道了。”
他左右看了一圈,納悶道:“不過你說的那個命修呢?”
來之前鄭洮就和符盈商量過:符盈負責找命修帶他進秘境,鄭洮需要為符盈提供一些秘境的具體情報。
“師姐說他已經到了。”
符盈有點后悔沒和她約一個具體的地點,此時自己只能依靠文字描述來認人。
“她說只要我來了就能找到她。”符盈復述一遍離開古靈派前對方給自己發送的消息。
“……這什么描述?”余渺吐槽道,她摸了摸自己的銅錢,有點躍躍欲試,“我來占卜一下?”
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中,符盈輾轉于學堂和秘境,余渺和林知也每日忙忙碌碌地修煉。
他們本就處于境界松動時期,在這樣高強度的修煉下很快便突破了原本的境界,修為水平各自提高了一小境。
林知按住興奮的余渺:“冷靜點。”
這姑娘之前到處揪人練習卜卦,符盈不見蹤影,她就只好逮著林知禍害,林知現在一聽見她晃銅錢的聲音就頭疼。
“呦,想給我算卦?”
余渺話音落下,面前忽地落下一道陰影。
穿著瀟灑隨意的女子打了個哈欠,眼角泛出淚花:“為了性命安全,勸你不要。”
符盈的眼眸微微睜大:“周師姐?”
鄭洮瞥了一眼忽然出現的女人——也不知道這人是什么修為水平,他剛剛什么都沒察覺到。
難怪她說只要符盈來了就能見到她——這人都已經高調到擺攤攬客、拉了滿身仇恨了,誰能見不到她?
“是我。”命修瞥了一眼符盈身旁的幾人——嗯,沒一個認識的——她便耷拉著眼皮隨口問道,“打算什么時候進?想去危險區,觀光區還是隨便?”
三個入口,隨機對應一個區域。
符盈:“子時進入。觀光區。”
按照小師叔的說法,符盈來這里主要為了歷練,阻止魔族只是一個順帶的事情。
山元靈骨的位置已經共享給所有進入清虛秘境的問仙宗師兄師姐了,從危險區進入只是稍微近一些,符盈這群修為低的弟子犯不著為了那一點“稍微”而不顧自己死活。
清虛秘境可不是問仙宗的小秘境,如果沒能見勢不對先一步退出秘境,人在里面死了可就真的死了,不會有保護機制。
命修沒有對符盈的選擇多做判斷,她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轉身回到自己立了一個小木牌的攤位。
他們眼睜睜看著這人臉上喪氣倦怠的表情,轉瞬就被熱情積極所替代。
鄭洮:“……挺敬業的。”
余渺:“當然了,賺錢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符盈悄悄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
“到時間了。”
子時,晦暗天際瞬間亮起數顆或明或暗、或大或小的星辰,連綿一片幾乎要將整個黑夜照亮。
女子施施然立于石頭上,長發不知何時散下,裹挾著樹林濕氣的夜風鼓動她的衣袍,瞧上去竟有一種飄飄欲仙的超脫氣質。
她沒有像常人一般第一時間將自己的星象圖亮起,而是稍等了片刻才慢吞吞手上掐訣。
一瞬間,頭頂各種星象圖像是被風擾動一般,星辰或是直接隱沒,或是變得黯淡無光,被一條新的、龐大的、明亮璀璨的星河替代。
“周懷斐——!你干什么?!”
施術施到一半被強行打斷的命修暴怒,有人控制不住直接想向周懷斐襲去,腳下剛一動就見一顆星辰落下,所有蠢蠢欲動的命修盡數被控在原地。
周懷斐連一個眼神都欠奉,正專注觀察著星相:“老板在我這里花了錢,當然要享受最好的服務。”
靠關系的老板·符盈為她這種服務態度感動得決定回頭就去打聽這位師姐師承哪里,問仙宗到底哪位仙師能教出這么狂妄囂張的弟子。
不過這位周師姐狂妄確實有狂妄的資本,符盈拿著她給出的位置和口令來到秘境入口時,其他人甚至才剛剛出發。
她的眼前一花,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勾連了她的意識。她恍惚一瞬,回過神時已變了地方。
“這就進來了?”余渺觀察著四周環境。
他們如今在靜謐的村莊附近,遠處是隱約的樹林。
鄭洮自覺給這幾個第一次進清虛秘境的人介紹:“清虛秘境是以山元仙尊經歷過的場景為藍本幻化而成的。”
“他出生的村莊很少有修仙者,相應的秘寶也少,所以是觀光區。等到他正式踏入修仙之途,遇到的修士和遭遇危險數量增加,對應的秘境場景也就更加困難。”
符盈左耳聽著他的介紹,一邊在腦中回憶著吳歡告知與她的山元仙尊靈骨所在位置。
“實際上,山元仙尊的靈骨最開始只是個傳言。”
記憶中白衣女子坐在輪椅上,手中攤開著一本陳舊古書。
“大家都覺得山元仙尊不會把自己的靈骨留于凡世,但前些年有人斷斷續續地表示,自己真的在秘境中偶然見到了山元仙尊的靈骨。”
“進入的位置有時會變化,還需要一點仙緣,但他們對那個位置的描述都脫不開四個字。”
吳歡道:“它在‘豁然開朗’之處。”
再根據古靈派的分析研究,他們覺得這個“豁然開朗”之處在秘境的中段——即山元仙尊第一次奪得青云榜榜首、還未成為仙尊之前這段時間走過的地方。
“初極狹,才通人。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這個“豁然開朗”之處可能是在一個狹窄洞穴后面。
符盈思索著,她之前也稍微了解了一些山元仙尊的經歷,現下開口時直奔主題:“鄭師兄,這里距離泣靈洞有多遠?”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去那里需要走三個時辰。”鄭洮挑眉問,“你要去那里?”
