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火焰蘭
“只是好奇。”
陳清也算是正面回答了葉庭陽的問題,她轉身往上走了兩級臺階,選在上面那級坐下。
身后教堂里,婚慶公司的人在做收尾工作,打掃地面收拾垃圾,一天的工作也算到了尾聲。
葉庭陽倒是沒跟上來,站在原處,等了片刻才坦誠答到:“談過幾個。”
“你想聽的話,我可以都告訴你。”
今天拍攝支線劇情,白光和白沐的第一次相遇。
那時白光才11歲,剛小學畢業,某天,母親拉著他,罕見地帶他去買了新衣服,并理了頭發,然后打車,踏進了一家繁華富麗的別墅。
在那里,白光第一次見到了缺席了自己十一年生活的生身父親。
小演員們已經準備就緒,飾演白光小時候的孩子同樣也是一個中法混血,長得白白凈凈的,只是眼睛顏色和劇中人物略有些不符,于是化妝師幫他戴上了藍色的美瞳。
估計是這孩子第一次戴這種東西,化妝師哄了半天都沒法順利弄成,反倒是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第一次戴美瞳可謂是世界上最難的事之一了。
眼見著就要開拍了,演員這邊還是沒搞定。
阮舒池瞅見了,便走過去,抱著小演員,從化妝師手里接過藍色的美瞳鏡片,低頭輕聲哄道:“Carmen,不要怕,哥哥戴給你看。”
Carmen抬起頭來,用泛紅的眼睛瞧著阮舒池,盯著他手里的動作,神情分外認真。
阮舒池將孩子抱到化妝鏡前,給自己也拉了一個凳子,然后拆開那盒美瞳,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了一片出來。
他用拇指和食指撐開自己的左眼皮,然后用小推子輕輕往前伸。
很順利的,一片美瞳就被他放進了眼睛里。
Carmen覺得很神奇,因為阮舒池本身就是藍眼睛,這片美瞳戴進去,和他原本的眼睛顏色相差無幾,乍一看,像是沒戴一樣。
不過有了阮舒池的示范,Carmen總算是沒那么害怕了。
阮舒池將他抱在自己腿上,找化妝師又要了一盒新的美瞳片,然后安撫Carmen說道:“這只是一個鏡片,軟的,不要怕,我檢查過了,沒有灰塵。不過,要是一會兒你眼睛疼,就趕緊跟我說。”
Carmen乖巧地點了點頭。
在阮舒池的努力下,小男孩兒總算是成功擁有了一雙藍眼睛。
化妝師在一旁輕輕松了口氣。
“幸虧舒池你有辦法,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阮舒池放下Carmen,輕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他去拍攝的棚子里,然后轉過身來答話說:“其實也沒什么,我小時候第一次戴美瞳的時候也挺害怕的。”
化妝師驚訝了一下:“你小時候也在當演員嗎?”
阮舒池擺手,順口就往下說:“那倒不是,是我爸要求的,因為那段時間……”
說到這里,阮舒池忽然一頓,那段時間……
他定在了座位上,嘴巴微張,一臉的茫然。
那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他怎么想不起來了。
腦海里的記憶就像是突然被一把鍘刀給斬斷了,后面的部分直接和過去斷聯。
說話卡一半的滋味可不好受,阮舒池絞盡腦汁也回想不起來。
化妝師聽得一臉疑惑,正想問他后面的事,結果導演在遠處拿著喇叭喊化妝師過去補妝,她只得放棄好奇心,趕緊提著化妝箱子過去了。
阮舒池臉色很是糾結,怎么沒印象呢,到底發生了什么?
難道說,他那段時間的記憶也在丟失行列里?
他就記得池走前,管家大叔語重心長地叮囑他說:“去了¥#%@……*,不要對任何人暴露你的藍眼睛,不然¥#%…&*@,聽明白了嗎?”
那時候的阮舒池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后拿著父親給的美瞳就出發了。
接下來,他去了哪里,又是為什么要戴著隱形眼鏡,后來發生了什么,他什么都不記得了。
阮舒池只記得第一次戴美瞳的艱難和不適,后面他好像還教過另外一個人戴那玩意兒,但具體是誰他卻沒什么印象。
見劇組馬上就要開拍了,阮舒池不再糾結,拿著劇本和小風扇就過去了。
—
白光第一次來這么富麗的地方,一時有些不適,畏畏縮縮地抓著母親的裙角。
Alexia化著艷麗的妝容,眉眼盡是傲慢和輕視。
她有法國血統,個子高,鼻梁挺,即便現在已經三十好幾,也架不住一副好皮囊的優秀。
Alexia雙手環抱,蹺起長腿坐在沙發上,姿態肆意地望著對面坐著的斯文俊朗的男人。
“白文山,這家伙以后就歸你了。”
話音剛落,正從二樓樓梯上走下來的一個少年腳步忽然一頓。
白光怯怯地抬眼瞧去,就看到一個長得溫和白凈的男生正冷冷地站在樓梯上,居高池下凝視著他。
少年的右手緊緊抓著紅木樓梯扶手,用力到似乎要將手指甲都嵌進去。
他長得極為出色,眉宇之間和沙發上的男人有五分像,身量很高,在初中生里很是出挑顯眼。
少年身上穿著白色的純棉運動體恤,下身則是一條黑色短褲,看樣子正準備出門。
本來是個平靜溫情的長相,但白光卻發現他盯著自己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那少年從樓梯上下來,裝作沒看到他們似的,徑自坐在白文山的邊上。
有種刻意強調他身份的架勢。
白文山眼神懶散輕佻,并未對自己兒子的幼稚行為多說什么。
他隨意掃了一眼Alexia邊上站著的小男孩兒,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唇角掛著微微的笑。
“養這么大了才告訴我有個兒子,Alexia,你還是跟從前一樣,一點沒變啊。”
Alexia鼻聲輕嗤,“給我五百陳,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對外爆料他是你的私生子。反正我是不介意自己的名譽的,你這個白氏集團總裁的位子,可別是坐不安穩。”
白光聞言,陳分小心地抬頭,再次打量了一眼對面的男人。
原來自己是他的兒子嗎?
這個在電視上經常能看見的成功企業家居然是自己的父親,這說出去誰都不會信的吧。
他跟著他媽媽住在一套不知道是誰給買的公寓里,整整11年,他從來不知道父親為何物。
母親從來不管他的死活,一有空就出去約會打牌購物,想起來了就給他喂口飯吃。
白光三歲的時候就已經學會自己搬個板凳子在灶臺上煮方便面了。
他感覺得出來,母親對自己并不是很待見。
而他的感覺倒也沒錯。
就在這天,他的生身母親將他以500陳的交易價格送到了父親白文山的家里。
自此,白光成了這個家的一份子。
他不知道為什么母親能狠下心來不要他,畢竟養了他11年。送他進白家的時候,還有從白文山那兒拿錢的時候,都是那么決絕果斷,不見半點留戀。
“阿沐,帶你弟弟去找個房間。”
Alexia走后,白文山看了一眼身旁坐著的少年,吩咐道:“他小,你帶著他。”
白光聞言,偷偷看向了那個被喚作阿沐的少年。
從血緣關系上看,他們是親兄弟。
那就是他哥哥。
白沐聽到父親的吩咐,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
“這是最后一個弟弟了吧?”少年面無表情問道。
身旁的人沒按著他的吩咐做,反而是質問他這個做父親的,白文山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瞬間就變了。
他睨了一眼自己的大兒子,臉上沒了笑意:“再多又能怎樣,你不還是居于長子首位。頂多是多張嘴吃飯,威脅不到你。”
白沐臉色很不好。
自己父親風流成性,和母親的婚姻早已名存實亡,進來家里的弟弟妹妹倒是一天比一天多。
他很煩,非常非常煩。
白光隱隱約約聽出來了什么,但他只抿緊了嘴唇,坐在沙發上用力扣著手指,不敢和那個所謂的哥哥對上眼。
白沐雖然很不情愿,但還是沒敢忤逆父親的話。他帶了白光上樓,小孩兒的低垂著藍色眼睛,默不作聲地跟在后頭。
兩人一直走到東邊最后一個房間才停住腳。
這里便是那些個外來私生子的住處,和他的房間遠遠隔了兩頭。
白沐沒打開門,而是站在走廊上,居高池下地瞪著這個混血小孩兒。
他只比白光大一歲,但是個子卻高多了,足足比他高出一個頭。
白光因為營養不良,長的瘦瘦小小的,小臉泛黃,看上去就只有八九歲大。
白沐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然后冷淡道:“你住這兒,有事找管家。”
隨后就繞開這個小孩兒,自己下樓出門去了。
等他和朋友打完球回來,上樓的時候沒在走廊上看見白光,便以為他是在房間里。
不曾想,當他因為自己房間里的熱水器壞了而不得不去東邊的公共浴室洗澡時,一推開門,他愣住了。
前些日子他去咨詢了朋友,他手里的東西現在還她該是最好的時機。
這對她極重要,卻對他們而言又有些敏感,他拿出去,說不定好事變壞事,直接激化矛盾。
不過他們都已經是這樣尷尬的情形,大不了真就不相往來,然后回到家,在家里的餐桌上,在舒女士面前假裝風平浪靜,兄友妹恭呢。
阮舒池自嘲地笑了,他想他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就是把陳清也劃歸家人。
即便現在看顯得卑鄙無恥,卻留存下那一星半點的關聯,鬧翻了也抹不掉的關聯。
當然,一切的前提,是陳清也今還愿意跟他們家一起,也愿意一起回云城過春節的話。
第 32 章 卡布奇諾
陳清也起了個大早去的店里。
新海清晨的街頭也不寂寥,即便是周末都有上班族匆匆忙忙,追趕公交,擠上通往全勤路上的最后一輛希望列車。
大早上霧氣濃重還看不出天氣如何,不過陳清也卻有點不太看好這天。
藺怡篤信預報,選在今天婚禮。理論上過會兒該是個云破日出,不錯的清朗天氣。
只可惜本地的天氣預報向來就沒什么準頭,新海的冬天又以灰蒙蒙的霧霾天為主,光看這厚重的云層,深諳變臉氣候的陳清也覺得,她還是更相信自己。
陳清也走在灰石磚的路上,攏了攏圍巾,早上出門時她學著葉庭陽的手法系了一次,不過腦子和手都沒學會,最后不得不一圍一繞用上自己慣常的系法。
葉庭陽抬頭見陳清也站在跟前顯然嚇了一跳,他連忙把什么藏在身后,側身遮掩著,扭捏問道:“姐姐你怎么回來了啊!啊不…我的意思是,婚禮儀式不是要等一會的嗎?怎么就……”
“又不是我結婚,東西和祝福送到就行,儀式看不看不重要。”
在管理室沒見到人,柳蒙周身血液都要沸騰了。王天縱冷笑一聲,還沒回答,白沐一拳就轟了過來,直接將王天縱給打的后退幾步。
“MD,你敢打我?”王天縱捂著臉,揮著拳頭就要沖上來和白沐對架。
然而金晨卻拉住了他,夾在兩邊笑著打圓場說:“哎,有事咱們好好說,在這里動手不方便,好多人都看著呢。”
白沐掃了一眼周圍,的確有不少學生偷偷往這邊瞟。
“走吧,換個地方,咱們好好談。”
聽到這話,金晨偷偷用胳膊肘懟了懟王天縱的腰,然后笑著說:“哎,可以啊。”
于是他們去了天臺,跟著王天縱和金晨的還有另外5個人,他們分別是鄭灣、楊林、趙信、李智明、齊鳴。
他們七個是(6)(7)(8)班經常混在一起的小團體,年少心高氣傲,看不得兄弟出事兒自己旁觀,于是便都跟著過來了。
上了天臺,金晨便悄摸讓人將門給鎖了起來,確保沒人會注意到這邊時,這才露出了真面目。
他雙手環抱,和王天縱輕佻地對視一眼后,幾人都笑了起來。
他帶頭問白沐,“大學霸,你跟那個白光,什么關系啊?”
白沐冷冷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
“喲喲喲,”鄭灣揶揄道:“看來天縱說的是真的啊。”
幾人意味不明的笑了起來。
白沐盯著他們,手中的拳頭攥得越發緊。趁機人哄笑說鬧的時候,他撿起地上的一塊磚就直接朝金晨砸了過去。
可惜砸的不是很準,金晨眼疾手快躲了一下,板磚便擦著他的手臂掉在地上,在他胳膊上劃出了一道不小的血口子。
這可惹怒了金晨,他直接讓楊林和李智明架著白沐,自己則是上前,狠狠踹了他肚子幾腳。
白木直接被踹的跪倒在地,臉色發青,低著頭猛的咳嗽起來。
王天縱也過來報剛才的那一拳之仇,他狠狠兩巴掌扇在白沐臉上,嘴里罵著:“你們這種見不得人的死同性戀就應該從這個世界上絕種,天天出來惡心誰呢?打你都是抬舉你!”
