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
天朗氣清,日光明媚。
蘇景殊翻完整本小冊子,心平氣和的躺下曬太陽。
強者,改變環境;弱者,適應環境;而他,是死者,他只會變得僵硬。
小小蘇拿小冊子蓋臉,雙手放在小肚子上,閉上眼睛安靜躺下當屍體。
人生哪兒能一帆風順,間歇性躊躇滿志,持續性混吃等死罷了。
不就是路上突發情況多了點兒?不就是危險程度稍微高了點兒?多大點事兒?
淡定,成熟,穩重,從容。
他活生生的離開京城總不能倒霉到死著回,更不可能被分屍埋進山溝溝里屍骨無存。
離京赴任而已,問題不大。
想當年他們家從眉州到京城幾千里路都沒見過劫匪,這次跟著包大人從京城到襄陽也沒有遇到山賊,雖說前一次是跟著大型商隊後一次有禁軍護衛,但是已經足以證明他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後來他和小夥伴一起出門那都是意外,只能說明他的小夥伴運氣不好,不能說明他運氣不好。
區區離京赴任,難不倒他歐皇小小蘇。
他不能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這才哪兒到哪兒,難熬的日子還在後面。
——只要悟空就位,為師即刻便能抵達靈山。
前途一片坦蕩啊!
詠嘆調.jpg
白玉堂一早送蔣平離開,回來後不知道要干什麼,索性也搬了個躺椅在院子里曬太陽,“景哥兒今天怎麼沒忙?”
他閑著沒事干很正常,這小子前幾天跟在包大人身邊忙前忙後打下手,怎麼這會兒有空曬太陽?
蘇景殊將蓋在臉上的小冊子拿下來遞給旁邊的白五爺,一臉安詳的回道,“剛剛看完新官上任須知,正在思考人生。”
白玉堂:???
白玉堂接過小冊子翻了翻,看到里面寫的是什麼後:……
“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跟出了京城就是龍潭虎穴似的?”
什麼新官上任須知,這玩意兒分明是用來恐嚇新官的。
朝廷怕官員在地方不上心,先用這小冊子嚇住剛當官的愣頭青,讓他們鉚足了勁兒悶頭苦干好找機會調回京城當京官,當京官不用經歷小冊子上寫的這些離譜意外,算是吊在驢子面前的那根胡蘿卜。
就算外面世道亂經常有山賊劫匪也不用怕,有五爺跟著定讓那些劫匪有來無回。
沒有小賊能在他白玉堂眼皮子底下犯事兒!沒有!
蘇景殊坐起來,捏著拳頭贊同道,“是的,沒有小賊敢在五爺面前放肆,我們可以一邊趕路一邊抓賊,全當是為民除害了。”
沒用的小冊子收起來,有用的保鏢招攬起來。
這年頭朝廷靠不住,想要平安抵達地方還得靠他自己。
自己的事情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漢。
未來的蘇青天目光堅定,打不死他的都將讓他更加強大,“五爺,我去找小諸葛,你要一起去嗎?”
保鏢,招攬起來!
人手,安排起來!
把一切危險都扼殺在搖籃之中,兇殘.jpg
白玉堂來了興致,“現在就去見他?”
蘇景殊重重點頭,“早下手為強,晚下手遭殃,現在就去。”
只要他準備的足夠齊全,路上的劫匪就只有挨搶的份兒。
“我聽說官員招攬幕僚大部分都是那些幕僚去投奔,我們太主動了會不會讓人看不起?”白五爺第一次從當官的角度去招攬人,還沒出門就已經開始操上心了,“要不先放出消息,我們在家等那些人上門?”
小諸葛又不是真諸葛,還不夠讓他們未來的蘇青天三顧茅廬。
按照他的想法,他們就該這樣安排。
先在門口貼張告示,讓襄陽城的百姓都知道官家派來的欽差蘇大人要招幕僚。
這蘇大人是何許人也?那可不得了,他可是治平二年的狀元郎,年僅十六歲的三元及第,官家對他贊不絕口,朝臣對他心服口服。
蘇大人即將要走馬上任,苦于身邊沒有幕僚手下差遣,特在襄陽城招攬賢士。
告示上把他們的要求寫明白,文能怎麼怎麼武能怎麼怎麼,再派個能說會道的在旁邊介紹他們蘇大人的來歷,就算不給工錢,前來毛遂自薦的人也能踏破他們的門檻。
相信他,蘇狀元的名號絕對能打。
“太張揚了,多不好意思。”蘇景殊搓搓胳膊,不敢想這事兒讓白五爺去安排會是什麼結果,“不用那麼麻煩,我只要五爺和小諸葛兩個人就行。”
他來襄陽是給包大人打下手,不是為了招人,大張旗鼓的貼告示招攬幕僚總覺得怪怪的,還是一對一去顧茅廬吧。
小諸葛不是諸葛丞相,他也不是昭烈帝,他們應該不用三顧茅廬,顧一次就行。
好歹是招人,工錢還是要給的,不然他們就成壓榨無辜江湖人的惡霸官員了。
白玉堂遺憾的搖搖頭,“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當大官身邊不能只有兩三個人,看包大人就知道,包大人身邊除了公孫先生和展昭還有張龍趙虎王朝馬漢。
他的安排先保留,將來肯定有用得到的時候。
走走走,去招人。
蘇景殊:……
其實吧,將來也不一定能用得到。
貼告示有種捉拿朝廷要犯的感覺,他們還是努努力等人主動來投吧。
襄陽王府被抄,王府的下人還有門客全都進了大牢,襄陽王、官家、管事還有那幾個負責掌兵的被押送去京城,其他人都在官府大牢里關著。
沈仲元和被他點醒的那幾個江湖人沒有一條路走到黑,包大人和金太守看在他們抄王府的時候立了功的份兒上沒有將他們關進大牢,但也不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在案子結束之前,所有相關人士都得在官府的管控之下。
沈仲元等人被安排在官府附近住下,雖然門口有官兵看守,但是待遇比當囚犯好多了。
天氣已經變熱,牢房里老鼠蟲子什麼都有,吃不好睡不好還見不著日頭,只想想就感覺頭皮發麻。
感謝小諸葛,要不是小諸葛仗義執言告訴他們朝廷會派人來抄襄陽王府,他們怕是連改過自新的機會都沒有就直接被扔進大牢了。
沈仲元這幾天收獲了不少感謝,大家在院子里不好外出,每天除了吃睡就是聚在一起談天說地,說到興頭上甚至抹著眼淚說這事兒結束後再也不混江湖了,回家種地都比混江湖安全。
家里還有地能種,看來出身也不算太差。
沈仲元在襄陽王府待了那麼多天,不至于分不清招賢院的門客是好是壞。
這些被他保出來的都沒干過壞事,投奔襄陽王的原因和他差不多,都是去混吃混喝,要是遇到實在看不下去的事情,扭頭就走也不會留戀。
只是別的時候可能扭頭就走,朝廷要抄襄陽王府的時候想走也沒法走。
人總得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誰讓他們眼瘸選了襄陽王呢。
沈仲元幽幽嘆氣,招賢院里的江湖人眼光都不怎麼好,他自然也不例外。
想他沈仲元號稱小諸葛卻沒有諸葛之才能,欲棄暗投明又徘徊瞻顧,不愿草草度過此生,滿心只想立個奇功和南俠北俠并肩。
投奔襄陽王時想著要在襄陽王作惡時有所作為,進了王府才發現襄陽王想干什麼不是他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人勸得住的。
他想搜集襄陽王作惡的證據,朝廷搜集的比他還快,人貴有自知之明,偏他一直自視甚高,總覺得可以憑智謀躋身頂尖的江湖大俠之中,事實證明,自知之明這種好東西不能丟。
頂尖的江湖大俠不是他覺得他能當他就能當的,真見到那些為國為民的俠士才知道他們為什麼能被稱為大俠。
慚愧啊。
慚愧的小諸葛沒有和其他人一起談天說地,而是在房間里躲閑。
他想清楚了,眼高手低是沒有結果的,等這件事結束他就找個地方踏踏實實的安定下來,能不能當大俠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朝廷覺得他是違法亂紀的江湖宵小。
江湖人也是要面子的,表面上都覺得和朝廷走的太近丟他們江湖人的臉,實際上卻都以得到朝廷的認可為榮。
他可以沒有朝廷的認可,但是他不能被朝廷抓去下大獄。
江湖敗類在江湖上人人喊打,有被朝廷抓去下大獄的經歷,就算後來能被放出來也只能隱姓埋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沒有正經江湖人愿意和江湖敗類交往。
日光自窗外透進房間,被窗上的竹簾分成細細碎碎很多份,不去想門口守著的那些官兵,日子過的其實挺悠閑。
蘇景殊和白玉堂和門口的官兵打聲招呼進去,院子里的幾個江湖人看到他們進來連忙起身,得知這兩位要找沈仲元連忙去敲門,“沈兄,蘇大人和白五爺找你。”
沈仲元愣了一下,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著,“就來。”
蘇大人和白五爺找,難道襄陽王的案子又有變故?
他對王府的機密接觸的不多,只知道襄陽王和霸王莊馬強之間關系頗深,這些事情他已經和包大人說過,杭州府倪大人那邊應該也能審出來,除此之外他這里應該沒有其他線索。
如果是案子的事情,衙門里的大人大可以直接讓人帶他去受審,何必親自上門?
