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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消失 今夜誰閉上了眼睛?

    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符盈進入這處洞穴后, 就好像立刻被傳送進了一個新的秘境。

    她憑著感覺向身后來時的方向摸去,卻只摸到了空氣。

    ——洞口消失了。

    她站在黑暗中,抬手將靈力運轉至指尖, 試圖升起光亮看一看周圍的環境,卻在發出那刻被無形的什么東西按滅在指尖。

    符盈沉默了一瞬, 不死心地想要探出靈識代替自己觀察前方,同樣在即將露頭那刻被按了回去。

    不能使用靈力嗎?

    少女將手放在旁邊洞穴的石壁上, 觸感冰冷粗糙, 帶著一點濕意。

    在這漆黑得沒有一絲光亮、還不能使用靈力的洞穴, 符盈只能使用最原始的方法:順著道路向前走。

    她心中還惦記那個消失的疑似魔族的人,不敢磨磨唧唧、慢吞吞走, 幾乎是貼著墻壁在小跑著向前奔去。

    洞穴的高低寬窄是不一樣的, 有時甚至還有一個急轉彎。在沒有任何靈識、周身靈力屏障也無法運轉的情況下, 符盈砰砰砰撞了好幾次墻。

    “嘶!”

    又一次不小心磕到了額頭, 這次撞得比以往好幾次都狠,痛得符盈沒忍住泄出一聲痛呼。

    她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悲哀的發現這里似乎已經被磕腫了, 比旁邊的皮膚更鼓脹些, 按上去鉆心的疼。

    符盈的腦袋也被撞得暈暈的, 眼前好像是在一圈一圈地冒金花,

    她甩甩頭,勉強控制住自己的疼痛,向下伸手摸索著明顯矮了幾分的石壁。

    這是一個岔路口, 一左一右通向不同的地方。

    往哪邊走?

    符盈思考著,向前走了幾步,閉上眼睛。

    人在黑暗中五感會比平時更加敏銳。

    她聽到了水滴墜落的滴答滴答聲響,嗅到了洞穴中潮濕的、沉悶的、混著濕漉漉草木氣息的古怪味道……

    以及隱隱約約吹拂到臉上的微風。

    少女在黑暗中陡然睜開眼睛。

    淺色的眼瞳在黑暗中顯出一點幽幽的光, 她低頭目的明確地拐向左側洞口。

    無論如何,這條洞穴一定可以走出去,有風的地方就意味著有出口。

    符盈摸著石壁一直向前走著,視覺的黑暗讓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遠、時間過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雙腿沉重得像是灌鉛一般。

    這個洞穴越走越狹窄,到最后的縫隙符盈費了好大勁才擠過來,鼻腔中瞬間灌入一陣令人暈頭轉向的濃郁花香。

    這是什么味道?

    這味道太過于濃烈刺鼻,根本分辨不出它原本的香味。

    她嗅了許久也沒有結果,只好接著向前走去。

    幸好,穿過剛剛那段狹窄的洞穴,這里似乎到了出口的位置,不遠處有隱約的光亮傳來。

    符盈走出洞穴時,她的瞳孔驟然緊縮,被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得下意識閉上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睜開。

    她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眼前是重重疊疊的粉白浪潮堆疊在山坡之上,枝頭上一簇簇的桃花挨挨擠擠地綻放,樸素的草屋院落在桃林掩映間只露出一個煙囪,裊裊炊煙慢慢騰起。

    桃花濃郁香味、炊煙的味道、以及遠處孩童嬉鬧的聲音——平凡的煙火氣向符盈撲面而來。

    她站在洞穴的出口,甚至覺得有格格不入的茫然。

    ——而且怎么感覺這里這么眼熟?

    “你是趙家的姑娘?”

    思索間,一個滄桑年老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

    符盈回頭,看見一個打扮樸素的老伯背上背著竹簍,正面色不善地看著她。

    他走近幾步,對符盈明顯和這里不搭的衣著視而不見,反而訓道:“家里人沒告訴過你嗎?太陽快落山了就別往外邊跑。”

    趙家?

    她嗯嗯聽訓,一邊旁敲側擊:“我錯啦。我們家現在有人嗎?我現在回去會不會被罵呀?”

    “現在知道怕了?”老伯斜睨她一眼,“在,你可不知道你叔叔嬸嬸找你找得都要瘋了。”

    符盈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等到下山后走到村子的門口,看到上面潦草隨意的“桃花莊”三個大字時,符盈了然。

    果然,她回到了秘境最開始見到的那個村莊——也就是山元仙尊的出生之地。

    可讓她回到這里干什么?識破這是個秘境還不夠嗎?

    那老伯面上兇巴巴的,說是要讓她叔叔嬸嬸好好管教她一遍,還是嘴硬心軟地把她送到了家門口。

    “回來就行,吃飯吧。”據說是她的叔叔在旁邊打圓場,給她使了個眼色。

    符盈紅了眼眶,可憐巴巴地撒嬌:“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果然,趙叔母本來要痛罵她一通,現在礙于外人在場,外加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也只能不痛不癢地說了她幾句,就把事情翻篇了。

    “姐姐偷偷去后山了嗎?”扎著總角的小姑娘睜著大眼睛跑到符盈面前,她小聲問,“下次可不可以帶上茵茵?”

    茵茵?

    符盈記得這是之前迷路想讓他們帶她過橋的小孩。

    “茵茵。”趙叔母作出一副嚴肅表情,“不許偷偷去后山,也不許讓別人帶你去后山。”

    小女孩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符盈不動聲色地問:“叔母知道最近村子里還有哪家來了什么外地人嗎?”

    她還記著自己是追著一個人來的。

    “誰稀罕來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啊!”女人哼笑一聲,“沒有,這些日子就你一個丫頭。”

    符盈道了聲謝,心卻漸漸沉下去了。

    那人是先行一步了?

    符盈被他們當成了自己的侄女,非常熱心地幫她安置住所,但他們家也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符盈最后只能勉強和他們的女兒茵茵擠在一個房間。

    “姐姐,明天陪我去找小李哥哥好不好?”小姑娘有些興奮,卻也知道壓低著聲音不讓父母注意,“他們家的狗狗生小狗了,我想求阿娘抱來一只!”

    符盈有一搭沒一搭回應著,裝作要睡覺的樣子想先將小姑娘哄睡,自己再偷偷溜出去探索。

    結果她閉著眼睛聽著身旁女孩尖尖細細的聲音,不知不覺對方的聲音就飄遠了。

    第二日,燦爛日光迎接著她。

    她什么時候睡著了?

    符盈坐在床邊,試圖回憶著自己睡前的場景。

    她怎么會沒有戒心的睡過去?

    她還要來這里找人,怎么會老老實實地真的睡過去?

    一陣侵入骨髓的冷意攀升,符盈手腳冰冷。

    “姐姐,為什么不來吃飯?”茵茵洗漱完畢,又跑來牽符盈的手。

    符盈不動聲色地掙開她的手:“馬上就來。”

    飯后,她同樣繞開了想要纏著她去看“小李哥哥家的小狗”的茵茵,選擇自己在這個陌生的村莊中探索。

    她發現,這個“桃花莊”似乎就是一個“裝在桃花林中的村莊”。

    村莊完全被周圍的高山環繞,漫山遍野都是桃花樹。據村民所說,這里只有一條小路通向外界,兩方來往極少。

    但等符盈按照那人的指示尋到小路時,發現這里早就被沖斷掩埋了。

    “過不去了?”那人撓了撓頭,沒怎么在意道,“應該是前幾個月下大雨發了山洪吧。誰知道呢,平日里沒人去那邊閑逛。”

    符盈告辭離開,她站在路旁想了想,順著記憶中的道路再次爬上了后山,試圖去找當初她出來的洞穴。

    ——消失了。

    烏云翻涌、濕氣頓生。

    電閃雷鳴斜斜劈開煙灰的天空,一道銀白閃電亮起,轟隆轟隆的雷鳴緊接而落。

    “嘀嗒——”

    雨滴落下,在潔白花瓣上拉出一條長長的水痕,墜落在符盈的鼻尖。

    她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突兀地轉頭看向桃林深處。

    ——那里,似乎有什么東西。

    符盈猶豫著,她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腰間,卻摸了一個空,反而讓自己怔愣一瞬。

    我為什么要做這個動作?

    雨下得更大了。

    符盈將濕透的發絲撥到臉龐,抬腳想要向讓自己感覺不對勁的地方走去。

    “符盈!”

    “轟——”

    震天撼地的雷鳴炸起,但也沒抵過在符盈耳邊的女性怒喝。

    她的手臂一痛,有人狠狠拽住她的胳膊:“誰讓你跑到這里來的?昨天的話是當耳旁風了嗎?!”

    趙叔母痛罵著她,一邊將她向山下拉去。她的動作又快又急,符盈被她拽得踉踉蹌蹌。

    她不能說自己為什么會來這里,只能連連道歉:“我錯了,叔母。”

    她還有幾分不死心:“叔母,為什么晚上不能來桃林里?”

    趙叔母的動作猛地一頓。

    她停在原地,轉頭盯著符盈。

    “叔母?”

    大雨傾盆而下,兩人都是被淋成落湯雞的樣子。在漫天的雨幕當中,符盈聽到趙叔母說:“因為這里有狼群。”

    狼群?她不置可否。

    回到趙家,符盈再次被痛罵一頓。

    她本想著今晚一定不能睡著,但晚飯過后,符盈竟然發燒了。

    “肯定是著涼了。”

    朦朦朧朧間,符盈聽到女人的聲音:“在雨中淋了那么長時間,不發燒才怪。”

    ——我不會因為淋雨而發燒的。

    又是不知從哪里升起的念頭,符盈在心中恍惚著反駁。

    她無力抵抗的、再次陷入了沉睡的黑暗。

    她這一覺睡到了翌日正午。

    符盈揉著眼睛走出屋子,覺得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聽到趙叔母在壓低著聲音和趙叔叔說話。

    “李家的小兒子聽說昨晚上偷偷跑進了后山。”

    “嘶,他怎么樣了,回來了嗎?”趙叔叔倒吸一口涼氣,像是想起來符盈還在睡著,又在下一刻收斂了聲音。

    “回來了。但現在還躺在床上沒醒呢。”

    “可真造孽啊,他們李家也就剩下他一個小孩了吧?李家姑娘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死了……”

    符盈慢慢垂下眼瞼。

    這一天,趙叔叔和趙叔母擔心符盈再次不聽話地跑到后山上,將她盯得格外緊,符盈根本甩不開他們。

    可臨近晚飯時,趙家又傳來了趙叔母的尖叫。

    “茵茵去哪兒了?!”

    這一天,是趙家的姑娘消失了。

    第52章 叩問 你的恐懼之物,是我。

    趙家的人找了很多街坊鄰居一起去找, 找了將近一夜也沒有女兒的蹤影。

    符盈看著他們呆呆坐在床邊哭泣,忽然出聲問:“為什么不去后山上找?”

    初見時,那個干練的趙叔母此時發鬢散落、眼皮哭得紅腫。

    她低聲說:“不能去后山。”

    “可你們的女兒很可能就在后山!”符盈厲聲道, “有什么事情比找到茵茵更重要嗎?!”

    “……”趙叔母閉上眼睛,她的眼皮唇角抽搐, 是一種痛苦而又想要傾訴的神色。

    符盈步步緊逼:“你們難道不擔心她嗎?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山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在等著你們去救她!”

    “可我們怎么去救她!”趙叔母忽然拍案而起, 聲音絕望, “我們怎么抵得過那東西?!”

    “什么東西?”符盈敏銳問道。

    像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趙叔母的面色一白, 本就憔悴的臉上此時像是要死了一樣蒼白得嚇人。

    她跌坐在地上, 只是哭著搖頭:“沒有、什么也沒有……”

    符盈深深呼出一口氣。

    她轉身向門口走去。

    “你去哪里?”

    一直呆呆坐在旁邊, 任趙叔母和符盈說什么也沒有反應的趙叔叔忽然出聲問。

    符盈頭也不回:“去找人。”

    看來, 這個地方的關鍵在于后山。

    她走出門,想了會兒還是隨手揪住旁邊匆匆路過的村民問了一句:“李叔的家在哪?”

    她得先去看看那個“小李哥哥”是怎么回事。

    桃花莊本就不大, 哪怕橫穿整座村莊也花不了多長時間。符盈沒走多久就來到了李家。

    她本以為敢于不聽大人的話溜去后山的小孩, 就算不是茵茵那樣性子跳脫的人, 也多半比較活潑。

    結果真正見到這個“小李哥哥”時, 對方竟是個格外靦腆不好意思說話的孩子。

    符盈沒有和他說什么廢話,開門見山就道:“我要去后山找人,你知道后山有什么嗎?”

    大概十四五歲年紀的少年睜圓了眼睛,他沒想到面前這個姐姐竟是這么直接的人。

    他慢了半拍才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符盈蹙眉, “你昨夜不是去后山了嗎?”

    “但我什么也沒見到。”李庸有幾分羞愧,“有一個黑影向我撲來,然后我就昏過去了。”

    黑影?是趙叔母口中說的狼嗎?