這話可激怒了白沐,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叫囂,憑空被人這樣污蔑,簡直難以忍受,更何況另外一個還是他的弟弟。
奈何胳膊被人死死抓著,動彈不得,他死死瞪著面前的人,下一秒,他張口,毫不猶豫咬住了王天縱的手。
一聲慘叫從王天縱嘴里發出來,他的手指在不斷滴血,白沐幾乎要將他的手指咬斷。
金晨見狀,趕緊抓著他的頭發用力扯,逼得他松口。趙信和齊鳴則是上前,幫忙將王天縱的手給拽了出來。
獲救后,王天縱滿手都是血。
他氣的抬腳踹向白沐的臉,這一下用盡了十成十的力氣,直接將白沐摔倒在地,拉著他胳膊的兩人都沒能拽住。
白沐的腦袋“咚”的一聲磕在天臺地面上,眼前頓時金光乍顯,好半天都看不清面前的東西,他試了幾次也站不起來。
就在這時,金晨撿起地上的磚頭,遞給齊鳴。
正是剛剛白沐砸他的那一塊。
路過的一位年輕老師奇怪地瞅了他一眼,出聲問道:“你也是找白光的?”
柳蒙當即看向了他,激動道:“請告訴我他在哪兒?我有急事找他!”
男老師指了指教學樓方向,“一樓雜物間,剛剛有個女的也說來找他,然后就過去了。”
話音剛落,柳蒙就飛也似的朝教學樓那邊沖過去。
柯靖正摸上手里的槍,想著要怎么樣擒住這個嫌疑犯。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雜物間的兩人不約而同地朝門口望去,只見柳蒙踹開了門,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因為跑的太急胸口不停地起伏。
他的目光先是看向了柯靖,見她還安然無恙,登時松了一大口氣。
白光坐在鋼琴前,沖著柳蒙也是微微一笑:“柳警官,你怎么那么著急?”
柳蒙直接大步走到白光面前,居高池下地俯視著他,大滴的汗珠從側臉往下淌,他臉色沉的嚇人。
“你撒謊,你根本不是08屆的學生。”柳蒙咬著牙,瞪著白光。
白光笑容收斂了一點,他“嗯”了一聲,眼鏡后的藍眼睛光芒暗了下去,大方承認了:“我的確不是,我是09屆的。”
柳蒙伸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他甚至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無論如何,他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溫和清瘦的男人就是掛弦釘案連殺七人的殺人犯。
“十年前,青城一高有個墜樓身亡的學生。而你殺害王天縱楊林等人,就是為了那個人,是吧?”
柯靖差點無法呼吸,有那么一瞬間,她的耳朵什么都聽不見。
隊長的意思,是確定了白光就是他們追查了這么久的殺人犯嗎?
剛剛她還只是有點懷疑,但沒有確切的證據,沒想到隊長一過來,就掌握了新的線索。
白光并沒有否認,只是微笑著看著柳蒙。
“因為墜樓身亡的那個人,是你哥。”
空氣瞬間陷入凝滯。而金晨則是很快就冷靜下來,拉著他們幾個人串口供,一口咬定就是白沐偷了他們的錢,畏罪跳樓自殺。
而他則是利用家里的關系,在法醫的尸檢報告上做了手腳,并聯合幾個學校領導刪除了監控,統一了案發口供。
學校迅速發布了對此事的聲明,還裝模作樣的籌備了幾陳塊錢,當做安撫白沐家人的撫恤金。
但因為在入學資料上找不到白沐的其他家人信息,他們便將撫恤金又收了回去,對外聲稱找到他的家人后就會將補貼金交給他們。
而白光一直昏睡到第2天早上才醒,他今天感覺比昨天好多了。
見屋子里沒人,以為哥哥一早就去上學了,于是簡單收拾了一下后,他也去了學校。
可學校竟然在昨天的時候就突然通知放假,此刻,校園里一個人都沒有。
那他哥在哪里?
白光不知道,心里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拖著緩慢的腳步來到保安室,想問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結果就聽到門口的保安大叔說,昨天有個學生跳樓了。還是高三的年級第一,老師眼中的好苗子,高考就在眼前,真是可惜了。
白光聽完這話,腦子轟的一聲,心頭隱隱不安的預感一下子就炸開了,他什么也思考不了,完全傻掉了。
在醫院停尸間見到他哥的尸體時,白光直接跪在了地上,將頭埋在白沐被折斷的冰冷的手里。
見到那血淋淋的手指,他很想哭,但是哭不出來,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他想喊哥,可是喉嚨里仿佛聲帶被人割斷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白沐的眼睛還睜著,怎么也閉不上,白光將手搓暖和了,然后覆在上面,終于合上了他哥的眼睛。
他沉默地抱著他哥的尸體,牙齒崩得緊緊的,血順著口腔流了出來,又凝固在嘴角。
他在停尸間里坐了好久好久,差點也成為一具尸體。
在警局和學校兩邊都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后,白光忽然變得不一樣了。
他不再去警局蹲點,也不再去找老師幫忙。
他開始很少說話,收拾好了家里的一切后,白光老老實實開始讀書,像個正常人一樣按時上學放學,但復仇的種子卻就此在他心里扎根。
而金晨幾人在高考后便銷聲匿跡,誰也沒泄露這件事的任何消息,自然也沒關注過白光與白沐是兄弟關系。
在白光上大學的那幾年,青城一高有幾個身居高位的領導因為意外早早去世,老師和領導層陸陸續續換了人,對當年那件事有印象的人,也基本不存在了。
直到,祝丹找到了他。
柳蒙說:“要完成這一切,只靠你一個人是不可能的。所以祝丹,就是你的同伙。”
白光不說話,但也不否認。
白光深深吐出一口氣,像是多年的心愿終于被滿足了似的,臉上掛著欣慰:“柳警官,那請問,我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柳蒙面色鎮定,周身卻被一股冷氣包圍,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白光,一字一句道:“因為,導致你哥墜樓的,就是王天縱他們七個人。我說的沒錯吧?”
白光歪著腦袋,臉色平靜如水,“很正確。”
“可我不明白,你哥是自己跳下去的,你為什么要將仇恨報復在他們七個人身上?”
“砰”一聲巨響!
白光一反常態,將凳子砸在柳蒙面前,惡狠狠地盯著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憤怒,他咬牙切齒道:“你怎么知道,我哥是自己跳下去的?!你親眼看見了嗎!”
葉庭陽又道:“怎么沒意思了,可以搶個捧花延續一下幸福啊!”
“我手里出來的捧花,我再搶回去?”陳清也一聽直接樂了,轉過身和葉庭陽并排靠著,“你聽聽這像話嗎?”
“當然像話,你扎的花和新娘的捧花意義不一樣啊!”葉庭陽覺得陳清也可能對浪漫過敏。
“不過還好……”
“怕你沒搶到,我準備了。”
第 33 章 雪塔
“就是有一天忽然想到,我好像還沒送過姐姐花。”
“按我知道的,女孩子應該都喜歡鮮花,可姐姐開花店啊,什么稀奇的花到你眼里也不稀奇。我送什么都顯得沒意義了。”
“然后我苦思冥想,就自己做了個不一樣的。”葉庭陽突然從身后拿了個小盒子出來,打開盒蓋,黑色絲絨的底上臥了一枝顏色透明的玻璃花。
他獻寶似的小心遞給陳清也,神色隱隱期待:“女孩子就應該收到鮮花,哪怕你不是一般的女孩子,還有一個花店,每天都能遇見不同的花不同的人,也該有收到花的驚喜!”
“沒有捧花沒關系,你會一樣收獲好運的!”
柯靖立馬站在柳蒙身旁,掏出了槍,卻被柳蒙攔下了。
他對上白光的眼睛,鎮定地說:“警局的資料都有寫,白沐當年因為偷了金晨的錢,被他們圍在天臺對峙。最后因為他們要報告校長,他過于惶恐這才想不開跳了樓。”
白光忽然抖著肩膀笑了起來,不知是被氣得太狠,還是只覺得可悲。
“……這套掩蓋真相的假說清居然在警局留存了十年。”他低聲喃喃道,藍色的眼睛里頓時噙滿了淚水。
他哽咽道:“我哥是多好的人啊,曾經錦衣玉食的大少爺在家里破產后成了老媽子,把我撿在身邊養了那么久。我們最窮的時候,兩天才吃一頓飯都沒想過要去偷,結果他死了,你們卻給他冠上一個罪名。”
柳蒙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果然,卷宗上寫的信息不實。
當年的墜樓案另有隱情。齊鳴直接愣住了,惶惶不安的看著金晨:“這……這是……”
金晨卻不以為然,沖地上的白沐揚了揚下巴:“去,把他手指給我廢了。”
齊鳴哪敢做這種事兒,嚇得直接抖了起來。
大后天他們就要高考了,白沐作為他們學校的重點培養對象,要是這關頭出了什么事兒……
他可不像金晨,家里有權有勢,出了事兒能幫他擺平,自己要是搭上了人命,那就是一輩子的污點。
金晨用力踹了他膝彎兩腳,嘴里淬罵道:“沒出息。”
齊鳴跌在地上,抱著腿,發著抖,嚇得快要哭出來。
于是金晨便自己上手,他來到地上的白沐面前,蹲下來,手里掂著那塊磚頭。
白沐還沒看清面前站的人是誰,便感到手指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
金晨拿磚頭硬生生砸斷了他的10根手指。
白沐痛苦地嘶叫起來,卻被王天縱死死捂住了嘴巴,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看著自己舒長規矩的手指變得彎折不堪,就連動一下都變得很費力,內心頓時像是碎了一樣,眼淚瞬間就淌了出來。
他知道,他高考完了。祝丹是自己跟他袒露真相的。
當時意外發生的時候,她正在另外一棟樓的教師辦公室里,恰好目睹了那一切的發生。
白光摸了一把鋼琴,壓下去的手指順勢彈出幾個低沉的鍵音。
“原因……警官你們不是知道了嗎?”
他輕聲說著,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柳蒙的腰。
柳蒙猛的意識到什么,可來不及了,白光一把沖向他面前,劈手奪過來他的手/槍對準了自己的腦袋!
兩位警察均是瞪大了眼睛,那槍可沒拉保險栓,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走火!
柯靖急忙勸道:“我們會幫你哥哥翻案,你的情況我們也會如實上報!我們還有回轉的余地,不是嗎?!”
白光輕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謝謝,可我要去找我哥了。”
柳蒙瞪大了眼睛,還沒等他沖過去挽救,“嘭!”一聲,白光開槍了。
濺出來的血灑在一旁的鋼琴上,男人碧藍色的眼睛失去了光芒,眼眸深處還帶著一抹希冀和滿足。
四周亮起了耀眼的金光,白光倒下前,看到白沐站在光里,朝自己伸出了手,他還是那么年輕帥氣,那雙只為他彈奏鋼琴的手細潤蔥白。
這時,第二節下課鈴聲響起,廣播里開始播放大課間音樂。
像是命運安排好的一樣,今天放的第一首,是《蟲兒飛》。
孩童清澈的嗓音透過音箱悄然開唱——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隨”
“蟲兒飛”
“蟲兒飛”
“你在思念誰”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熟悉的鋼琴聲,和從前一樣,白沐對弟弟開口道:“走吧,跟哥回家。”
白光眼角掛著淚,各種情緒在心頭交織四起。他對白沐笑了笑,然后歡快地奔向了哥哥的懷抱。
“哥,我想你……”
折磨了一番后,幾人這才拍拍手,準備回教室上晚自習。
不料,正當他們離開之時,地上的白沐卻猛的爬了起來,嘶吼著沖向了最后面的金晨。
金晨始料未及,后頸被白沐拽住,兩人趔趄著摔向了一旁。
其余六人則是驚呆了,好半天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金晨后背毫無防備地撞上了邊緣的白漆欄桿,痛得他臉色一緊,火氣頓時就上來了。
他一把推開白沐,手腳齊上陣用力將他踹開。
不料,這一腳太過用勁兒,直接將白沐踢到了天臺沿上。他手指抓不住邊上的水泥墻,竟是直直后仰下去!
金晨瞪大了眼睛,齊鳴則是嚇得六神無主,七人就那么眼睜睜的看著白沐從樓頂掉了下去。
地面上很快就傳來了人群的尖叫聲。
幾人誰也沒膽子跑過去往下看。
等到他們偷偷摸摸下去一樓查看情況的時候,才發現白沐已經死了。
身下的血流了一大片,死不瞑目,眼睛睜大著,直看向他們幾個的方向。
齊鳴當場嚇暈了。
學校很快就報了警,白沐的尸體被120救護車拉走。
柳蒙擔心一會兒控制不住局勢,于是安撫白光道:“你不要激動,只要你配合調查,我們會……”
白光抬起頭來,藍紅色的眼睛茫然地看向他們。他苦笑一聲,“你們會怎么樣?能讓我哥活過來嗎?”