符盈對他露出一個無辜的笑容:“問仙宗的師兄師姐在那里等我們。”
守著抓魔族當然也算是在那里停留,怎么不能是等符盈呢?
她這句話說得問心無愧。
鄭洮自覺自己是個善解人意的師兄,聽符盈這么說也沒過多糾結,只道:“好,那就往泣靈洞方向走。”
把他們一路送泣靈洞,鄭洮的任務就完成了。
幾人都是說做就做的類型,打定主意后立刻動身,沒一會兒就出了村莊進入山林之中。
清虛秘境的時間與外面的時間是一致的,樹林萬籟俱寂,靜謐深夜中四道人影飛快閃過。
片刻后,一條寬闊平靜的河流橫亙在他們面前。
“不能御風過去。”
符盈試探性地運起御風術,還試了試御劍飛行,都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沖擊著落下。
“這應當是有特定的過河條件。”鄭洮很有經驗地觀察周圍情況,“找找有沒有橋或是船。”
“那邊。”
林知微微瞇著眼睛,仗著遠超乎平常修士的五感一眼就瞥見遠處露出一角的木質廊橋。
但等他們趕到時,一個六七歲模樣的小女孩坐在橋邊。
聽見動靜,她雀躍地抬頭:“茵茵可以回家了嗎?”
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偶然在樹林中迷了路的普通小女孩,臉上掛著淚痕,漂亮衣裙上灰撲撲的,帶著樹枝剮蹭的痕跡。
符盈謹慎問:“為什么茵茵回不了家?”
“因為崴到腳了,好痛。”茵茵委屈巴巴地向他們伸腿,腳踝有著不自然的鼓起腫脹。
“可以背茵茵過河嗎?”她期期艾艾地問。
余渺試圖和她講道理:“我們幫你找你爹娘來,讓他們帶你回去好不好?”
小女孩委屈巴巴的表情倏地頓住,她仰頭直勾勾盯著余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
“不可以。”
隨著她的聲音,平靜流淌的河流似乎也洶涌了幾分。
符盈瞥了眼疑似躁動的河流,輕聲道:“答應她。”
鄭洮作為在場修為最高的人自覺出列:“來吧小妹妹,我背你過河。”
茵茵看了他一會兒,撇開頭,聲音清脆:“不要!阿娘說不能隨便相信兇巴巴的陌生男人!”
鄭洮不可置信指向自己:“我長得兇巴巴的嗎?”不是,你們秘境里的假人怎么都這么有個性啊?
符盈:“……”
她忽略了旁邊大受打擊的鄭洮,問道:“你想讓誰送你回家?”
圓圓臉蛋的可愛小女孩煞有其事地思索一番,脆生生道:“要這個!”
所有人看向被她指著的人。
余渺慢了半拍,眨眨眼:“我?”
鄭洮無語:“什么意思,她難道不是陌生女人嗎?”
小女孩理所當然道:“但她是漂亮姐姐呀!”
鄭洮:“……”
雖然知道她的選擇大概率是以修為水平來說的……但還是很不爽啊!
不要在這種地方顏控啊!
第48章 點火 雞飛狗跳的秘境
“你的家在哪里?”小女孩的體重很輕, 她快樂地撲在余渺的肩上,余渺托著她的腿站起身時,因為重量預估錯誤還差點起猛向前栽去。
“茵茵的家在桃花林之后~”
她一邊說著, 一邊將細瘦手臂一左一右探過肩頭摟住余渺的脖子。
這個姿勢……
符盈目光閃爍,和余渺對視一眼。
對方無師自通讀懂了她的暗示, 悄悄比了一個知道的手勢。
余渺被鄭洮和符盈一前一后夾在中間,隊伍末尾由林知斷后。
符盈抽劍在手, 靜靜聽著前面活潑的小女孩不間斷的搭話。
“阿娘總是不讓我去樹林中玩, 說是里面有吃小孩的大妖怪。”茵茵晃著腦袋, 小聲說,“可是小李哥哥也是小孩, 他就敢晚上偷偷來樹林。”
“唔, 茵茵是好奇樹林中是否真的有大妖怪才瞞著阿娘偷偷來的, 姐姐也是嗎?”
她忽然收緊了攬住余渺的胳膊, 親昵地湊在她的脖頸處問。
余渺面不改色:“對,我們也很好奇樹林中是否有大妖怪。”
“那如果姐姐被人發現偷偷溜出來, 也會被阿娘抓住打屁股嗎?”小女孩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問。
余渺還真的順著她的話思考一番。
偷偷溜進樹林約等于不告訴師父就下山。
她斬釘截鐵:“會!”師父會抽她一頓鞭子。
“那我們不回去了好不好?”
冷不丁的, 小女孩蹭了蹭余渺的臉頰, 小聲嘟囔著。
隨著她的這句話, 余渺感覺她的手臂越纏越緊,體重好像也越來越重了。
“茵茵和姐姐這樣回去都會被發現,不如我們就留在這里吧!”她興奮地晃動身體,清亮雙眸不自然地睜大。
她現在的體重甚至超過了一個正常成年男性。余渺在手臂上加持了靈力, 竟還硬生生被她壓得彎了腰。
符盈見勢不對就要揮劍斬斷她緊緊鎖住余渺的手臂,腳下廊橋忽地顫動。
——不,是河流驟然洶涌,猛烈撞擊著廊橋!