沈仲元壓下心里的各種猜測,開門將前來造訪的兩位請進來,“沈某不知二位要來,有失遠迎。”
“沈義士不必多禮。”蘇景殊第一次干招攬人的活兒,說實話有點緊張,但是看沈仲元好像比他還緊張,心情莫名又緩過來了。
所以說,緊張是有固定值的,對方緊張他就不緊張了。
很好,加油小小蘇,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行走的心靈雞湯,一定能把小諸葛忽悠、啊不、招攬到身邊。
白玉堂聽他念叨了一路,這時候安安靜靜待在旁邊當木頭人保鏢,不去摻和他們蘇大人的招人大業。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私底下再緊張都不會耽誤他正常發揮,他緊張的時候只會折磨身邊人,一有外人立刻就能恢復正常。
難怪殿試那麼嚴肅的場合都能從容應對,看來不是不緊張,而是緊張來的不是時候,殿試現場外人太多,對面子比命重要蘇小郎而言,越緊張就越不緊張。
說的他自己都糊涂了,反正就是那個意思。
不愧是他們景哥兒,就是厲害。
白五爺對他們蘇大人的口才非常有信心,只是招攬個手下而已,別說他親自上門,就算他不來,只是派人到沈仲元這兒傳個話,沈仲元都能立刻對天發誓為他效命。
傻小子還是經歷的事情太少,根本不知道他堂堂狀元郎在江湖人士的眼中到底有多高的地位。
瞧瞧瞧瞧,這就兩眼含淚對天發誓了,他猜的一點兒都沒錯。
蘇景殊來的路上已經想好怎麼招攬,進屋後沒有開門見山,而是以“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為主題來給他看中的人才灌雞湯。
開頭很正常,中間很不正常,結尾很正常。
整個過程就很不正常。
他以為的招攬賢才:他舌燦蓮花口若懸河讓沈仲元知道有才不用猶如衣錦夜行,以過人的口才讓沈仲元覺得為國為民才是大俠所為。可以看不起朝廷,但是不可以對不起百姓。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二人最終達成共識,正好白五爺就在旁邊,雞湯灌完之後他們三個人就能上演桃園三結義。
大哥~~~三弟~~~
大哥~~~二弟~~~
雖然他們沒到當場結拜的地步,但是最後的結果也沒差哪兒去。
實際上的招攬賢才:他的“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剛剛開始講,沈仲元就虎目圓瞪拍案而起。就在他以為這人要行兇要喊白護衛護駕的時候,小諸葛衣擺一掀直接跪下,“愿為大人效死!”
小小蘇:!!!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沈義士不用這麼嚴肅,他們還沒到生生死死的地步。
白五爺說的沒錯,招攬人手好像真的很容易。
先說好,跟著他不算是真正的朝廷命官,頂多算個幕僚傔從。
他昨天已經從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那兒打聽過了,大宋各級文武官員按照規定都可以通過雇募的方式招攬傔從。
幕僚傔從的工資并非全部由主官來出,朝廷也會按照官員品秩的不同給他們“傔人衣糧”和“傔人餐錢”作為雇傭傔從的補貼,衣糧的發放主要由戶部衣糧案負責。
官員傔從的補貼按照主官的身份高低可分為兩等,一等是衣糧,數量比較多,種類也比較豐富,什麼絹布糧食都有,另一等是餐錢,就是單純的飲食補貼。
中書、樞密、宣徽、三司這些高官的傔從兩等都能領,其他官員的傔從只有飲食補貼沒有衣糧。
他剛入朝為官品級不高,能拿到的補貼也不會太多,給他當傔從只能領些飲食補貼。
跟著他工資不會低,生活花銷和攢錢肯定可以,但是大富大貴就不要想了。
他自己都沒法大富大貴,傔從更不可能。
事關工資得提前說好,要是達不成共識就直接說不行,不能跟了他之後才嫌工資低。
談感情傷錢,他們打工人不談感情只談錢。
沈仲元抱拳道,“大人放心,沈某不是貪財之輩。”
白玉堂聽倆人相互試探聽的心累,傻小子怎麼老是抓不住重點?
不行,待會兒還是得五爺出馬。
白五爺耐著性子等倆人溝通完,等他們說完立刻攬著沈仲元出門繼續說。
他們蘇大人脾氣好,招攬人也盡可能的給他能給出的最好的條件,被招攬的人最好不要因為他脾氣好就覺得他好欺負,蘇大人脾氣好,蘇大人身邊的白護衛脾氣可不好。
沈仲元被白五爺明里暗里一通威脅也不生氣,他沒想到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能看上他,機緣千載難逢,他不會吃里扒外對不起蘇大人。
要不是蘇大人主動找來,他連案子結束後去哪兒當賬房先生都想好了。
江湖人和朝堂涇渭分明,像南俠展昭和錦毛鼠白玉堂這樣被皇帝任命為官的并不多,或者說,大宋開國到現在也只有他們兩個。
尋常江湖人被朝廷官員招攬到麾下大多是作為門客,就像襄陽王那樣,連傔從的名義都沒有,就是單純的門客。
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依舊有數不清的江湖人來投,名號都是後話,能找到穩定的主家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所有的江湖人都能瀟瀟灑灑一擲千金,絕大多數人連自己都養不活,在養活自己都艱難的情況下名號沒那麼重要。
他沈仲元沒有淪落到養活不起自己的地步,但也沒想過能讓欽差大人收為傔從,他能想過的最好的去處就是像荊湖兩路轉運使王倫身邊的荊無命那樣給官員當親信。
荊無命跟在王倫身邊給他辦臟事兒,蘇大人能跟在包大人身邊,肯定不會是王倫那等不顧百姓死活的惡官。
白五爺放心,現在這樣他做夢的時候都不敢想,肯定不會對不起蘇大人。
蘇景殊聽著他們倆在門口說話,感覺這次招攬應該是穩了。
沈仲元沒想到他能過來招攬,他也沒想到這小諸葛能那麼好招攬。
這算什麼?雙向奔赴?
好吧,總歸結果是好的。
傍晚,包拯得知蘇景殊選來選去選了個沈仲元,等人蹦跶著離開後皺起眉頭,“公孫先生,那沈仲元為人過于圓滑,讓他留在景哥兒身邊是不是有些不妥?”
倒不是說沈仲元沒有本事,而是那人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為人圓滑在官場上的確能幫上忙,但是也可能會幫倒忙。
他在江湖上摸爬滾打二十多年,愿意跟在十幾歲的少年郎身邊聽候差遣?
“景哥兒身邊有個圓滑的人挺好,那小子想人總往好處想,就得有個機靈的在旁邊跟著。”公孫策笑道,“大人沒有發現白護衛一直跟著景哥兒嗎?倆人已經商量好等景哥兒去地方上任也在一起。”
有白五爺在,就算沈仲元有壞心也沒本事使壞。
包拯點點頭,“也好,總比讓他孤身赴任強。”
公孫策:……
大人想多了,就算蘇家不會派人跟著,官家那兒也得給他挑些人手供他使喚。
孤身赴任?不存在的。
襄陽王被押送回京,襄陽城已經沒有別的事情必須要包拯等人處理。
等蔣平將擅長治水的毛九錫父子請到襄陽城,包拯見了毛家父子一面,確定那父子二人談及治水都言之有物,的的確確是能治水的賢才,然後就將人推薦給了金輝金太守。
巡視河工有金輝,朝廷新派到荊湖兩路的官員也陸陸續續上任,包拯等人將襄陽王相關的各種事情安排好,欽差團隊便浩浩蕩蕩的啓程回京。
回京的隊伍里沒有狄青。
狄大元帥:QAQ~
襄陽王私藏的兵馬糧草很多,先前負責步軍馬軍的藍驍被他們抓住,糧餉私兵盡數歸官府處置,步軍馬軍這邊處理完了,還有個水軍一直藏著躲著不肯露頭。
水軍頭頭鐘雄綽號飛叉太保,是軍山寨的大寨主,據說禮賢下士招攬群雄要追隨襄陽王造反,如今襄陽王被押送回京,他那軍山寨中的群雄也沒動靜了。
襄陽王府那些身家清白的江湖人重獲自由後沒有直接散去,而是自告奮勇去軍山寨打探鐘雄的動靜,結果可好,那鐘雄竟然想改邪歸正。
如果襄陽王沒有被抓,他改邪歸正還能有幾分可信,現在襄陽王和他麾下的親信都被押到京城審問,就剩下他鐘雄一個掌管水軍的將領沒有落網,這時候說他想改邪歸正想糊弄誰啊?
狄青對鐘雄的說辭一點兒都不信,但是他不擅長在水上打仗,找山頭剿匪還行,遇到水上的寨子就只能給襄陽一帶的水軍打配合。
軍山寨聽上去厲害,在襄陽王已經被抓內部人心惶惶的情況下也不是很難打,就算里面囤了足夠他們吃十年的糧食,人心亂了也撐不下去,不過半個月便被官兵拿下。
鐘雄被押送回京,其他水軍交由金太守處理。
能收編的收編,不能收編的、哦、沒有不能收編的。
大宋的廂軍無所不收,莫說是想要造反的正規軍,就算是地痞流氓山賊劫匪,只要朝廷肯出錢也能搖身一變成為正規軍。
廂軍的地位比不過禁軍就是這麼回事兒,禁軍將士好歹是精挑細選選出來的,廂軍的士兵鬼知道都是什麼來歷。
朝中不止一次有官員提議縮減廂軍數量好減少軍費支出,但是還有另一部分朝臣怕裁撤的那些士兵重返民間後會再次成為地痞流氓山賊劫匪擾亂民間治安,覺得寧肯多花點錢很值得。
雙方來來回回吵了幾十年,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哪邊占上風的時候都有,問題至今沒解決。
等到襄陽王麾下的領兵之人盡數歸案,狄將軍依舊不能回京。
襄陽這塊兒平定的差不多了,還有荊湖兩路等著他去平定。
荊州水災造成周邊幾州都不得安寧,荊湖南路離得遠被影響的不多,荊湖北路這邊的民亂是一天都沒有停過。
王倫被押解回京并不能讓已經發生的民亂消失,地方官兵的數量不夠鎮壓民亂,要讓荊湖兩路安定下來還得靠禁軍。
狄大將軍來回奔波平亂,夜半時分甚至會絕望的想到他回京的時候孩子已經周歲會跑卻不認識他這個親爹的可怕場面。
京城的年輕才俊那麼多,萬一公主移情別戀給他們的娃找個比他年輕還比他有才的新爹,他連哭都不知道去哪兒哭。
狄大將軍的擔憂無人知曉,已經回京的欽差團隊匯報完工作後各回各家。
開封府鐵三角回他們的開封府,白護衛讓人打掃出個院子給未來的沈幕僚住,臨時御史小小蘇則是卸了差事繼續當他無官一身輕的狀元郎。
“狀元郎回來啦?”家門口,大蘇朝門口的小弟招招手,“快來讓二哥看看,不得了不得了,兩年不見我們景哥兒真是不得了。”
蘇景殊驚喜不已,“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蘇軾笑瞇瞇的接住小炮彈、唔、長個兒了、接住大炮彈一樣沖過來的小弟,“官家要開制科考試,歐陽公推薦我和子由回京應考,這就回來了。”
“制科考試?什麼科?”蘇景殊剛從外面回來,還不知道官家要開制科考試。
制科非常選,必待皇帝下詔才舉行。
最開始的制科考試還能自薦,現在不許了,想參加考試只能由朝中重臣推薦,白身要應考的話還得經過地方官的審查,反正就還挺嚴格的。
新科進士要離京赴任,官家看好的新苗苗要過幾年才能回京為他所用,這是一刻也忍不了,科舉要等好些年,索性就開個制科招人對嗎?