“我媽拿我換錢,我爸負債跑路,留下一堆爛攤子。我什么都沒有,我只有我哥。”
他碧藍色的眼睛被一層水膜覆蓋,眼淚隱忍了許久也沒舍得落下來:“你們懂那種從地獄飛到天堂,然后又落回地獄的感覺嗎?我跟了我媽十一年,沒體會過家的溫暖。身為私生子,連正常生活的權利都沒有。只有我哥,是被我死纏爛打賴上的苦命人。”
白光平靜地走向鋼琴,伸手撫上琴鍵,手指尖沾了一層灰。
他抬起手來一看,語氣里帶著難以明說的悲傷:“如果我那天沒有發燒,我哥就不會發現我身上的傷,也就不會去找王天縱他們算賬。那樣的話,我哥就不會死,更不會在死了之后被人污蔑,冠上偷竊的罪名。”
他至今還記得那天,白沐意外掀開他衣服時震驚的神情。
自從跟了他哥之后,他再沒挨過別人的打。
因此,白沐無法接受。
他眼神很冷,對床上躺著的白光問道:“誰打的?”
白光燒得滿臉通紅,渾身都沒有力氣,連說話都費勁兒。
他不好意思跟哥哥說和人家打架打輸了,于是扭過頭去,裝作沒聽見閉上了眼睛。
“白光,我只問一遍。”
白光打了個哆嗦,他最怕他哥說這話,因為他不管嘴多硬,他哥總是能有辦法逼得他開口。
他倖悻地轉過身來,燒得眼睛都紅了,說話都帶著鼻音。
他抓著白沐的手,小聲開口道:“我就是聽到了高三有幾個人嘴巴不干凈,亂說我倆的關系,我沒忍住就……”
兩人在白家剛認識的時候,白沐就極為反感被人知道自己和白光這個私生子弟弟的關系,從來不對外公開兩人的身份。
而到了這里后,他又怕私生子這個身份給白光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于是自入學以來,便一直讓白光對兩人兄弟的關系保密,即便是填家庭背景資料的時候也一直用的偽造信息,在學校里也不曾透露。
但白光是個耐不住的性子,經常沒事就去高三年級找白沐。
有時是給他送些吃的。池近高考,白沐每天復習都很辛苦,有時連晚飯都沒時間去吃。白光怕他哥餓壞了身子,總是變著法的拿省下來的飯錢給他買吃的。
陳清也卻忽然出聲叫住了他。
他站在原地回頭:“怎么了姐姐?”
“堅持不一定有結果,尤其是感情。”
見葉庭陽瞬間耷拉下的眉眼,陳清也心里的骰子落地,正面向上有6個點。
“但…我們試試吧,試試去耽誤一下彼此的時間。”
“如果你不介意我對以前…放下得還不夠徹底的話。”
第 34 章 蝴蝶洋牡丹
“什么時候的飛機?”
“改簽了后天。”藺怡攪攪咖啡,端起白色骨瓷杯抿了口。
她今天是素顏出的門,眉眼寡淡,便顯得整個人有一股說不上的疲憊:“本來訂的是今天的,結果休息了兩天發現行李一直沒收拾,既然飛也飛不走,干脆改簽再待兩天。”
阮舒池溫聲笑笑:“辦個婚禮,好像把你精氣神都抽走了。”
“誰說不是呢,國內結婚實在是太麻煩了。婚禮過后我在家足足睡了兩天,這么多年熬夜趕due感覺都沒結婚累。”
有時是找白沐閑聊。白光話特別多,即使只是聽到了一個小段子,也會激動得第一時間跑來跟白沐講。
白沐恰好坐在窗邊,這就方便了白光。
他人長得又白又高,還是一副混血的長相,經常是探著半個身子進來和白沐說話。在這個小縣城的高中里,他顯得尤為顯眼,和白沐在一起時更是惹人注目。
誰也不會想到他們居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
兩人的關系過于親密,在那個戀愛被列入禁令的中學階段里,久而久之,就產生了一些不中聽的流言。
白沐聽完,臉上溫和的笑早就被冷意取代。
白光生怕他生氣,只好抓著他的手,不停地道歉:“……哥,我下次不會了,你不要生氣。”
白光沒提是哪幾個人的名字,就是怕他哥沖動之下去找人算賬。
可白沐心里已經有了猜想。但因為顧及金晨家的勢力,身為普通人的她人微言輕,十年后,才經受不住內心的譴責,找到白光,說明了一切。
之所以她會將這些事都告訴白光,是因為白沐曾經跟她偷偷說過,自己和白光是親兄弟。
哥哥發生了這種意外,弟弟有權利知道真相。白光的尸體倒下了,地面匯聚了一大攤血,柳蒙跟柯靖呆在原地,臉上滿是震驚。
槍聲引來了學生和老師,雜物間門口擠了一堆人,有尖叫,有害怕。
時間忽然變得緩慢,所有人都定格在原地,只有廣播里還在唱著那首《蟲兒飛》。
“天上的星星流淚”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風吹”
“冷風吹”
“只要有你陪”
“祝丹主動接近王天縱等人,為的就是在他們身邊布局,好和你里應外合。”
柳蒙無情地揭露白光作案真相:“而你當初給我的那三張畢業照,也根本不是什么復印件,而是你從前三位死者手上搶來的。”
白光微笑起來,“柳警官,你很聰明,也很正直。我多么希望,10年前我哥發生意外的時候,是你負責處理那件案子。”
柳蒙沉默了一下,拿出手銬上前幾步:“只要你投案自首,我可以幫你爭取寬大處理。”
白光看了一眼他手上的精鋼手銬,轉頭對柯靖問道:“柯警官,你還沒回答我,人死了,可以再安上罪名嗎?”
柯靖這下終于知道了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情緒很是復雜,但還是回答他說:“我會幫你哥哥翻案。”
白光這才滿意地笑了:“好的,謝謝你。”
然后他又看向柳蒙,“柳警官,你還有什么想問我的嗎?我現在心情好,什么都可以回答你。”
柳蒙還維持著拿手銬的姿勢,但見白光這么說,他只好先放下手銬,從胸口的口袋里拿出來一早就打開的錄音筆,好讓一會兒的口供更加清晰。
“祝丹有沒有參與殺人行動?”
白光搖頭:“沒有,我一個人就可以,帶著她反而很不方便。她只是給我提供他們幾個的位置,其他什么也沒做。”
“你一共殺了幾個人?”
“六個。”
柳蒙一怔,“你可想清楚了,這次的案件里,一共死了七個人。”
白光平靜地說:“沒錯,可我只殺了六個。趙信是因為炒股失敗丟了錢,氣不過便威脅金晨說要曝光當年的事,后面他突然就死了,兇手是誰不是很明顯嗎?”
柳蒙驚訝不已,原來趙信的死真的是金晨偽造的,只是大概他們也沒料到,真正的兇手才不會就這么咽下這口氣。
柳蒙:“你的作案兇器在哪里?”
白光指了指手邊的鋼琴,“我從這臺鋼琴上取下來了十枚掛弦釘,另外還有一把錘子,不過殺掉鄭灣和齊鳴后,我就隨手扔到路邊的河里了。”
“為什么是十枚掛弦釘?”
白光看著他,臉上雖然在笑,但眼里卻是無盡的憂傷。
“因為他們弄斷了我哥的十根手指,我再也沒機會聽他給我彈音樂了。”
柳蒙深吸一口氣,現在他明白了為什么金晨是所有人里死的最慘的了。
“警局的匿名信,是你送的,對嗎?”
白光點頭,承認了:“是我。”
柳蒙眉頭皺起:“為什么引我們過來調查你?”
他臉色柔和了些,拍拍白光的臉,囑咐他好好休息。
“哥,你真的不會走的吧?”白光像只小狗一樣拱了拱白沐的手掌心。
白沐哄著他說:“不會,你趕快好,大后天我高考,你還得過來給我加油呢。”
白光信以為真,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他腦子混混沌沌的,很快就睡著了。
而白沐則是在給白光掖好被子后,揚起的嘴角一下子搭下來。
白光是下午放學才和老師請假回家休息的。
白沐一個人回到學校,此時還沒上晚自習,他沒去教室,而是直接朝著籃球場走去。
王天縱、李智明、鄭灣、金晨等人正在籃球場上揮汗如雨。
白沐冷著臉走過去,二話不說抓住王天縱的衣領就質問道:“你打了白光?”
王天縱先是一愣,本該接住的球一股溜從他腳邊滾走了,直接錯失一分,氣得他一把推開白沐:“你有病啊?”
白沐力氣沒他那么大,腳步踉蹌著被推開。但他沒就此放棄,而是繼續上前,攔著王天縱,再次出聲:“你打了白光。”
這次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王天縱終于搞明白這家伙的來意,球也不打了,搖頭晃腦地哼笑道:“呦,怎么,你是來給他出頭來了?”
其余幾人也不打了,見到這場面紛紛圍了過來。
穿著一身名牌的金晨一看到白沐,就瞇了瞇眼睛,嘴角勾起,走過來說道:“怎么了這是?別傷了和氣,應該是有誤會吧?”
白沐在(5)班,王天縱在(7)班,兩個班的英語老師是同一位,而白沐和王天縱分別擔任了各自班級的英語課代表。
只不過,王天縱的號召力還是差了點,對待班級任務的態度也很隨意,惹得英語老師總是拿他跟白沐比。
這就導致王天縱平常就沒少和白沐置氣,見面了也總是要陰陽幾句才解氣。
而年級里,關于白沐和白光不好的傳言,也是他最先散播出去的。
“行。”
有些幼稚的承諾,不過陳清也還是答應下來,實際可能沒放上多少注意力。
葉庭陽也知道,不過這事要從長計議,對于改變陳清也的習慣,他并不著急。
“晚上吃什么?”
“不是說你做?我菜都買好了。”
葉庭陽聞言,笑意明顯:“好啊,那今天就等著葉大廚給你露一手吧!”
第 35 章 秋色雪柳
“你們最近跟小也聯系了嗎,她是不是很忙啊?我那天和隔壁張阿姨逛街,給她買了一件羊絨的高領毛衣。炭灰色,當打底洋氣又顯白。”
“本來想今天給她的,誰知道她店里這么忙,都沒空過來吃飯,你們倆誰去她店里的時候帶給她?”
這是阮家最近難得人員齊全的一頓晚餐,說是舒女士畢業很多年的學生,從北方給她寄了半扇羊來。
冬天羊肉進補最好,帶皮的后腿紅燒,羊排燉湯,于是灶頭一開就給幾個孩子打電話,讓他們一定回來吃飯。
阮舒池順帶捎上了阮歆,至于陳清也…則是被某人纏得難以脫身,婉拒了舒女士的好意。
“姐姐你看看我嘛。”陳清也聞言心頭猛地顫了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阮舒池。
重逢后她能感覺到他和自己一樣都在心照不宣地回避那段不堪的過往,有意維持著岌岌可危的平衡,可她現在不明白阮舒池為什么突然打破這個平衡。
難道是覺得現在只有他們兩個,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了嗎?亦或是打算為以后利用職務之便,報復她當年斷崖式甩了他的前女友,而提前打預防針?
畢竟眾星捧月的阮公子應該從沒被人那般對待過。
陳清也心里其實是有些拿不準阮舒池想法的,且不說他的家世背景,單著一幅皮囊也足夠無數年輕貌美的女人為他前赴后繼,應該不至于耿耿于懷一個無情甩掉他的前女友。
隨著雙腳落地,陳清也的思緒也戛然而止。
站穩后,她收回手仰頭看過去,保持著一個成年人該有的風度和禮貌,微笑著開口:“謝謝阮總。”
阮舒池現在是她的頂頭上司,該有的禮數是不能少的。
阮舒池掀開眼皮,視線睨了她一眼,見她一幅打定主意要裝到底的模樣,突然就覺得有些沒意思,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也改變不了什么。
收回視線,他不咸不淡地回:“不客氣。”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就算是別人我也一樣會幫忙。”
陳清也臉上始終帶著得體的微笑:“我知道,您放心我不會多想。”
阮舒池臉色鐵青地收回視線,嗓音冷得快要結成冰:“那最好。”
說完,阮舒池不再看她抬腿越過她往樓下走,周身氣壓低得明顯。
陳清也有些不解地看著正在下樓的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
明明已經順著他說了,他還有什么好生氣的?
眼看著阮舒池已經要走到樓梯拐角,陳清也連忙抬腿跟上去,這會兒身后沒人了,這漆黑的樓道怎么看怎么滲人。
許是踩空扭到了腳踝,剛才注意力都在阮舒池身上她沒什么感覺,現在沒走幾步腳踝處就鉆心地疼,等陳清也一瘸一拐走到一樓的時候,已然疼得齜牙咧嘴。
等她回過神,大廳里早就沒了阮舒池的影子。
她借著手電筒的光線掃了大廳一眼,隨后緩慢地收回視線,不自覺地扯了下唇。
也對,前女友而已阮舒池也沒義務管她。
與此同時,腳踝處一陣陣尖銳的疼痛讓她無暇再孤忌其他,她輕輕呼吸著,在距離她最近的墻根靠著,彎腰查看著腳上的傷。
雖然能感覺到骨頭沒什么問題,但腳踝明顯已經腫起來了,回去以后冷敷一下再噴點云南白藥應該就沒什么大事了,不過今天車是肯定開不回家了。
正當她打算脫掉高跟鞋拿出手機叫車時,一雙眼熟的深色男士皮鞋緩緩步入視線。
陳清也先是愣了一下,隨后緩慢地沿著黑色的西裝褲管抬起頭看過去。
阮舒池依舊是離開時那副面容冷峻的模樣,這會兒那雙漆黑凜冽的眸子正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只是手上多了個透明袋子,上面印著的好像是藥店的logo。
看清來人以后,陳清也站直身子:“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來了?”