木質的廊橋很快就承受不住河流的撞擊, 她的耳中捕捉到幾聲清脆的木板斷裂聲,數道裂縫正在快速擴大。
“快走!”鄭洮喝道。他手中符箓扔出,將河流中沖出來的數道黑影撞飛。
林知的身后襲來一陣厲風,他反應快速地轉身抬手格擋,與一個面容稚嫩、眼中淌著血淚的少年對視。
“姐姐,留在這里好不好?”小女孩的手臂死死鎖在余渺的脖頸,她的身體像是巨石一樣壓在余渺肩頭。
余渺咬著牙,撲通一聲單膝跪在橋上。她早已放開托著小女孩腿部的手,正試圖扯開她掐住自己脖頸的手,卻無濟于事。
“茵茵在樹林中遇到了很多朋友,姐姐也來陪我們一起玩吧。”
符盈一劍挑飛撲過來的黑影,順著長劍揚起的力道接勢落下,只見銀白光芒快速閃過,一串黑紅血珠噴灑。
被斬斷一臂的小女孩痛苦尖叫:“啊!!茵茵好痛——!!”
她天真無邪的外表驟然一變,鐵青扭曲的臉上血淚流淌。
“陪我留在這里!”她不管不顧地伸手,細瘦手臂拉長,宛如柔軟堅韌絲帶一般勒住余渺的脖子。
“小姑娘,”余渺艱難地喘氣,臉上憋出不自然的紅,“隨便夜不歸家,可是會遇到壞人的喔。”
“——”
在余渺的腰間,隱隱有水流波動的溫潤白玉笛亮起微微熒光,在未有人吹奏的情況下忽然響起一段樂聲。
符盈在之前就先一步封住聽覺、護住靈識,此時淡定地看著被樂曲影響的河中黑影。
她回身幫助余渺一把撕下黏在她肩上的小姑娘,看她掙扎著嘶吼,甚至手臂拉長想要再纏到自己身上。
她的嘴開開合合,在最后甚至又變成了原來那副可憐乖巧的模樣,一看就是在試圖蒙混過關。
符盈聽不見她想說什么,充滿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脖頸:“我會下手快點的。”
手起劍落,小女孩化作一團黑煙消散在空氣中。
符盈解除了自己聽覺的封印。
“應該問問樹林中的妖怪是什么的。”余渺揉著脖子站起身,有幾分遺憾道:“誰知道她竟那么沉不住氣,沒聊幾句就暴露了。”
在他們身后,橫跨河流的廊橋已經倒塌,清亮明澈的水面被一層朦朧的血氣籠罩。
鄭洮蹲在河邊,指了指那幾具被沖上河岸的骷髏:“他們應該是怨氣。”
他摸著下巴推測道:“看上去都是小孩子,可能就是像她口中所說那樣小時候偷偷溜進樹林被妖怪所害了吧。”
符盈收劍入鞘,鞋底碾過河邊濕潤泥土,露出其下一截細小指骨。
“鄭師兄之前來清虛秘境,沒遇到過這個桃花林里的妖怪嗎?”
“沒有。”鄭洮攤開手,隨口道,“之前也沒聽說過,可能是近些年來新出現的吧。”
大型秘境自有一套運轉法則,里面的事物不會一成不變,還會借著開啟的時間與外界勾連靈力,幻化出新的場景。
符盈幾人只想先去和人匯合,鄭洮對這里的秘寶也興致缺缺,他們商量一會兒,決定忽略妖怪的事情先出桃花林。
但他們想走,不代表妖怪愿意放。
“啊……又回到這里了。”
余渺瞥了一眼方才他們在岔路口做出的記號,無奈嘆息:“第三次了。”
這處桃花林郁郁蔥蔥的,粉白花瓣層層堆疊,在夜晚沁出陣陣幽香,身處其中時只能看見綿延無際的花枝。
符盈吸了吸鼻子,被這甜膩的花香刺激得打了個噴嚏。
另一邊,鄭洮正和另外兩人商量對策:“要先找出來那妖怪的位置。”
余渺:“不能直接將桃花林燒掉嗎?”
剛要開口說怎么找位置的鄭洮:“?”
他一口氣沒喘上來嗆了一聲,狼狽地咳了許久才緩過勁,驚道:“你說啥?!”
你們問仙宗的弟子怎么回事?做事都這么高調有個性的嗎?
余渺掰著手指頭給他分析:“這個妖怪必然和桃花林有什么聯系,它肯定不會任由我們燒樹林,到時肯定會忍不住自己跳出來。”
“就算對方忍住了沒出來,燒掉桃花林我們就可以出去了,還管妖怪做甚。”
“……”
夜風刮過,花枝哆哆嗦嗦地顫動。
符盈咻地舉手:“我同意。”
她甚至開始研究怎么燒:“用火燒不耗費靈力,不需要將整片樹林燒完,燒到妖怪坐不住跳出來就可。”
她分析著,用左胳膊肘懟了一下靜靜聽她說話的少年,和他那雙冷淡的眼眸對視。
符盈彎起眼睛。
林知移開視線,冷著一張臉舉起手:“支持。”
鄭洮左右看了看他們,三雙寫滿了“理所當然”的眼睛和他對視。
男人抹了一把臉,心情復雜:“成吧。”
與此同時,清虛秘境另一端。
和煙火氣十足的村莊樹林不同,這處峽谷石壁陡峭、巨石嶙峋,自下而上逐漸變窄,到達地面時只有一條狹窄的裂隙。
在峽谷內部,白骨零散地堆疊在角落,滿地都是干涸的、在不同時間沾染的無法消散的鮮血。
凄厲的尖叫聲漸緩,黑霧被人為驅散,露出峽谷中央空地的表面。
卞修和甩了甩手上不小心沾上的綠色液體,他的袖口處已經被腐蝕得滋滋作響,皮膚卻只是泛著微微的紅。
他也沒把這毒液當回事,低頭用腳踢了踢被打斷四肢動彈不得的襲擊者。
“醒著沒?別待在這里礙眼。”他一把撕下還在向上蔓延灼燒的布料,隨手扔在那人身上,“再來個人可就沒我這么好心留你一命了。”
襲擊者狠狠瞪著他,在心中怒罵自己怎的運氣那么差,竟遇到問仙宗的弟子結伴來闖秘境——他們不一向都是單打獨斗的嗎?!