    符盈覺得不太像。

    從李庸這里沒得到什么情報,符盈轉身欲走, 被身后少年叫住了:“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少年扯了扯符盈的衣角,鼓足勇氣道:“我和阿爹學過一點拳腳功夫、力氣很大……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符盈定定看著他。少年抿住唇,臉上爆紅,卻還是固執地不肯移開視線。

    “我的長姐、陳二哥、張姐姐還有茵茵,他們都是去了后山就失蹤了,我想為他們報仇。”

    他固執道:“他們大人對后山有什么諱莫如深,也不敢派人去后山尋人——但我一定要為他們報仇!”

    符盈慢慢轉過身,問他:“哪怕死了也沒關系?”

    少年目光堅定:“我不想這樣渾渾噩噩地活著。”-

    深夜的桃樹林依舊彌漫著濃郁花香,因著前一夜的大雨,粉白花瓣零零散散地被泥土裹挾,落了滿地。

    素白的鞋履踩上柔軟的花瓣,少女挑開攔路的花枝,站在一塊大石頭旁邊。

    “就是在這里,我看到了一個黑影。”少年左右打量著環境,最后篤定道。

    符盈嗯了一聲,蹲下身觀察地面的痕跡。

    泥土還有些濕潤,踩上去時有明顯的痕跡。除了昨日李庸留下的鞋印外,這里的地面沒有任何印跡。

    她直起腰,排除了狼群的答案。

    “你剛剛走到這里,什么都沒干就被襲擊了?”她問道。

    得到肯定答案后,符盈道:“那就繼續走,那個東西應該會主動出現。”

    越向桃林深處走去,桃樹的花枝就越發茂密,幾乎生長到遮天蔽日的地步——這完全不是什么正常的生長現象。

    符盈心中的警惕心越升越高,那種難以言喻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的焦躁感覺也越發清晰。

    為什么?為什么會覺得失去了什么?

    符盈叩問著自己。

    “咔嚓——”

    “什么聲音?”她下意識地回身看向聲響處。

    李庸尷尬地看著她,腳下還留著一截斷裂的樹枝。

    他張張口似乎要說什么,瞳孔驟然一縮,面色大變:“后面!”

    早在他臉色變化的那刻,符盈便感覺脖頸處傳來一陣凜冽的疾風。她想都沒想向前一撲,肩膀處忽然一陣刺痛。

    “符姐姐!”

    李庸表情驚恐地就要去拉她,左腳剛剛抬起就被一截突如其來的樹枝甩飛撞上身后樹干上。

    符盈捂著被劃傷的肩膀抬頭,看見漆黑的桃林深處,慢慢走出兩截陰影。

    一個是襲擊李庸的、形狀奇怪的蒼天巨樹。

    另一個——符盈怔愣在原地。

    這是個手中握著一把長劍,一身翠綠衣衫的少女。

    她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緋紅劍穗在她的手腕間飄搖,隨后抬手指向符盈的脖頸。

    少女歪了歪頭,與符盈一模一樣的臉上,那雙清淺的琥珀色眼眸微微彎起。

    她說:“符盈,你的劍呢?”

    符盈手指微僵。

    是啊,她的劍呢?

    或者說——她的靈力呢?

    進入洞穴后遇到的所有事情在她的腦中迅速回放。

    她的靈力確實被壓制了——可是,她怎么會在進入這個村莊后,完全地遺忘了自己是個修仙者、她身懷靈力呢?

    “因為你只是被剝離出來、作為凡人、會生老病死的‘我’。”

    翠綠衣衫的少女走過來,抬手掐住了符盈的下巴強迫她仰頭。

    “而我——”

    那個眉眼間都帶著高高在上的傲氣的少女如此說道:“才是那個真正的‘符盈’。”

    是天生仙骨、師從修仙界第一仙門問仙宗掌門蒼喻、僅十七歲便已到了筑基后期的修仙者。

    是天之驕子、是世界的寵兒、是那個永遠立于云端不染凡世塵埃的仙子。

    “凡人是那么脆弱、那么渺小、又那么可笑。”她無趣地勾著自己的發尾,有一搭沒一搭地繞圈,“會為情緒所支配做出不理智的行為,為了所謂的‘希望’而付諸生命。”

    像是印證她的說法一般,被樹妖纏上的李庸一時不察,被它再次抽飛撞斷數棵桃樹,猛地噴出一口鮮血。

    她笑道:“有什么用嗎?終究無法脫離天道的束縛。”

    她將手中的清月長劍抵在符盈的脖頸上,薄如蟬翼的劍身瞬間印出一串血珠。

    “我不需要你。”少女垂眸看著這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她放緩了聲音,一字一頓說,“‘符盈’不需要凡人的部分。”

    “我要走的道——是拋棄一切束縛的飛升。”

    滿山的桃花顫動,樹妖的身側出現數個漆黑的鬼影,孩童樣子的冤魂頓時沖向李庸的面前撕咬著他!

    而另一邊,翠綠衣衫的少女似是也終于不耐煩了,她握緊長劍,準備一刀斬落另一人的頭顱。

    ——可在下一刻,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不要自說自話。”

    被她輕輕松松制住的少女用左手握住劍身,不顧鋒利劍刃劃破手掌,硬生生將它推離了自己的脖頸。

    “目中無人、狂妄自大、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符盈自下而上看著與自己容貌一致的少女,她一針見血問,“所謂的‘凡人的情緒’,難道你沒有嗎?”

    “閉嘴!”

    “你看,你也是有情緒的。”

    符盈很熟悉自己的攻擊方式,盡管身上沒有一絲靈力,她的身體反應也足夠她躲過自己的襲擊。

    她說:“哪怕是仙人,也是‘人’。”

    “凡人會恐懼、會怯懦,可仙人也有恐懼之物、更有怯懦之事——仙人能夠冷靜理智的思考,可凡人難道就不能嗎?”

    她撐著身體躍到另一棵樹上,躲過對面少女掐起的拘靈陣。

    符盈低頭看著自己:“比如說,你的恐懼之物,就是我。”

    “——作為修仙者的符盈,你在恐懼終有一天,你的靈力消失、你手中的劍斷裂,你成為了一個最普通而平凡的人,最后被枯燥乏味的柴米油鹽之事困死一生。”

    “你想殺我,不是因為我是‘凡人的符盈’。”

    她快速接近那個已經心神大亂的少女,握住她顫抖持劍的右手。

    她輕聲道:“你是想殺死那個平凡庸俗的自己。”

    怒喝之聲響起,滿身是血的少年掙扎著站起,他自懷中掏出一把破破爛爛的長劍,義無反顧地向樹妖沖去。

    符盈從自己的手中奪來佩劍。

    “你要殺了我嗎。”少女冷冷看著她的動作。

    “我不會殺你。”符盈回答。

    她看著對方清澈的眼眸,在一模一樣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因為‘符盈’不是單純的平凡庸俗、也不是絕對的非凡超俗。她是人,她不是單一的標簽。”

    此時此刻,她忽然意識到了為何山元仙尊的靈骨會藏在“豁然開朗”之處。

    因為在這里,迷茫的人終于找到了自己的道。

    “符盈的道,是‘人’的道。”

    符盈面前的少女身形忽地黯淡,她的軀體崩碎成無數光點,像是被牽引著猛地匯入她的心口。

    一瞬間,原本阻塞凝滯的靈力忽地飛速流淌,丹田的氣狀靈力翻涌,瞬間匯入她的四肢經脈。

    那個傷痕累累的少年身上爆發出強烈的氣息,周方靈力被他無意識地吸收吐納,他本能地將這些靈力灌注長劍,狠狠通向樹妖的內丹之處。

    嘶吼的尖叫聲響徹整個山林。

    李庸脫力地倒在地上,在樹妖氣息漸漸變弱的時間里,只呆呆看著頭頂的星空。

    靈力自丹田而出,沿著經脈匯聚到符盈的手掌,再灌注進長劍之中。

    少女握著自己的長劍,輕輕向天空橫斬一招。

    “破。”

    剎那間,星空碎裂。

    在幻境破碎的前一刻,符盈聽到了一聲幽幽嘆息。

    第53章 控魂 符盈的復仇只有她自己能夠完成。……

    “沒想到竟真讓你找到了這里。”

    陰云如晦, 夜色之中濃綠樹林影影綽綽,零星流螢于草叢中躍動。

    符盈睜開眼睛,看見不遠處的石階上立著一個玄衣男人。

    他仍是那副平凡普通的樣子, 可身上畏畏縮縮的怯懦氣質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常年過著刀尖舔血的日子, 于是自骨子中透出的令人膽寒的鋒銳戾氣。

    男人將左手衣袖挽起,小臂上是一道嶄新的刀痕, 鮮血正順著他的手臂流下, 匯入石階之上的深深凹槽中。

    符盈的系統此時還在持續報錯, 可她已經清楚了這人的身份。

    “我該叫你什么?”她平靜問道,“丁含姝、鄔客玉、還是你這具身體主人的名字。”

    “都可以。”他無所謂地聳肩, 手臂鮮血源源不斷地向外流淌, “不過我更喜歡別人叫我盛貳。”

    魔君賀野手下共有十位魔將, 以盛為姓, 由壹到拾依次排序,殺死姓名持有者便可繼承這人的姓名。

    和之前確認的盛肆、盛七不同, 盛貳這個姓名, 似乎很久沒有更替過了。

    符盈握緊了手中長劍, 面色有幾分凝重。

    “這具身體用著真的很不爽啊。”盛貳有幾分抱怨道, “仙骨渾濁、靈力薄弱。要不是為了進這山元老頭的秘境,我才不來找罪受。”

    他甚至還和符盈想要閑聊起來:“鄔客玉的身體用起來還算可以吧,不過他的警惕心太高了,當初快死了才讓我找到機會——嘖, 真不知道到底在犟什么。”

    他談論起使用他人的身體,語氣隨意得就像是在拿什么杯子喝水一樣,嫌棄這個材質太粗糙、嫌棄那個不好看,充滿著高高在上的漫不經心。

    所有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工具, 他不在乎這些人原本的身份、性格、立場。

    所以他可以毫不猶豫操控著丁含姝以身為祭更改命數,讓兩個家族世代為敵。更可以操控鄔客玉,不斷攪渾鄔靈鎮的局勢。

    盛貳收回持續放血的手臂。石階上方的凹槽吸收了血液當中屬于修士的、不摻雜一絲魔氣的靈力,終于緩緩亮起。

    蔥郁枝葉無風而動,落葉被一股強烈的氣流卷起,嘩嘩地翻滾旋轉,尖銳的呼嘯聲幾乎像是無數冤魂在尖叫哭嚎。

    九級石階之上的高臺空地上,一個盤腿而坐的身影慢慢顯現。

    樸素布衣之下,是一具通體玉潤、在月光下泛著微微光芒的如雪白骨。

    盛貳打量著這具已得道飛升大能的仙骨。

    “還以為會有多么不同呢。”他淡淡地移開視線,“仙人的仙骨與凡人也沒什么區別。”

    “你們的計劃已經全部暴露了。”符盈打斷了他的話,“哪怕你得到了山元仙尊的仙骨,你也絕對帶不走它。”

    出秘境的位置是隨機的。但只要符盈與他在同一位置同時傳送,就能保證他們的位置重疊,到時符盈只需要爭取到其他幫手趕來的時間,就能一舉殺死他。

    “這可不一定。”

    盛貳終于抬眼,一雙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著石階下的少女。

    他的聲音輕松:“先你一步、殺了你不就好了?”

    聲音落下,數十顆玉珠憑空出現在他的身后,迅猛攻向持劍而立的少女!

    符盈本就保持著極高的警惕,在玉珠近身那刻揮劍橫劈打亂玉珠的陣型,卻不料對方直接選擇將玉珠內的靈力引爆!

    砰砰砰的聲響連成一片,猛烈的爆炸聲轟鳴。

    符盈后撤退到身后的高大樹木上,她的身上還有沒來得及躲開爆炸的傷口,鮮血浸濕肩膀的布料。

    可她此時心神俱震,完全顧不上什么傷口。

    刻入骨髓的疼痛穿破時空被喚醒,符盈渾身發冷,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個冰冷刺骨的寒冬,回到了那個滿眼都是猩紅血跡的山峰。

    她的瞳孔顫動,聲音幾乎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是你。”

    無數零零碎碎的記憶涌現,很久之前心中那個隱隱的念頭破土而出,瘋狂生長為蒼天大樹。

    她閉上眼睛,在翻涌的復雜情緒中,聲音反常的平靜。

    “是你——不,是至少有你——殺了我的爹娘,對嗎。”

    她的尾音甚至沒有任何猶豫的疑問,已經完全篤定了這句話的真實。

    當初拂青山慘案發生時沒有任何線索,就是因為現場沒有任何的靈力殘留,如果不是慘烈的打斗痕跡,幾乎像是她爹娘自殺了一樣。

    哪怕是用術法檢測符盈身上傷口的靈力,也毫無結果。

    符盈的復仇只有她自己能夠完成。

    因為此世之間,只有她一人知道兇手的靈力、或是魔氣是怎樣的。

    而現在,符盈終于發現了那一絲熟悉的氣息。

    “唉,這就是我為什么不想和你交手。”

    面對著符盈冰冷刺骨的目光,盛貳嘆氣一聲。

    他扯了扯唇角,漫不經心道:“你們境妖一個比一個敏感,只不過是稍微泄了點魔氣出去,就要跟聞到骨頭的狗一樣緊追著不放。”

    “為什么要殺我的父母。”符盈緊緊攥著劍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問道,滔天的怒火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淹沒。

    “為什么?”