嗯,很符合他們官家的性子。
蘇軾晃晃腦袋,“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
蘇景殊:……
這名兒還真夠長的,看出來官家是想什麼人才都要了。
他聽過志烈秋霜科、足安邊科、才膺管樂科、直言極諫科、文辭雅麗科、博學宏詞科,這些科一聽名字就知道要的是什麼樣兒的人才,官家新開的這一科直接二合一,很好,壓力來到了應考的士子身上。
“我還聽說官家想從新科進士中挑人參加制科考試,其中重點就是你這個狀元郎。”蘇軾好友多,消息也靈通,家里沒有外人,說起這些也不用藏著掖著,“讓你現在就去地方任職官家不太放心,可是讓你再留在京城上三年學官家也不太樂意,所以他想著讓直接入館閣。”
蘇景殊睜大眼睛,“我?入館閣?”
他連當御史都不夠格兒,還入館閣?
官家是不是還沒睡醒啊?
大宋的館閣就是三館一閣,昭文館、史館、集賢院是三館,閣是秘閣,就是那個搶了秘書省藏書職能的秘閣。
昭文館掌管收藏經、史、子、集四部及修寫校勘等事,史館負責監修國史,集賢院負責收藏校勘典籍。
聽上去只和書打交道,實際上卻遠不止那麼簡單。
他身上有個秘書省正字的閑職,但是秘書省和館閣的含金量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三館一閣除了藏書編書其實還可以叫圖書館、史志辦、編輯部等各種相關的名號,那是太宗皇帝親口說過的“儲養俊才、培育顧問”的地方,天下讀書人都趨之若鶩。
他這個年紀要是能進館閣,估計比他考上狀元還令人震驚。
蘇軾聳聳肩,“所以說官家只是想這麼干,并沒有這麼干,他說出這個想法的時候就被政事堂的幾位相公一起否決了。”
大宋的館閣官職分三個等級,第一等是集賢院修撰、史館修撰、直龍圖閣、直昭文館、直史館、直集賢院、直秘閣,也就是修撰、直館、閣、院一級,第二是為集賢、秘閣校理一級,第三等是館閣校勘、史館檢討一級。
第一等主管各館閣具體事務,第二等負責書籍編纂、勘閱,第三等負責正字、檢閱等事宜。
國史的重要不言而喻,能進館閣的都是大才,隨便挑個人出來都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博學之輩。
以他弟的年紀,讓他去秘閣讀書還行,去三館一閣當差就算了。
蘇景殊心有戚戚,館職的確很好,可是他沒那個資格。
館閣有多清貴呢?朝中大臣若推辭館閣之職能被認為無意功名不求仕途。
沒錯,他說的就是現在還在江西老家的王安石王叔父。
就前幾年王叔父沒走的時候,朝廷多次委任他以館閣之職他都拒絕不接受,滿京城的士大夫都覺得這人不同尋常,連館閣之職都能拒絕,肯定不是一般人,想登門和他交朋友的差點把他家的門檻都踏破。
因為王叔父連館閣之職都能拒絕,朝廷生怕他什麼時候辭官不干,想著法兒的給他升官,直到他答應任直集賢院、知制誥才算作罷。
接受了就好,接受了就不擔心他辭官不干了。
當然,當時接受是接受了,最後還是沒留住。
王叔父和王小雱已經走兩年多了,不知道守孝的三年之期過去會不會回京。
大宋沒有新科進士直接進館閣的前例,就算要進館閣也得先在別的職位上干一段時間在後去考,通過考核才能被征召入內當最末等的修勘。
正常情況下館職人員的升遷就是按等遞進,先干挑錯別字之類的雜活兒,然後再負責書籍編纂、勘閱,最後才能升到管理館閣。
再往上啊,那就得去別的實權衙門了。
他這前頭沒有任何其他官職,哦,有個為期不到兩個月的監察御史的職位,還有一半的時間都花在路上,正經當御史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
前面沒有任何能說出口的資歷,回京就想讓他進館閣,官家未免太看得起他。
幸好政事堂的相公們把官家攔住了,不然他非得被朝臣噴死不可。
館職清貴,他也是讀書人,是讀書人就會對那地方心動,但是自知之明是個好東西,不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三館一閣是卷王的天堂,同樣也是咸魚的天堂,卷王和咸魚都能在那里快樂任職,想卷可以一路沖到政事堂當宰相,不想卷可以一輩子留在那兒。
大宋最早的館閣選址在右長慶門東北,但是那地方太靠近大街吵的很,衙門房宅老破小也不適合藏書,于是非常重視文化教育的太宗皇帝就親自選址設計了新的三館用于藏書,也就是現在的昭文館、史館和集賢院。
就衙門條件來看,三館的工作環境比其他衙門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連開封府衙門都沒法和那邊比。
好的工作環境可以讓人心情愉悅,尤其是館閣里埋頭故紙堆里的工作,對于愛書之輩完全可以一輩子留在那兒不出來。
當宰相要操心勞累,修書不光沒那麼多勾心斗角,還能干他們喜歡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修書是個技術活兒,可以悠哉悠哉慢慢干,也可以通宵達旦的趕工,除非有朝廷下達任務必須在某年某月某日前成完成任務,不然他們可以盡情拖延。
畢竟能平步青云的只是少數,名臣賢相可遇不可求,館閣里絕大多數還是埋頭于書卷之中最後可能連名字都留不下來的尋常人。
只要沒有追求,那兒就是最適合擺爛的地方,沒有之一。
想想啊,館閣之職,能進去就說明是萬里挑一的人才,進去後能高升就是宰輔之臣,不能高升就是潛心治學,前有橋後有路,天底下再沒有比那兒更好的地方了。
可惜他現在沒資格去,不然他高低得進去混個資歷。
小小蘇遺憾的搖搖頭,“官家好像很喜歡干這種越級提拔的事情,之前他想把你調回京還是韓相公給攔下的,不然二哥你現在可能已經變成京官了。”
大蘇同樣心有余悸,“還好韓相公給攔下了,不然這事兒還真沒法收場。”
越級提拔其實沒有什麼不妥,但是這個風氣不能起,一旦越級提拔之風刮到朝堂,有才能的人不一定能升官,有關系的人一定能飛速高升。
他覺得他當官的水平也就那麼回事兒,還是按部就班的走吧。
京城他已經玩的差不多了,當京官沒意思,去地方當官才最能開闊眼界。
他蘇子瞻一心為民,絕對不是貪圖高官名利之輩,他的畢生追求就是為百姓做實事,最好三年換個地方讓他把大宋的山山水水看個遍兒。
官職高不高不重要,如果可以的話,厚祿倒是可以安排上,不然不夠花。
他都那麼大的人了,老是找家里要錢怪不好意思的。
第132章
*
蘇景殊去襄陽那麼多天,偶爾會趁包大人寫奏疏或者狄將軍送軍報的時候給家里寫信,因為離開的時間不算太長,所以只有他給家里寫信,家里沒有費勁兒的給他送信。
案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查完,正常郵驛的速度沒有那麼快,可能家里的信還沒送到襄陽他人就已經回了京城。
要不是因為通信不方便,他肯定能提前知道兩個哥哥回家的消息。
“其實我們也剛回來沒幾天。”蘇軾慢悠悠解釋道,“官家開制科考試應該是心血來潮,參加考試的人并不多,多是上一屆的進士和等待補官的官員。時間趕的巧,興許到時連授官都會和新科進士一起。”
蘇景殊感嘆道,“官家真的好想提拔新人啊。”
“誰說不是呢。”蘇軾跟著感嘆,感嘆完又提醒道,“因為官家提拔新人的動作太明顯,朝中老臣不太樂意,沒有意外的話,你們這屆的進士去的地方都不會太好。”
有新人進就得有舊人出,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不管是哪朝的臣都是大宋的臣,所以該用還是得用。
官家看上去好說話,實際上和朝臣的關系好像并不好,或者說,因為不喜歡仁宗皇帝,所以連帶著仁宗皇帝的大臣也跟著不喜歡。
像韓相公包公這些朝廷重臣可以憑能力讓官家拋開偏見繼續任用,那些能力沒那麼強還時不時犯點兒錯的朝臣可沒那麼好的運氣,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新人換舊人把他們換下去了。
沒有人愿意被換下去,所以那些被官家惦記上位子的官員肯定得搞事兒。
這是他從同年那兒得到的秘密消息,不是親兄弟他都不敢往外說。
蘇景殊:……
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加上異父異母的親兄弟是吧?
