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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

    掌柜們各自交換眼神, 整整齊齊地擺手說:“草民決不會再與他有牽扯,一有狀況,肯定是立即前來稟告元帥。”

    徐茂懶得聽他說些表忠心的廢話, 隨意寒暄幾句送客。

    莫家的產業轉交回莫惠福手里,莫惠福聽聞商泛知帶傷逃跑, 不禁哀婉嘆息:“怎么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呢。”

    各個鋪面都需要人打理,莫惠福短暫地感傷片刻, 重振精神, 翻看掌柜們送來的賬本,接手自家生意。

    莫惠福清點了各個鋪子,額外出一份單子, 在第二日清晨送到徐茂手里。

    徐茂低頭看一眼, 都是生意很不錯的鋪面, 一天進項就多得嚇人, 足以抵扣忠義軍上下所有人兩三頓飯的花費。

    徐茂愣了愣,有些沒反應過來,驚愕抬眼看著她, 遲疑問道:“莫娘子, 你這是做什么?”

    明人不說暗話,莫惠福直接說:“元帥此番前來相助,其實惠福暗藏私心,您不同我計較, 可我不能不知感恩,這便當作謝禮, 請元帥務必收下。”

    她傾身上前, 指了指名列第一的鋪子,柔聲道:“元帥不用急著拒絕, 您可以先看看這家鋪子,它正是我家郎君與天神教教徒商談過的書鋪之一,所用紙張皆是我家自己造的,祖上傳下來的手藝,經過幾代改良,平衡做工與制價,盡可能以最少的錢造最好的紙,效果還算不錯。”

    “聽聞元帥軍中有設課堂,讀書寫字最費筆墨紙硯等物,尤其紙張,書頁要紙,練字要紙,不僅如此,元帥處理公務,這也是繞不開的,我愿將此書鋪及造紙坊贈與元帥,襄助元帥大業。”莫惠福貼著徐茂的緊要需求勸說,對徐茂來說,用紙是一項大開支,為大計考慮,能省則省,她不信徐茂不心動。

    徐茂聽完確實很心動,如果放在前幾局里,不用莫惠福自己提,她都要特意找莫惠福買,節約成本。

    但現在她沒了繼續玩下去的心思,這些優惠折扣再怎么她,她也如老僧入定。

    畢竟無法帶到下一局,對她來說,沒什么用處,吸引力不大。

    “惠娘,你的意思我明白,不過我不會收的,忠義軍有規矩,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我作為元帥,更應該以身作則,這是我在延臨才想明白的事情,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日后吵起來,總是不占理的。”

    徐茂推辭后,不太放心,眉毛微蹙,她略一沉吟,跟莫惠福商量:“不若這樣,店鋪我不要,咱們白紙黑字簽份契書,我以低價從你這里采購,至于價格,也不叫你虧本,我們可以再議。”

    莫惠福驚訝,分明可以白白占便宜,徐茂卻正兒八經地談起生意。

    “元帥是有情義的人,如此……我便不強求元帥了。”莫惠福從袖口取出一張黃紙,遞送到徐茂手里,說道:“元帥可以再看看它,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作坊,織白疊子又快又好,制成衣裳也暖和,我想,戰士們如果穿上這樣的衣服,免于挨凍,殺敵作戰必定勇猛!”

    徐茂眉梢微動,有些詫異,“白疊子,你是說白而蓬松的棉花?”

    當前棉花只是作為一種觀賞植物存在,沒人想到它還能做衣服。

    棉衣可是重要物資,她每次都是自己組織人手研究的,沒想到莫惠福主動送棉衣上門,徐茂不由坐起身,重新打量莫惠福,記住保平這個重要位置,下局第一時間來找莫惠福。

    莫惠福聽她描述,思想她們說的應該就是一種東西,頷首道:“不止桑麻,白疊子,就是元帥所稱的棉花,它其實也可以織成好料子,穿上具備保暖的效用。”

    “以白疊制衣,幾十年前在我們晉地興盛過,不過由于耗費工夫,做工粗劣,漸漸敗落。我母親愛好紡織,常與友人談及更進白疊制衣之法,母親和姨母們苦心研究多年,終于改良織機,能很好地織就白疊。”

    莫惠福眼光黯淡,嘆息道:“可惜這張織機出自女子之手,無人愿意相信它的實際功效,母親無奈,唯有將織機堆放到這個破落的作坊里,請生活艱難的貧婦幫忙制些自用的衣服被褥。”

    徐茂驚道:“令堂莫非就是黃道婆?”

    莫惠福兩眼迷茫,疑惑道:“黃道婆,這是何人?”

    “沒事。”徐茂壓抑住激動,努力平復心情,估計莫惠福的母親又是一個資源npc。

    她有點懷疑自己前幾局是不是走錯方向了,跟著她那個渣爹打天下的時候,雖然蠻順利的,特殊npc一籮筐,但他們更多是輔佐渣爹,必須在她掌握軍事力量或有一定權勢后,他們才會轉投,為她籌謀皇位。

    前期主要是拉關系,增進感情,發力在她爹沈起元打下江山后,經歷共患難,來到同富貴的階段,功臣們不得不思索自己未來的道路怎么走,這時候她才走出幕后,正式登場。

    當然,提前自己的野心,能順利躲過明槍暗箭的話,選擇投效她的人也不少,就是生命危險極大,名聲不好聽。

    要么渣爹的對手抓她威脅沈起元,沈起元不理會,被嘎;要么她跟親爹打擂臺,一部分人不理解,一部分人指責她不孝,顧忌清名的謀士為了避免和她產生聯系,一般都是繞著她走。

    而脫離沈起元,自由發展,遇到的特殊npc比不上以前,不過資源倒是挺豐富的,給她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錯覺。

    難道離開沈起元才是對的?

    徐茂搖搖頭,官方給的主線標明了沈起元是開國皇帝,并且新手引導清楚指向與沈起元同行,協助沈起元登基摘果子。

    可能晉州這張地圖的暗藏特性就是資源多,其他地方未必。

    鑒于晉州風水太好,徐茂動了去往江州的念頭,她把這件事記在備忘錄上,轉回來跟莫惠福說:“莫娘子,贈送太不妥當,我確實不能收,你可以把織機賣給我。”

    莫惠福堅決道:“元帥,這畢竟是家母、姨母們畢生心血,不可以銅臭污染,元帥心懷大義,才是真正可堪相配之人,倘若母親尚且在世,一定也是贈送給元帥,賣織機,待到下黃泉,母親會氣到不肯見我的。”

    對面突然打出一張感情牌,徐茂還真不好拒絕,她想了想說:“那莫娘子,織機不賣也不送,當是借的,如何?我手下的何素芬在這里招工,借用織機制作忠義軍的過冬棉衣,你且幫我看顧著她,其他耗費的銀錢由我來出。”

    “元帥要過冬棉衣?這筆花費讓我來吧,盡我一份心意,不然我欠著元帥的人情,后面必然要想法子還給元帥的!”莫惠福抿唇,沒有讓步。

    徐茂一聽現在不解決,莫惠福還要一直惦記到后面,保不準哪天就在她背后搞些小驚喜嚇她,相當于埋下一顆不定時炸彈。

    “你看這樣行不行,錢呢,莫娘子出一部分,我們忠義軍也出一部分,另外我讓何素芬取出部分棉衣高價售賣,最終所得用于作坊的后續支出,如果有盈余,我們五五分成即可。”徐茂提出新方案,看著莫惠福的眼睛真誠建議。

    這樣大家誰都不虧,同時滿足莫惠福的訴求,人情也還了,兩全其美。

    莫惠福猶疑少許,沉思道:“三七分,我三,元帥七,本來作坊大部分時間都是閑置著的,能夠在元帥手里用起來,我已然欣喜萬分,不敢奢求其他。”

    徐茂揉揉眉心,被她的固執打敗,“四六吧,這已經是我的底線了。”

    雙方談價,僵持不下,莫惠福知曉徐茂不是說假話,到了限度,再拖下去,可能談崩后連紡織作坊都不要了。

    莫惠福緩聲道:“好,聽元帥的,四六分成。”

    兩人見對方沒有意見,一起松了口氣,迅速擬定契書,簽字按手印。

    徐茂跟莫惠福談好,去找何素芬,將紡織作坊的事情說給她聽,交代道:“這作坊的事情以后由你負責,你隨莫娘子好生學學。”

    “另外招工的話,首要挑選生活困苦的女子,尤其如今流民遍野,不少百姓因天災人禍家破人亡,漂泊異鄉,為吃口飽飯,賣身為奴之事屢見不鮮,更有走投無路的女子流落風塵。”

    徐茂做出要求:“我們不拘戶籍,逃難女子優先,不會用織機也無妨,可以留下來慢慢學,如果三個月還是學不會,那再給她結了工錢,送她離開。”

    何素芬連連點頭,“是,元帥放心,屬下一定將此事辦妥。”

    她興奮之余,不禁想到自己是來參加比試的,意外得到徐茂幫忙而事成,何素芬憂慮道:“元帥,此事是元帥談下來的,屬下沾光,但這樣對王娘子、林娘子不公……屬下自請退出比試。”

    徐茂嚇了一跳,連忙說:“不用退出,別擔心,你們三個我都是要幫的,明日我就啟程去延臨看王興珠。”

    徐茂害怕何素芬又生出退出比試的念頭, 沒有多加停留,動作飛快,大致處理好保平的事情, 連夜啟程出發去找王興珠。

    商泛知逃跑,他心懷怨恨, 必定報復,之前跟天神教的人接觸過, 也有渠道向天神教報信。

    如果商泛知聰明的話, 他應該清楚一個人單打獨斗報復不了她,而借力打力,借刀殺人就容易多了。

    她在天神教雷區反復蹦跶, 摧毀他們立教的, 天神教能放過她?這都不計較, 或許對方真是菩薩。

    徐茂在沿途各個地方科普油鍋洗手的騙局, 就等著這消息傳進天神教耳朵里,他們主動上門找她麻煩。

    然而徐茂前腳剛走,王興珠的信后腳就輾轉送到保平, 送信小卒在晉州刺史府撲了個空, 轉而追來保平。

    小卒揣著信,利索翻身下馬,敲開莫宅的門,彎身詢問門童:“忠義軍徐元帥可還在保平?”