他好歹修為高一點茍到了最后,沒像之前那幾個人沒過幾招就被秒了,進秘境沒到一個時辰就狼狽逃了出去。
他有心想報仇,卻沒報仇的能力,只能躺在這里和兇手之一惡狠狠對視。
卞修和低頭看他,威脅性地瞇了瞇眼睛:“不服?”
他的周身升起靈力,襲擊者咬牙,最終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在卞修和節節攀升的氣勢中先一步溝通清虛秘境,轉瞬就被傳送出去。
卞修和收回腳,四處觀察了一番后,向站在高處樹枝上的青衣女子叫道:“下面清場了,你們好了沒?”
這次運氣不好,子時的危險區入口開在了峽谷當中,他們先和同時進來的修士打了一頓清完場才有空研究怎么出去。
“啾——”
嘹亮的鳥鳴自峽谷上方狹窄空隙中傳來,一只通體黑色、托著長長翠色尾巴的小鳥鉆進峽谷,在卞修和的頭頂盤旋。
青衣女子輕盈地自樹枝上落下,黑鳥啼叫一聲落在她的肩頭,她向它嘴中塞了塊松子才道:“我好了,你問李千機有沒有改造好。”
卞修和轉頭向峽谷另一端揚聲問:“李兄——你好了沒——”
沒人應答,他撓了撓頭準備走過去叫他,遠處漆黑峽谷中忽然出現一點光亮。
這光越來越近、越來越亮,猛地沖到卞修和面前時差點把他的眼睛照瞎。
“太亮了。”卞修和捂著眼睛問,“這是什么東西?”
“帶你出去的救命之鳥。”少年散漫道。
卞修和感覺眼前一暗,沒了強光刺激后才睜開眼睛,正好與一雙猩紅眼睛對視。
這雙眼睛做得栩栩如生,黛尋走過來時,肩上的巡音鳥還好奇地啄了幾下外形和它相似的機關鳥。
模樣瞧上去很年輕的機關師冷眼看著他們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催促道:“趕緊上來。”
卞修和撐著它的翅膀翻身站上去,手上還停留著機關鳥冰涼的觸感。
“這個當真一點靈力也沒有?”他問。
李千機瞥他一眼:“你懷疑我的技術?”
“我可沒說。”卞修和聳肩,“我只是好奇沒有靈力這到底是怎么運轉的。”
“沒有靈力自然有沒有靈力的運轉方法。”李千機說,“凡間有些沒有靈力的武器也能打傷修士。”
卞修和沒再接話,省得惹這個脾氣暴躁的三長老小徒弟生氣。
李千機伸手按了幾下機關鳥頭顱的某個裝置,只聽咔嚓咔嚓的撞擊旋轉聲音連成一片,機關鳥的翅膀伸展,在卞修和驚嘆的目光中載著他們向上飛去。
在三人收斂周身靈力運轉的情況下沒有產生任何靈力波動,他們非常順利地飛出峽谷。
周圍是薄而微涼的云霧,卞修和深深呼吸了一口地表的清新空氣,如釋重負:“終于從那個鬼地方出來了。”
黛尋的巡音鳥先一步出去觀察了周圍的地形,此時飛在機關鳥的前方領著他們向泣靈洞方向前進。
“不愧是大型秘境。”卞修和低頭看著他們飛速掠過的地形,忍不住和身旁人搭話,“不知道上十六境能不能做到這樣。”
上十六境是問仙宗對于門派內六十二秘境中難度最高的十六個小秘境的統稱。
黛尋:“場景不一定做到,但難度必然超過。”
清虛秘境只允許元嬰期以下的修士進入,六十二小秘境可不限制。
兩人閑聊著,遠方漆黑的夜幕忽地閃過一道銀白的閃電,隨后是火光沖天而起。
卞修和抬眼看去,分辨了一會兒后,奇道:“燒秘境了?誰這么勇?”
千里之外,被自己同門師兄評價膽子很大的幾人正抱頭鼠竄。
余渺作為點火的人被樹妖抽得最狠,她一邊躲避一邊向鄭洮叫道:“你看,我就說吧,它絕對憋不住會自己出來!”
符盈物理意義上在煽風點火,抽空接了一嘴:“干得不錯。”
鄭洮一個引火符甩在樹妖身上,崩潰道:“閉嘴吧兩位祖宗!!”