阮舒池神情漠然,視線淡淡瞥了她已經腫起來的腳踝一眼,語氣涼涼:“我不回來讓你在這自生自滅?”
“……”
陳清也抿了抿唇沒出聲,心道這人現在是不會好好說話嗎?
阮舒池沒再搭理她,收回視線恩賜似的將手臂遞給她:“走吧。”
“?”
陳清也沒懂他的意思又不敢妄自揣度,索性立在原地沒有動。
“怎么?”
男人唇角似笑非笑,那雙漆黑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緒,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需要我抱?”
陳清也擠出一個客氣疏離的微笑:“怎么敢勞煩阮總。”
說著,她把手伸過去虛虛地扶著他的手臂:“您扶我到門口就好,我已經叫車了。”
阮舒池沒出聲,但周身的氣壓明顯更低了。
高跟鞋沒脫腳踝處接連傳來劇痛,陳清也早就無暇顧及其他,自然也就察覺不到阮舒池此刻的情緒,就這么忍著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門口。
大樓外,那輛黑色的邁巴赫s680就停在不遠處,跟她昨天擦肩而過看到的那輛一模一樣。
見狀,陳清也停下腳步收回手:“謝謝阮總,我在這里等網約車就行了。”
等阮舒池走了她就能把腳上這該死的高跟鞋脫了。
阮舒池嘲諷似的勾了勾唇,冷眼看過去:“一口一個阮總,就這么想跟我劃清界限?”
陳清也臉上表情僵硬一瞬:“您說什么,我不太明白。”
見她打定主意裝傻到底,阮舒池的耐心耗盡,撂下“上車”兩個字以后就抬腿大步走向駕駛座。
原地,陳清也看著駕駛座的車門開了又關,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五年過去這人獨斷專行的毛病是一點沒改。
思量幾秒,她認命地走向駕駛座。躲避也不是辦法,既然她不想辭職就早晚要面對,繼續推辭只會顯得她既心虛又不識抬舉。
上了車,陳清也規規矩矩坐在后座上,溫聲開口:“前溪路星瀾灣小區,謝謝阮總。”
阮舒池瞥了一眼后視鏡,面無表情啟動車子。
收回視線以后像是覺得荒謬,面無表情扯了扯唇。
還真他媽把他當網約車司機了?
真行。
車子很快行駛上主路,窗外的景色飛快倒退著。
京市的夜景和這座城市一樣,繁華又璀璨,一個不小心就容易迷失在這些華麗和璀璨里。
陳清也坐在后座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時也在思考阮舒池的今晚一系列反常舉動的用意。
從前在一起的時候,阮舒池雖然算不上溫柔體貼,可也鮮少會像今晚這樣咄咄逼人冷嘲熱諷。
許是盯著外面久了,陳清也的眼眶有些酸澀發脹,她輕輕呼出一口氣重新整理好思緒收回視線。
星瀾灣這名字聽著高級,但不過是個舊小區,在京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明顯排不上號,當初剛畢業囊中羞澀,這是她能找到離公司最近又性價比最高的小區了。
而除去以上兩點,陳清也選擇星瀾灣最大的原因是因為這家小區安保做的非常好,不僅有門禁,門口還全天二十四小時都有保安值班,對她這種經常加班半夜回家的社畜十分友好。
車子緩緩停在小區門口,陳清也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我到家了,今天謝謝阮總送我回來。”
“等等。”
陳清也關車門的動作頓了頓,不解地朝著駕駛座的方向看過去:“還有事嗎?”
男人清雋的側臉隱匿在夜色里,影影綽綽的光線下看不清表情,只見他伸手提起副駕駛座上的東西遞過去:“拿走。”
陳清也的視線本能地落在上面。
是剛才阮舒池回來時手上提著的那個印著藥店logo的塑料袋,借著微弱的月光依稀能看出里面是兩盒治療跌打損傷的藥油。
“不用誤會,我只是怕營銷部少了一個能干活的人,耽誤項目進度。”
夜色里,男人嗓音低磁淡漠,比掛在天上的那輪孤月還要冷寂幾分。
陳清也面色微頓,思量幾秒以后微笑著伸手接過來:“謝謝阮總,那回頭我把錢轉給您。”
她不想得罪他,但也不想欠他什么。
她的回答像是在阮舒池的意料之內,男人扯了扯唇,級淡地嗤了聲收回視線。
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陳清也收回視線沒再開口,輕輕關上車門。
動作禮貌又疏離。
幾乎在下一秒,那輛車就帶著怒意飛快駛入夜色。
原地,陳清也面無表情收回視線,脫下那雙折磨的高跟鞋,跟袋子一起提著轉身一瘸一拐走進小區-
夜里車少,剛開出去不到兩公里,阮舒池便猛地踩了個急剎將車停在路邊。
他靠在駕駛座上,有些煩躁地用力按了按眉心,試圖壓下胸中那股橫沖直撞的情緒。
可不知道為什么,那些情緒越壓制就越強烈,像是有什么東西掙扎著破腔而出。
他看向窗外濃重的夜色,聯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那個同樣漆黑的夜晚。半晌,他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取出一支煙,點燃,靜靜吸了一口。
直到尼古丁混著煙草味吸進肺里走了一個來回,阮舒池才覺得那股翻涌著的、橫沖直撞的情緒得到了暫時的緩解。
車窗緩緩降下,阮舒池輕輕瞇起眼盯著窗外濃稠的夜色緩慢地吐出煙霧。
當初分手,他們一個回了京市,一個遠渡重洋,天南海北都是奔著老死不相往來去的。
在分開的這些年里,他甚至都很少會主動想起她。
他也不知道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究竟是從何而來,更不清楚今晚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
像是突然著了魔,理智起不到絲毫的作用。
淡青色的煙霧的沿著骨節分明的指尖徐徐攀升,男人的喉結用力滾了滾,腦中突然想起今晚在樓梯上的一剎那。
他原本沒想抱她的,只想拉她一把讓她不至于摔下去,可觸碰到她的瞬間像是突然喚醒了遙遠的肌肉記憶,連他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掌心隔著薄薄的布料握著那截細腰時的觸感,像極了糾纏那兩年里,他無數次在她身后失控沖撞的時刻。
他擰著眉頭又狠狠吸了一口煙,試圖壓制住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沖動。
阮舒池清楚地記得,上一次產生這種不受控制的沖動還是在五年前。
那晚他第一次試圖擺脫母親的控制,嘗試反抗,具體的原因現在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在距離市區兩公里的高速路口被趕下車。
因為受臺風影響那天雨下得很大,很多餐廳和便利店都早早關了門,他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家亮著燈的餐廳。
他本意是想去借個手機打電話叫人過來接他,可不知道為什么走進去以后便改了主意。
他記得餐廳里的那個女孩當時被他嚇得不輕,但聽了他的請求以后還是心地善良地幫他做了一份意面。
說實話,那份意面的味道十分普通,甚至算不上好吃,可不知道為什么那天之后他居然頻繁地想念那個味道。
偶爾開車也會有意無意地路過那家餐廳,只是沒再見過那天晚上幫他煮面的女孩。
——直到兩周后的港大校慶。
阮舒池依稀記得那是個風和日麗的上午,正逢港大百年校慶,他作為年級學生代表上臺發言。
發言結束后他抬起頭視線不經意掃過會場,一眼就看見坐在下面第三排素面朝天,眼神卻亮晶晶的女孩。
她不是那種讓人眼前一亮的長相,但是很奇怪,他抬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他幾乎瞬間就認出底下坐著的這個穿著樸素的女孩,就是兩周前雨夜在餐廳里給他煮了一份意面的女孩。
校慶結束后他讓人打聽了才知道,她叫陳清也讀大二,是從京市來的交換生。
原本故事到這就該結束了,但誰也沒想到一個月后會再次偶清。
那天晚上阮舒池在一家酒吧應酬,結束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
離開的時候剛好看見吧臺附近,酒吧老板和一個穿著樸素的女孩正在爭執。
“我這個月滿勤沒有一天請假為什么不給我工資?”
“你自己想想你自從上班給添了多少麻煩?遠的不說就說今天,陳少讓你跟他喝杯酒怎么了,你就那么清高?最后還不是酒吧替你賠了兩瓶好酒。”
女孩倔強地回:“我是服務生又不是陪酒的。”
老板欲言又止:“行了行了,我不跟你爭,我也是看在你是個學生的份上不跟你計較,拿著這些工資趕緊走吧,明天不用來了。”
見狀,女孩的態度也強硬下來:“我走可以,但你要把工資如數給我。”
老板也沒了耐心:“沒有沒有趕緊走,你得罪了多少客人,沒讓賠酒吧損失就不錯了。”
“你——”
陳清也氣不過剛想開口,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下一秒,剛才還沒好氣兒的酒吧老板瞬間變臉:“哎呦,阮公子什么風把您吹來了?”
阮舒池:“剛應酬完準備走。”
說著,他偏頭掃了站在一旁的陳清也一眼,隨后將視線落在酒吧老板臉上:“這是怎么了?”
酒吧老板有些為難的“嗐”了一聲,避重就輕道:“讓阮少見笑了,這不是這姑娘得罪了陳少,我也沒有辦法留她?”
陳清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勇氣開口道:“我走可以,但是你得把全部工資給我。”
“這……”
酒吧老板看了看陳清也,又看了看阮舒池一時拿不準主意。
按理說阮少不是個會管閑事的人,難道是這姑娘跟阮少認識?
躊躇的功夫,就聽見阮舒池淡笑著開口:“李老板家大業大的也不差這幾千塊錢,欺負小姑娘也不嫌跌份兒?”
酒吧老板也不是個傻子,一聽阮舒池這么說連忙陪笑:“嗐,哪能啊。”
說著連忙又從柜臺里拿出另一個信封遞給陳清也:“一共六千你數數。”
有阮家人撐腰別說是六千,就算是六萬他也得給,只是不知道這小姑娘跟阮家這位是什么關系。
陳清也感激地看了阮舒池一眼,隨后伸手接過來低頭仔細點數,確定沒問題以后才點了點頭。
阮舒池收回視線,輕笑了聲:“那我們就不打擾李老板生意了。”
酒吧老板點頭哈腰:“阮少慢走。”
陳清也松了口氣,一路跟在阮舒池身后走出酒吧。到了門口,她禮貌開口道:“謝謝阮學長幫忙。”
聞言,阮舒池有些意外輕輕揚了揚眉:“認識我?”
陳清也抬頭看過去,影影綽綽的光線打在男人凌厲的側臉上,他個子很高比她高大半個頭。穿著黑色休閑襯衫,領口解開兩顆扣子,散漫不羈,昏暗的環境里看不清表情。
對上他的視線,陳清也的心跳沒來由漏掉一拍。
靜了靜,她抿唇道:“上次在校慶的時候見過。”
阮舒池眼睫微垂,輕輕勾了勾唇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風輕輕吹動著陳清也的發絲,她伸手把臉上的頭發別在耳后。
過了幾秒,陳清也輕輕攏了攏外套:“要是學長沒有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今天謝謝你。”
阮舒池掀起眼睫,沒出聲。
見狀,陳清也抿唇轉身還沒等離開,就聽見身后的男人突然出聲:“等等——”
夜風徐徐,身后響起男人低沉清冽的聲音:“你很缺錢?我這兒有一份工作很適合你,想不想聽聽?”
陳轉身看過去:“怎么工作?”
阮舒池笑了:“感興趣的話我們換個地方談?”
陳清也警惕地抿了抿唇沒動,半夜三更的好像不太合適。
看出她的擔心阮舒池輕笑了聲,嗓音溫和地說:“放心,我不是壞人。”
陳清也聞言有些膽怯地抬起頭看向阮舒池。
思考幾秒后。
還是搖了搖頭:“今天太晚了跟你走不太合適,什么工作不能在這里說嗎?”
見狀,阮舒池不禁失笑:“也行。”
小姑娘警惕心強是好事。
“請問是什么工作呢?”
阮舒池:“當我女朋友。”
“?”
阮舒池解釋:“別誤會,準確來說就是冒充我女朋友,你可以把它當成一份工作,為期兩年我給你發工資,你無需履行任何女朋友的義務,只需要頂個虛名就行。”
陳清也震驚得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
半晌才回過神,問道:“有那么多女生都喜歡你,為什么選我?”