    門童驚詫地張大眼睛, 上下打量小卒,像是在確認他的身份, 片刻后門童才搖了搖頭, 回答道:“徐元帥已經啟程去延臨了。”

    小卒一下咬住舌頭,捂嘴痛叫一聲。

    他緊趕慢趕, 竟然仍是沒趕上。

    小卒暗叫倒霉,信是從延臨發的,這又送回去算怎么回事?來來回回許多趟,白折騰這么久!

    小卒抱怨歸抱怨,信還是要送的,他向門童道聲謝,立即翻身上馬,拉緊韁繩,驅馬去追徐茂的大部隊。

    徐茂并不知王興珠的信輾轉又將回到延臨,她率領眾人抵達延臨,以前她們在這里待過一段時間,場地、物品皆在,簡單收拾一下即可駐扎住下。

    安頓好以后,徐茂去見王興珠,她記得王興珠是選擇延臨金家,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好好探究一番丑娘。

    徐茂做足準備,身邊帶幾個護衛裝點門面,又叫暫且無事在身的吳洪英隨從,徐蘅不愿離開她左右,也一同前往,一支精簡的小隊登上金家的門。

    金家婢女聽了徐茂的自我介紹,連忙請進門,走在前面引路,請徐茂等人進會客廳等候,茶水點心一一奉上,款待周到。

    徐茂端起茶碗淺啜一口,滿嘴清香,并非如今市面上普遍流行的茶湯,各種調味料都往里放,煮一鍋大雜燴似的,又咸又辣,而金家的這碗茶似乎不一樣。

    她驚喜地低頭看,茶水清凌凌,里邊漂浮曬干的花果,看起來不像是煎煮過的,而是沖泡,花朵的芬芳香氣與果子的甜澀味道浸潤,而且應該額外了添加調過的蜜糖,加深清香,去除干澀,甜滋滋,喝起來甘香爽口。

    徐茂注視著這碗茶,心中萬千思緒。

    這是她本局內第一次喝花果泡茶,上回喝它的時候已經是天下初定,她做了新朝公主,底下人花費心思,用各種新鮮玩意兒討皇帝歡心,其中就有精心培育的名貴花種和果子曬干泡茶,她跟著沾光,分到些許。

    原來這個時候民間就有用花果泡茶的,她以為只在貴族間流行,時間似乎也略早。

    徐茂默默感嘆,她抬起臉,余光不經意瞥見吳洪英和隨從士卒們表情驚異,面帶新奇之色,唯一人不同。

    徐蘅神情自若,頗為淡定。

    徐茂不由得有些疑惑,按她的性子,初次品嘗,不應是這般反應啊。

    這時,一陣腳步聲打斷徐茂的神思。

    金非玉快步走到徐茂跟前,笑臉盈盈,恭聲道:“徐元帥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元帥是來找王娘子的?”

    徐茂迅速回神,從金非玉的容貌、年紀和舉止做派辨別出她的身份,起身理了理衣襟,向她簡單行了一禮,“多謝金娘子這些時日對興珠的照顧,茂感激不盡。”

    金非玉笑容微斂,正聲道:“元帥這是說的哪里話,王娘子是我的往昔好友,照顧她本來應該,況且徐元帥仁義之名傳遍延臨,您是做大事的人,我愿為元帥大業略獻綿薄之力,助您造福萬民。”

    她說得真心實意,徐茂臉上笑嘻嘻,腦中卻是警鈴大作,迅速將金非玉拉進危險人物名單里,需要嚴防死守,時刻關注她的動向,避免金非玉給她意外驚喜。

    “興珠當前是在做什么行當,怎么不見她人?”徐茂轉頭環顧四周,一直沒有看到王興珠的身影,不免好奇。

    金非玉臉色微變,目光略有躲閃,眼底閃過幾許不好意思,她調轉視線,不敢直視徐茂,狀似正常地快聲搪塞道:“她啊,她在幫我巡看鋪子。”

    徐茂敏銳察覺不對勁,眉毛微挑,一個猜想浮上心頭,她跨步來到金非玉身前,距離近,說道:“真的?金娘子,你不用替她費心遮掩,說吧,她在做什么?我知道我手下的人,無論如何離奇古怪,不同尋常,她必定有她那樣做的道理。”

    所以放心大膽地說吧,王興珠在吃喝玩樂,醉生夢死也沒問題!

    徐茂滿懷期待地看著金非玉,她沒想到最爭氣的人居然是王興珠,這么快就被糖衣炮彈攻下,開始不務正業了。

    金非玉驚愕地微睜雙眼,未料徐茂這樣開明,想法清奇,難怪王興珠也變得古古怪怪,原是跟徐茂學的。

    今日就是王興珠試驗成果的日子,趕早不如趕巧,讓徐茂親眼見證也好,有問題的話,徐茂會勸說王興珠返回正道的。

    只不過看徐茂如此反應,金非玉有些拿捏不準,到時候誰比誰更沉迷此道還說不定呢。

    金非玉遲疑半晌,鼓起勇氣抬頭道:“元帥,我且說了,您別急著氣惱,如您所說,興珠那樣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她先打個補丁,以防萬一,繼續交代前因后果:“興珠近些時日沉迷煉丹,跑去各個道觀請教,又去打鐵鋪子親自捶打丹爐,說什么都要煉出丹藥來,為此,簡直瘋魔了,沒日沒夜地修改丹爐部件,飯也不按時吃,誰勸說都不聽。”

    徐茂聽完微怔,“煉丹?”

    按理說,王興珠看上去不像一個看破紅塵,或是為追求長生不死而使用各種手段的人。

    王興珠煉丹。

    這幾個字組合起來,太怪異了。

    “她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煉丹的?”徐茂不由驚疑,出聲問道。

    金非玉眉頭緊鎖,努力回憶,沒有找到因由,她氣餒地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突然有一天,興珠就來找我說,她想要煉丹,堅定聲稱得到祈雨之法,可解旱情。”

    徐茂更加困惑,思索道:“煉丹和祈雨有什么關系……”

    難道她要煉祈雨丹藥,吃一顆,天上降一場雨?這么玄乎,王興珠上當受騙了吧!

    徐茂想不明白,又不是人工降雨用的大炮,她朝天上轟射特制彈藥,自然而然就降下雨水了。

    “人工降雨!”

    徐茂抓住這個一閃而過的詞兒,驀地瞪大眼睛,失聲大叫,原本戲謔的心情驟然緊張,身體瞬間進入戒備狀態。

    “王興珠現在在哪里,帶我去找她。”徐茂臉上笑容立馬被嚴肅取代,仿佛如臨大敵。

    徐茂乍地變色,嘴里忽然冒出什么人工降雨,神神叨叨,金非玉有些跟不上,愣了一下才放心過來說:“興珠說,今日她要在城外東郊的山洞里試驗煉丹,如若成功,咱們這里就會下雨了。”

    “元帥,可是哪里不妥,出了大事?我這邊帶您過去!”金非玉被徐茂的黑臉嚇一跳,不由心急,立即差人去套車。

    徐蘅也疑惑地望著徐茂,問道:“阿姐,什么是人工降雨?”

    徐茂拍拍她的腦袋,嘆口氣說:“就是不靠上天主動降雨,咱們自己利用好條件以及工具,達成下雨的結果,但當前只是一個好的想法,我們現在尚且造不出促使降雨的工具。”

    徐蘅似懂非懂,“王興珠就是在做降雨的工具?阿姐這般擔心,也是因為知曉工具做不成,害怕王興珠她受傷?”

    徐茂急著去找王興珠,胡亂點頭。

    她只期望王興珠別再突發奇想,搞這么一出,于王興珠而言,既危險,沒有防護措施,不安全,又差點嚇死她。

    徐茂一行人匆匆趕往城外東郊,前面拉車的馬匹被急鞭抽打,發出嘶聲,速速邁開蹄子,馬車輪子歪斜,幾乎快要滾飛。

    好不容易到了山前,道路狹窄,馬車進不去,只能步行,徐茂感覺自己剛從滾筒洗衣機里鉆出,扶著樹干干噦半天,頭暈腦脹,發誓再不坐這么快的馬車。

    “阿姐喝水。”徐蘅取下隨身攜帶的水壺,拔開木塞,遞給徐茂。

    徐茂喝了水,感覺好些,擦擦唇邊水漬,“走吧,我們快點進山找王興珠。”

    話音剛落,山中轟隆一聲巨響,恍若天雷劈中,地動山搖,威勢巨大。

    徐茂臉色煞白,只有一個念頭。

    完了。

    不是王興珠要完,就是她要完。

    徐茂眼前一黑,身體往后傾倒,猛地暈厥倒地。

    “元帥!”眾人驚呼。

    “阿姐”徐蘅滿臉驚恐。

    警告,系統運行錯誤,日志上傳中,請稍后……

    再睜開眼,金非玉她們擔憂的臉映入眼簾,徐蘅蹲在她身邊,正抓著她的手,急聲呼叫:“阿姐,你怎么了?”