第49章 對峙 閑人勿進。
計劃很粗糙, 有用便可。
符盈對這句話深表同意。
她腳下數個陣法重疊亮起,復雜抽象的符文旋轉,火舌舔舐流動的墨跡, 引起一聲劇烈爆炸。
符盈觀察著無差別攻擊所有人的樹妖。它被熊熊烈火燒得暴躁如雷,粗壯枝條鋪天蓋地向他們襲來。
林知一把拽住抽在身前的樹枝, 少年看似纖細的手臂青筋暴起,在樹妖的暴怒聲中硬生生憑臂力將其撕扯斷裂!
濃綠的汁液噴灑, 斷裂處猙獰蠕動, 竟又生出一根新的枝丫攻向林知!
少年嘖了一聲:“砍枝條沒用, 會復生。”
他側目掃過樹妖被鄭洮的引火符燒成焦黑一片的軀體。
濃濃煙霧繚繞,雖然很微小, 但依稀可見濃綠的新芽在蠕動生長。
“用火燒可以, 但速度太慢了。”鄭洮接口道, 他的姿態還算是輕松, “找它的內丹。”
他的實戰經驗不多,理論知識倒是挺豐富的。
符盈微瞇著眼眸, 一抹金色在她的眼中劃過。
樹妖的內丹。
在層層疊疊的粗壯枝條和煙霧灰塵的交織中, 一點隱隱約約的金色浮現在符盈的眼中。
少女的臉上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
——在它的樹心位置!
一根粗壯樹枝從側方冷不丁地抽來, 符盈撐劍起跳, 輕盈如燕地落在狠狠砸在她站立位置的樹枝上。
她壓低著身體找準空隙接近樹妖,同時喝道:“拖住它!”
余渺和林知自覺甩出火焰術,拉足了樹妖的仇恨。
鄭洮還沒與她合作過,慢了半拍才扔出一道符箓。
“五雷符。”
在不久前, 他就是憑借這招才困住步步緊逼的符盈,保住了自己金丹中期的臉面。
此時同樣的陰云在天空匯聚,迅疾地接連落下五道驚雷,每一道都劈落數根粗壯枝條!
“混賬!!”
被燒了汲取生機桃花林的樹妖怒吼, 嘶啞粗糲的聲音振起,大半攻擊自符盈那邊沖向落雷的符修身上。
鄭洮全力調動御風術,上躥下跳地溜樹枝。
符盈:“……”倒也不需要這么拼。
噼里啪啦的灼燒聲響起,叢叢濃煙升起,再隨風擴散,在深沉黑夜中燒出煙灰色的花。
符盈耐心等待著,靈力波動幾近于無,完全隱沒于黑暗的環境。
“我要你們給我的孩子陪葬——”樹妖怒喝,大地陡然顫動,數棵稍矮一些的桃樹瞬間破土而出,帶著惑人心智的濃香逼向鄭洮。
——就是現在!
符盈近身而上,身形晃動只留下一道淡色身影,在眨眼之間她壓低著身子踩著樹枝幾步躍起,靈力灌注長劍,在重力作用下順勢劈在樹妖的身軀上!
濃綠混雜著赤色的液體飛濺到她的身上。
“啊——!!”
粗糲聲音尖叫起來,它抽向四周的枝條收回,狠厲地襲向還在半空沒有落地的符盈身上!
少女臉上沾染著臟污,一雙眼眸卻亮得驚人。
余渺蹙眉,白玉笛急促地吹出鎮靈的曲調,冷泉撞石的清脆響動壓過刺耳的尖叫聲。
樹妖狂亂揮動枝條的動作停頓一瞬。
就在這一瞬,符盈手腕翻轉,隱沒樹妖軀體的長劍同時振起洶涌靈力,凌厲劍氣在它的軀體內部斬出上百道攻擊!
“砰——”
清脆的爆裂聲灌入符盈的耳中。
她毫不猶豫抽劍而出,在身后枝條即將交纏成網將她剿殺的前一刻踩樹而起,身體彎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硬生生從網中脫出!
她御風停在半空,垂眸看向地表。
最后的攻擊似乎抽干了樹妖的全部力量,它的尖叫怒吼聲漸漸變小,肆意飛揚的枝條動作也慢了下來。
鄭洮走近幾步,警惕地再次甩出一道引火術。
暴漲的火勢吞沒蒼天巨樹。
熊熊烈火燃燒,灼熱火焰將周圍空氣也烤得扭曲,符盈稍稍后退幾步才自空中落下。
“沒受傷吧?”余渺上下打量著符盈,發現她只是發鬢凌亂些、衣衫沾上了灰塵和樹汁才松口氣。
符盈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她的左眼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綠色,好像是那只桃花樹妖的汁液不小心流進眼里了。
她強忍住揉眼睛的動作,搖搖頭:“我沒事。你們呢?”
其他人同樣搖頭,鄭洮還順手給他們所有人的衣衫上施了個凈塵術。
“清虛秘境有很多桃花林,但是這里倒是很少有桃花樹妖。”
鄭洮觀察著火勢,在感知到里面靈力波動消失后才驅動術法撲滅了火焰。
火光消失,漆黑的夜晚中只有頭頂微弱的月光投下。
一段樹皮翹起的粗糙樹枝留在焦黑的地面。
鄭洮挑了挑眉,撿起這根樹枝,奇道:“竟還有樹芯?”
符盈走過來:“有什么用嗎?”