“我感覺應該影響不到我們,官家又不是仁宗皇帝。”小小蘇嘟囔著編排了先帝一句,然後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說,催著哥哥趕緊和他一起去見家里其他人。
他說的又沒錯,官家不是仁宗皇帝,不至于連任命官員都要被朝臣給拿捏。
丞相樞密使之類的重臣人選要參考朝中的意見不假,但也不是朝中所有官員的任命都得經過朝臣的允許。
這里是萬惡的封建社會,雖然大宋的皇帝看著都不怎麼強硬,但是那也是皇帝。
先前那麼多人反對狄將軍進樞密院,結果呢,狄將軍該進還是進,反對的人再多也沒用。
大概是前頭二三十年過的太糟心,以至于他們官家變成了個白切黑,看著溫聲細氣沒脾氣,實際上最擅長笑瞇瞇的坑人。
朝臣吃過虧不至于不知道他們官家的脾氣,新科進士大多是六品七品的官,根本影響不到京城的官員,吃飽了撐的才拿他們當筏子和官家過不去。
比起他們,他覺得制科考出來的才更可能被針對。
新科進士是離京赴任,制科選出來的大概率要留在京城當官,用腳趾頭想要知道該針對誰。
“針對就針對,大不了繼續外出為官。”蘇軾巴不得不留在京城,在地方當官升遷慢不要緊,在京城和同僚勾心斗角那才是要了他的老命,“景哥兒,隔壁白大俠是不是也回來了?”
蘇景殊擡頭,“回來了,怎麼了?”
“白大俠是金華人氏,對吧?”大蘇眨眨眼,搭著小弟的肩膀神神秘秘說道,“聽說金華府的火腿很有名,現在剛過完年沒多久,那邊年關時腌制的火腿應該還沒吃完。”
豬肉價賤且腥臊不好處理,大宋的百姓多食羊肉,不過也有例外,金華府的火腿就很有名。
三面環山夾一川,盆地錯落涵三江,聽說金華府的風景很好,可惜離的太遠一直沒去過,也沒吃過那邊的特産。
正好鄰居是金華人氏,人脈這時候不用什麼時候用?
蘇景殊:……
“哥,五月了,該吃完了。”
蘇軾不贊同的搖搖頭,語氣非常篤定,“才五月,吃不完。”
腌制的東西哪兒能吃那麼快,金華府的火腿不光當地百姓吃還能往外賣,這才五月,過年時腌制的火腿肯定沒吃完。
“好吧好吧,回頭我去問問,看看能不能讓五爺從家里帶幾個火腿過來。”小小蘇拿吃貨哥哥沒辦法,金華火腿啊,不說還好,說了之後他也有點饞。
兄弟兩個話題換的飛快,剛還說著制科考試,眨眼間又變成金華火腿,換個人過來都不一定跟得上他們倆的思路。
蘇軾蘇轍回京,家里難得這麼熱鬧,老蘇高興的從倆兒子回來就沒再出去參加過詩會,現在小兒子也辦完差回來,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日子不多了,必須得好好珍惜。
蘇景殊在爹娘兄嫂姐姐面前轉個圈蹦跶蹦跶,讓家里人檢查他有沒有缺胳膊少腿,檢查完後才開始講他這些天在外面的經歷。
去掉來回路上花去的時間,只說他在襄陽城的經歷,他能從現在一直說到明天太陽下山。
一大家子顯然都很清楚他們家這小話癆有多能說,壓根不給他留開口的機會,大老遠的回來先吃個飯洗洗睡一覺,有什麼事情明天休息好了再說。
襄陽王謀反的案子在京城傳的沸沸揚揚,他們沒那麼著急知道詳情。
蘇景殊:???
怎麼會有人不愿意聽八卦?
今日事今日畢,明天說不準還有別的事情,要是他明天繼續和包大人一起去見官家怎麼辦?
襄陽王是宗室藩王,回京後關在宗正寺審訊,審出來多少有用的他不知道,但是看官家提起襄陽王時的表情,大概率什麼都沒有審出來。
事關謀反,還有那八千萬來路不明的黃金,案子離結束還早著,估計等他離京赴任都等不到結果。
他的消息保真,真的不聽嗎真的不聽嗎?
小小蘇碎碎念,念叨的結果是依舊沒人搭理他。
感情淡了唄,有新歡了唄,兩個哥哥回家,他這個小老弟就不受寵了唄。
其他人:……
年輕就是好,這小子大老遠從襄陽回到京城是真不知道累啊?
好在他們家傻小子只是念叨幾句就回去洗漱休息了,大老遠的跑回京城哪兒能不累,就是剛回來太激動不想回去休息而已。
行吧行吧,不想搭理他就算,他消失還不行嗎?
離家兩個月的就是比不過離家兩年的,下次他一走就是三年,等他再次回來肯定比倆哥哥還受歡迎。
休息就休息,離正式授官還有好幾天,等他睡飽了他拿著喇叭挨個兒騷擾。
在大宋當官好也不好,好的是只要能考出來就有功名,不好的是就算有功名也不一定能當官。
新科進士中名次靠前的還好些,好歹能憑科舉的成績外放為官,但是任期滿了之後有沒有下一任的任命就說不準了。
運氣好或者是賄賂上官和吏部可能等個小半年就能等到任命,運氣不好或者為人太過耿直就可能三年五載都沒有消息,只能和其他等待補官的官員一起等。
按理說他們哥兒仨都不會淪落到那種地步,但是要是官家和朝臣杠起來,會不會殃及池魚也說不準。
大臣們也是,你說你們沒事兒和官家杠什麼?跟杠得過似的。
仲夏的天氣開始讓人浮躁,蘇景殊在家美美的睡了一覺,醒來後容光煥發去哥哥們面前顯擺。
他!蘇子安!跟著包青天辦過案!還是事關謀逆的大案!
蘇大人挺直腰桿,“以後不要喊我小名兒,兄弟之間也要稱字,知道了嗎子瞻子由?”
蘇軾:……
蘇轍:……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臭小子欠收拾。
小小蘇一時得意忘形,被樂子人二哥和小古板三哥拎著教訓了小半個時辰才借口去隔壁問火腿狼狽逃脫。
炫耀有風險,嘚瑟需謹慎。
他鐵骨錚錚蘇子安不在家待了!
蘇軾搖頭嘆氣,“馬上要當官的人了,還是那麼不穩重。”
蘇轍看了他一眼,“二哥還好意思說景哥兒?”
“為什麼不好意思?二哥我比景哥兒穩重多了。”大蘇理直氣壯的反駁道,不給弟弟再開口說話的機會,攬著他的肩膀暢享金華火腿的風味,“聽說金華火腿色澤鮮艷紅白分明,瘦肉香咸帶甜,肥肉香而不膩,子由知不知道火腿是怎麼來的,不知道的話二哥給你講。”
據說火腿最開始不是特意腌制出來的,而是因為南邊沿海之地容易出水患,每當有大水的時候就會發生海水倒灌,人能拖家帶口的逃難,牲畜卻沒那麼容易逃,所以每次大水過後都會有很多牲畜被淹死。
海水是咸的,里面有鹽,逃難回去的百姓把被淹死的豬從泥沙里挖出來,發現豬肉咸咸的還挺好吃,如此才有現在的火腿。
說到這里,穩重的蘇子瞻的皺起眉頭,“所以我覺得火腿不應該叫火腿,應該叫水腿,子由你覺得呢?”
蘇子由面無表情,“二哥說什麼就是什麼。”
穩重?呵呵。
蘇景殊慌慌張張跑去隔壁白家避難,確定倆哥哥都沒追上來才松了口氣。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他現在還感覺腦袋瓜嗡嗡的。
白玉堂剛從開封府出來,還沒進家就看到一路狂奔跑過來的蘇某人,“怎麼?”
蘇景殊以為這個點兒門口應該沒人,聽到聲音立刻正經起來,“沒事,只是有事要拜托五爺。”
出門在外形象最重要,他蘇某人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半大孩子。
他十六了。
白玉堂挑了挑眉,“什麼事?”
蘇景殊一本正經的問道,“五爺,你們金華府的火腿這個時候還有賣嗎?要最正宗最地道最好吃的那種。”
白五爺:……
弄了半天就是想吃火腿?
“有賣,一年四季都有賣,你想吃的話五爺寫信讓家里給你送一車過來。”
“那倒不用,有一兩只就夠了。”蘇景殊有點兒不好意思,“一車太多,吃不完容易壞。”
白玉堂不甚在意的擺擺手,“火腿不會壞,那玩意兒能放,存放得當的話放到明年也能吃。”
找他這個金華人氏要火腿真是找對人了,他們金華府就火腿出名。
火腿的事情說完還有別的事情,小小蘇跟著白五爺進家,然後告訴他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我先前不是請包大人把申請設立新衙門的奏疏一起送給官家看了嗎,官家說想法很好,但是短時間內沒法施行。”
白玉堂嘖了一聲,“為什麼?朝廷不打算管江湖?”
“不是,是人手不夠用。”蘇景殊解釋道,“江湖那麼大,管理江湖的衙門也不能太小,但是朝中并沒有那麼多了解江湖的大臣,全部招攬江湖人也不安全,所以就算要成立新衙門也得有足夠的能用之人才行,最好是武功高強還能考中進士的,這種人才最適合去管理新衙門。”
官家說的有道理,江湖人良莠不齊,不是所有大俠都能像展貓貓或者白吱吱這樣聽從安排不惹事,要是朝廷弄了一個全是江湖人的衙門,沒準兒還沒開始處理江湖事務衙門里的人自己就打起來了。
差役書吏可以直接貼告示招人,主動脈不能那麼倉促,至少得有幾個能撐門面的捕頭和能給捕頭撐腰的頭頭才行。
但是吧,練武就沒空讀書,讀書就沒空練武,能魚與熊掌兼得的人寥寥無幾。
也不知道小李探花是怎麼練的,反正他不行。
小小蘇搖搖頭,繼續說道,“所以我小小的和官家提了個建議,要是新衙門一時半會兒沒法成立,可以這幾年先培養能用的人,等培養出來的人才能湊夠一個衙門就把小祁國公派去給新衙門撐腰。”
太子殿下要管朝堂不適合也沒那個閑工夫去管江湖,不過官家還有其他兒子在。
小祁國公的偶像是年紀輕輕就封狼居胥的驃騎將軍霍去病,打匈奴和打江湖差不多,他對這個差事肯定滿意。
白五爺仔細想了想,“小祁國公,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才五六歲。”
官家應該不會讓個半大孩子去管新衙門,也就是說,新衙門想成立至少要等十年?