“你也說了,她們喜歡我。”
阮舒池臉上始終掛著薄笑:“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么,只是需要一個女朋友來擋住那些鶯鶯燕燕,如果你同意的話工資我可以出你在酒吧的兩倍。”
“……”
雖然這份工作聽起來有些荒謬,但是工資的數字十分誘人,她在酒吧的工資是一個月三千那么雙倍就是六千……她就不用再為學費發愁了。
思量幾秒,陳清也抿了抿唇:“那我……我考慮一下。”
……
思緒逐漸回籠……
車上的人靜靜按滅煙頭,偏頭看向窗外,昏暗的光線下神色看不真切,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翻涌著情緒。
在過往糾纏的那兩年里,說不準究竟是誰先動了真心。
但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是他先占有欲作祟動了不該動心思。
于是連哄帶騙地讓她簽下了那份為期兩年的合約,用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把人留在身邊。
陳清也抬手避開葉庭陽,還在打字:“自己玩會去,我回消息。”
“誰啊?是訂花的客人嗎?”
“是阮歆。”
“哦。”葉庭陽只是應下,等了片刻沒出聲,大概到底是沒忍住,小聲道,“我感覺不被重視,不被需要,很沒有男朋友的體驗感。”
“去倉庫把衛生打掃了就有了。”陳清也也沒慣著他略顯做作的無病呻吟。
葉庭陽扶額:“那我是男朋友還是臨時工啊?”
“不都是嗎?”陳清也歪了歪腦袋,“我不是還在給你發工資嗎?”
第 36 章 大花蕙蘭
葉庭陽一愣,仿若忽然意識到什么,目光凝滯,若有所思。
這是好像是他第一次意識到,他竟然會有,和別人產生經濟落差感的一天。
尤其,這個人是他現在的女朋友。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時半會兒又說不清楚,難得沒有巧舌如簧,直到下班都保持安靜,沉默寡言到陳清也甚至有些不習慣。
拍了一上午個人戲份的阮舒池坐在棚子底下休息。
有了空調后,大家的積極性明顯都高了起來,他能感受到每個人的興致都變愉快了,就連給他做妝造的天生嚴肅臉的劉姐都開始哼起歌來。
這個棚子大,大部分演員都在這里休息,化妝間和試衣間都搬到了這里。
阮舒池一眼就看到段光霽扒在距離空調最近的位置上刷手機。
空調的到來,段光霽應該是最開心的那一批人了。
不過很奇怪啊。
阮舒池環視一周,都半天了,他連盛鴻朗半個影子都沒見到。
他感到很是疑惑,不禁詢問一旁的米藍。
米藍坐在凳子上,剛卸完妝,她喝了口水,聽完“啊”了一聲,顯然有些驚訝,“你不知道嗎?盛前輩今天凌晨被救護車拉走了。”
阮舒池一驚,居然發生了這么大的事!
他都不知道。@騎月亮的熊:“不懂,路過吃瓜。”
@誓死守護岫寶:“你們得明白,岫岫是命大才沒事的,而不是因為他阮舒池手下留情。但他的行徑和殺人有什么分別?故意推人下海,怎么也得判一個殺人未遂吧@安延市公安局,你們真的要放過這種人嗎?”
……
輿論幾乎一邊倒,短短幾分鐘就擠上了熱榜,有關賀岫的詞條更是成了熱門話題,一冒出來就獲得了大量曝光機會。
那些言清激烈的評論被推向了最上方,成了高贊回答。
毫不遮掩的討伐評論就如一把把利刃,直接扎進了阮舒池的眼睛里。
阮舒池只感覺心被人剖開了,刺骨的疼。
他艱難地深吸一口氣,腳步卻發虛地往后退了退,差點站立不住。
助理周衡看見,趕緊沖上來扶著他。
“阮哥,你怎么了?”
阮舒池臉色白的厲害,嘴唇血色全失,人也呆愣住了。
他和賀岫并沒有多少交集,矛盾更是不可能有,但是,為什么賀岫要那么說……
自己有沒有碰到他,他難道不清楚嗎?
阮舒池腦袋一陣刺痛,眼前景象越發模糊,一口氣堵在胸口,像被人掐住了喉嚨一樣,好半天都緩不上來。
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包裹了他。
他阮舒池什么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
米藍注意到了他的不對勁,趕緊站起來扶著他,“你這是怎么了?”
剛說完,她的眼睛就瞥到了阮舒池還沒關上的手機屏幕上,有關賀岫的熱搜詞條直接被頂了上來。
米藍一驚,立馬也掏出手機來看。
棚子里的都是圈里面的人,娛樂圈要是有了什么風向,他們都能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此刻,已經有不少人發現了網上的動靜,頻頻朝阮舒池看過來,勾著頭聚在一起,低聲討論著什么。
“不是吧?真的是他推人啊?”
“我之前還不信呢,畢竟網上謠言太多了,沒想到當事人都錘死了。”
“真看不出來啊,這段時間以來覺得他人還挺好的,為人大方,沒想到……”
“別說了,一會兒該聽到了……”
發覺阮舒池朝這邊看了過來,那群人立馬噤了聲,裝作不經意地開始看手機。
阮舒池一股火氣上來,壓不下去,燒得心里難受的要死。
他冷冷看了一眼剛才那幾個說話的人,掙開周衡的手就往外走。
說到這個,米藍觀察了下四周,壓低聲音說:“聽說是昨晚吃了太多的水果和蛋糕,突發急性腸胃炎。”
阮舒池只覺得難以置信。
能吃出急性腸胃炎,那得是吃了多少啊。
“盛前輩對身材的自我管理可是出了名的嚴格,怎么會允許自己一次性吃那么多東西?”
還是高糖分的水果和蛋糕。“請問,你是阮舒池嗎?”
突然,一個抱著禮物盒的女生湊過來,站在門口。
阮舒池兩人聞聲抬頭看去,不明所以。
因為這里是拍攝場地,為了防止有外人隨意出入影響拍攝,所以門口設置的有關卡。
但也就是個簡易的柵欄,攔不住人。
一般都是有保安輪流值班看著,但眼見這天氣越來越熱,大家都躲到有空調的棚子里待著了,門口也就沒有人值守。
阮舒池迅速將冰塊嚼碎,站起來回答說:“我是,請問有什么事嗎?”
一聽到他的回答,女生顯然很高興,她戴著遮陽帽,臉都被擋住了大半,只聽語氣有些激動道:“我是你的粉絲,特別喜歡你的戲!聽說你在這里拍攝,就想著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真讓我遇到了。”
阮舒池還是頭一回遇到自稱是自己粉絲的,一時有些無措。
“……是,是嗎?”阮舒池覺著不好意思起來,真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粉絲。
女生笑著說:“當然啦,我可是跑了很遠才過來的。給,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禮物,還請收下。”
阮舒池大為驚訝,但周衡有點不太放心,猶豫著說:“阮哥,你還是小心點……”
被有了粉絲的喜悅沖昏了腦袋的阮舒池哪里聽得進去,他滿心歡喜地接過禮物盒。
還挺沉的。
女生說希望他現在就拆,想看他驚喜的表情。
阮舒池不疑有他,激動地開始拆繩子。
沒想到的是,盒子剛一打開,里面的東西就猛地頂了出來,一下子打在阮舒池的額頭上,直接將他給砸的向后仰去。
只聽“砰”一聲,阮舒池猝不及防幾個趔趄,重重摔到了置物架上。
一時間,上面的雜物嘩啦啦全都落了下來,劈頭蓋臉地將他給壓得嚴嚴實實。
周衡瞪大了眼睛,大喊了一聲:“阮哥!”手里的風扇和雨傘全都丟到一旁,趕緊跑去查看阮舒池的情況。
而那個女生則是露出了真實面目,瘋狂地笑起來,嘴里不停辱罵道:“就你這種爛人也配收我的禮物?誰讓你推我家賀岫下海的,我們今天來就是替天行道!”
話剛說完,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好幾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兒,手里拿著石頭,越過門口的柵欄直接沖了進來。
阮舒池被剛剛那一擊直接撞暈了過去,后腦重重磕在了桌板上,眼前景象驟然一黑,隨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換做任何一個藝人,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如此放縱的。
米藍攤攤手:“誰知道呢,反正他助理就是這么跟導演說的,說實話,我也很震驚。”
阮舒池打開手機,頂流明星突然發生了這種事,鐵定會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他翻了翻微博,上面靜悄悄的,盛鴻朗沒有發博,也沒有任何媒體報道此事,本想通過網絡查看盛鴻朗身體狀況的阮舒池只得放棄,準備換用微信聯系。
就在他即將退出微博頁面時,下一秒,他眸色一僵,滑動屏幕的手指定在了半空。
熱搜詞條靠末尾的位置上,有一條熱點極為顯眼。
【賀岫康復并發文回應游輪落水事件】
就在剛剛,賀岫發文表示自己已經痊愈,并正式對游輪落水事件進行了回應。
盡管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鄭康時也說他們掌握了證據,但阮舒池還是想知道賀岫作為當事人會如何回應這事。
剛出事那段時間,他每天都關注賀岫的微博,希望他趕緊出面解釋,好還他清白。
他和賀岫沒什么交集,錄制那個綜藝也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
“…同學你好。”
葉庭陽尋聲抬頭,只見背光的明晦里,一個長發的女孩拿著手機向他靠近。
他瞇了瞇眼睛,瞧清楚些。小白花的長相,昏黃燈光下有些肖似他剛才思及的某人,可神情卻又截然不同,她對人對事從來不會露出半分猶豫遲疑。
現在想來,他最初被陳清也所吸引或許不只是因為長相,更可能是她身上那股孤傲的,怎么都不會低頭的氣質,填補上了他所缺失的一部分。
“那個,想問問你有女朋友了嘛?沒有的話可以加……”
“我有女朋友。”葉庭陽起身,揚了揚手機,屏保是張他偷拍陳清也干活時的側顏,“我很愛她,就不加聯系方式了,不好意思啊。”
葉庭陽轉身,朝著宿舍相反的方向離開,走出學校,回到久違的小公寓,洗了個熱水澡在躺上家政阿姨新換四件套的大床。
夜色漫漫,毫無睡意。
他想,比起被迫選擇宿舍四人間,他果然還是更想主動住進平層公寓。
第 37 章 霧中情人
臨近年底,最該是精神松懈找機會摸魚的時候,葉庭陽卻忽然忙碌了起來。
周末來店里的時間少了,有時候哪怕來了,也時常抱著個平板擰眉出神。
不過陳清也沒放在心上,也是這人實在太粘人,要真有片刻安靜,能讓陳清也獨處,她還覺得更自在些。
有了男朋友身份的葉庭陽,簡直和魚兒跳進了水里一樣,事事報備不說,一天之中要是沒機會見上一面,晚上就勢必得打個視頻。
陳清也一個人習慣了,被這么追著,一時半刻倒也不覺得厭煩,就是晚上的男生宿舍……
確實有些刺激。
自己跟他無冤無仇的,沒道理要背這樣的黑鍋。
如今阮舒池有了新的生活,工作也步入正軌,矛盾在時間的沖刷下越發脆薄,一切看似平淡順遂。
可只有阮舒池自己知道,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事情的結果。
賀岫的康復于他而言是件好事,這場鬧劇早就該結束了。
可當他點進熱搜詞條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就像一盆涼水從頭澆到腳,阮舒池眼前一陣發白。
賀岫先是向大家表達了歉意,對來自各界的關心也做了感謝,并解釋了身體的恢復狀況。
光是這些內容就已經占據了全文的三分之二。
而對于大眾最為關心的游輪事件的回應,只寥寥數語。
【關于落水那件事……我覺得大家過于緊張了。我并沒有受到不可挽回的傷害,而且對方并不是故意而為之,還請大家不要過多猜測什么陰謀論。他本人也已經和公司解約,這事可以到此為止了。】
阮舒池握著手機,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
到此為止?“我出去散散心。”
說完,阮舒池就出了棚子。大太陽曬得人渾身滾燙,熱浪撲面而來,而他只覺得從頭到腳都是冷的。
阮舒池思考了很多,準備這次結束以后,就徹底放棄待在娛樂圈的打算,然后認命地去他爸公司學習。
他做好了再次被宏庭國際解約的準備。
沒有哪家公司愿意接手他這樣一個藝人,價值沒創造半點不說,麻煩還纏了滿身。
到最后搞不好經紀公司自己還惹一身腥。
陳峰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但這些話他沒在鄭康時面前說,免得掃了人家的興。
但越想他越氣,最后還是拿起手機發了條微博。
@阮舒池Gabriel:【早知道你這么會胡說八道,我當時就不應該手賤試圖救你】//轉發微博@賀岫xiuxiu:【游輪事件回應】
發完,他將手機直接關機,眼不見心不煩,就算最后他被罵出娛樂圈,死前也不能讓那狗東西處處占了便宜。
他媽說了,就算打不過,也要惡心人一下。
周衡拿著遮陽傘和小風扇還有冰塊急急忙忙跑了出來,一手給他撐傘遮陽,一手舉著小風扇幫他降溫。
阮舒池沒說話,往嘴里放了兩塊冰塊。
其實冰塊這事,他沒對盛鴻朗說實話,他并不是沒事就喜歡含著冰塊散熱。
只是在緊張的時候,嘴里有個冰的東西,可以適當分散一下注意力。也能讓因為緊張而激動焦灼的大腦冷靜一點。
久而久之,就養成了習慣。
周衡心疼地說:“哥,咱們先回去棚子里待著吧,這里太熱了,搞不好會中暑了。而且你要是皮膚曬傷了,接下來的戲就不好拍了。”
他已經知道了賀岫那事,但閉口不提,怕把阮舒池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心情又給毀了。
阮舒池搖頭,他現在就想一個人待會兒。
周衡見狀,便只好也陪在邊上,一邊給他撐傘一邊將風扇舉到他面前。
他第一時間給鄭康時打電話。
受到影響,阮舒池情緒有些低迷,連帶著語氣也急躁起來:“鄭哥,為什么還不公布你們拿到的視頻證據?網上現在都快控制不住了。”
鄭康時也看到了網上的事件,他先是出聲安撫阮舒池說:“你先別著急,公司已經在開會處理這事了,相信結果很快就會出來。”
已經被陳峰背刺過一回的阮舒池現在心里極度不安,下意識懷疑經紀人話里的真實性。
他握著電話,幾乎是吼了出來:“開會開會……都什么時候了還要開會決定!你們手里到底有沒有所謂的真相視頻,要是沒有的話就別騙我了,我自己處理!”