    他的身旁環繞著數百顆顏色各異的玉珠,在清脆撞擊聲中一步步走下臺階,掀起眼皮看向面若寒霜的少女。

    “因為魔君想讓你們死。”他的唇角挑起一個微笑的弧度,“所以你們必須死。”

    語畢,數顆赤色玉珠連成環形深深嵌入地面,鮮血涌動而出,化作一只四眼三足的赤色巨鳥俯沖而下!

    符盈躲閃不及,只能持劍抵抗,尖銳鳥喙狠狠撞在她的劍柄上,同時它的翅膀猛地抽擊,直接將符盈甩飛撞到樹干上。

    少女在最后時刻卸力而起,在半空中調整落姿減緩了沖力。可即便如此,在撞到樹上時她的胸口悶痛,五臟六腑幾乎都被震動。

    她的持劍右手虎口崩開,鮮血滴滴墜落。

    緊接著,赤色巨鳥近身而上!

    這不是金丹期修士應有的實力。

    在躲避間,符盈冷靜思考。

    最起碼在這只赤色巨鳥上,盛貳使用的不是原身的靈力,而是他那遠遠高于金丹期修為的魔氣。

    玄衣男人手指微抬,又是數顆漆黑玉珠連成一線攻去,符盈動作稍一遲鈍,被一顆玉珠穿腹而過。

    “其實不殺你也可以。”盛貳看著少女狼狽滾落在地,摸著下巴思索著,“你的身份還是挺有價值的。”

    符盈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冷冷呵了一聲:“做夢。”

    “是不是做夢,可不是由你決定的。”

    盛貳輕輕眨了一下眼睛,漆黑瞳仁邊緣如水般波動,僅僅一瞬他的整只眼睛就被漆黑吞噬!

    符盈與他對視那刻,心神像是瞬間被吞入萬丈深淵,魂魄掙扎著想要向上攀升,卻被無數看不見的冤魂拖下。

    她的所有動作頓住,任由四眼三足的赤色巨鳥狠狠啄下肩膀的皮肉。

    沒有神智的邪物正要咬斷她的喉嚨,被它的主人抬手制住。

    盛貳還需要符盈的身體,他暫時還不會讓她死去。

    “你看,這不就成功了嗎。”男人微笑著,看見了對方漸漸被擠至角落的魂魄。

    他說:“過來。”

    傷痕累累的少女手指一松,吸飽鮮血的緋紅劍穗跌落塵土,留下渾濁印跡。

    持劍之人丟下佩劍,無疑是束手就擒。

    少女面無表情地走至玄衣男人的身前,被他抬手掐住脖頸。

    盛貳微瞇著眼眸認真打量著她魂魄的形態。

    “這么輕松嗎?”他暗自嘀咕一聲,手上慢慢用力,同時順手將一顆漆黑玉珠再次引爆在符盈心口。

    他將爆炸的范圍控制得微妙,多一分對方就會死亡,少一分就失去了試探性。

    時間慢慢流逝,赤色巨鳥不耐地鳴叫,它的主人卻連一分眼神都沒分給它,只專注審視著少女因為缺氧而漸漸漲紅的臉龐。

    他緊緊盯著符盈的表情反應,只要出現一絲一毫的異樣,他的手掌將會毫不猶豫地扼斷少女的脖頸。

    “好吧,果然是沒經歷多少苦難折磨的小孩。”他的手指微松,“這么輕易就能被人攻入魂魄。”

    這個距離正好,盛貳可以將魂魄自原本的身體換入符盈的身體,再慢慢吞噬掉她的魂魄。

    他的魂魄漸漸探出,屬于符盈的魂魄淺淡得幾乎要完全消失,只待他進入那刻,就會完全泯滅。

    這個動作只有短短一瞬,卻好似被無限延伸著。

    悠悠夜風呼起,茂密樹林忽地被擾動。

    在盛貳的魂魄即將探入符盈體內時,他捕捉到一聲細微的動靜。

    “砰。”

    是什么東西破碎了。

    與此同時,已經被他定性為半個廢人的少女在魂魄淺淡的情況下,手中忽地爆起靈力,同樣貼著盛貳的心口炸起。

    盛貳眉眼森冷,不躲而進,手指陡然用力!

    “哈,憑這個就想殺了我?”

    他幾乎已經聽到了少女脆弱脖頸的咔咔斷裂聲,只需最后一點的力量就可完全捏碎她的脖頸!

    可在下一刻,他的視線偏轉。

    盛貳第一時間甚至都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眨動一下,在翻轉墜落的視線中,看到了自己脖頸噴血的半身。

    “嗬——”

    他瞪大了眼睛想要出聲,卻只發出了恥辱嗬嗬聲。

    符盈捂著脖頸跪在地上,她口中鮮血涌出,滿身都是刺目鮮血。

    可即便這樣,她也掙扎著抬起頭,恢復了神采的眼眸含著暴戾的瘋狂。

    “你以為,這里只有我嗎?”

    在二人的身后,本應就這樣默默注視世間云卷云舒的山元仙尊的仙骨,忽地抬起低垂的頭顱。

    第54章 破局 是我決定你的生死。

    “隨神往來者謂之魂, 并精而出入者謂之魄。”①

    空曠敞亮的習道場中,宋長矜攏袖而立,神色淡淡道:“神動則魂應, 魂動則神知。”

    “當世之中,修仙者多以靈力為尊, 認為靈力乃是此身最珍貴之物。”他抬起眼睛,看著符盈, “殊不知魂魄才是能讓人成為‘人’的本質。”

    他的聲音輕緩, 似是隔著一層朦朧霧氣在云端響起, 帶著捉摸不透的縹緲。

    “倘若魂魄被操控,你將不再是‘你’。”

    符盈恍惚著, 她本能地覺出幾分不對, 可修為的差距讓她無論怎樣掙扎都無濟于事。

    時間似乎過去很久, 又似乎只有一瞬。她的額頭忽地一涼, 冰冷的寒氣穿透皮肉直直侵入她的大腦,那股縹緲遙遠的聲音驀地在耳邊響起, 她陡然清醒過來。

    她看著面前宋長矜瞳仁一圈的細微波動,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在對視那刻就被他操控了。

    在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 她直接從習道場的另一端走到了宋長矜的面前, 任由他近了身。

    符盈摸了摸還停留著對方手指冰冷溫度的額頭,有些沮喪:“我的魂魄很容易被侵入。”

    這是她的血統導致的。

    無生命的精怪開智本就艱難,她阿爹當年在玄門秘境中不知道待了幾百幾千年才有了凝魂聚魄的能力。

    換在符盈身上,雖說她不必像她阿爹那樣經歷很長時間才生出魂魄, 可她到底比不過天生魂魄凝實之人。

    這也是為何她一開始對控魂術完全沒有研究。

    “的確。”宋長矜客觀點評,“你是在敞開大門等著盜賊光顧。”

    符盈:“……”

    “不過,”他的話鋒一轉,低頭注視著這個故友的孩子, “你比旁人多出一分優勢。”

    “什么優勢?”符盈問。

    “你可知道我的控魂術為何被稱為修仙界之首嗎?”

    符盈茫然搖頭。

    “因為除我之外,旁人施展控魂術都是以暴力手段碾碎軀體中原有魂魄,再鳩占鵲巢,而非真正的操控原有軀體的魂魄。”

    他停頓一瞬,眼底閃過一絲冷意:“賀野也只能勉強操控。”

    他的情緒只有些微泄露,在符盈注意到前就完美收斂。

    “你能看見世間一切事物本質。”

    修仙界控魂術之首如此說道:“即,在他人魂魄進入你的軀體那刻,你就會看到這個陌生魂魄。”

    “——只這一分優勢,你就有翻盤之機。”-

    宛如經歷了龍卷風的樹林中,傷痕累累的少女踩著滿地落葉殘枝躲避玄衣男人的攻擊。

    赤色巨鳥于頭頂盤旋,她的大腦也在飛快運作。

    我是來阻止魔族獲得山元仙尊仙骨的。

    符盈再次重復了一遍她的任務。

    如果她拼盡全力、再動用小師叔之前給她的各種法器秘寶,或許有可能將盛貳操控的金丹期的身體解決。

    但她無法殺死他的魂魄,屆時還會因為靈力枯竭反而被他所制,更談不上阻止他獲得仙骨。

    符盈咬牙,于半空中扭轉身體近身撲向空中盤旋的巨鳥,正要抬手刺向它的脖頸,被一顆白色玉珠打落墜地。

    “唔——”

    符盈五臟俱震,朦朧視線卻與不遠處那個盤腿而坐的肅穆仙骨對視。

    她的目光落在對方樸素到甚至有些破爛的布衣上,腦中倏地劃過一絲念頭。

    山元仙尊的弟子遍布修仙界,無論是飛升前還是飛升后,他素來對好學勤奮的學生格外友好,也樂于在秘寶中留下零星仙識為迷茫之人指點迷津。

    那么,他留下最多秘寶的清虛秘境、他飛升前留下的一具仙骨——會存在他的仙識嗎?

    少女思索著,就像當初她立于寒冷冰雪之上,思索著到底要如何躲避兇手追殺一樣。

    頗為諷刺的是,當初追殺她的兇手之一,同樣就是面前這個想要置她于死地之人。

    符盈被一顆玉石穿腹而過,她看著對方逐漸變化的眼眸,心中的計劃卻漸漸勾出一個完整的輪廓。

    “你的身份還是挺有價值的。”

    聽著對方沉思著說出那句話,符盈面上冰冷地吐出“做夢”二字,卻在心中勾起一個微笑。

    她成功了。

    于是她得償所愿地走近盛貳、接近他身后的山元仙尊仙骨、將包裝完美精致、具有極高價值的禮物親自送入兇手的手中。

    她放任被對方侵入身體,放任被他扼住喉嚨,放任他試探性地、充滿惡意地攻擊她的命脈。

    她壓抑著本能、壓抑著要掙扎反抗的身體,就像一個完美的傀儡一樣,空洞盲目地遵從著主人的命令。

    最后,她的一絲魂魄躍出萬丈深淵。

    一絲靈力打開儲物袋、一絲靈力將其中的桃妖樹芯引爆在仙骨之前,在最后一絲靈力泯滅前,她的靈力輕輕觸碰了一下冰冷玉潤的仙骨。

    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同樣將靈力炸起在盛貳的心口,被他捏住脖頸施力要擰斷。

    他的表情嘲諷:“你以為憑借這個可以殺我?”

    符盈卻沒有看他,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向身上光芒漸盛的仙骨。

    曾經那個會為同村鄰居死了,就毫不猶豫持劍上山斬除妖物的少年,會任由一個手上沾滿無辜之人鮮血的魔族得到自己的仙骨嗎?

    只允許純凈靈力灌注才可激活的機關凹槽,從一開始就將答案告訴了所有來到此處之人。

    他不會。

    此時此刻,那把被親自送入盛貳手中的精致禮物,終于掀開了最外層完美無瑕的包裝。

    一把鋒利尖銳的匕首,狠狠削下了他的頭顱。

    符盈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遍布,幾乎沒有一處不被血跡沾染,她整個人都像是快死了一樣,精神卻前所未有地活躍。

    她笑著,問身體死亡后自動脫離的那個漆黑魂魄:“是不是做夢,不是由你決定的。”

    她將盛貳的話再次重復了一遍。

    “是由我決定的。”

    “你——!”

    只余魂魄的魔族在空中狂怒。

    他在來到這里時也考慮到了山元仙尊的仙識可能還停留在仙骨當中,為此他慎重地檢查了許久,發現這縷仙識極其微弱、且難以喚醒,才開始打起了符盈的念頭。

    他不可置信地怒吼,再無之前的高高在上:“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將他喚醒?!”

    “因為這里是老朽的悟道之地。”

    縹緲蒼老的聲音憑空響起,他的嘆息與符盈在桃花莊幻境破碎前聽到的嘆息一模一樣。

    ——這也是她認定對方一定還留有一絲仙識的證據之一。

    “這小姑娘拿到了老朽走上修仙之路的鑰匙,自然能喚醒身處悟道之地的我。”

    仙骨的頭顱微微偏轉,看向只留下些微碎片的桃妖樹芯。

    哪怕沒有□□,符盈也看到了他表情的悵然。

    “桃妖,于你們而言不過是微小螻蟻。可在那個沒有一個修仙者的小山村中,它就是擋在凡人面前的一座無可跨越的高山。”

    盛貳心中憤恨,卻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他的計劃落空,直接勾連秘境的意識就要逃跑,被浩渺的靈力硬生生困在原地。

    “幾百年沒見,魔族的膽子竟這么大了?”山元仙尊淡淡道,“老朽這悟道之地,豈能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他升起念頭,毫不留情就要碾碎這覬覦他仙骨的魔族魂魄,被符盈開口打斷。

    “前輩,我與他有些私仇,可容我先確認一些事情您再殺他?”

    山元仙尊點頭。

    符盈走近幾步,平靜望向這個被困在法陣之中、困獸一般掙扎的魂魄。

    “怎么,來嘲笑我?”