不是吧?
“重要的不是歲數,而是身份。”蘇景殊拍拍他的胳膊,煞有其事的說道,“知州身邊都得有個通判當副手,新衙門的主官肯定不能只有一個人,五爺說是不是?”
小祁國公以身份給新衙門撐腰,具體的活兒可以等他回來干呀。
三年後或者六年後,他就是有治理地方經驗的官,他都能給知州當副手,回京後總不能連給小祁國公當副手的資格都沒有。
官家說了副手的位置給他留著,一把手的位置具體落到誰身上還得等官家和太子殿下小祁國公吵完才能知道。
反正現在人手撐不起一整個衙門,問題不大。
“人手不夠的話,北俠那邊或許能挑幾個能為朝廷所用的。”白玉堂想了想,說道,“前些天北俠去杭州府處理霸王莊的事情,馬強的霸王莊里聚集了大量的江湖人,其中有不少都是俠義之輩,那黑妖狐智化和艾虎師徒二人就很不錯。”
要是他們為人不行,北俠也不會收艾虎為義子。
“官家把這事兒交給包大人了。”蘇景殊指指隔壁開封府,“現在朝中有江湖人的衙門只有開封府,正好五爺和展護衛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俠,在江湖上的人脈也不是朝中之人能比的,你們倆推舉的人肯定不會是作惡多端之輩,所以官家說有看好的俠士可以直接舉薦給包大人。怎麼,這事兒包大人沒和你們說?”
白玉堂攤手,“我剛才去府衙轉了一圈,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都不在,展昭說是和八賢王一起去宗正寺審襄陽王去了,那兒有空和我們說這個。”
“沒關系,我說也一樣。”蘇景殊眉眼彎彎,“總之官家的意思是如果有能用之人可以先舉薦到開封府,包大人法眼敏銳,現在能在包大人麾下效命,將來也能在新衙門當差。”
舉賢不避親,只要他們不怕包大人的黑臉,親朋好友都能喊過來面試。
以包大人的威名,心里有鬼的也不敢來。
不愧是官家,就是高明。
白玉堂點點頭,“是個好法子。”
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俠士很多,有些雖然名氣傳了出來,但是天南海北的也沒見過,江湖人行蹤不定,想聯系人并不容易。
馬強的霸王莊能招攬到那麼多的江湖人很是出人意料,趁那些人現在還在杭州府,他和展昭商量商量有誰能招攬,然後寫封信送給北俠歐陽春,看看北俠有什麼想法。
別的俠士他們不熟,但是北俠還是信得過的。
白五爺搓搓下巴,“我以為這次回來官家會封我二哥四哥當官,既然官家沒有封,我是不是也可以舉薦?”
“二哥四哥可以等等,大哥三哥可以舉薦。”蘇景殊活動活動手指,撿起根樹枝在地上劃著玩,“襄陽王的案子還沒結,現在還不到論功行賞的時候。”
要封賞也得等案件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如今襄陽王剛剛被押回京城,真正的幕後黑手還沒審出來,現在就論功行賞真正結案的時候怎麼辦?再賞一次?
白五爺一拍大腿,“是了,案子還沒結,我可以現在就把大哥三哥喊來幫忙,這樣結案時官家就能一起封賞,還省的別人說他們靠關系進開封府。”
天吶,他簡直是個天才。
白五爺開開心心的回去寫信,當初是大哥讓他來京城和官府打好關系,現在他已經成功打入官府內部,大哥總不好繼續留在陷空島。
島上的生意先放一放,先立個功拿個官職再說掙錢。
蘇景殊跟著他去書房,“五爺,二哥四哥怎麼沒住在你這兒?”
客店沒有正經的宅院住著舒服,五爺的宅子比他家的都大,完全可以沈仲元一個院子,韓二哥一個院子,蔣四哥一個院子,白五爺再獨占一個大院子。
白玉堂撇撇嘴,“他們啊,嫌我鬧騰,不樂意和我住一塊兒。”
他那麼老實的人哪兒鬧騰了,二哥四哥凈瞎說,他還沒嫌棄二哥在家埋地雷四哥在家挖水潭呢。
蘇景殊:……
不愧是結義兄弟。
歲時天候,端午節剛剛過去,新科進士的任命便下來了。
蘇軾原想著制科考試出成績之後新科進士的任命才會下來,現在他的成績還沒出,新科進士的差遣職務和任所便已下達,看來是官家有了新寵便迫不及待將暫時沒法為他所用的生瓜蛋子踢出京城歷練。
蘇景殊咳了兩聲,“二哥,小心官家派人來偷聽。”
——大膽,竟然敢編排官家的安排。
蘇軾笑瞇瞇催他趕緊走,“你再不走宴席都快結束了。”
“哪兒那麼著急,今天這宴到晚上都別想結束。”經歷頗豐的小小蘇現在一點兒都不好騙,“我還記得二哥三哥當年是大半夜才回的家,你們現在騙不住我了。”
小小蘇收拾整齊才出門,少年郎英姿颯爽,不言不語的時候已經看不出稚氣,就是和親近之人說話的時候偶爾還會露餡。
官職任命下來,新科進士們走之前會組個局慶祝慶祝。
慶祝完各奔東西,之後可能這輩子都聚不了這麼齊。
因為有好幾個原本沒有官卻運氣好升了一等的幸運兒在,蘇景殊到達舉行宴席的園子後就沒閑下來過。
沒辦法,人緣太好,同年太熱情,他想拒絕都拒絕不了。
觥籌交錯,推杯交盞,新科進士還沒有被官場的各種潛規則教育過,不管被派去什麼地方,只要能當官他們都高興。
周青松運氣好被派去開封府不遠處的宋州谷熟縣當主簿,谷熟縣,聽名字就知道是個糧食産量有保障的好地方。
“我也這麼覺得。”周青松笑的露出大白牙,“而且谷熟縣離家近,家里有事我隨時可以回,我哥也能經常去看我,吏部的大人們真是太好了。”
辦差的地方離家近,人生大喜啊!
蘇景殊端著酒杯坐回來,陰惻惻的威脅道,“你再笑那麼開心,我就把你推出去擋酒。”
人的悲歡并不相通,青松兄被派去隔壁宋州,他去的地方卻沒那麼近。
京東路登州,吏部直接把他派海邊去了。
以後要是有人說他管得寬他就能理直氣壯的回答:我家住海邊,憑什麼不能管得寬?
“登州還好,子厚兄要去永興軍路商洛縣,那邊已經快和西夏接壤了,再遠還能遠過子厚兄?”周青松拍拍他的肩膀,“你可是狀元郎,官家派你去登州應該還有別的想法。”
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想法,但是他有預感,這事兒肯定不簡單。
他們景哥兒是狀元郎,還是深得官家喜愛的狀元郎,就算吏部給他選了個登州通判官家也不會同意。
既然官家同意了,那就很定還有別的用意。
不要懷疑他的猜測,他覺得他想的就是事實。
蘇景殊倒是不介意去的遠,就是這地方和他想的出入太大讓他有點摸不著頭腦。
登州治所在蓬萊縣,蓬萊蓬萊,自古以來便海運昌盛。
那地方與遼東隔海相望,距離只有兩百里海路,原本也是處繁華的商貿之地。
可惜澶淵之盟後朝廷為了禁止宋遼之間的走私便禁了登州海運,支柱産業被禁止,登州下轄蓬萊、黃縣、牟平、文登四縣就這麼荒涼了下來,只留下一個沙門島成為罪臣發配之地。
蘇狀元托著臉嘆了口氣,他也覺得他不至于被發配到登州,但是任命下來的時候忽然想到前些天他哥說的朝臣可能又要和官家干仗,弄得他下意識就覺得他可能是個被波及到的無辜小魚。
看看他們這屆進士去的地方,再看看上一屆進士去的地方,條件根本沒法比。
“登州算什麼?商州算什麼?”旁邊人樂呵呵說道,“我!林才中!邕州通判!”
邕州,廣西南路的治所,西南第一重鎮,誰都不敢去的蠻夷之地。
他可真是太厲害了。
蘇景殊頓了一下,放下酒杯握住難兄難弟的手,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本屆第一倒霉蛋不是他也不是章惇,而是這位被發配到廣西的探花郎。
西南第一重鎮邕州,聽上去很重要,但是離汴京實在是太遠了,而且那邊少數民族聚族而居,大部分時間都不聽朝廷的話。
也不知道太祖皇帝當年怎麼想的,滅了南漢之後沒有繼續往南打,于是先前一直被中原王朝管轄的交趾便趁機獨立了出去。
邕州再往南去多是深山老林,朝廷有心想管也沒法管,派官員去打理的話費心費力還事倍功半,不去打理也沒什麼損失,索性放任西原蠻、廣源蠻和溪洞蠻人繼續占著那塊地盤。
只要不給朝廷惹事,朝廷也沒空搭理他們。
怎麼說呢,這心態就很大宋。
朝廷只關注北方和西北邊疆,對南邊的關注很少,而南邊那些地方前些年一直很安靜,商旅帶出來的消息也不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深山老林里根本沒人住。
孩子靜悄悄,必定在作妖,南邊的交趾大理一直沒動靜,還有那麼多少數民族在里面搗亂,不出問題就有鬼了。
這不,前幾年那邊的壯族首領儂智高才率衆叛亂,邕州因此亂了好長時間。
儂智高,世居廣源州,其父為當地壯族首領。
廣源州是邕州下轄的一個羈縻州,名義上是大宋的領土,其實屬于民族區域自治,朝廷的官管不了那邊的百姓。
儂智高的父親不堪交趾國的欺壓出兵反抗交趾,然後被交趾抓住殺死,按照正常邏輯,後面的故事應該是這樣:幼年儂智高親眼目睹父親之死,小小的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種子,長大後臥薪嘗膽為父報仇,一怒之下反了交趾自立為王。
他可以劃塊地盤成為一個獨立的政權,也可以歸附大宋將劃出來的地盤納入大宋的版圖,不管是哪種結果,交趾肯定都沒有好果子吃。
但是現實不講邏輯,後續的故事是儂智高成年後一怒之下反了大宋。
雖然這事兒也有大宋的問題,但是他攻打大宋就很離譜。
儂智高成年後繼其父為廣源首領,為了擺脫交趾的欺壓控制曾多次上書朝廷請求歸附,年年送貢品年年送黃金。
他們說的很明白,只要朝廷愿意派兵駐守廣源州,他們可以不當羈縻州,今後廣源州的各部族一定聽朝廷的話。
但是當時在位的是仁宗皇帝,仁宗皇帝不愿意為了廣源州的幾個部族和交趾過不去,因此收了儂智高送的貢品也沒派兵,只是口頭上讓交趾安分點。
交趾當年能趁機脫離中原政權就說明他們的態度,宋室不派兵就想讓他們聽話怕不是在做夢。
于是乎,廣源州的那些部族就被欺負的更狠了。
儂智高忍無可忍,實在不堪交趾的壓迫,于是憤而起兵攻打大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到一個月就從廣源州出兵攻陷邕州,隨即以邕州為首都建立了大南國。
就……
不堪交趾的壓迫你倒是攻打交趾啊,攻打大宋算什麼事兒?