    徐茂忽然感覺手腕有些癢,她抽回手撓了撓,強忍暈眩從地上爬起,對徐蘅說:“我沒事,不用擔心我。”

    非常抱歉,日志上傳失敗,請玩家注意備份,在游玩結束后,可再次嘗試發送數據。

    徐茂把系統提示關掉,反正經常上傳失敗,她已經習慣了。

    “快,快進山看看里面的情況。”徐茂臉色煞白,手指不停抖,顫顫巍巍扶著樹枝往山里走。

    徐茂慌忙往山里沖, 耳邊都是自己的心跳聲,不祥的預感在腦中盤旋。

    一行人火急火燎地趕往巨響發生地,她們剛剛走到山洞前, 老遠就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徐茂心生不妙。

    大家正準備進去探察情況, 背后忽地傳來一道驚喜的女聲:“元帥!”

    徐茂回首一看,說話的人不是別人, 正是王興珠, 此時王興珠衣著簡單樸素,衣袖半挽在臂彎,收拾得十分利落, 她滿臉詫異地看著眾人。

    “王興珠, 這是怎么回事?”徐茂有些蒙圈, 半轉身體, 指向山洞發問。

    她以為是王興珠不知危險,在山洞里面煉丹,大搞火藥實驗, 情況危急, 想著沖進去救人。

    王興珠興奮道:“元帥怎么來了?您來得正好,屬下發現了一種祈雨的新法子,嘗試用煉丹的方式催使上天降以甘霖,其中各類丹藥屬下皆一一試過, 除這延年益壽丹容易炸爐以外,其他丹藥都不好用, 今日一試, 果真順利炸開了。”

    徐茂笑不出來,板著臉, 沉聲道:“這么危險的事情,身邊應該多帶一些人手,況且炸爐爆發的威力巨大,受傷了怎么辦?”

    王興珠發現徐茂不喜反怒,手足無措地收斂面容喜意,她聽出徐茂話里的關切,小聲道:“元帥所言極是,不過請元帥放心,屬下知曉其中的利害,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在山洞里點燃爐火,屬下便迅速撤出來了,毫發無傷。”

    徐茂回頭往山洞里看一眼,洞內深處黑黢黢,看不到內部情況,不過聽王興珠描述好像只是煉丹,沒有她想象中那么高科技,倏地松了一口氣。

    考慮到燃燒不充分,可能會產生二次爆炸,她當機立斷,命令道:“為安全計量,我先封了這洞口,并留人在此看守,任何人都不準進去,防止意外發生,等明日隱患消除,我們再進去清理殘局。”

    “王興珠,你跟我過來交代清楚,誰告訴煉丹祈雨的法子?”

    徐茂指揮身邊幾個士卒看守洞口,暫時控制事態,默默觀察四周地形,祈禱這里的條件不充足,今天不會降雨,另外又抽出心神回來詢問關鍵信息。

    王興珠以為自己做錯事,戰戰兢兢,臉上血色褪盡,她瑟縮身體,猶豫道:“元帥,這是屬下在丑娘日錄里看到的,她記錄了一件見聞,說是有道士在水潭邊煉丹,孰料煉丹爐炸了,引來一場甘霖,解救飽受干旱之苦的百姓,功德圓滿,得以飛升成仙,但丑娘說,這似乎是什么人工降雨。”

    “元帥,屬下不知這是邪門歪道,沒有修煉邪功之意,請元帥務必相信屬下!”

    王興珠急切回答,她見徐茂臉色這么不好看,誤會自己是沾染上什么邪門的法術,惹得徐茂不喜,這才倉惶解釋,把所有事情全部告訴徐茂,證明自己的清白。

    而王興珠此言既出,徐茂登時如遭雷劈,愣怔在地,眼瞳微微震動。

    人工降雨?

    游戲沒有聯機啊,怎會出現這么專業的現代詞匯?

    她有些想不通,到底是策劃組暗藏的惡趣味,還是游戲出bug了。

    徐茂沉思半晌,按住王興珠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擔憂你的安危,下次莫要再一聲不吭,做這么危險的事情。”

    王興珠眼淚汪汪,看向徐茂的目光增添幾分崇敬和愧疚,懊悔自己從前頭腦發昏,犯下那些渾事,險些害了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僅如此,這次因她顧慮不周全,令元帥為她擔心一場,王興珠心底發誓,下回可不能再這樣了。

    她必須盡力做好每一件事,免去元帥的擔憂,減輕負擔,不用元帥再為她們操心,收拾爛攤子。

    徐茂抬頭看天,觀察天氣狀況,看著不像要下雨的樣子,她把高懸的心按進肚子里,帶王興珠返回金府。

    回去路上,徐茂向金非玉請求借看丑娘的日錄,她想好好研究一下,理清其中可以用和不能用的部分,防止王興珠她們看過以后,某天忽然打通任督二脈,深深背刺她。

    金非玉沒有意見,本來日錄就是要送給徐茂的,正好徐茂親自過來了,不用她費工夫裝車,送去晉州刺史府。

    一回到金宅,徐茂跳下車,預備直奔書房而去,卻聽呼喊聲:“元帥”

    徐茂停住腳步,循聲望去,原來是信差趕赴,在這里恰好撞上。

    信差勒緊韁繩控馬,快速跳下,呈送信件,徐茂接了信,發現是王興珠所寫。

    由于時機不對,信件抵達晉州時,她已啟程去保平,而后轉至延臨,信差也無可奈何地送回來。

    收下王興珠的這封信,徐茂去書房,在打開丑娘日錄之前,她先看信中內容。

    王興珠向她仔細描述了丑娘的日錄內容,并附帶部分節選,徐茂一邊看,額角青筋一邊突突直跳,她飛快丟開信紙,翻開丑娘的日錄。

    紙張嘩啦一聲,眼前紅光閃過。

    警告,系統運行錯誤,正在檢修中,請玩家上傳報錯日志并耐心等候。

    系統彈出一連串警告,徐茂突然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趕緊點擊上傳日志的按鈕。

    上傳失敗,請重試。

    徐茂手指微微顫抖,連著點擊幾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結果,上傳失敗,她緊忙調開頁面,聯系,請求支援。

    然而頁面也是滿屏的紅色感嘆號,徐茂心口狂跳,躁動不安地重新嘗試聯系。

    失敗,還是失敗。

    一個小時過去,人工的對話框依舊沒有跳出來。

    徐茂額頭冷汗狂下,生命安全前面,信譽分算不了什么,扣就扣,內測玩不了,她可以等公測,無非時間久一點,以這游戲的制作水平,應該是可以正式發行的。

    已經玩了這么多局,收集到不同結局,忽地放棄,要她退出內測,徐茂輕輕咬住嘴唇,手指懸在半空,有些不甘心。

    良久,徐茂調整呼吸,閉眼按下去。

    強制退出。

    對不起,您信譽狀況良好,身體狀態正常,當前無法強制退出,如有疑問,請聯系或重新閱讀自愿參與內測協議詳細條款。

    徐茂傻眼了。

    什么叫信譽狀況良好,不能強行退出?信譽好不能強退,信譽差就能強退,搞反了吧!

    徐茂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她翻出之前簽的協議,當時只隨意掃了眼前面的內容,并沒有仔細看,竟然不知道強退還有這樣的奇葩要求。

    協議第三十一條,為共同維護游戲良好環境,給予玩家更佳體驗感,游戲前十局,玩家可自行選擇是否強制退出,并扣除相應信譽分,視作放棄內測資格。十局以后,系統將自動鎖定玩家信譽分,在玩家身體各項數據處于正常的情況下,無法強制退出。

    徐茂咬牙拍案,虧她還做那么久心理斗爭,原來根本不用糾結,就沒給她選擇權。

    氣得頭暈。

    這時候她才后知后覺,自己似乎跟現實世界斷聯,困在游戲里出不去了。

    偏偏這么巧,恰好卡在第十一局,不能強退,并且撞見大bug,系統不停報錯,也聯系不上,可謂運氣爆棚,壞運氣!

    徐茂關掉系統,余光掃見丑娘的日錄上空似乎漂浮光字,馬上便要消散,她睜大眼睛看去。

    維護員余晏采集數據結束,檢修更正完成,請求消除丑娘身份,返回現實世界。再次匯報,徐蘅數據逃逸嚴重,多次攻擊任務執行者,建議立即清理以穩定本世界。

    徐茂呆愣,她感覺自己出現幻覺了。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兩個字確實是徐蘅,這是游戲制作組修bug留下的記錄?

    徐茂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慢慢梳理那段文字。

    制作組工作人員以丑娘的身份進入游戲檢修,并故意留下日記,給玩家提供技術支持,送資源和金手指。

    而她的妹妹,徐蘅,身上出現問題,數據逃逸,攻擊檢修員,制作組想要刪掉這個人物?

    所以這就是徐蘅血量不穩定的原因,徐茂恍然大悟,若非這次卡bug卡出來檢修員的記錄文字,她都不知道背后還有這些事。

    “不行,不能讓制作組刪掉徐蘅。”

    徐茂突地生出危機感,她必須盡快退出游戲,聯系上制作組,強烈要求保留徐蘅。

    正想著,窗外轟隆一聲雷響,徐茂神思被拽回,心口下意識顫了顫,她猛地起身,快步走過去推開窗戶。

    冷風嘩嘩灌入,只見天空烏云密布,光線昏暗,云層里紫電閃亮,徐茂暗叫不好。

    “下雨了,下雨了!”