    他看到了符盈,聲音冰冷:“無因和元水的女兒,棋差一招、低估了你的實力——我認了。”

    “可就算沒有我,”他充滿惡意地大笑起來,半點后悔之意也沒有,“面對魔族的追殺,你覺得你又能活多久呢?”

    符盈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只道:“當初去拂青山上的并非只有你一人,對嗎?”

    “哈。”盛貳漆黑的魂魄在法陣中游蕩,符盈得到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你猜。”

    “我猜有很多人,且至少是歸圣期的修為。”符盈手掌貼近他,“而且有一個極為擅長遮掩靈力的人。”

    盛貳不理解她的動作是什么意思,可不妨礙他迅速后撤與她拉開距離。

    少女未動,只是保持著微抬手掌的動作,似是要與他合掌的姿勢。

    一瞬過后,她同樣后退一步,向身后默默注視著他們的山元仙尊頷首:“勞煩仙尊了。”

    以她的修為,哪怕傾盡所有靈力也做不到完全殺死一個魔將的魂魄。為了斬草除根,即便有些后悔不能手刃殺死她父母的兇手,她也必須讓山元仙尊動手。

    但不知是她面上的惋惜表現得太明顯,還是山元仙尊關照后輩的本性驅使。

    在她后退一步將要閃開位置時,那道蒼老沉悶的聲音忽地說:“你可以親手殺死他。”

    符盈霍然抬頭。

    那具蒼白如雪的仙骨光芒更盛,大地顫動、樹木簌簌搖晃、草叢流螢被驚擾散去。

    在她看不到的悟道之地外,清虛秘境中。

    所有還停留未走的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中動作,將視線投向天空。

    風掃云開,在明月尚且高懸于天的時候,一輪刺目灼熱的驕陽自地平線慢慢升至天空,燦爛陽光傾瀉而下。

    蒼茫土地下,秘境的法則被它的主人撥動,深埋其中的秘境靈脈驟然沸騰,如巨浪般轉瞬間翻涌數百丈,源源不斷、氣勢浩蕩地向目標之地奔涌。

    點點細碎的靈光自地面升起,在所有人震驚而困惑的表情中匯作一縷光束飛向遙遠的天邊。

    有人驚異問:“這是哪位道友引出這異象的?”

    浩渺的靈力在符盈的身旁躍動,她的靈識高度活躍,在桃花莊中隱隱摸到的隔膜幾乎已破碎半截。

    “你阻止了他獲得老朽的仙骨,不至于讓老朽百年之后成為魔族的幫兇,老朽也應當予你些回禮。”

    山元仙尊揮手,那浩渺的靈力被他牽引著匯入符盈的體內。

    充盈的、溫和的靈力沖刷著她的軀體。丹田的氣狀靈力在接連不斷的匯入擠壓中慢慢凝成液體,液體不斷累積,最后凝成固態的一顆元丹。

    “你本就有了跨越境界之勢,這些靈力,就當做助你一臂之力吧。”

    他的聲音漸漸縹緲,山元仙尊的靈骨回到高臺之上,他重新盤腿而坐,等待著下一個有緣人。

    “努力修煉變強吧,孩子。”

    高臺之下,符盈感受著體內充盈的靈力,慢慢向那道漆黑的魂魄抬起手。

    “我說過,我會親手殺死你們。”

    剎那間,魂魄灰飛煙滅。

    第55章 破土 “這世上,并非只有你爹娘在意你……

    “周師姐, 符盈師妹出來了嗎?”

    白光一閃而過,黛尋剛出秘境便看見了正收拾攤位準備走人的命修,急匆匆走過去就問。

    “符盈?”周懷斐想了一會兒, “你說那個筑基后期的小姑娘?”

    她頂著黛尋期冀的目光,懶洋洋道:“沒見到, 沒聽說。”

    前者是說符盈沒從這里出來,后者是說她得到的情報中符盈也沒從其他地方出來。

    這就麻煩了。

    黛尋看了一眼時間, 面色有幾分灰白:“秘境就要關閉了, 如果在最后她還沒有被強制驅離——”

    那就是說她死在了里面。

    周懷斐瞥了一眼正焦急聯絡其他人確認符盈位置的黛尋, 語氣有些莫名:“清虛秘境不過是元嬰期以下的秘境,對筑基后期而言危險性不大。”

    聯想到交給黛尋的任務, 她了然了。

    “她遇到了會控魂術的那個魔將。”

    黛尋正在給云真仙尊說明秘境當中發生了什么事情, 此時滿臉愧疚:“我們都被他迷惑了, 是符盈師妹發現不對追了上去, 之后我們就與她失去聯系了。”

    周懷斐早就收拾好了東西,此時環胸抱臂靠在樹干上, 聞言不由咋舌一聲。

    “那這小師妹還挺倒霉的。”

    她進去純純就是去湊數的, 只是在探索秘境的同時捎帶了任務, 竟還真讓她碰上了最危險的那個魔族。

    根據周懷斐零零碎碎知道的有關掌門的小徒弟的情報, 該說不說,她覺得符盈當真和魔族天生犯沖。

    她支起腰,抬頭看了看天色。

    清虛秘境只在四月十五日允許進入,此后十五天只出不進, 今日便是秘境開啟的最后一天,此時距離秘境關閉僅有一刻鐘。

    “算了,當做買一送一了。”周懷斐瞥了一眼情緒低落自責的黛尋,“我幫你算她此時的狀態。”

    素白樸素衣袍的女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塵, 眉眼沉靜下來。

    她的雙手快速結印,一顆一顆星辰接連升起,轉瞬便連成一片星河。

    周懷斐仰頭看著自己的星河,詢問符盈消失的最終位置后手指一彈,東北方的星宿頓時明亮幾分。

    她正要繼續算下去,余光忽然發覺了什么。

    “嗯?”她頗為驚異地挑眉。

    星辰的光芒璀璨,卻不知從何時而起,忽然開始明明滅滅起來,像是有一陣極為強勁的氣流沖刷而過,瞬間將漫天星辰擾動。

    她微瞇著眼睛。

    這是……清虛秘境里面的異常?

    高挑的白衣命修心中一動,下意識看向空曠無人的山坡。

    下一刻,空氣似乎扭曲一瞬,在一道赤色身影出現時,整座山林的靈力瞬間劇烈波動!

    這股靈力席卷而起,直直升入天空,靈力呈漩渦狀慢慢擴散,在夜幕中亮起刺目光芒。

    狂風驟起,呼嘯而過時卷起漫天落葉,陰云不知何時凝成了濃郁的漆黑,黑壓壓的停在了山坡之上。

    有鳥雀偶然落于樹枝上,此時鳴叫一聲竟生生墜落在地。蟲蟻飛速奔逃,無數生靈在此時隱沒。

    古靈派中,立于流云殿中的晏回青忽地回身向遠處看去。

    宋長矜也和他一樣覺察到什么一樣,微微偏頭聽著外面的動靜。

    “有人在渡雷劫。”他說,眼眸微瞇,“天資不錯。”

    這聲勢浩大到就連在古靈派都聽到了。

    他這樣說著,看見本來還在和他商量事情的晏回青一言不發就向外走。

    他挑了一下眉,忽然福至心靈,饒有興趣問:“符盈?”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那位問仙宗的云真仙尊出了殿門就沒了身影。

    鄔靈鎮后山中,一直以來臉上都是提不起勁的周懷斐終于變了神色。

    她低低罵了一聲,飛身就向仰頭看著天空的少女奔去。

    黛尋整個人呆愣在原地:“符盈師妹不是筑基后期嗎?”

    怎么就是闖了個清虛秘境,直接就蹦到渡雷劫了?

    轟隆轟隆的雷聲響起,數條銀白長龍在陰云中穿梭奔涌,雷電閃爍時天亮如晝。

    符盈嘆息一聲,認命地從儲物袋中掏出各種法器。

    “護住你的心脈!”

    一千四百六十四顆星辰調轉形狀,在符盈身側升起一道防護屏障,為她擋住除了雷劫之外的攻擊。

    閃電落下時,符盈被劈得渾身發麻,痛到腦子發昏。

    ——這比她直接差點被盛肆一箭射穿心臟痛多了。

    雷劫似乎根本就沒有給她適應的時間,在第一道落下時第二道接連而至!

    隨后是第三道、第四道……

    雷電震天撼地,哪怕是逸散而出的雷電也將周圍土地完全劈成焦黑,數棵蔥郁大樹在接連不斷的閃電中被點燃,火焰沖天而起。

    周懷斐緊緊皺著眉。雷劫只能由本人渡過,否則便是違反了天道,哪怕修為再高也會遭到反噬,修為境界更可能會滑落。

    她眼看著符盈的呼吸越發微淺,揚高聲音叫道:“符盈!”

    灌輸著靈力的聲音刺入符盈的大腦,讓她即將失去的意識清醒一瞬。

    她的手腳發麻,噼里啪啦的雷電在她的身體肺腑中肆意亂竄,將原本阻塞的經脈撐開,符盈強撐著將靈力灌輸其中。

    這種行為無異于自己往傷口上撒鹽。

    可在這樣近乎自虐一樣的碾碎、重塑、灌輸的過程中,符盈體內那顆只顯出一點輪廓的金丹越發凝實。

    一道又一道雷電落下,符盈強撐著意識不讓自己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耳邊聽到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張嘴。”

    一顆丹藥被抵在她的唇邊。

    符盈閉著眼睛老實張嘴,丹藥含入口時又苦又澀的味道瞬間在舌尖炸開,她渾身打了個冷顫,眉毛擰在一起:“好難吃。”

    她的生理反應下意識就想吐出去,被停留著丹藥苦澀味道、卻又夾雜著極細微的冷冽清香的手掌捂住了嘴。

    “丹藥哪有好吃的。”晏回青低頭看著符盈可憐巴巴的樣子,冷酷道,“不許吐。”

    符盈艱難地咽下去,那顆丹藥似乎在她的體內化開,溫潤的靈力撫過緊繃脆弱的經脈,滋補了原本破碎的內臟。

    她像是泡在溫度舒適的溫泉中,愜意舒適得忍不住喟嘆出聲。

    晏回青面冷心軟,到最后還是向她嘴里塞了一顆烏梅糖,又若無其事、像是剛剛自己什么都沒干一樣把她從地上撈起來。

    “符師妹。”

    黛尋糾結半天還是走了過來,和晏回青問了聲好后看向符盈:“抱歉,是我們低估了那個魔將才讓你受了這么重的傷。”

    符盈啊了一聲,摸了摸鼻子:“他有控魂術,想要干擾影響他人的神智再輕松不過了。黛師姐不必自責。”

    雖然過程有些坎坷艱難,但結果就是符盈阻止了魔族獲得山元仙尊仙骨、還解決了殺死自己父母的兇手、順帶修為暴漲到了金丹初期。

    總而言之,符盈甚至還想反過來感謝黛師姐他們。

    不過她也清楚為什么黛尋會比旁人更加愧疚。之前在靈獸園的時候就是在她值班時符盈被妖獸襲擊,現在同樣是在她保護的情況下符盈出事。

    接連兩次失敗確實讓黛尋十分郁悶挫敗。

    符盈不太好意思繼續接受黛尋的愧疚,便悄悄戳了一下小師叔環住她后背的手臂。

    晏回青低頭看她。

    符盈閉著眼睛咳嗽幾聲。

    好歹有著數月的默契,晏回青盯了她片刻無師自通領悟了她的意思,回頭對黛尋道:“既然任務已經完成了就不必再多想,先回去休息吧。”

    黛尋怔了一瞬,反應過來后對方已經離開了,她回頭看向從頭到尾沒發表過任何言論的周懷斐:“周師姐,我是不是不該說那么多?”

    白衣命修按著她的肩膀,強行將她轉了半圈面朝下山的方向。

    她拍了拍黛尋的肩膀,拉長了聲音:“別操心了小黛姐姐——活得簡單自在些才更快樂。”-

    身旁是飛速掠過的云層,繁星似乎觸手可及。

    夜晚本是有著些許涼意的,但晏回青在他們身旁加了個恒溫隔風的陣法,將呼嘯的夜風盡數攔在外面。

    符盈揪著披在她身上的外袍,盯著男人的側臉有些出神。

    她原本的衣服早就在和盛貳的打斗中破破爛爛了,出了清虛秘境后更是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被三十六道劫雷劈了半天,瞧著著實凄慘。

    現在把她的臉一抹,說去當乞丐要飯的都有人信。

    她口中的烏梅糖含了半天,此時才嘎嘣一聲咬碎。

    符盈忽地出聲問:“這個烏梅糖好像是我之前第一次上山給小師叔帶去的。”

    想起來了,還是她從師父那里揣了一兜,借花獻佛給小師叔送去的。

    ……小師叔是不是至今還以為這是她親自買的。

    符盈有點心虛地想。

    晏回青毫無察覺:“是。”

    他問:“你現在覺得身上傷口如何?”

    符盈感受了一下。

    其實在和盛貳對打時她就已經到了重傷的地步,但后來山元仙尊好心支持的靈力不僅幫她沖破了境界束縛,還讓她的大部分傷口愈合了。

    如今她的身體上雖然有很多劫雷留下的焦黑灼痕,卻也只是皮外傷,稍微養一養就好了。

    這樣想著,符盈也就如實告知了晏回青。

    晏回青道:“你雖已晉升金丹初期,可境界尚且不穩,再加上需要養傷,這段時間你需要閉關修煉。”

    符盈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需要多長時間?”