所以說,光收錢不辦事沒有好下場。
大宋癲癲的,大宋的鄰居也都癲癲的,北邊南邊都不正常,大宋能堅持那麼多年,周邊的鄰居功不可沒。
然後儂智高的叛亂被狄青狄大將軍帶兵平定,那家夥打不過狄將軍就直接燒了營房放棄帝都邕州逃回廣源州,後來又跑去大理求段氏庇護,聽說前不久已經沒了。
叛亂剛過去沒幾年,這時候去邕州比去西北還危險。
林兄辛苦了,臨行前記得多帶些防身的東西,邕州不比其他地方,官家應該會派兵護送他過去。
“不辛苦不辛苦,我開心著呢。”林邵的開心不似作僞,他是真覺得邕州是個不錯的去處。
盡管在絕大多數人眼里那兒不是個好地方,但對于想一展身手的他而言,越難管理的地方越能顯出他的本事。
邕州前些年才發生叛亂,他現在過去治理沒準兒還能順便探探交趾的情況。
誰說朝廷的官在蠻夷之地一點用都沒有?他就不這麼覺得。
“林兄豪氣!”蘇景殊松開他的手,斟滿酒敬他一杯,“區區邕州,不在話下!”
區區登州,更不在話下。
倆人對著干杯,其他人也都過來湊熱鬧。
他們被分到哪兒的都有,大部分都在京東路京西路,只有少部分被分到了邊地,被分到邊地的還都是名次靠前的。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排名靠前的都被分到鳥不拉屎的地方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三年後他們就能回京在朝堂上大殺四方。
如果這三年里干的好的話。
干得好就是度過劫難一飛沖天,干得不好就算了,犄角旮旯挺適合他們的。
林邵對邕州很滿意,章惇對商州也很滿意,不怕要去的地方亂,就怕沒有用武之地。
治亂才能顯示出他們的能力,要是連治理地方的本事都沒有,將來就算有機會回到京城他們還能一下子就開竅不成?
周青松和一衆就在京城周邊當官的進士:……
那他們走?
本來覺得離京城近哪哪兒都好,怎麼讓這些人一說還不如去犄角旮旯里?
小小蘇被同年之間的氣氛感染,很快又和他們鬧成一團。
被發配到偏遠荒僻的地方當官而已,他們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出來的勇士,去哪兒都不帶怕的。
然後第二天,他就知道了包大人也要去登州的消息。
因為時間趕的巧,他們甚至還能在路上做個伴兒。
蘇景殊:???
啊?
包大人又出差啊?
第133章
*
大宋的行政區劃實行州、縣二級制,太宗皇帝分天下為十五路,西南一帶則是繼承唐朝的羈縻制度,那邊名義上歸附朝廷,實際上還是邊民自治。
咸平四年分西川路為益州、梓州二路,分峽西路為利州、夔州二路,天禧四年又分江南路為江南東、西二路,是以如今的大宋共有十八路。
路下是府、州、軍、監,雖然名字不同,但是這四個其實是同一級別的行政單位,再往下就是縣級。
——皇權不下縣,縣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自治靠倫理。【1】
幾千年來都是這樣。
通判是和知州平級的監察官,民政軍政財政之類的都有知州和其他官管,當然通判也能管糧運、水利、訴訟等事,但是主要還是負責監督地方官。
蘇景殊對這個官職其實很滿意,事少錢多離家近,他的任命占了事少錢多足足兩項。
通判的政務沒有知州繁忙,他可以經常抽空去底下縣里體察民情。
登州一共只有四個縣,管起來應該比開封府輕松的多。
那麼問題來了,包大人去登州干什麼?
襄陽王的案子還沒有結束,官家不會輕易把包大人派出京城,除非事情和還沒查清楚的襄陽王造反一案有關。
線索斷在那些來歷不明的黃金上,難道登州有金礦?
那地方在山東,沒準兒還真有。
小小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大概能猜到包大人為什麼在京城沒待幾天就要去登州。
要是登州境內真的有被偷偷開采的金礦,等事情真相大白,登州上下所有的官員都能因此添一筆政績。
他不是被發配到登州,而是被安排去趕在包大人破案之前去撈個功勞。
任命下來後官員很快要走馬上任,臨行前這幾天要把所有的小夥伴見過來一遍兒。
和同年的聚會安排在風景優美的私家園林里,和小夥伴們的小聚規格更高,他們可以直接去皇家御院。
龐昱怕熱,下了馬車直奔水中涼亭而去,要不是小夥伴一走就是三年,這麼熱的天他才不會出來,“景哥兒,登州知州程元是我表哥,這是我給他寫的信,你走的時候順便帶上,有小爺的關系在他肯定不敢難為你。”
龐衙內其實沒怎麼見過他那知州表哥,地方官輾轉各地不在京城,只有三年期滿回京述職的時候見過,他們倆差了二十多歲也沒多少感情,但是并不耽誤他使喚人。
聽說知府知州和通判的關系都不太好,畢竟通判是監察知府知州的官,知州想辦壞事的話就得防著通判,要麼和通判狼狽為奸要麼瞞著通判,用腳丫子想也知道倆官的關系好不到哪兒去。
他的小夥伴要去他表哥的任職之處當通判,表哥是好官還是壞官他拿不準,反正他的小夥伴不能在登州受欺負,去之前就得把各種事情都打點好。
姓程的,欺負人之前最好想清楚欺負的是誰,要是欺負到不該欺負人的人,小心這輩子都沒法進京當官。
超兇.jpg
蘇景殊頓了一下,看著被強行塞到懷里的信不知道該收不該收,“衙內,我感覺這樣有點像惡霸威脅人。”
人家知州當的好好的,他這通判到任上去就甩一封威脅信,本來可能好好相處也沒法好好相處了。
龐衙內的好意他心領了,這信就算了,他怕交好不成反結仇。
“你就是太謹慎。”龐昱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放心,我家親戚都知道我是什麼脾氣。”
雖然他學習不好也沒啥本事,但是他有個疼他的爹,不想和他家斷親就肯定不會和他對著干。
他又沒提什麼過分的要求,只是讓程元別沒事兒給他的小夥伴使絆子而已,要是連這點都辦不到,只能證明那家夥根本就不是個好官。
就算知州和通判都是表面笑瞇瞇其實暗地里互相捅刀子的關系,身為知州給通判使絆子也不是什麼好人。
他們景哥兒是個清正廉明的好通判,肯定不會干敲詐勒索的事情,程元要是看他不順眼就只能說明他心虛。
表哥怎麼了?表哥犯事兒他爹也會大義滅親。
反正他們景哥兒不會有錯。
蘇景殊:謝謝哈。
真的,要是三年後一事無成回到京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進京。
一對不起官家的厚望,二對不起包大人的看顧,三對不起小夥伴的信任。
他直接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小小蘇癱在涼亭的長椅上,如果魂魄能顯形,他的魂兒現在已經從嘴里飄了出來。
壓力山大,孩子有點緊張。
龐昱看他這麼個反應,坐起來安慰道,“也不用太緊張,登州偏遠,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做不出政績也正常,你能活生生的回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州和州不一樣,縣和縣也不一樣,州縣會按照貧富地望劃分等級,只州府軍監這一級就分成京府、次府、輔州、雄州、望州、緊州、上州、中州、下州那麼多級別,軍、監和下州同級,視同下州。
登州屬于上州,但是在州府級別中屬于倒數,政績好的官員也不會派到那麼個犄角旮旯去當官。
他不是說他們景哥兒不好,是說他表哥程元。
程元要是有本事不會被派去登州當知州,他爹看在能力的份兒上也會想法子將人調到京城,那家夥會被派去登州只能說明他本身沒有什麼出彩之處。
那麼大年紀了才混上個偏遠之地的知州,還是在吏部知道那家夥和他們家有親不會刻意壓他政績的情況下才混到這個程度,能力也就那回事兒吧。
所以景哥兒不用擔心,連程元那種他爹提起來就搖頭嘆氣的家夥都能當知州,他堂堂狀元郎肯定能安安穩穩度過任期回京高升。
政績?那玩意兒不重要。
有政績是錦上添花,沒政績也行,按照他爹對他的標準,他將來當官能不給上官添麻煩就是大功。
景哥兒當官肯定和他不一樣,但是第一次也不用那麼緊張,人能平平安安回來就是勝利。
他聽說不少官員在任上生病還是什麼年紀輕輕就沒了的事,外面不安全,人活著最重要。
蘇景殊聽著龐衙內的絮絮叨叨也癱不下去了,他覺得他們的要求不能那麼低,好歹得做出點政績才能回來,不然人活著和社會性死亡有什麼區別?
放心,他只是有一點點緊張,到任上肯定不會讓人看輕。
不會做官還不會模仿嗎?