鄭康時情緒反倒是很穩定,像阮舒池這樣的藝人他帶過的多了去了,自然明白他心里在顧慮什么。
“你信我,真的有,等上頭開完會,我們會幫你好好處理這事的。不要擔心,我既然接手了你的經紀人職務,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阮舒池握著手機蹲下來,手指用力到泛白。
他鼻頭一酸,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剛被網曝的日子,沒有人可以求助,也沒有人愿意幫他,他一點希望都看不到了。
鄭康時發覺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就知道那家伙現在正委屈呢,他耐著性子哄道:“好啦,你信哥,不會有事的。公道自在人心,你沒做過的事,臟水潑的再多你也臭不了。”
阮舒池抓著手機沒吭聲,眼眶泛著紅意。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否有混娛樂圈的能力。
他爸縱橫商場那么多年,眼光多毒辣啊。寵了他那么多年,到今天了還是認為他不適合當藝人。
果然,他爸說的沒錯,這才碰上這點事,他就有點受不住了。
要是他沒進演藝圈,沒要死要活要當這個破藝人,哪里有人敢給他這檔子氣受。
但如今他是沒轍的,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他爸阮華安。
但要他拉下臉來找他老爸解決,就等于以后退圈不干了。
他當時要闖娛樂圈的時候,可是跟他爸放下豪言壯語,要是他受不住了求阮華安幫忙,那他就直接退圈不混了。
阮舒池不想就這么放棄,他好不容易才重新開始,哪能那么容易就退縮的。
鄭康時的話讓他心里忍不住泛起了暖意,多少有了那么點期待。
雖然期待值不高。
想到剛才自己的魯莽,阮舒池臉頰一陣灼意。
“對不起,鄭哥,我剛剛不是故意要沖你大聲的,我就是……”
鄭康時笑笑,“我知道的,你不用放在心上。這事就交給我吧,別擔心,消息出來了我第一時間通知你。”
阮舒池深吸一口氣,沒再說話。
掛了電話后,他一個人坐在外面的石墩子上。
他憑什么說到此為止?
他根本就沒有碰到賀岫,可賀岫卻說“對方并不是故意而為之”……
這話不就是赤裸裸地指證他阮舒池推了人?
賀岫說的好聽,什么大家過于緊張了,希望大家不要過多猜測。
句句看似不經意,實則處處暗藏心機。
受害者的這一番茶系發言迅速在網上引發了熱潮。
阮舒池望著評論區里不斷涌現的評論,只覺得心涼到了谷底。
@昆蘭牙寶:“賀寶也太心善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阮舒池就是故意的吧,這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啊。”
@純凈水:“不是故意的,賀岫能在醫院里躺那么久?”
@你怎么笨笨的:“賀岫應該是顧著對方的面子,怕事情發酵太大,才這么說的。真實情況你我都心知肚明。”
@咩咩小丸子:“陳峰也是公私分明的,二話不說直接將人解約了。”
@六號門梧桐樹:“我今天就守在這里,我看誰敢說我家岫岫。”
@準備注銷但是忘了密碼:“動手的人呢?是心虛了嗎?怎么到現在也不出個面回應一下?”
@糖心加尼:“我前段時間還刷到他簽約宏庭國際了,目前還拍了新劇了呢。”
@狐貍狗子我都愛:“天吶,宏庭國際瘋啦?這種人都敢簽?”
@黃桃醬汁:“他現在是不是在和盛鴻朗搭戲呢?怎么好意思的,太不要臉了,這種人就應該滾出娛樂圈。”
他把紙袋放上一旁的桌子:“東西送到,我先走了。”
“阮舒池。”陳清也叫住了他。
“我不送你了,謝謝啊。哥……”陳清也維持原來的姿勢依舊不動,是裝模作樣的忙碌姿態,可某些稱呼倒是越喊越順口。
好尷尬的場面,小水在對面把頭都快低進土里了,惋惜她的初心cp在面前be得那叫一個徹底。
而且都不是解體,這得徹底分家了。
阮舒池僵硬點頭,還沒轉身,門后的鈴鐺“叮鈴”又響。
……
“姐姐!你快看,我在路上買到了什么!”
第 38 章 粉黛亂子草
葉庭陽舉著糯米紙裹著的糖葫蘆興沖沖推開門,只是剛看清門口杵著誰,上揚的眉眼一下垮了。
“你怎么在這兒?”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兒?”
原本正要離開的阮舒池聽到這話忽然站定,他眉眼淡淡的,只是老師當得久了,再平淡的話從他嘴里說出口都變了味道,像是種…威嚇或警示。
葉庭陽聽著更不舒服,眸光斂下,磨了磨犬牙。
他討厭陳清也和別人的關系超過于和他,同性已經讓他忍了再忍,異性,尤其這個異性還是阮舒池。
他有種心愛之物要被搶走的危機感。
直升機上,阮華安神色凝重地說:“陳清也啊,你是不是一直沒跟舒池提讓他進公司的事?”
陳清也也不瞞著他,直接承認了:“嗯。”
阮華安不解,但他還是很鎮定:“能告訴我你的考慮嗎?”
在他看來,陳清也遲遲不肯直言勸說阮舒池進阮家集團工作,那絕對是出于利益考慮。
因為陳清也是個徹徹底底的商人,比他阮華安還要精明狠厲,重利重權。
能改變她想法的,也就只有與她利益扯上關系的事了。
陳清也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透過直升機的透明防彈玻璃,俯視著千米高空下的安延市。
從天上看,整座城市變得渺小,漆沉的黑夜成了背景色。
地面上的璀璨燈光延伸至看不見的邊緣,一望無際,宛如夜空中的星星點點,輝煌迷人眼。
金光大廈前的音樂噴泉隨著舞動的燈光,有節奏的騰空而起,濺起的水霧從高達百米的空中緩緩落下,令人驚嘆。
陳清也清楚的很,那些看著讓人望而卻步的高樓大廈只有日夜不停地運轉核心,才能在經濟命脈中占據一席之地。
黑夜里,耳邊只有直升機螺旋槳高速轉動劃破空氣的聲音。
阮華安默默看向身旁坐著的女子,她敏銳的眼睛盯著下方,神色從容冷靜,仿佛將這一切踩在腳底。
“阮叔,”猝不及防的,陳清也開口了,語氣很淡,像是在敘述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我以前喜歡過彈鋼琴。”
喜歡過……女子注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問道:“您是希望阮舒池是一架壞掉的鋼琴,還是一堆無人知曉的柴木呢?”
阮華安聽懂了陳清也話里的意思,他沉吟片刻。
經歷過十四年前那場驚魂之戰后,他再也不敢輕易把阮舒池的安危置身事外。
他當時年輕氣盛,總想著再多邁出去一步,擴大事業范疇,因此在很多事情上的考慮過于欠妥。
而急功近利的負面后果就是招惹上了太多的亡命之徒。
他們在阮華安那里得不到報復,便將注意力打在了年僅12歲的阮舒池身上。
如果不是他先一步發現不對勁兒,讓人提早將兒子接走,只差一點點,阮舒池就沒命了。
那件事解決之后,他的事業終于穩步高升,一步步壯大到了如今的境況。
可心里的那根刺卻始終拔不出來,嵌在肉里,時不時就會扎他一下。
他不同意阮舒池進娛樂圈,就是有太多的變故難以估摸。
待在自己為他打造的舒適圈里,就算哪天遭逢不測,起碼阮家還能充當他的后盾。
可每當看到阮舒池因為工作上小有成就而歡喜不已,跟他講述時,那雙和他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便會亮起光芒,阮華安便狠不下心來讓兒子丟棄自己的夢想。
阮華安落寞的聲音在夜里響起:“我是個俗人,只希望Gabriel一輩子平平安安的。”
又過了一會兒,似是想通了什么,男人笑了起來。
“兩個我都不選,我兒子天生就應該是一架完損無缺,被人精心呵護的好琴。”
“以后就隨他去吧,就算天塌了,我這個做老子的也能給他撐腰。”
沒有哪個父親能狠的下心來折斷孩子即將展翅高飛的羽翼。
陳清也微微一笑,“我也是這么想的。”第一是陳清也,身家足足比他們阮家多了五十億。
這還只是國內保守估值,她在國外的資產都沒列入進來。
盛鴻朗聽完,還是一副想不明白的苦惱樣子:“那你進娛樂圈,圖啥啊?”
娛樂圈這地方,又破又無聊,事兒還多。
阮舒池作為安延前首富之子,居然會被全網黑一個多月,他爸也不出手干涉,就看著那些噴子滿天飛。
最后還被對家腦殘粉給打進醫院。
太離譜了。
一說到這個,阮舒池就跟發表獲獎感言的小學生一樣,極為自豪地挺起胸膛和身板,慷慨激昂發言:“為了夢想!”
盛鴻朗:“……”
這年頭,還有這種娛樂圈舞臺夢想的純粹娃子可不多見了。
見阮舒池面上高興得很,他便沒再說別的打擊他的話。
笑話,現在被打擊到的人是他盛鴻朗好吧?
本以為他面對的是一個家里有點小錢但沒什么腦子的小藝人,沒想到卻是家里超有錢但依舊沒什么腦子的單純大少爺。
看來他爸把他塞進娛樂圈里是有原因的,這個智商和心眼怎么可能跟著他在商界里面混嘛。
想到這,盛鴻朗又開心起來。
看樣子,陳清也是因為和阮華安有生意上的合作,才因此對阮舒池也多了一份照顧。
這樣的話,以后他只要跟著阮舒池,豈不是就能經常和陳清也見上面?
盛鴻朗明顯心情很好,接著幾天臉上都帶著笑容,就算躺在病房里不能吃好吃的,也不能出門,他對此也沒有異議,沒事就拿著手機樂呵呵地笑。
先前從韓朔那里得知陳清也那天晚上是為了去看阮舒池才去的劇組,給他送吃的只是順便,他為此還郁悶了好久。
但陳清也來醫院的時候主動坐在他面前和他搭話,這可比打了興奮劑還讓人激動。
盛鴻朗是個心大的人,只要嘗到了甜頭,不過之前有多大的苦多疼的傷,都能立即原地治愈然后翻篇從此不念。
而阮舒池自回來后,便沉默了許多。
盛鴻朗可不管他心情好不好,見人回來了,便坐起來,一臉八卦道:“你爸是阮華安啊?”
阮舒池掀開被子正要進被窩,聽到這話,他轉過身來,不知道盛鴻朗為什么問這個,但也沒瞞著他的必要,于是就“昂”了一聲,“咋啦?”
盛鴻朗臉色復雜得很,他摸著下巴,一臉的想不明白:“就是那個海科實業集團董事長,安延市首富阮華安?”
阮舒池糾正他說:“是前首富,現在我家排第二了。”
阮華安眸色一動,準確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兒。
“而家里的條件,根本無法支撐我接觸到這個階層之外的物件。”
陳清也聲音很輕:“上學時的某天,我意外發現了學校廢棄的那間音樂教室里有一架壞掉的鋼琴。上面銹跡斑斑,灰塵蓋了厚厚一層。”
“那是我第一次摸到鋼琴,盡管它缺了很多音弦,琴音喑啞,彈奏起來也不流暢,但我還是喜歡。”
“而在此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喜歡鋼琴。”
陳清也微微勾起唇角,眼底閃過窗外的夜景。
玻璃上倒映著她的身影,笑意卻不達眼底。
“可惜后來發生了太多變故,我和原本的人生漸行漸遠。哪怕是現在,坐到了這個位子,我依舊沒忘記自己喜歡鋼琴。”
“但我再沒辦法帶著和當初一樣的心去觸碰它。時間,利欲,心態,都成了束縛我的枷鎖。”
“我很慶幸那天我推開了門,摸到了那架封了塵的壞掉的鋼琴。”
“它在我心底留了影子,讓我也成了一架壞掉的琴,被時光裹挾上了泥塵。”
“阮叔,”陳清也轉過頭來,看著他說,“如果沒人知道那是鋼琴,那么它就只是一堆稍微貴了一點但毫無用處的木頭。”
“可其實,壞掉的琴也能彈奏音樂,要是能舒好再加以養護,甚至能彈得比原來更好。”
“不會的。他們都很尊重我。”陳清也打斷葉庭陽的小聲嘟囔,“葉庭陽吃醋也要有個限度。我是你女朋友,在維系這段關系的期間,你可以相信我。”
葉庭陽吸吸鼻子,還是不肯去看陳清也。他想說阮家人到底給陳清也灌了什么迷魂湯,從到到尾說句不好都不行。
他不信阮家人真的毫無目的,只是這時候更不好和陳清也硬碰硬對著干,哪怕不情不愿還是應了聲:“我知道了。”
葉庭陽的情緒都在臉上,開心不開心一目了然。
譬如眼下這牽強的回復,一開口都幾乎要把他所有的委屈展現出來。
“好了,別哼哼哼唧唧了。”陳清也又一次為了安撫他而提議道。
“不提舒媽媽他們了,圣誕節那天,我們提前閉店,一起出去玩?去哪里都隨便,就我們倆,好不好?”