    眾多道驚呼響起,傳進徐茂耳朵里,她站在窗前,淅淅雨聲旋即而至,冷風卷碎小雨滴,拍在徐茂臉上,殘留水跡。

    徐茂嘴邊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感嘆道:“制作組送的金手指就是好用啊,立竿見影。”

    “元帥,下雨了,咱們的莊稼總算有救了,明年一定會有個好收成的!”王興珠欣喜若狂地沖進來報告好消息。

    所有人臉上都是真心實意的笑容,如釋重負,笑著笑著居然拉著衣袖,嗚嗚哭嚎起來,大罵老天這個時候才下雨,狀若瘋癲,又哭又笑地奔走相告。

    “原來大家已經期盼這場雨很久了嗎?”

    徐茂微怔,目光從眾人臉上收回,若有所思。

    王興珠理所當然道:“那是自然,莊稼要吃水的,哪怕咱們要渴死了,也必須緊著莊稼先,不然莊稼枯死,咱們也活不成。”

    徐茂神色復雜,面對王興珠,不禁汗顏。

    久旱的延臨迎來一場甘霖, 各家各戶歡天喜奔告左鄰右舍,萬人空巷,知道內部消息的人飛快傳訊, 旋即滿城皆知,王興珠在山洞里炸了丹爐做法, 又以忠義軍徐元帥之威震懾雨神,故而降下雨水。

    城中百姓歡呼雀躍, 跪倒在雨中磕頭, 忍著哭腔感謝道:“謝雨神降下甘霖,謝王娘子做法祈雨,謝謝徐元帥!”

    “傳言說徐元帥是救世天女, 果真不假, 咱們有救了, 元帥來救我們了!”

    “就是, 還說什么元帥是妖邪,我瞧他們才是妖邪,那個天神教撞見元帥這尊真神, 任何伎倆都被咱們元帥一眼看穿, 元帥才是真神仙,得元帥庇佑,咱們以后都不用擔心了。”

    “是啊,以后誰敢在背后詆毀元帥, 肯定是居心不良,我第一個不放過他!”

    “不僅是這場雨水, 我剛從保平過來投親, 你們不知道,元帥在保平還招工呢, 好像是給一家作坊做工縫衣裳,跟豐城修路的一模一樣,一天管三頓飯嘞,要不是我年紀太大,我便留在保平的忠義作坊了。”

    眾人聞言齊聲吸氣,“這也給管三頓飯?那作坊還招人嗎,什么要求,我家好幾個姑娘,全是穿針引線的好手,要是可以進去做工,必不辜負這三頓飯!”

    你一言,我一語,大家爭先搶后詢問關于保平忠義作坊的事情,這年頭,能給一頓飯吃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到作坊里做工,總比賣身為奴為婢,小心翼翼伺候人好。

    等雨水停歇第二日,徐茂前去山洞里一探究竟,道路泥濘,踩得滿腳泥,褲角也難逃厄運,沾染上泥點子。

    剛進洞沒幾步,殘留的火藥味就往鼻腔里鉆,徐茂真沒想到,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王興珠便給她這么大的驚嚇,煉丹時誤打誤撞研究配置出火藥來。

    山洞里一片殘破,丹爐殘骸尚在,上面有煙熏痕跡,再往前走,巖壁映著水光,這是方圓幾里百姓過來取水的地方。

    破案了,簡陋版人工降雨,水,上升氣流,爆炸形成的煙塵,天時地利人和,加上一點好運氣,凝結成雨。

    徐茂嘆了一口氣,反正她現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癢,民心值上升也無妨,只要她多多樹敵,敵人足夠強大就成。

    她轉身招呼吳洪英等人,吩咐道:“先把這里收拾了吧。”

    快速將爆炸現場處理干凈,排除安全隱患,徐茂回去找王興珠談話,了解一下她的想法。

    “煉丹祈雨不是長久之計,可想要下一步準備做什么了?”徐茂給她倒一杯茶水。

    王興珠苦惱地撓頭,“元帥,這個……屬下還沒有想好,當時只是想著嘗試一二,解百姓當前之困,下一步該如何,屬下也毫無頭緒。”

    徐茂兀自思索,火藥太危險了,戰斗力猛地拔高,盡量不要再繼續研究下去,而且王興珠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放任她繼續搗鼓,容易發生事故。

    “炸爐實在是不安全,既然雨水已降,那你也不用繼續研究下去,看看百姓現在還需要什么,你在丑娘日錄里找找,更多將視線落于民生之間。”徐茂建議她改換方向,往民用方向走,這樣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王興珠頗為贊同地頷首,經徐茂這么一提點,她眼前瞬亮,思路倏地清晰,誠懇握拳道:“請元帥放心,屬下一定急民之所急,幫大家解決問題。”

    徐茂怕再生事端,叮囑道:“有任何事情記得給我寫信,及時匯報,莫自己一個人鉆牛角尖。”

    王興珠感受到關心之意,眼眶微熱,連連點頭,“元帥勿憂,屬下定不負厚望,竭盡全力造福于民。”

    徐茂警覺抬眼,緊忙勸說道:“沒關系,別有壓力,盡力就好,凡事都講究一個過猶不及,適度即可,不用過于拼命。”

    不怕她天資卓越,就怕她天分好,又勤奮,超常發揮。

    徐茂絮絮叨叨交代幾句,讓王興珠保重身體,按時按點吃飯,省那一時半刻的,沒有必要。

    跟王興珠談完,徐茂收到林舒娘的信,說了杜家的事情,請求允許杜家娘子到忠義軍中教書。

    徐茂捏著信紙權衡利弊,讓杜家娘子來教書不是問題,她就是擔心杜娘子過于才華橫溢,自己還沒有打出結局,杜娘子就一眼看穿忠義軍中弊病的地方,好心幫她糾正,到時候一堆麻煩事。

    思來想去,還是親眼看過再說。

    另外朝廷、天神教這邊不能松懈,必須兩手抓,眼看快進冬天了,朝廷效率慢到驚人,竟然直到現在也沒有調派兵馬過來鎮壓她,徐茂決定主動出擊,劍走偏鋒,催一催狗皇帝。

    徐茂鋪開白紙,落筆簡單粗暴,直接寫清道明自己的要求,讓狗皇帝給她封賞爵位和金銀財寶,否則就殺進皇城,她自己取。

    以嚇唬的話收尾,徐茂擱筆,重新看一遍全文,默讀確定沒有問題后,她在末尾蓋上印章證明身份,將紙折好,塞進信封,交給吳洪英。

    “立即喚一個身手好的人牽匹快馬,幫我進京送信,這封信務必要出現在狗皇帝案頭,倘若皇帝不應我的要求,明年開春咱們便殺進皇城,奪取江山!”徐茂吩咐,說到最后她話語里的銳氣盡顯,神氣十足。

    吳洪英捧著信,忽然覺得燙手,驚詫地抬頭看著徐茂,她進入忠義軍時間不久,這是她能聽的?

    這不是重點,吳洪英眼睛睜大,舌尖堵塞,花費時間重新組織語言,怔怔道:“……殺殺進皇城?元帥,這是不是太快了,咱們僅占晉州、江州二地,手下兵力也尚且不足萬人,如何殺得進皇城?”

    很好,這個反應非常對勁,非常靠譜。

    徐茂滿意地勾起嘴角,大手一揮,盲目自信:“洪英,你可別小看咱們忠義軍,我們雖然人少,但貴在精悍,以一當百,每個士卒都擁有無限潛力,只待一朝爆發,舉世震驚。”

    她拉吳洪英坐下,厚著臉皮繼續說:“我們在晉州和江州的順遂足以說明我的策略正確無誤,民心齊向,士卒優良,為何不敢與之爭鋒,問鼎天下呢?”

    “而且你想啊,我早一日奪取天下,匡扶正義,百姓是不是就早一日得到安生,擺脫兇殘無道的朝廷,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我這么做,是為天下百姓考慮!”徐茂說完自己都臉紅,目光悄悄轉移。

    吳洪英呆滯半晌,雖然感覺徐茂的話分外狂妄自大,但是好像有幾分道理,從別人嘴里說出來,她肯定不相信,反而覺得此人虛情假意,道貌岸然。

    而徐茂不一樣,她的話令人信服,僅僅站在那里,就有安撫人心的力量,不自覺追隨她。

    她們人少怎么了?史上以少勝多的戰役又不是沒有,況且她們元帥教導有方,運籌帷幄,決勝于千里之外,忠義軍以一當百殺進皇城不成問題!

    吳洪英越想越激動,血液沸騰,她眼睛重新亮起,堅定信念,“元帥,您說得對,是屬下狹隘了,我們忠義軍勇猛果敢,所向披靡,定能大敗朝廷兵馬,拿下長安,元帥早日正位乾坤,黎民百姓就少受一日苦!”

    徐茂眉心微跳,瞇起眼睛往后縮了縮。

    這么離譜的話你也信?

    徐茂震驚了。

    吳洪英興奮的樣子有點嚇人,她立即反思自己方才的話,自覺感染力不強,應該達不到洗腦的效果。

    “……你明白即可。”

    徐茂僵笑,趕緊忽悠過去。

    吳洪英滿懷希望地出去叫人,手里拿的那封信恍如千斤重,鄭重其事地交到信使手上。

    給狗皇帝的信快馬加鞭離開延臨,去往京都長安,徐茂算是了卻一樁心事,整頓全軍,出發前去江州。

    臨別前,徐茂同王興珠千叮萬囑,她非常不放心地離開延臨,趕去江州頌安察看林舒娘的狀況。

    日夜兼程,抵達頌安,徐茂估計這是她的最后一站,身死之地,等狗皇帝看了信,怒而發兵,她就會迎來結局結算頁面。

    徐茂在車上查看輿圖,觀察頌安地形,思考適時朝廷圍城攻打的應對方案,保險起見,得想辦法支開忠義軍。

    她死以后,縱使群龍無首,但零碎的小單位不容易切割,這些士卒三人結成一個小組,互相幫助,在亂世里行走足夠安全,只要逃出去,沒入流民的隊伍,掩藏忠義軍身份,日后也能好好過日子。

    徐茂思考每一步如何落腳,正想著,眼光落到徐蘅身上,她輕輕拍醒熟睡的徐蘅,低聲道:“阿蘅,想不想母親,我送你回家找母親吧。”

    徐蘅睜開惺忪睡眼,聽見這句話遽然變色,一下子抱緊徐茂,急聲道:“阿姐又要丟下我?”