“這種樹妖留下的樹芯,做藥材或者武器都可以吧。”
鑒于符盈算是殺死樹妖的主力,經另外兩人一致同意后鄭洮將這一小段桃花樹芯塞進了符盈手中。
“用不上的話賣出去也挺賺的,”他說,“那些醫修、器修還有機關師挺稀罕這種東西的。”
符盈說了句謝謝,將這段樹芯扔進儲物袋中。
經過兩重襲擊,不少落后他們的修士也陸陸續續地被傳送進秘境當中。符盈清晰地看見不遠處天空再次不自然地開始狂風暴雨。
“先走吧。”
符盈收回目光,示意鄭洮繼續帶路。
因為進來的人逐漸變多,他們也不好再像一開始沒人時那么高調,一路上斂聲屏氣地埋頭趕路,只有不得已的時候才出手解決了幾個秘境當中的妖物。
他們緊趕慢趕,等到符盈踩在通向泣靈洞的懸崖邊上時,天邊正好升起日出的輝光。
“好高。”余渺和她一起站在懸崖邊上,低頭看了眼腳下。
瀑布自高處墜落,撞擊在懸崖底部時激起朦朧的水汽,將懸崖下的畫面盡數籠罩在一層如煙如霧的濕氣當中。
“泣靈洞就在最下面。”
鄭洮本還想給他們指一下泣靈洞的具體位置,結果自己站在懸崖邊觀察了許久也沒看清下方具體樣子,只好放棄。
他隨口問道:“你們誰先下去?”
其他三人抬頭盯著他看。
鄭洮沉默一瞬。
“……行,我先。”
他認命地調動起靈力,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呼嘯的冷風將他的衣衫吹得嘩嘩作響,瀑布的水汽撞在臉上時甚至有些微微的刺痛。
離懸崖底部越近,周圍氣息就越發冰冷,頭頂本就微弱的日光被瀑布和峭壁遮擋,黑暗吞噬所有墜落的生物。
鄭洮之前沒來過泣靈洞,他只是知道這地方在哪兒,至于懸崖底下有什么都不太了解。
但越墜落,他越發察覺出一分不對勁。
這底下靈力怎么這么活躍?
不知為何他的眼皮一跳,心中生出些許不妙的感覺,驅使著他再次給自己加固了一圈靈力屏障。
——就是這加固的一圈靈力屏障救了他一命。
“誰?!”
一道厲喝突兀響起,在鄭洮還沒反應過來之時,眼前忽地閃過一抹刺目劍光,身后同時響起一道猛虎咆哮聲。
他的屏障應聲而碎,鄭洮被一只高大威猛的老虎撲在地上,它張著血盆大口發出威脅性的低吼。
多年來混跡仙門的經驗讓他在防御的同時立刻舉起雙手。
“誤會!”
身下巖石冰冷刺骨,瀑布轟隆撞擊石壁,濕氣混著他的冷汗幾乎要將衣衫打濕。
借著石壁上天然存在的夜明石的光,鄭洮終于看清了這懸崖底下是個什么場景。
他左側的方向,眉眼間蓄著化不開冷意的女子持劍而立,她的衣衫略有些凌亂,面色也透著些蒼白,身旁跟著數個從屬模樣的修士。
鄭洮認得這張臉。
她是丁家的大小姐,丁文舒。
他僵硬地偏頭,看見右側同樣站立著三個陌生修士。
其中一個青衣女子的目光和他對上,她的身側環繞著三四只形態龐大的靈獸,顯然她就是壓在鄭洮身上這只老虎的主人。
她的語氣平靜:“此處閑人勿進。這位道友是自行離開還是由我們動手?”
隨著她的話,用利爪按著他胸膛的老虎似乎也蠢蠢欲動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盯著他,只要一瞬就能立刻把鄭洮的腦袋扇扁。
鄭洮:“……”
他簡直百口莫辯。
符師妹,你們問仙宗到底在這里干什么?!
像是聽到了他內心的哀嚎,另外三人緊跟著落下,鄭洮同樣看到了青衣女子身旁靈獸竄出去的動作,卻在下一刻被她抬手控住。
女子輕輕挑眉:“符師妹?”
哦,符師妹認識的人是吧。
鄭洮本還在猶豫要不要掙扎幾下的心思頓時散去。
他冷靜地躺回冰冷地面,等著這幾個人嘮完了把他拉起來。
卞修和有幾分意外地看著面前這三個師弟師妹:“來得這么快?”
符盈:“是有其他人幫忙啦。”
她左右看了一圈,才發現被老虎撲在地上的鄭洮。
她尷尬地對黛尋道:“黛師姐,是這位古靈派的鄭洮師兄帶我們找到這里的。”
黛尋應了一聲,召回靈獸后向他歉意道:“抱歉。”
“你們有完沒完?”
被他們晾在另一邊的丁文舒皺眉打斷他們,語氣不耐:“剛剛的事情還沒說完,你們到底同不同意?”
所有人向她的方向看去。
“說完了。不同意。”李千機干脆利落道,“滾。”
“你!”丁文舒深深呼吸,按捺住殺意,自覺退了一步恥辱道,“我們再加一個城鎮的秘境秘寶位置。”
卞修和:“誒,這不是加不加碼的問題。”
在冷氣彌漫的懸崖之下,他的聲音似乎也沁出冰冷。
他說:“你再阻攔我們去找山元仙尊的靈骨,我們可就直接默認丁家背叛修仙界、去幫助魔族了。”
第50章 縫隙 消失了一個人。
修仙界有令, 凡與魔族勾結作亂之人,人人得而誅之。
丁文舒的面色徹底冷了下來。
“我倒是不知道,堂堂問仙宗的弟子, 竟也是這般顛倒是非之人。”她微瞇著眼眸,譏諷道, “清虛秘境中一切秘寶皆為無主之物,都是論實力而爭。我不過是恰好與貴派所求物件一致, 這就要把我丁家打成魔族了?”