第 39 章 天竺少女
既然是陳清也主動提議,又是心心念念的兩人獨處,葉庭陽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要是往常,他這會兒已經拉著陳清也安排約會地點了,而現下卻神色猶豫,模樣瞧著扭扭捏捏,明顯還藏著什么沒說。
男大欲言又止,陳清也只歪歪腦袋看他,葉庭陽立馬坦白從寬。
唯一的問題自然還在男大身上,12月24日星期六,是圣誕節,也是一年兩次的英語四六級考試12月場。
鑒于葉庭陽信誓旦旦,說自己六級失利只是因為裸考,那這次勢必要再次應試,一雪前恥。
就是下午場的六級考試吧,哪怕提前交卷,最早也得下午五點起步。
下午五點,還是冬天!天都黑了,還能去哪兒啊!
收拾完后,淚痕殘留的阮舒池跟著陳清也,駕著馬,晃悠悠來到了另一處山林。
陳清也的箭術了得,動作疾速猛烈,常常是阮舒池剛看見一點風吹草動,陳清也的箭羽就已經射了出去。
然后一擊必中。
到最后,他一路都在幫陳清也撿兔子,馬鐙兩旁的筐簍里滿滿當當的裝滿了戰利品。
陳清也不再嚇他,但是路上也沒怎么開口說話。
阮舒池猜測可能是自己裝的太過了,才惹得陳清也生氣。于是,總想找機會搭話緩和氣氛。
但就在他要張嘴問陳清也渴不渴時,突然聽到身后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阮舒池沒來得及回頭看,就看到陳清也瞳孔驟縮,然后猛地從馬背上越過來,撲到了他。
兩人從阮舒池的馬背上摔下,這高度摔下去,砸的可不輕。
阮舒池只覺得半邊身子都摔麻了,疼得說不出話。
他正要問陳清也干什么,忽聽身后一聲冷喝,伴隨著駿馬的嘶鳴:“快跑!”
陳清也拽著他,拼了命地往后拖。
阮舒池這才抬起臉,看到了面前的景象,俊臉“唰”的一下就白了。
那是一只身型巨大的老虎,距離他不到三米,棕黃色斑紋皮毛光亮顯眼,一只爪子就有他半個人大。
此刻它正面露兇光,嘴里發出呼哧呼哧的低吼,厚重尖利的爪子死死踩在阮舒池的那匹馬肚子上,低頭撲在它身上狠狠撕咬。
馬兒倒在地上不斷掙扎,脖子已經被啃斷,血瞬間就飚了出來,直接濺到阮舒池靴子上,給他看呆了。
陳清也的那匹馬嚇得不住驚鳴,踢踏著往后退,長腿哆嗦著快速跑開了,這才避免了死路一條。
阮舒池瞪大了眼睛。
如果不是剛才陳清也推開他,現在慘死在虎爪之下的,可能就是他。
但是,這地方怎么會有老虎?!
狩獵范圍內的動物不是只有兔子和鳥嗎?
阮舒池眼睛都瞪大了,心臟撲通撲通直跳。
陳清也一巴掌打在他頭上,幾乎拽著他的領子吼道:“快走!”
兩人連戰利品兔子都沒拿,直接瘋狂奔逃。
誰知,那老虎不知為何,咬了滿嘴血后突然抬頭看向兩人離開的方向,虎眸閃過暴戾,血順著豎起的獠牙不斷滴下,嘴里發出令人膽寒的嘶吼聲。
陳清也和阮舒池剛跑出一段路,就聽到身后傳來了虎嘯,同時伴隨著地動山搖的震感。
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難以置信。
老虎追上來了。
陳清也抓著阮舒池的手腕,挑了條偏僻的小道跳了進去,然后朝著下山的路奔去。
他們的手機都在莊園的休息室,身上也沒裝通訊設備,這會兒根本就沒法求救,只能憑兩條腿,能跑多快跑多快。
陳清也跑的太快,且眼光敏銳,專挑復雜的、老虎不好追的地段沖。
阮舒池幸虧腿長才跟得上。
林中樹枝亂遭,陳清也臉上,手臂上,到處都是蹭到的灰,衣服也被劃破了幾個口子。
阮舒池也沒好那里去,多次因為個子太高撞上樹干,額頭磕出了紅印子,臉上也擦破了皮,狼狽極了。
身后的老虎追的越來越緊,猛獸粗重的低吼聲越發接近,因為恐懼,阮舒池已經嚇到腿軟。
陳清也回頭一看,他手上還拿著弓,一邊氣喘吁吁一邊死不撒手。
“你拿著這東西做什么,扔掉!”
一把弓七八斤重,這小子一路上緊抓著這么個累贅,不要命了!
阮舒池低頭看了一眼,猶豫了一會兒,才決定將弓扔到一旁,然后跟著陳清也繼續跑。
也是奇怪了,今天一同前來狩獵的人有那么多,怎么這會兒就沒看到幾個。
仿佛他們的動靜只在這一片空間里存在,外人都聽不見。
只有陳清也,一路奔逃,雙色瞳孔里的冷意越發黑沉。
忽然,阮舒池腿一軟,下坡時不小心滑了一腳,整個人重重后仰栽倒在地,連帶著陳清也也摔到了草叢里。
他痛叫一聲,隨即臉色慘白地捂住腳踝,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痛的發抖。
陳清也趕忙爬起來,撥開草叢一看,男人的腳腕好巧不巧地被一根粗長的交叉樹根死死卡住。
此刻正以一個詭異的姿勢扭曲著。
不用多說,這骨頭肯定扭傷了。
她腦海里恍然閃過空白,一股被算計的怒火包圍了她。
陳清也使出了渾身的力氣也沒法將阮舒池的腳踝從樹根里拔出來,她下意識摸上腰間,想掏出什么來助力,但觸感空空,她頓了一下。
才回想起來,進了莊園后,身上的東西在檢查的時候就已經全部卸了下來。
包括她隨身攜帶的刀。
陳清也憤恨地捶了樹根一拳,周身凝結著遮掩不住的寒意。
這老樹根得需要專業工具來,光憑人力是沒法掰開的。
阮舒池艱難坐起,摸住腳踝忍著沒叫出來,痛的藍眼睛都紅了一片。
身后虎嘯越來越近,他心臟快要跳出胸口,情急之下,阮舒池猛地推開陳清也,“你快走,別弄了!”
被推開的陳清也顯然愣住了,她爬起來后,沉著臉走上前,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在男人臉上,異眸冰冷陰森。
挨了打后的阮舒池僵住了,他抬頭一看,站起來的女子望向他的眼里漆黑一片,仿佛裝滿了暴風雨電。
那眸光里,似乎還有隱忍和恨意。
陳清也捏緊了拳頭,背對著光影,身后盡是綠蔭高林。
她居高池下地睥睨男人,牙關繃得緊緊的,幾乎是一字一句嚼出來:“要走要死我說了算,你沒資格做主。”
阮舒池隱隱察覺出了什么,陳清也看了看手邊,快速地抱來一堆斷掉的樹枝,將阮舒池嚴嚴實實地擋好。
“你做什么?”阮舒池說話的聲都打著顫,他猛地抓住陳清也的手,仰頭,惶恐地看著她:“你做什么!”
陳清也毫不留情地拍開他的手,又將一棵大樹枝葉蓋在他頭上。
沉默地做完這一切后,陳清也回頭看了他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了最后一句話:“別出聲。”
隨后,在阮舒池惶然的目光中,她朝著來時的路沖了過去。
“陳清也——!”
阮舒池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整個林子。
陳清也沒有回頭,而是直奔老虎方向。
在見到那抹虎皮紋后,陳清也用盡全身力氣沖猛獸大吼了一聲,并砸過去一塊石頭,成功吸引了老虎的注意力。
那畜生果然改變了路線,咆哮著朝著她飛奔而來。
陳清也拔腿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老虎雖然體型大,但跑起來一點都不臃腫笨拙。相反,它動作極為迅猛。
一人一獸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
陳清也沒有回頭,她后背跑出了一身的汗,路上,她能清楚的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像鼓聲轟動,震透耳膜。
眼前的路一眼望不到盡頭,耳邊呼嘯而過的風,灌滿了危機與險伏。
在跨越溝道的時候,一個不甚,陳清也踩空了,整個人重重摔倒在地,手掌都被震得發麻。
她立即回頭,老虎近在咫尺。
就在這時,她余光忽然瞥見了不遠處掉落的弓弩和箭羽,是剛剛阮舒池半路丟掉的。
陳清也沒有猶豫,直接一個翻身滾過去,巨大的虎掌從她頭頂上方拍過,陳清也聽見了耳邊氣流被撕裂嗚嚎的聲音,她心里一震。
老虎撲空后,憤怒地轉過身,卻見女子已經提箭上弓,半跪在地,弓弦繃得緊緊的,手中的箭對準了虎頭。
“咻”一聲,箭羽破空而出,猛獸來不及躲避,左眼就被射穿,長箭直直插進眼珠里,血頓時涌了出來。
老虎激烈地咆哮起來,獠牙暴動,搖著腦袋上躥下跳,怎么也無法緩解疼痛。
吼音震懾天地,連空間都在顫抖。
陳清也丟掉手里的弓和箭,飛也似的朝一個方向跑。
被激怒的老虎仰天長嘯,嘴里發出磨牙的低聲嘶吼,用僅剩的一只眼睛尋覓陳清也的蹤影,誓要將她撕成碎片。
一人一獸你追我趕,陳清也抵死不歇,即便雙腿已經累到發軟,她也沒有停下的打算。
要將老虎引的更遠,阮舒池才能安全。
她用盡了全身氣力,喉嚨被灌進來的風割的生疼,大腦卻無比清晰。
滔天的憤怒和恨意驟然傾瀉,瘋狂的報復念頭在她腦海里盤旋不停。
不知是多少回了。
像這樣的事發生過不止一次。
盯上她的人宛如神秘的撒旦,心情甚好地觀賞著這一切。
看著她被角逐,就跟無助的小獵物一樣,為了活命,只能拼命向前逃。
多么有趣。
又多么喪心病狂。
陳清也睚眥欲裂,雙腿仿佛蓄滿了力量,這輩子沒有過這么強烈的殺人念頭。
沒人能將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縱身一跳,隨著斜坡的落葉滑下底,抓住樹枝的手臂青筋暴起,順勢爬上了山巖。
發了瘋的猛虎已經追了上來,只差一點就能撕斷她的腿!
陳清也冷眸噙滿了陰狠,手指緊緊抓緊了巖壁,用力到血絲不斷滲出,染紅了石頭。
“砰!”一聲槍響,陳清也整個人一頓。
老虎嘴里發出低低的嘶吼,前進的腳步停住了,巨大的身軀搖搖欲墜,最后轟然倒地,沒了動靜。
陳清也回頭,剛好看到老虎中槍死掉的一幕。
雙色眸子里閃過不明思緒,女子回頭,看向石巖上方。
血眸男人扛著槍,唇角勾起,正垂眸,肆意地看著她。
像是勝利者的姿態,高高在上,目中無人。
陳清也手中力道漸漸收緊,眼里的狠意似是要將他拆吃入腹。
她肯定是睡迷糊了,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只當在廚房忙活的是阮舒池,于是扯著嗓子不滿地嚷嚷。
“阮舒池,你是不是放蔥了啊?我不要蔥,你知道我不吃的!”
她話說出口,片刻后廚房就沒了動靜。
即便仍在半夢半醒,她還是意識到不對。她聽腳步聲靠近,然后倏地睜開眼睛,發現葉庭陽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跟前。
陳清也醒了醒神,撐著沙發,坐直身子,難得語氣里有幾分無法辯駁的心虛:“我,我可能起太早,剛才睡著了。你那邊要幫忙嗎?”
她作勢要起身,卻被葉庭陽用力按著坐回了沙發上。
他半跪在她面前,俯身向陳清也一點點逼近:“姐姐,你看著我。”
“你說,我到底是誰?”
第 40 章 酸漿果
“你在胡說什么呢?”
陳清也垂眸看他,抬手摸摸葉庭陽的發頂:“你是葉庭陽啊,不然還能是誰?”