    徐茂未料她的反應這么大,立刻解釋說:“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們出來這么久了,都沒給母親送個信,告知其下落,母親不見我們人,肯定急壞了,我先送你回家,安定母親的心,我呢,稍后便至。”

    徐蘅抱緊她的腰, 徐茂差點喘不上氣,小心翼翼扭了下身體,聽見徐蘅執拗道:“不要, 我不要和阿姐分開,你在哪里, 我就在哪里。”

    她的聲音低沉,語氣卻堅定, 加上不知從哪里冒出的天生神力, 兩只強悍有力的臂膀緊緊勒住徐茂。

    徐茂淺吸一口氣,抓起徐蘅的衣袖,稍微往外拉了拉, 留給自己少許得以喘息的空隙, 她緩了緩, 考慮徐蘅這般反應, 不得不重新思慮一二,給徐蘅一個滿意的答復。

    “好,不回去便不回去吧, 最近世道不太平, 歸途危險,易生事端,等我們這邊安定好了,再將母親接過來。”徐茂勸不動徐蘅, 只得放棄事先送徐蘅離開晉州的想法,答應留下她。

    徐蘅聞言, 這才滿意, 往徐茂懷里蹭了蹭,“正是這個道理, 現在到處都是流民,野獸、強盜橫行,多危險啊,阿姐不在我身邊的話,我害怕,而且我不想再看到阿姐受傷下獄,無人幫你,只要有我在,我就不會放任任何人傷害阿姐!”

    她說得嚴肅認真,不過面容、聲音紛紛顯示出她年紀不大,還是上學讀書的娃娃,徐茂不以為意。

    鑒于徐蘅方才有些氣惱,不好招惹,徐茂藏起笑容,順著她的意思重重點頭,輕聲哄道:“這樣也好,姊妹同心,其利斷金,有阿蘅助我,大業可成矣。”

    徐蘅驕傲抬首,然而稍微一偏過臉,面容沒入黑暗,徐茂看不見時,她眼中倏地閃過幽光,聲音輕飄飄,幾不可聞:“這天下只能是姐姐的,誰敢阻攔你,我便替你清理了誰……”

    在徐蘅的強烈要求下,徐茂改變原本計劃,等候京都回應,兵臨城下之際,即是生死離別之時。

    頌安,杜府早早收到徐茂的消息,出門迎接,林舒娘和唐折桂也是驚喜異常,天不亮就起床洗漱,站在城門口等候。

    天氣漸涼,路邊角落里鋪就一層淺薄白霜,徐茂彎身下車,面前是急忙上來攙扶她的林舒娘和唐折桂。

    “不用,我自己來。”徐茂擺擺手,拒絕二人好意,自顧自地下車,直奔主題,詢問情況:“我已看過何素芬和王興珠她們,如今已然安生住下,只剩頌安這里,路途最遠,情況又不明朗,放心不下,故而急忙趕來。觀你信中所述,杜娘子有心到忠義軍中教書?”

    林舒娘見徐茂如此掛念,感動之余,她惦記著正事,回答說:“正是,杜娘子和離歸家,飽受流言蜚語,終日郁郁寡歡,心存死志,屬下私以為,杜娘子才情出眾,不該埋沒,落得如此結局,這才斗膽稟告元帥。”

    有林舒娘幫忙說話,一旁的薛靈和杜公松口氣,心下安定,上前拱手作揖,拜見徐茂,簡單寒暄客套一番,噓寒問暖,半側身體邀請她入杜宅詳談,邊走邊將自家女兒的事情同徐茂說了。

    薛靈拭淚,強忍悲聲,走在徐茂右手邊,微微落后兩步,她誠懇請求道:“元帥,小女不用元帥格外照顧,只需管她飯食,有份活計過日子即可,請元帥收留,允準她跟隨忠義軍同行。”

    她無奈地嘆息幾聲,滿臉愁苦,“我們這些為人父母的,最大的心愿就是子女平安。我想,她多跟忠義軍里俠義赤膽的娘子們接觸接觸,感染軍中優良作風,增長見識,或許可以開闊心胸,從過去的泥沼里走出來。”

    “元帥憂國憂民,救民于水火,我雖是一介后院婦人,可也崇敬元帥義舉,感念元帥恩德,心中萬分觸動,愿捐贈藏書萬卷,供忠義軍盡情閱覽,讀書明禮,更多地造福百姓!”薛靈停住腳步,朝徐茂深深躬身。

    這個時代背景下,書籍貴重,諸多人家以藏書多少作為權衡富貴標準之一,世家逃亡寧愿丟棄所有家當,也放不下書冊,推著裝載書卷、萬分沉重的車逃跑,書就是命。

    薛靈愿意獻上萬卷書冊,可見她決心之大,她豁出命了都要把自己女兒送進忠義軍里。

    如此架勢,徐茂震驚地張大眼睛,她快步扶起薛靈,忙說:“使不得,薛娘子,您這份禮,太重了,不成,我不能收。”

    徐茂佯裝為難,蹙眉道:“不是我不想留杜娘子于軍中,而是我們有規矩,加入忠義軍必須通過考試,無論賓客幕僚,還是普通士卒,大家全要接受測試、考查。”

    “杜娘子想在忠義軍中教書,首要也是做題初試,而后面試,這繞不開的,倘若考不過,恐怕難以服眾……但賓客考試,來的人數不勝數,真正考過的唯吳洪英一人,杜娘子她可以接受嗎?”

    她先跟薛靈講清楚前置條件,故意加重語氣,嚇唬嚇唬。

    薛靈聽了,登時合掌叫好,激動道:“這樣更好,元帥不知道,我這個女兒疑慮多,事情未成以前,經常自己嚇自己,但偏生性子倔強,容不下敗績,尤其考學一事,她若考不過,必定著自個兒繼續考,適時心思全轉移到考試這里,沒時間想以前那些污遭事兒,這個計策甚妙!”

    徐茂嘴角不禁抽了抽,聽上去這個杜娘子像是一級退堂鼓選手,但她真正做過一件事,并且沒做好,骨子里的完美主義傾向又會發作,她不允許自己失敗,繼而堅持不懈地將事情做到心理預期才肯罷休。

    僅僅埋首教育事業的話,不涉及大業方向的話,其實不是不能接受。

    結合薛靈的意見,徐茂思索道:“這樣,我安排一下,請杜娘子前來應考,如若能夠通過,我便命她在軍中教學授課,沒有通過也不必氣餒,回去悉心學習、鉆研,明年再考。”

    不管怎樣,做一張性格測試表,她對杜娘子的去向安排大概就有底了。

    薛靈明曉徐茂態度松動,大喜過望,堅持要捐獻書冊,誰攔都不行,跟徐茂推拉三百回合。

    最終徐茂慘敗求饒,接受薛靈的這份心意,得到萬卷書籍。

    徐茂和親衛暫在杜家歇腳,其余人安置外面,晚間吃過飯,徐茂檢查林舒娘進度,發現她規規矩矩,沒有一絲一毫大展拳腳的跡象,徐茂長舒一口氣。

    林舒娘是個靠譜的,可堪大用。

    *

    晉州、江州落到徐茂手里,周斐仁等人一路奔逃,吸風飲露,衣衫襤褸,害怕徐茂追上他們,殺人滅口,中途更是擔驚受怕,吃不好,睡不好,艱難趕赴京都。

    好不容易望見京都城門,周斐仁臟污的臉展露笑容,嘿嘿笑出聲,高懸的石頭總算落地,他興奮地沖上前,準備進去通傳關于徐茂的事情。

    卻在這時,他半只腳都沒有邁過城門,便被守衛攔下,守衛槍戟銳利,頂端泛白光,橫在周斐仁脖子前,十分不客氣。

    “干什么的?這里是天子腳下,京都長安,哪里涌來的流民,去去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兒,速速離去!”守衛冷聲呵斥,動刀動槍驅趕披頭散發、落魄潦倒的周斐仁。

    周斐仁始料未及,緊忙拱手解釋道:“我乃晉州豐城縣令之弟,周斐仁,此番情景實是迫不得已,事出有因。”

    “妖女徐茂施展邪術,蠱惑人心,鼓動百姓謀逆,守城士卒反叛,晉州和江州失守,徐茂在晉州大開殺戒,官吏死傷無數,我的兄長就是死于此次變亂,晉、江二地情況不妙,我是進京求援的。”周斐仁咬牙切齒,看向守衛,急聲道:“快快允我進城稟告朝官,調派兵馬,平息晉州徐茂之禍,否則我大梁危矣!”

    守衛聽完,面不改色,冷冷盯著周斐仁看,厲聲道:“饒你多少托辭,京都戒嚴,禁止流民入內,你說你是豐城縣令之弟,可有憑證?進京需要路引,驗明正身,沒有這些東西,空口白牙在這里瞎說什么,快走,再胡說八道,攪擾人心,小心棍棒伺候!”