他好歹跟在包大人身邊那麼長時間,過年時開封府政務繁忙他也過去幫過忙,登州的政務再復雜也復雜不過開封府,他覺得他還不至于被嚇住。
兩個人在涼亭里說著話,不一會兒,結束了一天課業的太子殿下也風風火火找了過來。
趙頊以為他是來的最晚的那個,到地方後發現還少了個趙清不由樂了,“趙清哪兒去了?不會還沒來吧?”
“我知道我知道。”龐昱幸災樂禍,“狄將軍一直沒回京,趙清被狄娘娘派去公主府給樂平公主使喚了。”
狄將軍人不在京城,家書卻沒少往京城送,反正軍報天天都得上交,多捎帶一份家書就是順手的事兒。
趙清和狄將軍是表兄弟,因為狄娘娘和狄青關系好,這表兄弟倆的感情跟他和程元完全不同,雖然趙清是世子爺,但是狄將軍一樣能把他當小老弟指使哈哈哈哈哈。
就算拋開狄將軍的關系,樂平公主也是他的親堂姐,有八王爺和狄娘娘在上頭壓著他想偷懶都不行。
今天到現在還沒來,肯定是在公主府耽誤了。
“正事重要,我們不耽誤他辦正事。”趙大郎笑的開心,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雖然缺德,但是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什麼事兒這麼高興?”三個人正笑著,趙清就滿身疲憊的從外頭走過來,“怎麼不笑了?我看上去這麼不好笑嗎?”
蘇景殊連忙扶著人坐下,生怕他一不小心直接掉下池塘,“世子,您多久沒睡覺了?”
看這重重的黑眼圈,看這一步三晃的架勢,說他剛從煤礦挖煤回來都有人信。
趙清抹了把臉,“別提了,太醫算的樂平姐姐要在這兩天生孩子,但是這兩天一直沒動靜,樂平姐姐緊張的很。她一緊張整個公主府都沒法消停,我出來見你們都是偷偷跑出來的,待會兒還得回去繼續當護衛。”
旁邊三個人異口同聲:“當護衛?”
“我表哥狄將軍回京後得罪的人太多,樂平姐姐擔心有人對他的孩子不利,恨不得把公主府弄成銅墻鐵壁,一直蒼蠅都飛不進去的那種。”趙世子兩眼無神,有氣無力的指指自己,“我,趙清,八王爺的兒子,雖然不會打架,但是關鍵時刻可以當人質。”
傷著別人或許還能脫罪,傷著他要用小命來賠,所以刺殺的時候掂量掂量身份,別最後刺殺不成反把自己的小命兒給搭進去。
蘇景殊和旁邊兩位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明白樂平公主的神奇腦回路。
傷著趙清要用小命來賠,傷著她同樣要用小命來賠啊。
趙清嘆氣,不明白這有什麼想不通的,拍著胸脯大聲道,“樂平姐姐身嬌體弱怎麼能受傷?要受傷也是我這個皮糙肉厚的弟弟替她傷!”
蘇景殊等人下意識回頭,看到門口沒有出現樂平公主的身影才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看這小子挺胸擡頭表忠心的樣子,他們還以為樂平公主就在後面看著呢。
趙世子:???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對樂平姐姐絕對是真心的!”
宗室子弟之間的關系親近也不近親,他沒有親的兄弟姐妹,真宗皇帝的孩子也少,其他叔伯家的兄弟姐妹接觸不多,從小到大都是樂平姐姐帶他玩,他們姐弟倆關系好著呢。
比和狄青表兄還要好。
狄將軍小時候在汾州老家長大,後來犯事兒進京,沒過多久又被派去打仗,他們倆相處的時間并不多,大部分消息都是從他娘口中得到的。
樂平姐姐就不一樣了,雖然他們倆也差了十好幾歲,但是他剛出生就能給樂平姐姐當玩具玩,這感情能一樣嗎?
他還等著樂平姐姐的孩子出生後玩小外甥呢。
小外甥女的話就算了,小女娃要嬌養,他可以等樂平姐姐生第二個。
總之就是,他們姐弟倆的感情保真,誰都攔不住他要給樂平姐姐擋刺殺。
蘇景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龐昱:“京畿重地,天子腳下。”
趙頊:“誰腦子被驢踢了去刺殺公主啊?”
三個人的反應出奇的一致,樂平公主産前緊張也就算了,這家夥怎麼看上去比樂平公主還緊張?
公主都沒有一孕傻三年,別到最後傻三年的是他這個傻弟弟吧?
就算狄將軍在朝中有很多政敵,禍不及家人,大宋的朝臣還沒有沒品到和人家老婆孩子過不去的程度。
即便有那麼幾個喪心病狂到和政敵家人過不去的朝臣,元帥府和公主府都有禁軍把守,哪個是他們能闖的進的地方?
晃晃腦袋瓜,有沒有聽到海哭的聲音?
趙清:……
好像也是哦。
趙世子冷靜下來,喝口茶潤潤嗓子,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說,非常刻意的轉移話題,“子安,聽說你要去登州當通判?”
蘇景殊點點頭,“沒錯,是登州。”
“我聽說登州上一任通判是得了重病沒的,那人正是年輕力壯的時候,也不知道到底得的是什麼病,你走的時候多帶點藥材傍身,免得到地方生病連要用的藥都抓不到。”趙清看了眼旁邊的太子殿下,小聲嘟囔道,“怎麼選了那麼個偏遠的地方?弄得跟流放似的。”
登州沙門島是大宋有名的刺配流放之地,哪有讓狀元郎去那種地方的道理?
趙頊清清嗓子,“爹爹自有他的用意。”
他們小郎的待遇算是好的,去的路上還有包大人同行,看看那幾個去商州的去邕州的去汾州的去其他犄角旮旯里的,人家就只有朝廷分配的一隊士兵護送。
雖說以前的新科進士上任都沒有官兵護送,但是以前的新科進士也不會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想用最快的速度升遷總得付出點代價,大宋需要能臨危受命的人才。
他爹具體怎麼想的他也不知道,新科進士的安排和臨危受命有什麼關系他也想不通,但是他爹是皇帝他爹說了算,他只是個小小的太子,官員任職升遷那麼重要的事情不歸他管。
不說那些,說些他能管的。
趙大郎拍案而起,指著胳膊肘向外拐的小夥伴控訴道,“小郎,你上疏說要成立新衙門管理江湖事宜為什麼不推舉我當主官?二哥兒才多大,他能懂什麼?”
分明他們兩個的關系最要好,怎麼最後被建議當六扇門老大的卻成了他們家二哥兒?
——小郎,你背叛我!
太子殿下非常傷心,想不到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感受到被親近之人背叛的痛苦,人活著真是太不容易了。
蘇景殊無奈嘆氣,“殿下,您是太子,處理政務的時間還不夠,哪兒能抽出時間去處理江湖之事?”
換句話說,江湖上那些雞毛蒜皮打家劫舍的事情配讓當朝太子親自來管嗎?
趙大郎不聽,“我沒空去管,二哥兒就有空?就算他有空,他會管嗎?”
以他們家二哥兒的年紀,想讓他獨當一面至少還得等十年。
十年,黃花菜都涼了。
反正真正干活兒的都是他蘇小郎,為什麼不能讓他來當六扇門的老大?為什麼?!
他們倆才是最好的搭檔,趙顥那臭小子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蘇景殊摸摸鼻子,“我只是建議,具體怎麼安排還得看官家的意思。再說了,現在還沒有六扇門呢。”
離成立六扇門還早著,現在糾結誰是一把手完全沒有必要。
趙頊覺得完全有必要,對于看上的位子就要先下手為強,等衙門成立了再說他要當老大就晚了。
龐昱和趙清聽的一頭霧水,“什麼六扇門?我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蘇景殊長出一口氣,側過身來給他們講六扇門的定位,說完之後總結道,“總之就是,這是個專門打理江湖事務的衙門。”
兩位聽衆:哇。
六扇門,聽上去好厲害。
“六扇門的老大是不是叫掌門?”龐昱兩眼冒著小星星,“我能去六扇門任職嗎?自帶護衛,肯定不搗亂。”
新衙門既然是處理江湖事務,也就是說和他們打交道的都是江湖人。
他爹怕他當官會得罪同僚,和江湖人打交道的話完全不用擔心這些,因為沒有同僚能讓他得罪。
天吶,他和六扇門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趙頊敲敲桌子,“如果有掌門的話,掌門應該是我。”
龐昱退而求其次,“沒事沒事,我當副掌門也行。”
趙頊補充道,“副掌門也定了,那是小郎的位置。”
龐昱摸摸腦袋,“那……左右護法?”
話本子里經常有這種職位,江湖門派中總會有左右護法四大金剛之類的職位,正道和魔教之間的最終交鋒,護法金剛教主掌門打成一團,打輸了就沒命,打贏了就歸隱山林,話本上都是這麼寫的。
正好他和趙清都閑著,他們倆去當六扇門的左右護法。
趙世子舉雙手雙腳同意,“左右護法左右護法,我們可以當護法。”
蘇景殊:……
雖然六扇門管的事江湖之事,但是你們是不是忘了那是個正經的衙門,不是江湖門派。
六扇門沒有掌門副掌門也沒有左右護法,只有捕頭捕快和衙役,主官不是尚書也得是個侍郎,反正不可能是掌門。
“不叫掌門啊?”旁邊三個人看上去很是遺憾,“既然是管理江湖的衙門,為什麼不能直接入鄉隨俗直接變成江湖門派呢?”
侍郎尚書什麼的太常見,朝廷已經有六部尚書和侍郎,哪兒有掌門護法聽起來霸氣側漏。
蘇景殊托著臉回道,“如果直接變成江湖門派的話,朝臣把六扇門當外人,有需要用錢的地方戶部不給批怎麼辦?”