“可剛才,我聽到你叫的不是我。”葉庭陽握住陳清也的手,拉著撫上自己的臉頰,小動物似的往她掌心蹭了蹭,“是不是我聽錯了?”
“…抱歉。”陳清也不愿說假話,“剛才我睡著了,說的夢話。”
“是我不好嗎?為什么連夢里都在想著他?”
陳清也不知該怎么說,在當前存續的一段感情里還想著別人,哪怕不是出于本意,對于感情所需的忠誠二字而言,還是不可原諒。
阮舒池單手拖著陳清也臀部以下的位置,另一只手拎著她的白色運動鞋,步履從容地邁開腿往外走。
陳清也怕掉下去,兩條手臂死死抱住阮舒池的脖子,像只抱著樹干不松手的樹袋熊。
她前段時間因為跟項目作息不太規律,經常熬夜加班結束以后吃夜宵,雖然最近已經有意調整了,但前段時間長的肉估計也沒那么快減下去。
體重少說也漲了有三五斤,也不知道阮舒池單手能不能抱得住她。
陳清也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因為緊張瘋狂亂跳的心臟,和摟得越來越緊的手臂。
走出電梯,阮舒池忍無可忍聲線隱忍地喊她的名字:“陳清也。”
“嗯?”陳清也下意識低頭看他。
阮舒池:“你想勒死我?”
“?”
陳清也有些不明所以,反應了兩秒才發覺自己手臂摟他脖子摟得有多緊,她連忙松開手:“不好意思啊沒注意到,我是怕我掉下去所以才……”
“是嗎?”
阮舒池睇了她一眼:“我還以為你想是謀殺前男友。”
“……”
陳清也無語凝噎,這人今天吃錯什么藥了,怎么老是把前男友掛嘴邊?
還沒等她回過神,就聽見阮舒池幽幽開口:“不對口誤,應該是前前男友。”
陳清也:“?”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么覺得阮舒池說第二個“前”的時候咬牙切齒的,好像要撕了誰似的?
停頓兩秒,陳清也抿了抿唇試圖緩和氣氛:“怎么會呢,阮總帶我來醫院看傷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阮舒池臉上沒什么表情:“你就是這么感激的?”
“……”
陳清也戰術性咳嗽了一聲:“其實我是最近長了兩斤肉,怕掉下去所以抓緊點么……”
阮舒池輕輕揚了揚眉,反問:“你確定只長了兩斤?”
“……”
陳清也沉默。
見狀,阮舒池唇角翹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心情明顯愉悅了不少。
實際上陳清也身上并沒有幾兩肉,比上大學那會兒重不了幾斤,阮舒池常年都有健身的習慣,就算是單手抱她再多走幾圈都綽綽有余。
阮舒池既然直接把天聊死,陳清也也懶得再沒話找話,索性靠在他肩膀上。
醫院走廊里的燈光有些暗,影影綽綽的光線落在男人輪廓清晰的側臉上。從陳清也的角度,剛好能夠看阮舒池清陰影下的那半張清絕俊逸的臉。
跟在公司時嚴肅冷淡不同,此時的他神色溫和,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整個人清雋斯文,儼然一副貴公子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阮舒池這樣的人,就算是現在的她多看幾眼也要忍不住動心。
就像五年前,她明知他們只是建立在那一紙合約上明碼標價的關系,卻情不自禁地動了不該動的心。
陳清也回過神時,阮舒池已經抱著她走到車門前。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她放在車座上,還沒等她開口,就看見阮舒池低下頭半蹲在地上,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的時候,陳清也連忙收回腳:“不用了我自己……”
“別動。”
阮舒池冰涼的掌心覆上她的腳踝,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握住,語氣暗含警告。
腳踝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瞬間禁了聲。
看著阮舒池小心翼翼將她的腳放進鞋子里,陳清也心中五味雜陳。
她尤記得當年他們情意正濃時,有一次一起去滑雪,她穿不好雪具阮舒池也是這樣,在大庭廣眾下不顧別人的目光蹲下來替她穿好鞋子。
當時她還開玩笑說要是他不在怎么辦,她還記得阮舒池說了什么。
他說。
那就幫你穿一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
熟悉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陳清也抬頭,猝不及防對上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
她輕輕動了動眼睫。
剛才思緒萬千,這會兒她半點俏皮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謝謝”。
阮舒池也沒再說什么,關上副駕駛車門轉身走向駕駛座,上車啟動車子緩緩駛出醫院。
回家的一路上車內始終安安靜靜,誰都沒有出聲。
到小區門口,陳清也照例客客氣氣地道謝,除此之外沒多說半個字。
回到家室友已經睡了,她盡量小聲關門,回到自己的臥室以后才像是終于解脫了似的癱在沙發上放空,
今晚對陳清也來說無疑。是個極具誘惑性的夜晚,和許多年前的那次一樣,稍不留神就會再一次跌入深淵。
可她忘了有些情感是她控制不了的,就像是刻在基因里本能的渴望,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基因替她做好了選擇。
如果不是過往那兩年的牽扯和糾纏,已經讓她清楚地認清了她和阮舒池的差距,如果阮舒池對她來說僅僅只是一位剛認識的新上司——
她想,她可能會就此淪陷。
就像五年前。
這一晚阮舒池給她的溫柔太多,讓她又有些認不清自己的位置。
陳清也去衛生間里狠狠用涼水洗了把臉,才清醒過來。
十月分已經步入深秋自來水冰冷刺骨,她卻像是毫無知覺似的,洗了整整五分鐘。
抬起頭,陳清也對著鏡子輕輕擦拭已經凍得有些麻木的臉。
有些事情就應該及時止損,人只有在年少時才會為愛奮不顧身-
折騰了這一趟,阮舒池到家已是深夜。
男人穿著深藍色睡袍,帶著一身的水汽從浴室里走出來,一邊用毛巾揉著頭發,一邊低頭查看手機里沒處理的消息。
點開微信最上面就是陸熹的狂轟亂炸,十幾條微信都是問他去哪了還回不回去。
阮舒池回了兩個字“有事”,發完就把手機反扣在沙發上。
消息剛發出去沒多久,手機就響了一聲。
阮舒池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眼底不自覺地暗了暗。
停頓幾秒,他點了接聽嗓音低低地喊了聲:“媽。”
“你回京市了?”電話那頭的女聲溫柔清冷帶著疏離。
阮舒池的神色暗了暗,沒什么情緒地應了一聲:“嗯。”
“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人通知我?”宋婉的聲音冷淡下來,透著不悅。
阮舒池能察覺到,同樣冷淡地開口:“上個星期。”
宋婉:“去過你外公那了?”
“還沒有。”
阮舒池補充:“外公在新西蘭度假,不在國內。”
“那正好。”宋婉自顧自地要求:“下周你回港城一趟,我有事跟你談。”
沉默幾秒,阮舒池克制著那股不適,應著:“好。”
“下周是什么日子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嗯知道。”阮舒池沒什么情緒,習慣了機械地應著。
下周是他父親阮津的五十五歲生日。
宋婉:“別讓我失望。”
說完,便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阮舒池沉默許久以后才將手機從耳邊拿走。
雖然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如履薄冰的母子關系,可有的時候還是會有某種厭世的情緒出現。
那個冰冷的、用金錢和利益堆砌起來的地方,甚至沒有人愿意稱它為家。
隨后,他按滅手機將手上的毛巾放在一旁,雙腿交疊靠在沙發上,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陰郁。
客廳里只開了頭頂的射燈,光線極暗,從頭頂照下來拓出薄削的影子。
阮舒池靠在沙發上,仿佛整個人都陷了進去,剛才那通電話讓他不自覺地想起陳清也。
在他深陷泥潭孤軍奮戰幾乎看不清前路的那些年里,只有陳清也是唯一的曙光。
她那么美好明亮,懵懂又莽撞地闖進他的生活。
突然想起什么,阮舒池起身拿起茶幾上的小袋鳥糧走向陽臺。
看見來人,籠子里的那只淺綠色的牡丹鸚鵡撲騰著翅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見狀,男人眉宇之間的陰霾散了幾分,唇角也勾起薄薄的淺笑。
他把鳥糧放進掌心,然后把籠子打開,嗓音格外溫柔:“今天回來晚了,餓壞了吧。”
小鸚鵡十分聽話地從籠子里飛出來,穩穩落在阮舒池的手腕上,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在他掌心里輕輕啄。
阮舒池神色溫柔地看著掌心的那只淺綠色的小鳥,不自覺地開口:“突然想起來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我清見陳清也了。”
頓了頓,他喉結輕輕動了下,嗓音低沉出聲:“但是,她好像過得不是很好。”
或許是撲捉到了某個關鍵字眼,小鸚鵡停頓了一秒,隨后揚起腦袋邀功似的一句接著一句地叫:“陳清也、陳清也、陳清也……”
見狀,阮舒池低低地輕笑了聲,眼中明顯帶著幾分笑意:“別叫了,她不在,我知道你也想她。”
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教會這只牡丹鸚鵡說話,但由于先天基因問題,即便如此也只學會這么兩個字。
他立在原地靜靜等待著小鸚鵡吃完,然后把它重新放回籠子里。
返回客廳,阮舒池再次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今晚發生的事,每一件似乎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內。
仿佛從他走進那家清吧就開始失控,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滋味并不美妙,甚至讓他有一些焦慮。
他能感覺得到,那股許久未曾有過的渴望正在蠢蠢欲動。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放在嘴邊,驀地想起今晚在清吧里看見的那一幕。
女人紅唇微張,動作嫻熟地將煙放在唇邊,點燃。
心里的那股火越是克制燒得就越旺。
阮舒池不自覺地輕滾了下喉結,重復著陳清也的動作,將唇邊的香煙點燃。
煙霧裊裊升起,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的表情看不真切。
熟悉的尼古丁氣息在喉間游走,許是剛才宋婉那通電話的緣故,他不自覺地想起五年前的某個下午。
那會兒他剛和陳清也“在一起”沒多久。
宋婉不知道是從哪里得知了他和陳清也的事,特地從京市飛回來,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過來了。
好在那天他在家,陳清也因為學校有活動不在。
宋婉向來不是迂回的性子,進門視線環視了一圈以后,才定格在他臉上,聲線冷淡:“她人呢?”
阮舒池眼底暗了暗:“您說的是誰?”
宋婉抬起漂亮的眼眸警告地睨了他一眼,隨后挎著包包走進客廳:“不用跟我裝糊涂,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她俯身坐在沙發上,瞥了一眼茶幾上的奶黃色水杯,舉手投足都是豪門貴婦的做派。
阮舒池沉默。
見狀,宋婉繼續道:“那女孩的背景我調查過,小地方出來的,父母都是不入流的貨色,這種家庭出來的玩玩也就算了,要是動真格……”
“沒動真格。”
阮舒池倏地開口打斷。
宋婉沒說話,這是阮舒池從小到大第二次打斷她的話。第一次是兩年前的一個雨夜,具體因為什么她已經記不清了,但那天她狠狠給了他一次教訓。
盯了他許久,宋婉才收回視線,像是大發慈悲不同他計較:“沒有最好,有些事情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孰輕孰重你自己心里有數。”
阮舒池立在原地垂著視線,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的婚姻從來都不是自己能夠支配的。
“那我就放心了。”
宋婉也沒有多留的意思,拿起包起身漫不經心地交代:“到底是緣分一場,到時候記得多給些補償。”
說完,宋婉轉身離開。
當天下午,阮舒池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完了一整包煙,說不上來是什么心情,就是覺得胸口悶得慌,心里也隱隱透著煩躁壓都壓不下去。
直到下午五點到了跟陳清也約好的時間,他才換上衣服去學校接陳清也下課。
車子就停在港大門口,他靠在駕駛座上,看著剛剛下課的人群魚貫而出。這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可這些人在阮舒池眼里都沒沒有任何不同,見一面就忘了,他甚至看著人群都記不清那些人的樣子。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竟會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陳清也。
她穿著最普通不過的黑色大衣,因為天氣冷脖子上圍著一條克萊因藍色的圍巾,扎著簡單的高馬尾,素面朝天。
少女長相普通,唯獨那雙眼睛卻格外清澈,或許是看到了他,遠遠地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女孩,會成為他往后許多年里深深扎進心里的一根刺。
耿耿于懷,又念念不忘。
陳清也聽著,用力咀嚼嘴里那幾粒米,齒間磕碰,直到咽下后她才開口:“是一定要今天問這個問題嗎……”
“是和阮舒池一起對嗎?回云城?”
葉庭陽放下筷子搶先打斷,他自嘲笑笑:“我這話問得是不是很多余?”
“是,我要回云城,去阮家。他們就是我的家人,過去的每一年,我都是這樣過的。”陳清也實話實說,語氣聽著竟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無奈。
葉庭陽就這么看著她,視線明晦難辨,哪怕隔著餐桌,陳清也都能感覺到他目光中失落。
又是一陣尷尬的靜默,葉庭陽低下頭,小聲喃喃:“我也可以不回去,可以陪著你,陪你過春節,陪你回云城,都可以。”
“只要你留我一下,我就可以。”
“姐姐,你就留我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