    周斐仁當時只顧著保命,逃跑匆忙,哪里有什么證明身份的文書或物件攜帶在身,眼看馬上可以進城求援,孰料止步于門前,任憑他怎么說,守衛都不相信他的話。

    糾纏時間一久,守城士卒愈發不耐煩。

    周斐仁面對守衛束手無策,無可奈何,慌慌張張大叫晉州、江州失陷的消息,企圖引起周圍人注意。

    這下徹底惹怒守衛了,徑直拖著周斐仁痛打一頓,拳頭粗的棍杖狠狠往他脊背上招呼,惡聲惡氣地警告道:“陛下勵精圖治,當今天下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一派國泰民安、欣欣向榮之象,豈由你在此胡言亂語?你故意散播謠言,動搖人心,其心可誅!”

    棍棒啪啪落實,陷進肉里,周斐仁痛叫連連,他不明白,兩州失守這樣大的事情,守衛為何無動于衷,一點不曾求證就斷言他是胡言,他們就不怕事情是真的,因此釀成大禍嗎!

    周斐仁大汗淋漓,他拼著最后一口氣抬頭去看眾人臉色,視線里,所有人都是麻木的。

    潰爛成泥的后背和蔓延滿地鮮血在他們面前,眾人波瀾不驚。

    周斐仁嘴里嘔出鮮血, 他奮力掙扎,指甲陷入石板,指頭的皮磨破, 一片模糊,血跡斑斑。

    “晉州、江州失守, 若不及時剿滅,假以時日, 京都亦將落于徐茂之手。”周斐仁嘶聲大叫, 發出最后一聲警告。

    守衛惱怒,左右環視一周,拔刀砍去, 血液噴涌, 飛濺滿地, 周斐仁的聲音立即斷絕, 氣息奄奄,喉管里咕嚕咕嚕響動,然而連綴不成話語。

    “胡言亂語, 定是心懷不軌, 刻意散播謠言,致使百姓人心惶惶,動搖我大梁根基,該殺!”

    守衛手里的刀血水直往下淌, 滴落他的鞋面,他似是被燙, 一下跳開, 大義凜然地對周圍人說,不知說服旁人, 還是說服他自己,目光怔怔然。

    周斐仁的死沒有掀起任何波瀾,無聲無息,一卷草席裹了,隨手丟去亂葬崗,他便結束這一生。

    黑云壓城,風雨欲來,長安的空氣里夾雜一絲緊張,充滿血腥、尸臭的冷風吹進宮闕,天子居處,絲竹管弦聲悠長悅耳,相貌姣好的樂伎身姿翩然。

    老皇帝醉生夢死,抱著琵琶不倫不類地彈唱,官服鮮亮的臣子捧著酒盞在皇帝身旁陪笑逗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有人進殿往宰相耳邊遞了話也全然不覺。

    宰相是馮貴妃之兄,領著吏部的差兒,因妹妹的緣故,深受皇帝信重,時常入宮陪侍皇帝左右,幫忙處理國事,權勢滔天,滿朝文武,莫一人膽敢得罪。

    馮相轉動手里的酒杯,聽完話,眉梢微挑,抬眼看向沉迷酒色的老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人的身份可曾查驗過,確是晉州來的嗎?”

    “回稟相公,查了,他是豐城縣令之弟不錯,晉州鬧的事情挺大,聽聞那妖女使了妖術,竟使守城士卒一齊反叛,主動打開城門迎她,邪門得緊,幸而上報的折子都攔下來了,未叫陛下瞧見,否則依陛下的脾氣,一群人要丟掉性命……不過總壓著也不是長久之計,請相公盡快定奪,尋個時機上報吧。”

    馮相擱下酒杯,緩聲道:“不用著急,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大事,她那妖術蒙騙得了小地方的愚民,難道可以蒙騙天下所有人?”

    “她成不了氣候的。”馮相斷言,轉過頭朝向來傳信的手下,壓低聲音叮囑道:“我們當務之急是盯緊了楊牧,近起來他小動作不斷,給我守好城門,不可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等收拾掉楊牧,再分出心力清理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是,相公。”

    馮相抬手拍了拍袖子,折疊底端寬裕的空間,他重新端起酒杯,淺啜一口,愜意地瞇起眼睛,另一只手輕擊案面,打著節拍哼起歌。

    長安富貴依舊,沉浸在歡樂中,完全不知其他地方死傷無數,恍若人間煉獄,盜賊出沒,反叛迭起,廝殺,掠奪,火焰烈烈,吞噬焦黑的尸首,一片混亂。

    徐茂為杜娘子組織考試時,她心心念念的信在信使一路疾馳之下,終于抵達長安。

    信使依照徐茂吩咐,先站在高處射出一箭,吸引守衛注意力,再將信懸于箭尾,射出這關鍵的第二支箭矢,放完箭就跑,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守衛當即抽刀警戒:“何人如此大膽,竟在天子腳下放暗箭!”

    他們沖出去搜查射箭之人,剩下一部分人拔下箭矢,發現尾端懸掛的信件,立刻取了信,急匆匆回去稟告上官。

    然而與此同時,埋伏在城外,只待一聲令下,殺進城內的平北節度使手下士卒們被這支冷不丁的箭矢嚇到,驚聲道:“誰射的箭?”

    “不是我們,我們所有箭矢都搭在弓上,尚未射出去。”

    眾人紛紛搖頭,轉頭看身邊人,皆是迷茫之色。

    “難道是出現變故,都督提前動手?”士卒們各自猜測,詢問道:“守城禁軍馬上就要搜過來了,我們該怎么辦?”

    禁軍近,這時候撤退也來不及,必然,不論是不是都督提前行動,他們都不能坐以待斃。

    校尉咬牙,暫且安撫住士卒,快步跑去稟告楊牧,他們的計劃生變。

    本不該出現在京都的肅州都督、平北節度使楊牧安穩坐在后方研究輿圖,忽聽校尉急步沖進來通傳,城門禁軍正搜尋過來,他心下稍驚,焦躁地起身來回踱步。

    “知道那支箭矢是誰所射嗎?”楊牧氣急敗壞,他準備借夜色潛行,攻其不備,誰承想中間出現這么一段事端。

    校尉覺察楊牧反應不對,不像知情的樣子,并非他故意安排,那么只有別人從中作梗了。

    他慌忙跪下,極力澄清:“都督,不是我們的人,我們弓箭皆在,數量如前,絕非失誤射出,定是有人走漏風聲,特地在這個關頭以箭矢引禁軍追尋,迫使我們,請都督即刻下令,殺進城中先發制人。”

    為今之計,唯有這一條路了。

    好好的籌謀被攪亂,楊牧氣憤地踢一腳案幾,揮手道:“立刻傳令下去,為陛下清除奸佞,還天下太平,給我殺”

    楊牧迫不得已提前動手,在城門前展露獠牙,大開殺戒,另外大肆傳揚各地起義之事,故意放大、渲染事情的嚴重性,動搖人心,為自己行為的正當性作出合理解釋。

    這邊馮相前腳剛看完徐茂的信,輕蔑地丟開手,不準備理會,后腳便見一個滿臉血污的禁衛跑進來,跌倒在他腳邊,趕在斷氣前顫巍巍抓住他的腳脖子,稟告道:“相公,不好了,平北節度使反叛了,此時已率兵殺入城中!”

    “什么?”馮相震駭驚呼,怔怔呆坐,不由喃喃:“他怎么敢……楊牧他瘋了!”

    他知道楊牧不安分,背地里屯兵買馬,反叛是遲早的,只不過未曾料到楊牧選擇在這個時候起兵,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馮相身體控制不住發抖,楊牧此時起兵殺進皇城,必定拿掃除奸佞做借口,而他就是楊牧第一個要鏟除的人,老皇帝或許會為了保全皇位,推他出去安撫楊牧,以他的性命作為交代。

    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馮相慌了慌,他驀地瞥見徐茂的那封信,眼光倏地亮起,如見救星。

    他決定禍水東引。

    馮相忙不迭進宮,哭爹喊娘,撲倒在皇帝腳邊,痛哭流涕地控訴楊牧謀逆,并獻上徐茂的信,悲聲道:“陛下,晉州、江州失于妖女之手幾月之久,那里發生如此駭人的事情,京都竟一點沒收到消息,而楊牧必是知曉,非但置之不理,反而無詔歸京,血洗城門,劍鋒直指陛下,狼子野心可想而知,請陛下盡快下詔,調動京都附近所有兵力,剿殺逆賊楊牧!”

    皇帝聽聞變亂,驚嚇不已,猛地從床榻上蹦起,急忙搶過那封信,又難以置信地抬起臉,“你說什么,楊牧反了?”

    馮相無奈地點頭,催促道:“請陛下盡快定奪,楊牧就要殺進宮里了。”

    皇帝六神無主,忐忑不安地思慮應對之策,他拿著徐茂的信,又問:“你方才說妖女一事,何解?”

    馮相道:“微臣也是剛剛得到消息,這個徐茂在晉州施展妖術,蠱惑守衛打開城門,這才掌控晉、江兩地,京都外面早就傳開妖女徐茂的事情。”

    皇帝抿唇,他冷眼掃馮相一眼。

    這道目光冰冷刺骨,馮相不禁打了個寒噤,沉下身,低垂腦袋。

    皇帝重新低頭看過徐茂的信,跳下榻,鞋也顧不上穿,撥開珠簾,飛速走到書桌旁,鋪紙落筆寫求援詔書。

    除去京都禁軍,周圍也安置有拱衛天下的重兵,能夠迅速調回處理危情,只是以防萬一,皇帝看中徐茂的妖術,她想要富貴,他可以給,條件是救他,保護他的安全。

    如果她真有神通,可以瞬移過來救他一命,給些封賞也不是不行,只要她想,她可以做他的后妃,甚至是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享盡人間榮華。

    皇帝才寫好冊封徐茂為貴妃的詔書,內侍忽地跌跌撞撞闖進來,臉色蒼白如紙,聲線不穩:“陛下,陛下,外頭都在傳說各地起義,不僅晉州、江州失守,襄武和淮陽那片地方全然不在朝廷管轄之內,禁軍嘩變了,紛紛要求陛下處死……”

    內侍抬頭看一眼馮相,顫聲道:“要求處死馮相,以正朝綱!”