    “看你自己。”他說,“修為境界沒人比你更清楚,什么時候你覺得穩固了,什么時候你就能出關。”

    晏回青看著符盈的臉上因為他的話顯出沉思的神色,終于冷哼一聲,些微靈力憑空擊在少女額頭上。

    符盈睜圓了眼睛,捂著發痛的額頭震驚控訴:“為什么敲我!”

    “你的陣法是學完就忘是吧。”晏回青壓抑著心中情緒,問她,“那小子和你玩遠攻,你就非得拿肉身和他相搏?”

    他知道符盈一向以結果為導向,不太注重過程如何。可盡管有這個心理準備,在聽著她無所謂地以自己為誘餌引對方出手的過程就忍不住血壓飆升。

    符盈張口想要解釋,解釋在那種情況下她沒有別的選擇。

    卻被晏回青開口截斷:“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不會怪你,也不會強令你再也不許這樣做——我會盡力教你,我會幫你提高修為,讓你盡可能地減少這種困境出現。”

    “我只是想告訴你,這世上并非只有你爹娘會在意你是否受傷。”

    他低頭,在近在咫尺般的皎潔明月下盯著符盈的雙眼,一字一頓:

    “我也會在意、我也會擔心。”

    “不要再那么不在乎自己了,符盈。”

    第56章 第二卷 完 他不介意等待。

    實際上, 符盈是一個邊界感很強的人。

    所有人在她這里都有一個很明確的劃分,她依照這樣的劃分再選擇自己做出怎樣的行動。

    比如說蒼喻。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蒼喻是符引月的好友, 某種意義上甚至是看著符盈長大的,她天然地就被符盈放在了長輩那一面。

    符盈很感謝蒼喻, 她是將符盈自將死困境中拉出來的人,她是符盈最信任的長輩。

    可長輩就是長輩, 符盈會將自己的迷茫向她傾訴, 可她也會下意識地隱藏自己叛逆的那部分, 會盡力表現出乖巧聽話好徒弟的樣子,她不希望讓長輩為自己操心。

    長輩、朋友、陌生人……符盈不會以對待長輩的方式對待朋友, 也不會以對待朋友的方式對待陌生人。

    她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 可今日她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小師叔在她這里算是什么呢?

    符盈躺在藥館的床上, 睜著眼睛看著頭頂隨風搖晃的帷幕繩結發呆。

    藥館的仙師讓她好好休息、盡早睡覺, 可符盈腦中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不久前晏回青的話,毫無睡意。

    她是蒼喻的徒弟, 晏回青是蒼喻的師弟, 寬泛來說他們同是蒼喻的后輩。

    再加上晏回青本人的性格影響, 符盈有時候會想小師叔是不是長在一個眾生皆等的世界, 他對待旁人完全不憑身份地位,什么“師叔”、“長輩”、“仙尊”的束縛在他這里完全不存在。

    ……之前在云海峰時,他有時候閑得沒事干還會帶符盈去山里抓野味!

    在這種關系下,符盈很難用對待她師父那樣恭敬而不甚親近的態度去對待晏回青。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 符盈偶爾甚至會覺得小師叔和她是同齡人。

    但如果只是朋友,又難以忽視他身上那種無論她做什么都有人來兜底的寬容安心之感,符盈至少四分之一的術法都是他教的。

    她后知后覺地發現,她好像從未確認過, 小師叔之于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她太好奇晏回青身上的一切了,這種不確定感完全模糊了任何關系的邊界,直接將他推到了一個特殊的地界。

    他是符盈探究欲的綜合,而不屬于任何關系。

    符盈是在愛意當中長大的孩子,她比誰都清楚愛一個人是怎樣的。

    直到今天,她終于窺見了晏回青堅硬外殼下因怒火沖燒而不小心泄出的一絲情緒。

    這就有意思了。

    符盈盤腿從床上坐起來,托著下巴心想。

    小師叔到底是將她當做什么,才說出的那句話呢?

    他是作為與師父同輩的長輩,在擔心著符盈的安危。

    ——還是只作為“晏回青”呢?-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同一片星空下,系統同樣問出了這個問題。

    “你指什么?”

    男人懶洋洋地開口。他站在懸崖邊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腳下就是漆黑望不到底,只有轟隆轟隆流水急湍聲音的峽谷。

    漆黑烏鴉在他的頭頂盤旋,像是帶回來什么戰利品一樣。晏回青伸出手,烏鴉向他手中放了根草莖。

    晏回青:“……”

    他嫌棄道:“難怪符盈說你打不過那只狗。”

    烏鴉嘎嘎叫了兩聲,撲扇著翅膀生氣飛走了。

    系統:【別裝傻。你之前說什么來著?因為太閑了所以來教學生,我怎么覺得你現在挺樂在其中呢?】

    “你討厭她嗎?”晏回青反問。

    【我是人工智能,我沒有情感模塊。】

    【我做出的一切情緒反應,都是以你的情感為藍本再計算數據而得到的。】

    系統說:【我不討厭她,所以你是想告訴我,你喜歡她是嗎?】

    你喜歡她嗎?

    晏回青看著手中草莖,一縷纖細而柔韌的青色枝條靜靜躺在他的手心,無聲地注視著他。

    懸崖的風呼呼鼓動,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束著發絲的灰色發帶肆意飄揚。

    他攥住枝條,眼中情緒翻涌,最終只道:“我不想讓她失去興趣。”

    時間會讓一切曾經熱烈洶涌的情感歸于平靜。

    很早之前,晏回青也是主系統手底下年年評為優秀員工的時空穿梭者。

    但后來隨著經歷的世界越多,活著的時間過于漫長,漫長到似乎接下來數百數千年都是一個模樣——他終于厭倦了。

    厭倦了偽裝、厭倦了虛以委蛇。

    于是他帶著一個什么都干不了只能聊天打屁的系統,隨便挑了一個世界養老,再也不隱藏自己的真實性格。

    他以為自己此生將會這樣無聊地結束,也根本沒在意自己到底答應了師姐什么條件。

    但是他遇到了符盈。

    在所有人都保持著某種禮貌客氣、自動忽略晏回青身上種種奇怪異常時,她的好奇顯得那么不合時宜,卻又那么理所應當。

    她在試探著他的底線,在小心翼翼地探究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吸引了晏回青的注意。

    從沒有人像她這樣,有那么強烈意愿地想要接近他。

    她那樣懵懵懂懂地便闖進了晏回青枯燥乏味的世界,生機勃勃的綠色開始在荒蕪草原上肆意生長。

    如果是很早之前那個尚未被時間磨碎所有洶涌情感的年輕人,他可以很輕易地分辨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上了符盈。

    可沒有如果,正因為他曾經從未有過這種情感,所以如今面對系統的質疑,他不知道自己這種感覺是否真的足以被稱之為“喜歡”。

    他只是本能地覺得:

    他不想讓符盈對他失去興趣、不想讓她移開目光。

    系統:【。】

    它無語地回了一個句號。

    【你們人類真麻煩。】-

    符盈離開古靈派的日子定在了七日后。

    這七天與其被稱作“收拾行李準備回家”,不如叫“收拾行李匯報工作”。

    符盈和盛貳消失后,剩下的人就在和忽然出現的魔族打架,打著打著不知怎的懸崖就塌了,所有人都被埋了起來。

    魔族死了四個跑了一個,他們這邊雖然受傷都挺嚴重,但好歹沒有死亡的情況。

    黛尋受傷最輕,這才能出來后先找符盈。

    山元仙尊的仙骨確實是完好無損,魔族最后也解決了,但他們仍舊留下了一大團麻煩事情。

    比如說盛貳到底是從何時起操控的鄔客玉,在他操控鄔客玉期間,除了偷骨賊的事情他到底還插手了什么事。

    再比如說最后忽然出現的魔族到底是怎么混進來的,古靈派的所有弟子是都眼瞎了嗎。

    宋長矜把這些事情大部分都交給了鄔喚雪處理,自己只負責偶爾提供戰力支持,剩下的時間就在完成他和晏回青的交易。

    ——沒錯,符盈身為半個病號,這七日除了匯報任務外還在和宋長矜學控魂術,簡直聞者見淚。

    等她忙完了這一陣,回過神來時發現,今日下午就要離開鄔靈鎮了。

    值得一提的是,許元念竟然還特意來找了符盈一趟。

    “許前輩也要離開鄔靈鎮了?”符盈有點驚訝地問。

    桃花眼微微上挑的男人倚在她的門邊,隨口道:“待的時間夠長了,也拿到了需要的靈骨,自然就要走了。”

    符盈干巴巴地哦了一聲,問他:“需要讓我代你向溫垂葶師叔問好嗎?”

    許元念動作一頓,抬眸看向符盈。

    符盈向他眨了眨眼睛:“你和她長得其實挺像啦。”

    許元念不置可否,只是饒有興趣問:“她這些年,有過很長時間的離開問仙宗嗎?”

    “應該沒有?”符盈不太確定道。

    許元念不知為何露出一個快意的笑容。

    “真該看看那老頭氣急敗壞的樣子。”

    臨走前,他語氣輕松道:“不用問好,只幫我捎一句話就可以。”

    “就說,那老頭已經是孤家寡人了。”

    符盈目送他離開,才接著收拾東西。

    “我們怎么回去?”

    余渺剛剛一直在吃瓜,聽得意猶未盡恨不得他們再多說一點。此時人都走了,才想起來自己來這里是干什么的。

    之前來時因為沒有固定時間,所以是弟子們零散著自己趕路。但回去是大家一起回去,總不能也每個人御風吧?

    她想象了一下黑壓壓一片人飛在空中的場景,不由打了個冷顫。

    算了吧,看起來太掉價了。

    “仙舟。”林知答道,“之前聽李千機師兄說過,向蒼掌門申請了仙舟過來接我們。”

    正說著,窗外忽然響起一陣轟鳴聲,符盈探頭看去,只見一截散發著微微白光的船頭自大門處慢慢顯現。

    “師弟師妹們,該走了!”遠遠的,黛尋踮著腳向他們叫道。

    “馬上來!”

    符盈將宋掌門鄔師姐她們送的禮物裝好塞進儲物袋中,跟在余渺身后走出門。

    “我還沒坐過仙舟呢。”余渺好奇地摸了摸仙舟的舟身,感覺手下有微弱的靈力在躍動。

    “我好像也沒有。”符盈也沒坐過,她好奇地打量著仙舟的樣子,轉頭向李千機問道,“李師兄,這個仙舟可以抵擋什么程度的攻擊呀?”

    “歸圣期。”李千機回答。

    既然能阻擋歸圣期的攻擊,應該也能發出與歸圣期差不多境界的攻擊吧?

    符盈心想,師父還真是大手筆。

    她上去挑選了一個位置坐下,趴在欄桿上時瞧見鄔喚雪跟在宋長矜旁邊來送行。

    ——他們身前站著正和他們說話的小師叔。

    符盈輕輕挑眉,眼中劃過一絲若有所思。

    “符師妹,歡迎你們再來古靈派。”臨走前,鄔喚雪向她笑著招手。

    符盈點頭:“好呀,希望到時候改口叫你鄔掌門。”

    雖然現任掌門宋長矜還在旁邊,但她這句話說得一點也不心虛。

    沒見宋掌門都緩和了表情向她微微頷首嘛!

    “該走了。”李千機在幫忙操控著仙舟,向還停留在外的其他人催促道。

    符盈挨個和朋友們告別,才意猶未盡地收回手。

    她看向自那日過后就不見蹤影的晏回青。

    男人正低頭把玩著一縷草莖,像是在走神,符盈不太確定。

    她慢慢走到小師叔面前,故意說:“小師叔,好久不見。”

    晏回青沒想到符盈會主動來找他。

    他垂眸,深深注視著面前笑容燦爛的少女,輕聲說:“好久不見。”

    他們都知道,自那日過后,他們的關系就不再像之前那樣單純了。

    “好久不見”,既然是“好久”,那就是已經有所改變。

    “雖然不太清楚為什么小師叔對十八歲那么執著——”

    符盈臉上勾起一個狡黠的笑容,眼中盛著落日余暉的橘色碎光。

    她在晏回青的注視下從他手中拿過那根草莖,慢悠悠地將其纏在了他的手腕上。

    少女的手指偶爾蹭過他的手腕內側,帶起一陣似有似無的癢意,似是輕飄飄地劃過心頭。

    晏回青的眼睫顫動,他一眨不眨地注視符盈的動作,看著那根纖細白皙的手指纏繞著青色草莖,靈活地打了一個結。

    在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制住她的手之前,符盈輕巧地后退一步。

    她彎起眼眸,笑吟吟說:“——但我的十八歲生辰,就快到了喔。”

    到時,你又會怎樣呢?