她的目光落在符盈幾人身上。這幾個弟子實在顯眼, 丁文舒立刻便想起來自己在哪里見過他們。
電光石火間, 這幾日聽說的、見到的各種事情瞬間被一根線勾連,丁文舒醍醐灌頂一般醒悟了。
她眼中燃著怒火, 冷呵一聲:“我說吳歡哪來的底氣敢和吳吉斗, 原是有了問仙宗做靠山。”
氣質冷冽的女子手中長劍向身側一甩, 刺骨寒氣自它的劍尖迸發而出, 直接將奔騰翻涌的瀑布凍住一瞬。
她的語氣也冷得瘆人:“殺了我弟弟還不夠嗎?要對我丁家出手就別扯什么大義凜然的旗子!”
以丁文舒的視角,鄔靈鎮現在發生的所有事情就是古靈派早就和問仙宗達成了合作, 準備借著他們丁家給吳家扣黑鍋的機會一連端掉鄔靈鎮所有世家。
所以偷骨賊的事情被按在了吳家身上, 吳曉和吳吉倒臺。鄔家再被鄔喚雪背刺, 鄔客玉死在他女兒手中。
剩下他們丁家再被問仙宗這個所謂的第三方按上莫須有的罪名鏟除, 于是平水州完全被古靈派掌握在手中。
不得不說,雖然古靈派確實是想將整個平水州控制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丁文舒猜測的中間過程與事情真相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不相干。
卞修和皺眉, 只覺莫名其妙:“什么吳歡?問仙宗沒有站隊任何家族。”
符盈:“……”
作為在場唯一一個知道所有事情真相、也清楚丁文舒到底是怎么得出來這個奇妙結論的人,她欲言又止。
問仙宗這邊做不到一個照面就判斷出對方是不是被魔族控魂的人,卞修和就不敢冒著這個風險放丁文舒進入泣靈洞。
丁文舒本也可以坐下來好好聽他們解釋的,但她已經默認了問仙宗與丁家敵對, 現在他們做什么她也只以為有陰謀詭計。
符盈頭疼地看著眼前爭鋒相對的兩波人,正要稍微解釋一些,被丁文舒開口打斷。
丁文舒氣極反笑:“好,很好。你們不是想要山元仙尊的靈骨嗎?我偏不讓!”
山元仙尊的靈骨,就算是直接毀了她也絕不會讓別人得到!
她不再廢話,抬手就向對面問仙宗的弟子揮出數丈之高的凌厲劍氣,閃身向瀑布旁邊的狹窄洞穴沖去。
卞修和同樣也不想再和她廢話,本來就是好心告誡對方,不聽就別怪他們不客氣了。
面對橫掃而來的冰霜,他雙手掐訣,灼熱火焰瞬間襲向對面,硬生生將丁文舒擋在洞穴之外。
“我看今日誰敢闖入!”
符盈嘆息著,自覺向后退了一步。
算了,你們先打一架消消火氣再說吧。
她的后退改變了站位,讓卞修和身后的少年顯露出來。
他看起來年齡也不大,黑發扎成利落的高馬尾,一張臉瞧著格外素凈,眼睛與符盈一樣顏色淺淡,但和她比起來眉眼更冷淡。
讓符盈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帶著很多飾品,比如說右耳上的漆黑玉石和五指上的銀質戒指。
符盈的目光只是有些好奇,但也被對方覺察到了,少年警惕地抬眼看了過來。
在對視的那一刻,符盈腦中突兀響起了系統的提示音。
【李千機,血肉苦弱,機械飛升。】
【金主大哥、可靠的隊友。】
符盈通過系統看到過很多人的標簽,但從未有人像面前少年這樣標簽這么多,這說明對方在原書中的劇情占比極大。
比符盈這個戀愛腦墊腳石占比都大。
李千機不認識符盈,他只是淡淡掃了一眼這個好奇盯著他看的少女就移開視線,隨即手指間銀質戒指微亮,數百支箭矢憑空出現,黑壓壓地刺向敵人!
符盈聽到鄭洮猶豫地發出一聲疑問:“機關師?”
待少女聞聲看過來時,鄭洮已經確認了這人的身份:“岐寧李家的子弟。”
符盈沒認出來李千機是岐寧李家的子弟,但她聽說過岐寧李家。
傳聞中世間第一的機關世家,先祖曾依靠機關術殺死過入神期的魔族,族中弟子全部都是機關師。
以及如今尚東國皇室的地位,有半數都是靠著背后的岐寧李家奪來的。
不過,岐寧李家的機關師為什么要來問仙宗修煉?
符盈升起淡淡的疑問。
問仙宗雖說是修仙界第一大宗派,但于機關術上肯定比不過他們岐寧李家。而且機關術主要是在凡間盛行,也主要是在凡間發揮作用,在修仙界倒是沒那么受歡迎。
李千機放著自己本家不待,來問仙宗干什么?
這個疑問沒人能來解答,她也只能暫且把疑問壓下,轉而繼續觀察他們的戰況。
無論是問仙宗這邊還是丁文舒帶過來的人,他們應當都是金丹期的修士,而且看他們使用的術法,有些人可能已經到了元嬰期的臨門一腳。
兩方人馬都想越過對方進入泣靈洞,但正因為兩方實力差距不大,正好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直接就僵持在原地。
卞修和的術法瞬發而出,丁文舒險險躲開,但她身后的修士們就沒那么好的運氣了。
一個五官板正、氣質卻畏畏縮縮的男人一時不察被術法波及,整個人狠狠砸在旁邊山壁上,碎石將他半身掩埋。
符盈本沒注意他,剛要移開目光就聽系統接著提示。
【?,?%&】
它卡頓一樣發出幾道意味不明的聲音,顯示在符盈面前時是一串看不懂的符號。
“怎么回事?”符盈問它,“你該更新了嗎?”