    說完,他立馬俯身,將腦袋埋在袖子下面,定然不動。

    馮相遽然變色,望向皇帝,皇帝卻是神情淡漠,冷冷看著他。

    他渾身寒毛倏地豎立,好像被野獸盯上的麋鹿,陷入危險。

    “陛下,微臣……這不是根除隱患之策,楊牧野心勃勃,即便殺了微臣,他也不會善罷甘休。”馮相咽下口水,緊忙幫皇帝分析殺自己的弊端。

    但處死馮相,這是快速安撫禁軍,緩解危境的絕佳之法。

    馮相心知肚明,他繼續說:“禁軍這次膽敢迫陛下,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下次也同樣會犯上作亂,他們的忠心可疑,懇請陛下切勿相信,長安已經不安全,微臣愿護送陛下離開此地。”

    皇帝猶疑一瞬。

    確實,禁軍必須聽命于皇帝,不得生出任何異想,今日能他殺寵臣,明日就敢殺他取而代之了。

    誰都不能信。

    皇帝心慌意亂,手里握著冊封徐茂為妃嬪的詔書。

    前面他是有退路,可以拿她調笑,然而轉眼自己便落得孤立無援的境地,萬萬不能這般輕率,以此做賭。

    徐茂要什么,他給什么,其他的東西可以等他安全了,再跟徐茂詳談,事后賞賜。

    皇帝劃了這道詔書,正色,重新落筆。

    時間緊迫, 不容多想,皇帝匆匆下筆,封徐茂為晉王, 命她速速進京救駕,破解京都危局。

    皇帝在詔書上蓋了印璽, 拿起仔細檢查一遍,又另外加一份寫給其他將領的求援詔書, 調動長安附近兵馬, 確認無誤后交給馮相,要求道:“這道立即發往晉州,送去徐茂手里, 令她趕至京都平息楊牧之亂, 同時想辦法再將調動兵馬的詔書送出去, 長安附近將領得命即趕回長安, 鏟除逆賊楊牧。”

    馮相雙手捧接過兩道詔書,聽見皇帝要徐茂進京,他已是驚了一跳, 眼光瞥見詔令上面的內容, 定睛一看,居然封徐茂為王,他驀地蹦起三尺高。

    “陛下,此妖女來路不明, 又善用邪術蠱惑人心,一無祖蔭, 二無戰功, 且在晉州、江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怎可封這樣一個女子為王?只怕無法堵住悠悠眾口,萬望陛下三思!”

    馮相難以接受,他也實在琢磨不透皇帝在什么,封賞在外面犯事作亂的女子以王爵之位,企圖讓她進京救駕,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放朝中其他人于何處,難道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可用,天下將士沒一個勇士能夠趕來救駕?

    皇帝長嘆一聲,扶起馮相,拉著他的手說道:“朕何嘗不知道,可是形勢如此,你方才不是說這女子慣會使妖法嗎?眼下楊牧就在宮城外,隨時會強闖進來,我們能抵抗幾時,附近兵馬可能及時趕至?妖女,利用得好,也是可以解決危困的!”

    “為顧全大局,封賞她一個虛名又何妨,待到楊牧之亂平息后,朕再將她收入后宮便是,妨礙不到什么,無需憂心。”皇帝不以為意,這種關頭,誰對他有用,他就用誰,事情解決了,失去利用價值,他自然也不會多看一眼。

    馮相一時間無語,皇帝年紀越大,愈發貪生怕死,延年益壽的丹藥吃著,問道求仙的術士尋著,遇到當前這種情況,竟是一絲一毫求生的機會也不肯放過。

    他仗著真龍天子之氣在身,廣聚各家法術高強之士,將主意打到妖女身上,好確保萬無一失,穩坐皇位。

    可事情真的會如他想得那么如意嗎?

    馮相不禁懷疑。

    這個徐茂并非普通女子,開口要的就是爵位,目標分外明確,長安變亂平息以后,她真的愿意乖乖進入后宮,陪侍皇帝左右?

    馮相心底劃過鄙夷,如果他不是皇帝,擁有天下最大權柄,誰愿意誠心服侍,而徐茂答應進入后宮的話,說明徐茂所圖更大,危險至極。

    皇帝剛愎自用,此時聽不進去這些話,馮相思緒轉了三轉,忍著沒說,面上應承,心里卻是在考慮后路。

    楊牧之亂給他提了個醒,自己權傾朝野的同時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皇帝放權,也是拿他作筏,他的結局不會好過,必須提前籌謀。

    京都內眾人心思各異,皇帝兩道詔書發出去,宮城撐不了太久,馮相匆匆忙忙收拾家當,同信得過的禁衛軍中將領一起護送皇帝出奔避難。

    然而馮相沒想到行至半途,禁軍將領忽地發難,要求皇帝處置馮氏,給士卒們、天下人一個交代。

    馮相氣得跳腳,找禁軍將領郝升理論,見到他便咬牙切齒道:“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救下你,推舉你進入禁軍的,你就這樣回報我?”

    郝升面露苦色,為難道:“相公,此事也不由我,實在是手底下的士卒受楊牧那些歪理邪說影響,不愿被說與奸佞同流合污……咳咳,相公與我有恩,不便欺瞞,我實話跟相公說,最主要一個原因,他們得罪了你,心里忐忑,害怕相公事后算賬,這才選在這個時候發難。”

    馮相憤然,瞪圓眼睛,“我有心思計較這些事情?”

    他怒氣難平,甩袖來回走動,知曉自己不追究,必須向他們展現態度,此外禁軍還想要一個好的名頭。

    郝升垂首低眉,伸一只手往前引起馮相注意,他猶豫地吞下口水,似乎有話要說。

    “你有什么想法?”馮相看著他問道。

    郝升淺淺吸氣,擠眉弄眼,好像很難開口,半晌才出聲道:“安撫士卒的辦法也不是沒有,只不過……相公得狠下心腸舍棄一個人了。”

    馮相猛地抬起眼皮,冷光射向郝升,幾乎是話音一落,他便心領神會,郝升話中所指的那個人是誰。

    他的妹妹,皇帝的寵妃,馮貴妃。

    只要馮貴妃身死,沒有人在皇帝身邊吹枕頭風,他與皇帝的關系大不如前,至少失去這層關系,他們心中各有忌憚,不再親密無間,目的即可達成。

    此外,皇帝賜死妖媚惑主的馮貴妃,表露除奸悔悟的決心,說明情況,之前的荒唐事皆是受馮貴妃迷惑、蒙蔽,殺了貴妃,從此他又是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馮相愣怔,臉龐血色逐漸褪盡,他用力攥緊衣袍,五指緊繃,關節泛白,僵硬地移動脖子和腿腳。

    “我知道了……”馮相淡淡開口,背對郝升,不讓人瞧見他的神色。

    郝升默然,拱手退下。

    傍晚,馮相去見了皇帝,出來時雙眼通紅,神魂落魄地走開,旋即宮女、內侍們捧著白綾,端著鴆酒,跪倒在馮貴妃面前。

    馮貴妃初見時不敢相信,以為是郝升和其他幾位將領自作主張,抬手掀了案幾,打翻鴆酒,吵著要見皇帝和馮相,直至呼天喚地沒有任何回應,她才慌了,癡坐在地上笑聲不止,狀似癲狂,哪有以往貴妃儀態。

    她知道自己被拋出去做擋箭牌,皇帝默許,馮相默許,這本該是她的使命。

    然而,她不服。

    “憑什么,楊牧鏟除奸佞,要求賜死的分明是朝堂上的馮相公,憑什么最終死的人卻是我?”馮貴妃在掙扎時扯亂衣衫、頭發,她大聲吶喊,嘴里噴濺沫子,姣好的五官扭曲可怖。

    白綾纏上馮貴妃的脖子,憤怒的吶喊被擠斷,話語破碎,她淚流滿面,手臂在空中胡亂揮舞,抓什么東西似的。

    馮貴妃聲聲哀怨:“五郎,我知道你聽得見,你不能如此狠心,五郎,陛下,救我,阿兄,阿娘”

    她叫了很多人,沒有一個人出現救她,尤其皇帝和馮相,他們就在帳外不遠的地方,距離極近。

    外面很安靜,進入冬天,萬籟俱寂,空氣里嗚嗚風聲輕微響動,為馮貴妃悲鳴,馮貴妃的聲音一一傳進所有人耳中,眾人面無表情。

    妖妃惑主,罪當如此。

    馮貴妃的聲音越來越小,天際飄下顆顆雪粒,埋葬一代佳人,掩藏罪惡。

    皇帝掩面哭泣,痛苦不堪地伏地,強忍悲傷命人收殮貴妃尸首,就地下葬,所有人繼續出發。

    *

    徐茂給杜娘子杜采文出了卷子,親自監考,暗中觀察,初次見面杜采文氣質憂郁,眼底青黑,面色沉沉,估計是休息不好,整個人提不起精神。

    結合她的性格測試結果,徐茂大喜,杜采文是個悲觀主義者,看待萬事萬物,總以負面角度進行揣測,得出最差結果。

    負面情緒傳播力極強,容易打擊自信心和積極性,這非常有利于感染其他人一起躺平。

    徐茂當即拍板決定,答應薛靈的請求,招杜采文進來做老師。

    侍女歡天喜地跑到杜采文面前,告訴她這個好消息,杜采文訝異地直起身,揪緊帕子問:“你確定沒聽錯?阿家、郎君總責怪我死氣沉沉,看了惹人厭,那張卷子我會做的題也不多,聽聞合格者甚少,我竟過了?”