    “……”

    晏回青慢慢抬頭,漆黑眼瞳映出少女帶著試探又帶著些躍躍欲試的神色。

    他輕輕挑了下眉,慢條斯理地整理微微擾亂的衣袖。

    符盈沒得到自己預想中的反應,有些困惑地歪了下頭。

    下一刻,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耳邊。

    他低頭在她耳邊一字一頓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比誰都清楚符盈的十八歲生辰在什么時候。

    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他不介意等待。

    金烏將墜,但散發著微微白光的仙舟正慢慢升起。

    它翱翔于天際,穿過薄霧般的云層,越過環山過水而建的古老城鎮,最終翱翔于寬闊浩渺的天空。

    第57章 出關 “她對我笑難道不是證明她在安慰……

    山澗曲折, 自高山蜿蜒而下。

    汩汩的泉水流動間,秋風颯然吹起,卷起山林中枯黃墜落的枝葉, 幾片樹葉落于冷冽山澗間,倏然順水而去。

    余下一片枯黃搖搖晃晃的, 穿過青石板鋪就的山間小路,如蝴蝶般懵懵懂懂地就要撞上一扇樹木掩映的石門。

    秋風驟然一鼓, 石門轟隆打開間, 一道素白衣衫的身影慢慢走出。

    少女接過將要撞在她額頭上的枯黃樹葉, 捏著葉柄轉了一圈,目光落在周圍秋意濃濃的樹林中。

    “原來已經到秋天了啊。”

    自回到問仙宗那天起便開始閉關穩固修為, 早已不知今夕是何年的符盈如是感嘆。

    她手中樹葉脆弱, 輕輕捻動時便化作縷縷碎片自指縫間溜走。

    她向前走了一步, 泥土之下的防護陣法瞬間被觸動。

    深藍色的靈力熒光勾出一個半圓的弧度驟然發亮。

    符盈盯著這熟悉靈力波動看了片刻, 心中一動,忽然毫無征兆地同時運起靈力擊出。

    綠色與藍色相撞, 靈力瞬間爆炸, 向周圍掀起巨浪時一道光柱破開土地沖天而上, 清晨微微有著橘色曦光的天空頓時被染成濃郁的深藍。

    在巨大的樹葉嘩嘩聲中, 滿山鳥雀驚起。

    符盈甚至都沒來得及收回靈力,樹葉紛飛間一道身影瞬間出現在她的面前,落地時衣袖在氣流沖蕩下微微揚起。

    男人眉眼間含著一絲冷意,身上尖銳的侵略性幾乎是毫無掩飾地泄露, 周身靈力波動像是隱藏著滔天巨浪的深淵,只待下一刻就要將侵略者吞沒。

    不過在他看清石門前站立的少女時,那份令人膽戰心驚的銳意便被硬生生壓了回去。

    “我說是誰敢驚擾陣法,”男人上下掃了一眼少女容光煥發的樣子, 微微挑眉,“原是我那位膽大包天的小師侄。”

    符盈吐了吐舌頭,率先收回靈力,嘟囔兩句:“我就是想看看金丹期的修為到底有什么區別嘛……”

    還是有點區別的,之前攻擊小師叔的陣法,她的靈力在放出去那刻就會被對方吞沒,哪像現在好歹能堅持一會兒。

    “小師叔,我閉關了多久?”她問。

    晏回青收斂了那份凌厲氣質,整個人又變得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樣子了:“如今是十月份。”

    凌云峰的氣候相對溫宜,即便是十月份符盈也覺得和秋天差不多,遠不及拂青山的寒冷。

    她摸了摸自己脖頸上的吊墜:“還以為我這一閉關就要到過年了呢。”

    正常的修煉大都是閉關晉升,但符盈的情況有點特殊,她的丹田是被浩渺磅礴的靈力硬生生拓寬延展的,雖是有了金丹期的底子,但到底有些脆弱,所以她的閉關是要穩固修為。

    符盈現在就像是得了一個新玩具的孩子,興致勃勃又好奇地在研究自己金丹期的修為到底是怎么樣的,試探性地將靈識放出。

    在她閉上眼睛那刻,晏回青還在下意識盯著她看。

    不知是不是修為提高的緣故,少女身上那種超然脫俗的氣質越發強烈。她將那雙溫和無害的杏眼閉上、收斂唇邊笑容時,眉眼間的疏離輕靈完完全全地流瀉而出。

    ——只有眼下的小痣稍微顯出一點晏回青熟悉的柔和。

    小師侄性格活潑可愛,她的朋友遍地,看似比誰都好相處,本質卻是一個冷心冷意、難以接近的人。

    晏回青這樣想著,聽到她無意識哼出一聲疑問,閉著眼睛道:“師父也來了?”

    在她的靈識中,一團熱烈的紅色落到了山林中,很快便來到了她的面前。

    “你怎么來的比我還快?”

    這里是凌云峰的后山,蒼喻剛剛發覺小徒弟出關了便放下手中事務趕來,沒想到還有人能先她一步。

    她斂袖走來時,正好看見晏回青收回視線移向他處的動作。

    蒼喻:“?”

    她停頓一瞬,沒看懂他這是什么意思。

    符盈眨了眨眼,主動指了指地上陣法的殘余,幫小師叔解釋道:“是我觸動了小師叔的防護陣法啦。”

    她迎了上去,問蒼喻最近門派中有沒有發生什么大事。

    蒼喻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剛剛那絲還未升起的疑問在主人沒注意到的時候就被小徒弟打斷了。

    “大事?”她思索著,“有,但是不涉及你……”

    兩人邊走邊聊,完全忽略了站在后面的晏回青。

    但在離開前,少女不知是有意無意地忽然回了一下頭,與目送她離開的男人對視。

    四目相對間,少女向他勾出一個狡黠的笑,隨后毫不猶豫地離開。

    晏回青:“……”

    他正準備掐訣離開的手指微微一麻,被強壓下去的思念瘋狂生長,直到此時面對她的笑容才不那樣酸麻不堪。

    晏回青握著手,若有所思問系統:“你說,如果我主動提出幫師姐分擔宗門事務,她會不會稍微消消氣?”

    之前在外還好,現在在問仙宗到處都是蒼喻的耳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他覺得自己得先考慮一下事情敗露后自己會不會被師姐當場清理門戶。

    系統:【……?】

    系統難以置信:【不是,你這么高攻低防的嗎?人家就給你笑一下你就開始想以后怎么在一起了?!】

    它就說這人前幾天閑的沒事干去凌云殿溜達什么,原來是想著提前踩點好滑跪啊!

    合著你的游刃有余完全不包括符盈在內是吧!

    晏回青:“她對我笑難道不是證明她在安慰我嗎?”

    系統沉默許久,憋出一串省略號:【……6】

    它冷酷無情地想,晏回青已經沒救了-

    符盈不知道她走后晏回青到底腦補了什么,她正在和蒼喻溝通自己因為閉關而耽誤的各種事情。

    “這些課我都需要補上嗎?”符盈指了指靈盤上一串飄紅的課程,光看著就有些頭暈目眩。

    “不需要。”蒼喻悠悠道。

    但符盈一口氣還沒松下,下一刻又提了起來:“只要你考核通過了,就不需要補上。”

    考慮到門中弟子時不時就有閉關修煉的需要,甚至一閉關就以年起步,問仙宗對弟子的課程出勤要求其實并不嚴格。

    只要最后這門課的考核成績達到了某個標準,就可以對之前的缺課既往不咎。

    ——當然了,這個標準會比老老實實上課、沒有缺勤情況的弟子要求更高一些。

    符盈剛剛出關就聽到了這個噩耗,幾乎生出一種再回去閉關一段時間躲過考試的沖動。

    蒼喻看出她的僥幸心思:“別想了,考不過你就得一直上,別想偷懶。”

    符盈嘆息,只能聊勝于無安慰自己這里好歹不是天樞學宮,據說天樞學宮的弟子們課業更加嚴格繁忙。

    兩人走到凌云殿,正好撞到今如潮捧著一沓案卷進門。

    他向蒼喻問好,看向她身后愁眉苦臉的符盈:“小師妹出關了?怎么瞧著臉色這么難看?”

    蒼喻大步走進殿門,飄過來一句話:“和你一樣,為考核發愁呢。”

    她的一句話精準扎進兩個徒弟脆弱的心。

    符盈眼睜睜看著大師兄前一刻還在溫潤如玉笑著,下一刻笑容差點崩碎。

    他這一年不是在出門做任務就是在幫蒼喻處理事務,別說去上課了,他連那些需要考核課程的書都沒翻過幾次。

    符盈同情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師兄,案卷要被你捏碎了。”

    不得不說,有人陪著自己面對殘酷現實、甚至比自己還更慘一些,這種情況還是稍微安慰了一點符盈。

    她告別師父和師兄,回自己屋中換了件衣服又洗漱一番后,才下了凌云峰準備去和授課仙師交流自己考核的問題。

    “符盈?”

    一道帶著些許遲疑的聲音在符盈身后響起。

    盛氣凌人的少年甩開旁邊的好友幾步走來,眼中的不確定在看清符盈那刻才消失。

    他哼了一聲,語速飛快問:“你什么時候出關的?為什么不來上課?”

    符盈很煩他這種咄咄逼人、命令式的語氣,她不太想看見陳之黎。

    她懨懨道:“和師兄沒什么關系吧。”

    陳之黎瞪著她:“怎么和我沒關系?問道大會三日后就要開始了你不知道?”

    他這么一說,符盈終于想起來自己忘了件什么事情。

    她指尖繞著自己垂落到胸前的發絲,對面前少年道:“謝謝提醒,我會記著要打敗陳師兄的。”

    之前還在問仙宗時,他們確實有定下這個賭約,事后又補充了賭注:

    雙方無論誰贏了,都要無條件答應對方一個不傷天害理的要求。

    符盈對得到陳之黎的承諾興致缺缺,對戰勝他這個人倒是很有興趣。

    “你!”

    陳之黎額角青筋一跳,被少女口中的隨意輕佻激出幾分火氣。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意,臉上扯出一個冷笑:“話別說的那么滿,你以為這幾個月只有你修為提高了嗎?”

    少年走近幾步,語氣陰森:“我如今與你同為金丹期。”

    符盈覺得她要的承諾中可以附加一項,說不定對方還非常樂意教她。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有著令人無語凝噎的自信呢?

    第58章 武比 今年這武比這么邪門?

    “沒想到有一天竟然還能輪得到我給你開小灶講課。”

    余渺的屋中, 她撐著臉看符盈在桌案上奮筆疾書,一邊喃喃感嘆:“真是活久見。”

    和符盈一起上過課的同門都知道,符盈是授課仙師們最喜歡的那一類學生。

    ——聰明又肯努力, 還不像陳之黎那類大少爺一樣恃才傲物,堪稱是乖巧徒弟的典范。

    平日里只有她給別人補課的份, 哪有余渺這種半吊子給她補課的機會。

    符盈正在算璇璣閣附近那條主靈脈的影響范圍,一心二用回答她:“你還有可能見到我沒通過考核, 第二年重上這門課。”

    內門弟子的問道大會近些日子舉行, 符盈的各門考核也迫在眉睫。

    她已經挑燈夜戰了數日, 每天睜眼就是背書閉眼就是睡覺,仗著已經辟谷不需要吃飯連膳堂都沒去過。

    但就算是這樣, 她對于自己能不能通過考核也沒底。

    這句話說得太心酸了, 余渺都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安慰她。

    她沉默了一瞬, 選擇反手懟了懟坐在她窗臺邊同樣在看書的林知:“下午你們體修要武比?”

    “嗯。”林知淡淡應了一聲, 提醒道,“你下午也要武比。”

    他剛剛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知為何忽然盯了幾瞬余渺的臉, 直把對方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問他“你看我干什么”, 才收回視線。

    “你這幾日也在通宵背書?”他問。

    “不算吧?”余渺摸了摸自己的臉, “只有昨日。”

    符盈本來在埋頭苦學,聽到他們的對話下意識抬頭,后仰著身體接著日光也盯了幾瞬余渺的臉。

    她冷不丁道:“但你的臉色蠟黃得像是半個多月沒休息,好憔悴。”

    “什么?!!”

    余渺大驚, 沖去鏡子前盯著自己看。

    “真有那么嚇人嗎?”她捧著鏡子,有些懷疑,“我真的只是昨日沒睡,沒你們說得那么嚴重吧。”

    修仙者不睡覺不吃飯除了會有些精神負擔, 身體上幾乎不會有什么影響的。

    符盈:“你下午的武比什么時候結束?”

    “申時左右?”

    “結束后你沒事的話就去休息吧。”符盈捏著她的下巴看了一圈,“要么就去凈心館找人看看。”

    “不用去凈心館吧?”余渺遲疑著,接受了他們最開始的推測,“可能我只是最近精神壓力比較大,太累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她不愿意為了這點小事專程跑一趟凈心館,符盈也不好再多說什么。

    兩人坐回位置,余渺接著剛剛林知的話題說了下去。

    “問仙宗和我比試的樂修就那么幾個,我們一下午就能決出前三甲。但你今天應該只是比第一場?”

    樂修畢竟是少數,更別提限制條件還要再加上和余渺差不多時間進內門的樂修。

    符盈和林知的修煉派別就不像樂修那么輕松了。

    她掰著手指頭算了一遍:“……等你們兩個比完,問道大會都要結束了。”

    余渺嘶了一聲:“那豈不是馬上就要過年了?”