小師叔似乎說過系統要定時更新升級。
【檢測到劇情人物——錯誤。】
【檢測到劇情人物——錯誤。】
符盈問什么都只得到這一句話,她摸不著頭腦地又去檢查了幾遍系統別的功能,發現好像只有這個檢測人物標簽的功能出了問題。
怎么回事?剛剛看李千機的標簽不還是正常的么?
符盈無法,只好將系統關掉,準備回頭去問問小師叔怎么回事。
但她也確實多看了幾眼被撞飛出去埋進碎石堆里,好一會兒也沒爬出來的修士。
“好啊,原來所謂的修仙界第一宗門,就是這么仗勢欺人的。”
丁文舒立于冰棱之上,左臉有一道傷痕,鮮血沿著臉龐弧度擦過唇角。
她抬手蹭掉鮮血,血跡將唇角暈染一片紅色,竟硬生生將這張冷冽的面容襯出幾分瘋狂。
“你們最好直接在這里就將我殺死,讓我出不去秘境。”
丁文舒的聲音奇異地放緩了,漆黑眼瞳一眨不眨盯著對面的卞修和等人。
“否則,就等著問仙宗名聲掃地吧。”
滔天而下的瀑布水汽繚繞于整個懸崖底部,濕氣沁入肌膚。
丁文舒的長劍狠狠嵌入土地,同時輕聲念道:“冰封。”
以她為中心,磅礴靈力呼嘯著席卷而出,甫一接觸水汽便迅速將其凍結,轉瞬間就借著濕氣將所觸事物完全冰凍!
在冰棱蔓延的短短幾瞬間,一道嘹亮啼鳴突兀響起,符盈在還未反應過來那刻就被翅膀甩起,天旋地轉間整個人砸在柔軟的羽毛當中。
她和其他人被一只赤色的鳳凰攜在半空。
底下是冰棱和火焰的較量,一白一紅的角逐難舍難分。
“你好像對仙門的惡意有些大。”黛尋是前幾日才來到鄔靈鎮的,不了解這里的具體情況。她很單純地發出疑問,“這是古靈派的轄地,你和古靈派有仇?”
這句話簡直是在戳丁家的肺管子。
丁文舒震怒,她持劍欲接著攻擊,忽覺頭頂傳來陌生的靈力波動。
“滾!”
她以為這是偶然進入的其他修士,煩躁得想都沒想一道劍芒揮了過去。
“丁小姐火氣挺大啊。”陌生的男聲遙遙傳來,他抬手揮散丁文舒的劍氣,降落于地。
所有人的面色立時一變。
就連正在氣頭上的丁文舒也頓住了動作。
她皺眉:“魔族?”
男人身形魁梧得幾乎到了恐怖的地步,幾乎有兩個成年男子的身高體型。
他身上的魔氣濃重到符盈隔著老遠都感受到了。
“正是。”他微笑著,抬眼看向半空中的問仙宗弟子,“聽說你們要阻擋我去偷山元的靈骨?正好,也讓我看看你們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
“大話誰都可以說,”卞修和活動著筋骨,眉眼微沉,“做不做得到,可就不一定了。”
赤色鳳凰俯沖而下!
丁文舒看著他們的打斗,猶豫一瞬還是抽劍向魔族攻去。
一碼歸一碼,等她殺了這個魔族再找問仙宗的人算賬。
前一刻還在僵持的兩方因為魔族的出現暫時性達成共識,所有人的攻擊盡數朝著魔族而去。
符盈在這等爭斗中只能起到一個見縫插針補刀的作用,還要小心自己不要被他們的攻擊掃到。
她被甩向石壁方向,在半空中穩住身形持劍斬殺一只冤魂,面前又被新的冤魂攔住,在漆黑煙霧尖叫著散去時,符盈的眼中晃過一抹紅色。
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過去了。
——這是之前那個錯誤的標簽提示框。
在她看過去那刻,腦中似乎撥云見霧一樣陡然清醒。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驚悚的事情:
那個很久之前被掩埋進碎石堆的修士不見了!
符盈心中一跳,她下意識地看向漆黑狹窄的泣靈洞洞口。
什么時候?
師兄師姐以及丁文舒都是修為高深的人,他們不可能沒注意到這里消失了一個人。就連符盈也是因為系統的錯誤提示才注意到了不對。
唯一的解釋就是,那人施展了什么混淆注意力的術法!
而這種術法就是魔族的專精。
符盈頭皮發麻,她立刻向黛尋傳音道:“有疑似魔族的人進入泣靈洞了!”
黛尋瞳孔驟然緊縮。
記憶的迷霧被吹散,她同時注意到了消失的那個修士!
“可惡。”她低低罵了一聲,和其他兩人傳音后就要沖向泣靈洞。
吸引注意力的魔族發現了她的意圖。
“我看誰敢走!”
魔氣迸發而出,又是十數名魔族接連落下。他一聲怒喝攻向石壁,懸崖轟隆間巨石眼看著就要將洞口遮擋!
時間似乎在被無限拉長。
在洞口完全遮擋的最后一瞬,距離最近的符盈點地躍起,硬生生擠進狹窄的縫隙!
“符盈!”
黑暗完全籠罩她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