    杜采文蹙眉,“該不會是母親出面打點,央求元帥,元帥不堪其擾,這才答應……”

    “不是,不是,徐元帥先前說了,必須娘子通過考試才能進入忠義軍,任何情面都不講的,我還聽林娘子說,元帥拿著娘子的卷子連聲夸好呢!”侍女激動道。

    杜采文百思不得其解,“我真有那么好?你莫不是誆我,這怎么可能!”

    侍女道:“娘子若是實在不愿相信婢子,自己去問問元帥和林娘子不就好了。”

    “罷了,就這樣吧。”杜采文一下退縮,擺手推拒,以順其自然的態度繼續得過且過。

    徐茂安置好杜采文,從杜宅離開,回到自己的營地,每日到周邊地方敲鑼打鼓,揭秘天神教那些唬人的小伎倆,等待朝廷以及天神教回應。

    是日,晨光熹微,雪花紛飛,天地銀裝素裹,一陣馬蹄打破靜寂,身著甲胄的小卒手舉詔令,在徐茂營前勒馬,高聲道:“忠義大元帥徐茂何在,陛下急詔!”

    徐茂迷迷瞪瞪間被推醒,徐蘅道:“阿姐,朝廷派人來了。”

    “什么,朝廷調兵攻來了?”徐茂扶住腦袋清醒一點,激動地跳下床。

    “阿姐,穿鞋。”徐蘅拉住她的衣角,彎腰遞上一只鞋子,說道:“不是來攻打我們的,皇帝詔令,封阿姐為晉王,進京平定平北節度使楊牧之亂。”

    徐茂腦子倏地宕機,她張大嘴巴,驚疑不定,伸手掐一把自己的胳膊,嘶一聲,“沒做夢啊,這是個什么章程……我,起義軍頭子,封王進京平亂?”

    皇帝丹藥磕多,失心瘋,找錯人了吧!

    徐蘅道:“京都生亂, 皇帝自顧不暇,分不開心神處置阿姐,反而想要借阿姐之力, 平息楊牧之禍,他有求于阿姐, 封阿姐為王前去救駕,這沒什么奇怪的。”

    這時, 系統提示音響一聲, 恭喜她進入新階段,徐茂屏蔽系統,坐下來強迫自己冷靜, 分析情況。

    皇帝封賞她王位, 一方面, 皇帝他正在經歷變亂, 突然慌了,六神無主,病急亂投醫, 遇到能夠幫他掃除威脅的人就不管三七二十一, 直接求助。

    另一方面,楊牧的事情平定以后,以皇帝的角度考慮,他必定認為她一介女身, 不足為懼,隨意賜個婚, “恩賞”她嫁得高門。

    作為新婦, 她不宜在外面拋頭露面,自然要回歸深閨后院, 王爵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好聽的頭銜,虛名。

    這樣安排,皇帝賭一手,她真的平息楊牧之亂就是賺到,平息不了也有別人,不論怎樣,他都不虧。

    徐茂梳理清楚因由,冷哼一聲,“狗皇帝,想得倒是挺美,算盤打這么響,也不覺得磕磣,既想利用我幫他平亂,事后又不想認賬,以為給我賜婚便能草草打發了。”

    “阿姐,那我們要去京都救駕嗎?”

    徐蘅聽完徐茂的話,意識到這道封王的詔書可能不懷好意,進京平亂吃力不討好,她猶豫一下,眉峰聚攏,出聲問道。

    徐茂沉吟片刻,思忖道:“去,怎么不去?大好機會,不可放過,狗皇帝既然給了我王位,他就別想著那樣的好事,只要我進了京都,別說是王位,他的皇位也得乖乖讓出給我。”

    她的目標很明確,也不向世人掩藏自己的野心,這次進京,就是要大大方方告訴所有人,她盯上皇位了,并且絲毫不講武德,任何人都別想道德綁架她。

    “皇帝出了京,他便沒有必要再回來。”

    徐茂毅然站起身,負手而立,眼中熠熠生輝,言語大逆不道,彰顯其野心勃勃。

    徐蘅點頭,“阿姐說得對,此次正是我們進京奪位的好時機,我支持阿姐。”

    聞言,徐茂差點繃不住她的野心人設,很想搖搖徐蘅的肩膀,勸她清醒一點,不要盲信。

    她們在晉州和江州這些事情,放在整個天下跟前,楊牧謀反,天神教作亂,根本不夠看,甚至手下士卒不足一萬人,威望僅限于晉州、江州之內,竟然放出進京爭奪皇位的大話,聽上去感覺天方夜譚,跟喝了假酒做夢似的,誰會聽從她的號令?

    步子邁得太大,最后只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徐茂沒有把這些話說出來,她幽幽望著徐蘅,心下有幾分不舍。

    這次去長安,她已做好身死準備。

    樹倒猢猻散,忠義軍所有士卒亦將化作流民,潛逃回鄉,等待新朝建立,重新過上安定和樂的生活。

    徐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下令所有人立刻收拾東西,清點物資,在臨行前辦一場宴會祭祀路神,既祖取道。

    薛靈得到徐茂封王、忠義軍要進京救駕的消息,驚訝地停住筆毫,墨水洇濕紙張,毀了一幅好字,她擱下紫毫筆,不解道:“京都的禍事豈是忠義軍可以平定的?”

    “皇室宗親瞧著,各路豪杰看著,再怎么說,也輪不到忠義軍,好生在江州待著,徐徐圖之,這樣不好嗎?為什么選擇這個時候趕去京都蹚渾水!”

    薛靈無法理解徐茂的想法,莫非徐茂真是被一道封王的詔書給蒙蔽雙眼,一時氣血上頭,真心實意進京救駕?

    觀察徐茂在晉州、江州的作為,看著也不像老實人,應當沒有愚忠之心。

    左思右想,想破頭,薛靈還是琢磨不透徐茂意圖,她女兒剛進忠義軍,突然發生這種事情,徐茂想不開要進京,她忽然擔憂自家女兒的未來。

    薛靈按捺不住,緊忙趕去求見徐茂。

    吳洪英方從徐茂帳內出來,恰巧碰上匆匆趕至的薛靈,她抬起手冒昧攔下薛靈,寄希望于薛靈,請求道:“薛大娘子,您來得正好,娘子閱歷豐富,或許可以勸住元帥莫要進京。”

    薛靈訝異,“怎么,徐元帥打定主意要進京救駕?”

    吳洪英無奈頷首,“元帥說,陛下降以詔令,命元帥進京救駕,此番進駐京都乃名正言順,良機難得,鐵了心往長安的方向出發。”

    任她如何勸說,徐茂堅定不改主意,吳洪英沒有辦法,只得搖頭作罷。

    連徐茂手底下的人都勸不動,自己更沒分量,估計也是無功而返,薛靈遙遙望一眼帳子,腳步轉了方向,前去探望女兒杜采文。

    “母親,您怎么來了?”杜采文正在準備上課所需的文章,第一次上臺授課,她想給大家留個好印象,不要太丟臉,誰知轉身看見薛靈,嚇一大跳。

    薛靈左右各看一眼,四下無人,她趕緊抓住女兒的手腕,做賊似的躲到一旁,壓低聲音問:“徐元帥得封晉陽,欲進京救駕,這事你知道嗎?”

    杜采文呆呆道:“女兒知曉的,母親,元帥做下的決定有什么問題?”

    薛靈恨鐵不成鋼,急聲道:“糊涂啊,徐元帥名聲還沒打響,傳揚天下,她怎么同別人爭?此去恐怕兇多吉少!”

    “那正好,反正我也早在閻王殿里走過一遭,多給我月余陽壽,已然足夠。”杜采文無所謂,她是活夠了,看萬事深覺無趣,每天不過按部就班,過一日是一日。

    杜采文反手按住母親的肩膀,“其實母親無需憂心,大伙兒都看明白的事情,元帥豈能沒有想到?她這樣做,自有她的道理。”

    “元帥智勇雙全,深謀遠慮,擅長出奇制勝,走一步算三步,或許元帥布下棋局,我們身在局中,暫時沒有想通其中關節而已。”

    杜采文兀自分析,她覺得徐茂不是沖動莽撞的人,這肯定是徐茂故意安排的,或迷惑敵人,亦或進京另有圖謀,總之絕非面上表現出來的這么簡單。

    薛靈經她這么一說,頗有幾分道理,耐不過情勢,勸了杜采文幾句,讓她注意自身安全,打道回府。

    祭祀路神當日,徐茂清楚士卒間多有疑慮,她及時把握機會,頂著因興奮而發紅的一張臉站在旌旗下,氣沉丹田。

    徐茂大聲道:“我知道大家近來對進京救駕之事議論頗多,害怕平定不了楊牧之禍,反而自己搭進去。”

    她停頓一瞬,目光掃視在場所有人,“可是京都危急,陛下有難,楊牧在城中大開殺戒,長安百姓性命垂危,亟待救援,這種緊要關頭,我們難道要袖手旁觀嗎?”

    “不,我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楊牧火燒長安,殘害百姓!”徐茂大義凜然地放話,話語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前段做作的表演結束,徐茂放柔聲音,又改走溫情路線,“考慮到大伙兒雙親在上,姊妹弟兄日夜盼望,部分人女兒、小郎年紀尚幼等候歸家,此行困難重重,輕易便會丟掉性命,我不愿強求,不想去長安冒險的,現在就可以放棄,領了本月餉銀回家去。”

    士卒們倏地改變臉色,悄悄轉臉看別人的反應,發現大家皆是滿面詫異和無措。

    現場沉靜無聲,誰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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