    “考核完就過年,不好嗎?”符盈問她。

    “不能說是不好,”余渺面色糾結,從桌上跳下來挨著符盈坐在一起,“過年就要回家了呀,不就又好長時間見不到你們了嗎?”

    是哦,過年他們是要回家的。

    符盈后知后覺地想起來這件事。

    “不知道阿爹什么時候愿意掏錢請云真仙尊幫我們維護一下云靈陣。”余渺惆悵嘆氣,“不能用云盤聯系你們,周圍也沒有能聊的上的朋友,這也太無聊了。”

    符盈知道她是某個小仙門長老的女兒,之前兩人聊天時偶爾她也會提到他們仙門的摳門。

    比如說什么發給弟子的月例只夠吃飯、云盤完全就是擺設……

    符盈一邊聽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一邊隨手將余渺拿過來的糕點塞進嘴里。

    在她沒看到的地方,余渺偷偷觀察著她的神色,發覺對方身上那種緊繃的焦慮終于消散一些后才和林知對視一眼,悄悄松了一口氣。

    被她按滅的靈盤上,好幾條消息剛剛隱沒。

    【雖然說辟谷不用吃飯,但吃點甜的東西心情應該會變好吧?】

    【不知道,你試試。】

    總之,符盈到底還是被余渺拉著睡了個午覺,醒來時覺得整個人都輕松了。

    她懷疑地打量了幾眼拉著她向習道場趕去的余渺,想了想還是把疑問咽了回去。

    但她的心情確實如余渺所說那樣稍微好了一些。

    于是等到和符盈對打的那個劍修站到習道場中央時,面對的就是對他笑得一臉溫柔的小師妹。

    他甚至有點受寵若驚:“符盈師妹,你認識我?”

    符盈不太懂他的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劍修的武比是要一對一對戰,對手隨機抽選,但在前一日符盈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她當然知道他是誰。

    但他這么問可能是有別的什么緣由?

    這樣想著,現在對戰還沒正式開始,符盈認真打量了幾眼對面的劍修。

    他穿著平平無奇的弟子衣袍,五官端正但沒什么特色,唯一讓符盈有點印象的大概就是格外蒼白的臉色和眼底深深的黑眼圈。

    她恍然大悟:“你是前幾日和陳之黎師兄一起來堵我的那位師兄?”

    劍修:“……”

    他捂著臉,痛苦地嘆息一聲。

    他想說自己不是要去堵符盈,只是陳之黎這小子長那么大沒見過有人次次都能壓他一頭,又不好意思自己一個人找符盈,這才次次都要強行扯著他來放狠話。

    他又不是什么天賦極高的天才,也沒陳之黎那樣的后臺,腦子有病才去得罪掌門的徒弟。

    “……那你還是別認識我了。”他真誠道,“初次見面,符盈師妹。”

    符盈歪了歪頭,從善如流點頭:“你好。”

    左右是不認識的人,符盈沒太糾結他的問題。

    只是……

    怎么看著這位師兄也精神狀態不太好?瞧上去比符盈這個熬夜背書的人都要虛弱。

    難道他也在準備考核?

    符盈暗自嘀咕,聽見旁邊的督學師姐簡短道:“一炷香的時間,將對方逼至紅圈外即為勝利。輸者零分,勝者兩分,平局各一分。”

    最后的武比排名以每個人的分數高低為序。

    符盈喚出自己的佩劍,在督學的示意下兩人互相向對方行了一個拱手禮。

    她收斂了自己腦中的想法,認真觀察著對方。

    劍修同樣也在觀察著符盈。

    她看上去很不像是一個劍修,握劍的手腕纖細脆弱,好像一只手就能折斷,就連姿勢也似乎是隨意而站。

    但劍修內心的警惕心卻一寸寸拔高。

    他被迫接受了陳之黎對符盈的各種抱怨,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有關符盈的情報。

    能在短短一年中便修煉到金丹期,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師妹絕對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無害。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那些游移不定,率先打破僵局,持劍飛身攻去!

    他的靈力不如符盈那般浩渺,持久戰不適合他,他只能寄希望于先發制人,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再尋求破綻。

    他的選擇是對的,符盈一開始確實被他狠厲的攻擊壓得只能節節后退。

    督學瞥了一眼符盈和紅線的距離,環抱在胸前的手輕輕點著手臂。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這就要結束了?

    她心中剛剛升起這個念頭,就見那個被逼得不斷后退的少女忽然抬眸,手腕翻轉間持劍擋在胸前,接下對方橫斬而來的一招。

    “你太著急了,師兄。”

    符盈與劍修對視,她說:“你的靈力不多了吧。”

    劍修的臉上汗液不受控制地滴滴滲出,氣息已經開始不穩。

    她的劍身一振,在刀劍撞擊的尖銳聲音揮臂斬出一道劍芒!

    劍修以為的脆弱手腕揮動起的長劍氣勢,硬生生將他逼退數丈,差點直接被甩飛出去。

    他咬牙用佩劍撐在地上,在習道場的地面上拉出一道長長劍痕。

    符盈沒給他任何適應時間,劍尖的寒光直逼他的面門!

    劍修的眼前陣陣發黑,他有意想要撐起身體躲開她的攻擊,卻虛弱得連手中的劍都拿不穩。

    在最后一刻,他昏了過去。

    他倒在了地上,符盈全力攻去的一擊甚至差點沒收回來。

    翠綠流光在半路硬生生拐了一道大彎落在劍修旁邊的空地上,靈力將地面轟出一個小型坑洞。

    這就結束了?

    符盈謹慎地隔空將對方推到紅線之外,聽到督學叫停宣布勝利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么草率?

    “他為什么會昏倒?”符盈看著督學習以為常地叫凈心館的弟子來幫忙抬人,問道。

    他們兩人其實都沒怎么傷到對方,進行到現在都只是用靈力的互沖。

    “誰知道呢,”督學沒太在意,“靈力耗盡、心理原因……都有可能。”

    她沒理符盈欲言又止的樣子,在自己的靈盤上給符盈勾了一個獲勝的標記,開始叫下一組進場。

    “這些剛入門的弟子心理承受壓力確實不太行。”

    符盈被她趕出去前,聽見督學和旁邊守著的凈心館弟子閑聊。

    “還沒怎么打呢就投降了,要么就是直接被嚇暈了……讓他們下山做任務簡直是去送死。”

    符盈在習道場的門口站了一會兒,看了眼時間決定去找余渺。

    她走到另一個正在進行樂修武比的習道場,大門正好從里面被推開。

    “今年這武比是不是有點邪門?”

    有個弟子和身旁朋友抱怨:“這才剛剛起手,怎么那姑娘就暈過去了?”

    符盈越聽越覺得有幾分不妙。

    她拉住正要離開的弟子,匆忙問:“請問你說的那個姑娘,是誰?”

    弟子古怪地看了一眼符盈陌生的面孔:“你不是樂修吧?”

    符盈:“她叫什么名字?”

    那弟子被她語氣的不容置疑鎮住一瞬,下意識便道:“余渺,四長老門下弟子。”

    第59章 逼近 她會讓人擔心過慧易夭。……

    “確實很奇怪。”

    四季常青的凈心館中, 溫垂葶收回探出的靈力,輕輕蹙眉道:“沒有傷口、不是蠱毒、不是靈力耗盡。”

    她停頓一瞬,手指輕輕撫過床上弟子慘白而了無生機的臉龐:“只是單純的陽氣不足, 也不至于像這樣昏迷不醒。”

    “溫執事,又有人莫名昏倒了!”

    自門口遠遠傳來弟子的叫聲, 溫垂葶回頭向身旁值班弟子吩咐道:“再去搭幾張床。”

    “是。”

    值班弟子很快離開,蒼喻的目光在他們身旁臨時搭起的眾多床鋪上環視一遍, 臉色不佳。

    問道大會的武比今日第一天舉行, 陸陸續續的就有人昏迷著被送來。

    弟子之間的打斗難免有失手的時候, 昏迷更是常有的事情,凈心館的值班弟子一開始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但隨著昏迷的人越來越多、還查不出來原因時, 他們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棘手。等溫垂葶得知消息匆匆來來觀察情況時, 昏迷不醒的人已經達到了驚人的十六位。

    ——算上剛剛那位, 現在是十七個人。

    “為什么偏偏是今日?”蒼喻看著溫垂葶一個一個地用靈力探查身體, 自言自語地問,“難不成是習道場有什么問題?”

    “習道場沒有問題。”

    剛剛走進門的黑紋衣袍男人冷靜道, 他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冽, 走動間帶起凈心館中的苦澀藥香。

    “方才帶人將習道院內所有習道場都查了一遍, 沒有異常情況。”

    戒律閣執事口中的異常情況, 自然是指不入流的邪術詛咒這類違禁術法。

    不是外界干擾,蒼喻只能將目光重新放在溫垂葶身上:“那就只能從這些弟子身上查起了。”

    “真的只是在昏睡呢。”溫垂葶嘆息一聲,“睡得還挺沉。”

    所以確切來說不是昏倒,而是昏睡。

    “正常得幾乎像是因為熬夜熬多了, 所以缺乏睡眠了。”

    她瞥了一眼兩人的冷凝表情,有意緩解氣氛半開玩笑道:“總不能是這些人聯手做局演戲,試圖讓蒼掌門你推遲問道大會的舉行吧。”

    蒼喻:“……”

    還真別說,她確實剛剛讓今如潮把推遲問道大會武比消息通知下去。

    張硯將溫垂葶沒營養的玩笑話左耳進右耳出, 依舊冷著一張臉:“我去調查這十七個人的情況了,有事再通知我。”

    說罷,他不再留戀地轉身離開,腦中還在快速思考著怎么派人去調查這幾人的具體情況。

    ——所以他也差點沒看見蹲在凈心館門前的一團淺色毛球。

    “張執事!”

    少女見有人出來,連忙站起來攔住他:“請問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嗎?”

    張硯走路大步流星,差點一腳踢在她的身上,此時額角一跳側了側身和她拉開距離,面色不善道:“不可以。”

    符盈來凈心館是找昏迷的余渺的,但被里面的值班弟子以“人多手雜”為由趕了出來,只能蹲在門口種蘑菇。

    聽到張硯的回答她也沒喪氣,再接再厲問:“那我能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嗎?有生命危險嗎?”

    “在昏睡,暫時無礙。”張硯正忙著回去布置事務,沒什么心思應付她,“這件事戒律閣會接手調查,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回去準備考核。”

    “問道大會的武比取消了,筆試可沒取消,難道你還想再修一年?”

    符盈沒理會他的最后一句話。

    她敏銳問:“張執事是從習道院趕來的,但據我所知習道院沒有封閉——這也就是說問題不在外部,戒律閣的調查是要調查昏迷弟子的情況。”

    她盯著對方忽然冰冷的眼神,執拗地說完了下半句話:“戒律閣想知道這些人的交際情況、去過的地方——這里面有一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先從她的身上入手,調查我。”

    這次事情和清虛秘境不同,她師父有充足的資源調動,她不需要符盈再以身涉險,自然不會同意讓她插手這件事。

    但讓符盈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在原地看著余渺脆弱躺在床上——這件事情她不接受。

    她必須找到一個能讓她光明正大插手這件事情的突破口。

    “……”

    凈心館內聲音嘈雜,而在一墻之隔的門外,兩人之間的氣氛凝滯得幾欲滴水。

    借著檐角懸掛的燈籠,張硯居高臨下審視著這個膽大包天的少女。

    她入門不到一年,張硯和她僅有過兩三次面緣,但就那么幾次見面和偶爾從旁人口中聽說的各種事情足夠讓張硯對她印象深刻。

    先不提這種上趕著讓人來調查她的做法,她是第一個敢這樣光明正大攔住他套話并且替他做決定的弟子。

    他現在有點理解之前晏回青恨不得把她圈在身邊不接觸任何危險事情、又想讓對方盡情肆意生長的情緒了。

    ——她敏銳又執拗,這兩種性格同時在一個人身上強烈表現出來時不見得是什么好事。

    她會讓人擔心過慧易夭。

    符盈:“其他所有人都有可能會對戒律閣有所隱瞞、對你們提出的問題模棱兩可、推三阻四。”

    她向前走了一步,踩著燈光逼近張硯。

    “——只有我不會。”

    只有我,是完完全全的屬于問仙宗,而沒有任何后山的人。

    “……”

    張硯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默不作聲轉身向外走。

    他一言未發,但他的動作已經告訴了符盈答案。

    少女最后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凈心館,隨后快速跟上張硯向戒律閣走去的腳步-

    這一夜注定無眠。

    問仙宗的無數弟子被調動,樂修、劍修、醫修……很多人摸不著頭腦地就被從被窩里挖出來拉去戒律閣,接受連環炮一樣的提問。

    晨曦剛剛于天邊升起的時候,張硯從外面回來,帶著一身清晨的微冷露意坐到符盈的對面。

    他將手下弟子整理出來的案卷推到符盈面前,待對方迅速閱覽一遍后,環胸抱臂問她:

    “——事情就是這樣,你有什么想法?”

    “他們可能是因為驟然使用超乎平時用量的靈力而昏迷的。”符盈慢慢說。

    張硯揚了揚下巴,示意她接著說。

    “這件事并非是以問道大會為開始。”符盈回憶著,“我被凈心館的弟子趕出來前,聽他們說之前就有人昏迷著,只是數量比較少所以沒有引起重視。”

    “而在師父叫停武比后,就不再有人因昏迷而被送來了。”

    她翻開其中溫垂葶口述記錄的那一部分,說:“習道場沒問題,那就只能是自身原因。武比之前昏迷的人被定性為‘靈力耗盡’,這個結論暫且不論是否正確,但卻可以間接證明他們確實調動了遠超平時使用量的靈力。”

    “而武比同樣也需要大量靈力的調動。”

    張硯嗯了一聲,算是肯定了她的這個猜測,接著糾正她:“不是‘昏迷’,是‘昏睡’。”

    “這就是我的第二個想法了。”

    符盈伸出兩根手指:“昏睡與昏迷是不同的,既然是‘昏睡’,為什么不能被叫醒?”

    她自己回答道:“因為他們無法醒來。”

    “……”

    張硯冷著一張臉看她,諷刺地呵了一聲:“你就想說這個?”

    是他表現得太寬容還是她以為他很好糊弄?

    “我還沒說完啊,”符盈縮了縮脖子,還是頂著他淬著冷意的目光道,“我是說,他們可能被魘住了。”

    沒等張硯回答,符盈腦中系統便提示道:

    【支線任務:合格的龍傲天要刷滿存在感】

    【任務詳情:調查問仙宗弟子昏睡事件(進度13%)】

    這也是符盈在聽到余渺出事后接到的支線任務。

    “還有別的猜測嗎?”

    符盈看了他一眼,干脆利落攤開手:“沒有了。”

    “張執事,不勞而獲可不是什么高尚美德。”她的手臂撐在桌上,仰頭自下而上看著他,“戒律閣不能一點情報也不告訴我,只讓我打白工呀。”

    那案卷只記錄了表層的調查結果,算不上多么有用。

    符盈可不信整整一夜過去,由張硯張執事親手調查的事情只有這么點情報。

    雖然口頭上答應了會讓她調查,實際上根本沒想讓她真正參與這件事,只想把她糊弄走而已吧。

    狡猾的男人。

    符盈在心中偷偷罵了一聲。

    張硯被她拆穿了心思,臉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他不慌不忙道:“我可沒讓你師父知道這件事。”

    符盈當然知道,這件事算是她和對方所有交易的基礎。

    他要是把這件事情告訴了蒼喻,符盈就敢當場向蒼喻告狀他把自己押在戒律閣待了整整一夜還不給吃飯。

    至于一開始她是“自愿”還是“被迫”的——誰在意呢?

    不過這招太魚死網破,符盈還是想做一個長輩眼中乖巧徒弟的,如非必要她不會得罪任何能力比她強的人。

    “你的想法和溫垂葶差不多。”張硯向后靠在椅背上,語氣淡淡道,“她認為,這些人可能很早之前就因為夢魘而無法入睡,此時因為大量使用靈力、身體又虛弱的情況下被迫入睡后就無法醒來。”

    修仙者不睡覺不會有事,但因為夢魘而睡不著覺會有事。

    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們臉色那么差、陽氣又那么虛弱。

    符盈想起來之前余渺說她只熬了一天夜的話……這是真話還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的假話?

    “還有一件事情是,根據調查,他們在有明顯睡眠不足表征前,大部分人都下過山。”

    “下山去哪兒?”

    張硯:“問仙宗的庇護城鎮:西翠鎮。”

    第60章 不寐 “因為我如果睡覺就會死啊。”……

    “符盈師妹?”

    今如潮正在和事務堂的弟子交代事情, 余光瞥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門口匆匆走過,凝神看過去時叫住了從山上下來的少女。

    符盈在心中嘆息一聲,認命頓住腳步。

    她快速整理了臉上的表情, 等轉過身時已經換上了今如潮最熟悉的乖巧天真的樣子。

    “好巧呀,如潮師兄。”

    今如潮踱步到她的面前, 掃了她一眼:“小師妹神色匆匆的,這是要去干什么?”

    要去和戒律閣弟子調查事情。

    符盈心想。但這種話當然不能告訴大師兄。

    說別人干別的事情都可能被拆穿, 只有小師叔的云海峰常年大門緊閉, 沒人知道符盈到底去沒去云海峰。

    所以……

    符盈面不改色果斷道:“去云海峰找小師叔學陣法。”

    對不起了小師叔, 這種時候就該輪到你出場了!

    今如潮果然沒有懷疑。

    他甚至還關心了一番符盈:“小師妹要記得休息,雖說修煉要緊, 但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符盈嗯嗯點頭, 留下一句“如潮師兄你也要記得休息”就一溜煙跑了, 眨眼間身影就消失在拐角。

    她跑出去很遠才松了一口氣, 做賊一樣觀察了半天掏出靈盤給林知敲字。

    【你到了嗎?】

    林知立刻回了她一句“馬上”。

    趁著等林知來的時間,符盈掏出前幾日從戒律閣那邊打探到的情報, 又仔細研究了一遍。

    那些昏睡的人都去過西翠鎮, 不久后就表現出陽氣減少、身體疲憊的虛弱癥狀。

    但奇怪的是直到問道大會舉行那天為止, 無論是這些去過西翠鎮的人, 還是西翠鎮的百姓們,沒有任何人向問仙宗反映過西翠鎮有什么怪異現象。

    就好像這種昏睡病癥只針對修仙者,對凡人沒用一樣。

    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現在是靈脈活躍期,魔族這些年也不安分, 無論是修仙界還是凡間,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作為修仙界第一仙門的問仙宗。

    雖然問仙宗的執事長老們對此事都保持了沉默,但以她對自己師父的了解,她絕對私底下和他們討論過這是不是針對問仙宗的陷害。

    牽扯到了這種事情, 或許就是師父不愿意讓他們這些小輩插手這件事的原因之一吧。

    但是想歸想,等到林知找到她時,少女直接便道:“我們去找鎮上的大夫。”

    林知接過她手中的案卷,快速瀏覽了一遍。

    “我以為你會選擇和師兄師姐們一樣,去選擇調查夢魘。”

    兩人向傳送陣走去,林知壓低著聲音問:“你的能力……不是對靈力非常敏銳嗎?”

    符盈沒說過她的能力,但林知和她相處了這么長時間,或多或少也了解了一些具體情況。

    他感覺符盈很適合這種找東西的任務。

    林知向守著傳送陣的弟子展示戒律閣的玉牌,符盈跟在他身后低頭假裝梳理頭發,“不小心”地遮住了半張臉。

    那弟子知道戒律閣最近在山下調查事情,只當他們兩個都是戒律閣弟子,隨意瞥了一眼玉牌后放行。

    符盈和林知走進傳送陣,眨眼間被傳送到了山下。

    身后是問仙宗所在的七座高聳入云的山峰,上方完全隱沒于乳白色縹緲云霧中,下方是樹葉金黃,燃燒火焰般的茂密樹林。

    問仙宗在山腳下搭的臨時客棧就在旁邊,有專門守在這里的附近百姓眼尖瞥見符盈二人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上來就想問他們需不需要馬車、要不要住店。

    符盈一一拒絕,扯著林知擠出人群,走了半天找到一處僻靜地方。

    她呼出一口氣,這才有空回答他的疑問:“你也說了,這件事情已經有人去調查了,我們沒必要再去插一腳,倒不如去調查他們還沒調查的方向。”

    “夢魘確實重要,但我們還要搞清楚為什么西翠鎮的百姓們不被夢魘所困。”

    她抬頭觀察著方位,在腦中將鎮上醫館的位置和眼前場景對比一番,隨后向著目的地御風飛去。

    好在西翠鎮距離問仙宗的傳送陣不遠,他們只花了一炷香的時間便來到了鎮上,甫一落地,二人便直奔目的地。

    有個年輕模樣的學徒搬著個板凳坐在醫館前正在挑揀藥材,聽到動靜頭也不抬道:“午時閉館,二位過段時間再來吧。”

    “我們不是來抓藥的。”符盈說。

    學徒用手肘蹭了蹭臉上的汗漬,這才抬頭看清楚二人的樣貌。

    西翠鎮時常有修仙者路過,他一眼就瞧出來這兩個年輕人的氣質不凡,多半就是問仙宗的弟子。

    他手中挑揀好的一大把藥材不小心重新掉進筐中,可他本人卻根本沒注意到這件事。

    學徒匆匆忙忙地站起身迎上來:“誒呦,小人真是眼拙了!”

    他試探問:“二位仙師來醫館是為何事呢?”

    “我們想找醫館的大夫問一些事情,”符盈說,“不知現在是否方便。”

    “方便,當然方便!”

    學徒領著他們進了醫館后院,揚聲叫道:“師傅,有人來找——”

    “臭小子,不是跟你說我要休息的嗎?!”

    一道暴躁的男聲從門后傳來,伴隨著叮鈴哐啷的聲音,一個衣衫凌亂、不修邊幅的男人推門走了出來:“誰啊?”

    學徒撓了撓頭:“是問仙宗的兩位仙師。”

    男人瞇了瞇眼睛打量著他們。

    符盈對他露出一個善意的笑容:“叨擾您了。”-

    “你們也是為了找東西來的?”

    馬大夫將兩盞茶推到二人面前,直截了當道。

    “別這么看我,你們問仙宗這幾日在西翠鎮中鬧了那么大動靜,稍微有點人脈的人都知道了。”

    他說話這樣直白,符盈也干脆省去了一開始在心中打好的腹稿,直接道:“不,我們不負責找東西,我們只是想詢問您一些事情。”

    “我們想問問您,西翠鎮中這幾日是否有人因睡眠問題來過醫館看病。”

    “這幾日沒有。”馬大夫肯定道,“不如說,西翠鎮很久都沒有因為睡眠問題來看病的人。”

    符盈:“很久是多久?”

    “這誰記得啊。”他嗤笑一聲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是大夫,我關注的是病情、是有病的人,沒病的人不在我的關注范圍內。”

    符盈聽出他語氣的不善。

    她理解一些普通百姓出于趨利避害的心理,所以不太想摻進修仙界事情。

    她停頓一瞬,換了個問法:“那您總記得您看過的,最后一個因為睡眠問題而找您的病人吧。”

    選擇從病人方面入手總可以了吧。

    馬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毫無征兆地站起身,隨意踢開擋在路上的各種書籍紙張,去身后柜子中翻找東西。

    沒一會兒他就拿了一本厚厚的簿子走過來。

    他用拇指在在嘴邊蹭了一下,快速翻找簿子的記錄。

    按理來說大夫的字應當不錯,但這位馬大夫簿子上的內容就像是用上古文字書寫的,跟鬼畫符一樣,符盈一個字也沒看懂。

    對方不知道翻到了什么,還伸手指給她看:“喏,這個。”

    符盈虛心求教:“不好意思,請問這上面寫的是什么?”

    馬大夫嘖了一聲,不耐煩道:“八月初四,鎮西方家二子虛勞虛煩不得眠,取酸棗仁二升,甘草、知母、茯苓、川芎各二兩以水溫三服。”①

    符盈了然總結:“就是說,西翠鎮西邊住的那位方家二子,是最后一位因為失眠不寐來找您的人。”

    巧合的是,如今問仙宗陷入昏睡的這些人中,最早來過西翠鎮的人大約就是在八月。

    “在他之前有很多人有類似癥狀嗎?”林知見縫插針問道。

    這也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馬大夫皺眉,他無意識地摩挲著簿子的邊角,在符盈以為沒有答案時,他忽然開口道:“有大約四五個人。”

    符盈和林知對視一眼。

    這不算是很大的病癥,普通人在一開始多半不會立刻就去找大夫。所以馬大夫口中有四五個人來找過他,也就意味著至少還有四五個人因為覺得沒什么大事所以沒找他。

    這么看來,夢魘不是沒在西翠鎮中顯現,而是已經猖獗了一段時間,到了八月份之后不知為何銷聲匿跡了。

    “你們問這個做什么?”

    馬大夫只知道問仙宗最近在西翠鎮找東西,但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找什么。

    他懷疑開口:“你們這些仙人也關注睡眠問題?”

    符盈站起身想向他告別,聞言笑了一聲:“當然,仙人也是人啊,誰不喜歡睡覺?”

    反正她喜歡睡覺,也喜歡吃東西,這會讓她有一種真切活在這鮮活燦爛的凡世的感覺。

    向方家趕去的路上,符盈還碰到了正在附近搜尋夢魘的戒律閣弟子,她特意讓林知去問了一下他們的進度。

    林知回來時臉色有幾分凝重。

    “怎么了?是什么痕跡也沒找到嗎?”

    林知搖了搖頭:“他們找到了夢魘的活動痕跡,但是這些痕跡并不多,只這些數量不至于讓那么多修仙者都陷入昏睡。”

    “而且……”他看了一眼他們來時的方向,謹慎道,“這些痕跡不是最近的。”

    這些痕跡可能是之前西翠鎮百姓失眠的原因,但讓問仙宗弟子陷入昏睡并不是這些留下痕跡的夢魘所為。

    符盈的心中劃過這個念頭。

    等到他們走到西翠鎮最西邊,和方家的人說明情況后,符盈問道:“你是因為想睡覺卻睡不著嗎?”

    那個瞧上去只有十三四歲的少年脫口而出說:

    “不是,因為我如果睡覺就會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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