他們是要領俸祿的人,戶部的俸祿發給朝廷官員,六扇門直接變成江湖門派的話戶部可能連俸祿都不給他們發。
為了能讓朝臣更容易接受新成立的衙門,最好還是不要太過特立獨行。
趙頊也跟著嘆氣,“也是,朝中老古板那麼多,肯定看不慣我們掌門來護法去的,興許還會彈劾我們有失體統,讓爹爹直接把新成立的衙門給裁撤掉。”
大宋的冗官那麼嚴重,爹爹正打算裁撤無用的衙門機構,這時候忽然成立個新的衙門肯定會成為衆矢之的。
就算這個衙門非常有必要,那些滿口禮法的老古板也會雞蛋里挑骨頭各種使絆子。
不行,未來太沉重,小郎馬上要離開京城,他們得說點不那麼沉重的話題。
比如才被抓回來受審的襄陽王。
旁邊三個人:???
這個話題輕松嗎?
太子殿下壓低聲音,“你們知道嗎,我爹準備動用龍頭鍘。”
襄陽王是近枝宗親,大宋開國以來還沒有哪個宗室皇親因觸犯律法被斬,襄陽王大概會是第一例。
如果只是造反也還好,最多就是私下賜死,像襄陽王這種造反還沒開始就被朝廷抓捕歸案的可能連賜死都不需要,圈禁起來好吃好喝關一輩子也有可能。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草菅人命。
無憂洞毀了多少人?念奴嬌毀了多少人?襄陽王府明搶暗騙的舞女歌伎和幼童又毀了多少個家庭?洪澤湖一旦泛濫成災,被波及的百姓的性命誰來償還?
皇帝建皇陵都不會賜死工匠,修建沖霄樓的工匠何其無辜?
更有甚者,他身為太宗皇帝之子竟然還私通遼國。
和上面那些罪名相比,勾結地方官斂財甚至只能算是小事。
襄陽王之罪罄竹難書,足夠讓他去體驗一下龍頭鍘。
趙清撇撇嘴,“活該。”
但凡他那幺叔沒有喪心病狂到私通遼國,宗正寺的宗室就能閉著眼給他辯護,偏偏他干的是通敵叛國的糟心事。
堂堂王爺通敵叛國,虧他干得出來。
蘇景殊小聲道,“想當皇帝想瘋了。”
大宋的宗室封爵制度很嚴格,嚴格到可以稱得上苛刻的地步。
建國之初分宗室爵位為十二等,包括親王、嗣王、郡王、國公、郡公等等,世襲爵位只有周世宗柴榮的後人崇義公和孔子的後人衍圣公,其他就算親王都不能世襲。
明朝的宗室在地方作威作福無人敢管形成尾大不掉之勢,大宋是連皇子都不一定能獲得頂級的親王爵位,就算能獲得,爵位也沒法讓後人繼承,而是降級襲爵。
就拿旁邊的趙清趙世子來說,他爹八賢王是親王,等他繼位頂多就是郡王,甚至可能連郡王都沒有。
宗室有宗室的規矩,皇帝在位時可以封兄弟兒子為王或者其他爵位,皇子或者皇帝的兄弟通常都是先授予觀察室、節度使之類的官職,然後才會被封為王爵,王爵的封號也可能先從小國開始逐漸晉升至大國,不會一步到位直接封親王。
畢竟大宋的皇位傳承不像以往的朝代那樣爹傳兒子兒子傳孫子,大宋開頭時來了個兄終弟及,後面太宗皇帝為了削弱太祖一脈的影響,對太祖一脈的封爵非常吝嗇,輕易不肯授予高爵位。
為了避免引起宗室的不滿,他對他自己的兒子也只能一視同仁,要封都封,要不封都不封,最後就是連皇帝的兒子都可能沒法封王。
宗室成員獲得爵位很難,有些甚至是爹是王爺,兒子卻沒法繼承王爵,生前被授予各種觀察室、節度使之類的沒有實權的官職,死後才會被追贈為王。
如果官家不地道,趙清趙世子將來就可能落得那樣的境地。他自己死後被追贈為王,他的兒子連追贈都沒有。
在太宗皇帝之前,宗室成員可以在各地擔任官職,但除了開封府尹外,其他官職都沒有實權。
後來開封府尹直接成了虛職,宗室子弟僅剩的這個實權官職也沒有了。
從真宗皇帝開始,宗室子弟不得在地方擔任官職,只得留在京城汴京。在五服以內者居于皇宮之中,超出五服者則居于宮外,但并不得自由進出都城。
不過真宗皇帝和仁宗皇帝都子嗣艱難,像仁宗皇帝都艱難到了絕後的地步,所以仁宗皇帝生前下過一道命令,爵位降至國公之下不再降級。
但是即便如此,那些沒法繼承爵位的宗室子弟也只能逐漸淪為普通百姓。
早先宗室子弟不許科舉,淪為普通百姓後可能連生活都難以維持,如今朝廷允許宗室子弟參加科舉考試,但也不能領兵和進政事堂,以免他們權勢過大對皇帝構成威脅。
後面這條可以當不存在,因為朝中有個可以和政事堂一起議事的八賢王,地方還有個在封地當土皇帝的襄陽王。
這兩位王爺的待遇和大宋嚴苛的封爵制度格格不入,但是想想他們這是個有江湖的大宋,也沒必要那麼嚴謹就是了。
襄陽王是太宗皇帝的兒子,他活著的時候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等到他兒子那一輩是什麼情況就說不準了。
畢竟太祖皇帝的兒子都有不能封王的,當今官家和他關系沒那麼近,在他百年後完全可能把他的王爵收回去。
想要保住子孫後代的榮華富貴,除了當皇帝還是當皇帝。
他當了皇帝後不會把爵位傳給兄弟,只會傳給兒子,不會出現太宗皇帝打壓太祖皇帝子嗣的情況,只要他能當皇帝,他的兒孫就能榮華富貴高枕無憂。
趙二啊趙二,你說你造的都是什麼孽吧。
蘇景殊在心里感嘆一句,這種話也只能在心里感嘆,畢竟旁邊這兩位都是趙二的後代,直接說出來太得罪人,這種蠢事不能干。
趙頊靠在柱子上唉聲嘆氣,“我和我爹說讓包大人帶我一起去差案,案子辦完再和包大人一起回京。”
蘇景殊擡頭問道,“官家同意?”
太子殿下蔫兒了吧唧,“我爹不同意。”
他爹要是同意他就不會說他想去了,而是直接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
以前在京城周邊還行,登州太遠,那麼遠的地方他爹肯定不會同意,就算他磨破嘴皮子也沒用。
龐昱舉手,“太子殿下不能去,我可以啊。”
他比太子殿下年紀大,還能借口去登州探親,只要他爹同意,他也能收拾好行囊準備出發。
蘇景殊深呼吸,“太師同意?”
龐衙內非常自信,“我爹肯定會同意。”
跟著別人能不放心,跟著包大人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包大人要是不想回京被他爹彈劾肯定會保護好他,身為政敵,包大人和他爹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蘇景殊嘴角微抽,“我感覺包大人不一定會同意。”
默契不是用在這上面的,就算龐太師愿意把兒子交給包大人,包大人也不一定愿意接這個燙手山芋。
趙清搓搓下巴,“我就不去了,我得留在京城給樂平姐姐跑腿。”
比起查案,他還是更喜歡留在京城,他覺得龐昱也受不了路上的顛簸。
“龐昱,登州離京城遠的很,坐馬車走官道估計得走一個月,你確定要去那麼遠的地方?”
子安去登州是上任,包大人去登州是查案,他一個紈绔子弟跟上去添什麼亂?
能讓包大人大老遠跑去登州的案子肯定不簡單,他那幺叔雖然不聰明,但是能把他當棋子的肯定也不是簡單人。
留在京城很安全,跟著包大人出去就不一定了,幕後黑手可能半夜悄悄刺殺,要是侍衛護衛不利,他們沒準兒還會過上逃亡的生活。
被追殺進深山老林,身無分文饑腸轆轆被妖怪撿回家當人肉糧食,嘶,想想就可怕。
龐昱聽的渾身起雞皮疙瘩,“你胡說,就不能被美貌狐女救了嗎?”
趙清:……
“就你?還美貌狐女?”
龐衙內立刻炸毛,“我怎麼了?小爺逛花樓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喝奶呢!”
兩個人很快吵起來,趙頊揉揉耳朵,繞開兩個沒營養的家夥去涼亭外吹風,“小郎,包大人應該不會在登州待太久,他把你送到登州後會返回青州給柴王爺賀壽。”
前朝皇室之後的柴王爺馬上要過六十大壽,包大人這次離京的名義是賀壽欽差,并特旨代天巡狩視察青州軍政。
去登州只是順路,只是不小心順的遠了點兒,所以順便去登州勘查邊境海防軍務。
“天底下想當皇帝的人很多,但是能把襄陽王豎起來當靶子的卻沒幾個。”趙頊壓低聲音,“我懷疑我爹在懷疑柴王府。”
不只他爹,他也懷疑。
大宋得國不正,就算他是當朝太子也不得不承認太祖皇帝當年黃袍加身是欺負人家孤兒寡母,柴王府的人想奪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如今這位柴王爺已經六十歲,據說一輩子老實本分沒干過出格的事情,但是柴王府遠在青州,旁邊兗州曲阜還有個衍圣公,誰也不知道他們私底下有沒有聯系,也不知道柴氏子孫想不想復國。
蘇景殊倒吸了一口涼氣,“殿下是說,襄陽王背後的人可能出自柴王府?”
趙頊慎重的點點頭,“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如果不是因為懷疑柴王府,他爹也不會再把包公派出去。
太祖皇帝當年的確是搶了人家的江山,全天下人都知道柴王府地位超然,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輕易對他們做什麼,和柴王府相關的事情再謹慎也不為過。
沒有足夠的證據就動柴王府,他們老趙家得被罵的擡不起頭。
而且他們現在的確沒有足夠的證據說襄陽王身後那人是柴王府的人,如果真的冤枉了柴王府,他們老趙家更得被罵的擡不起頭。
祖宗犯的錯他們這些後輩也要承擔,畢竟江山都改姓趙了,能忍則忍,實在忍不了就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包大人這次名義上是去青州給柴王爺祝壽,順便代天巡狩視察青州軍政,但是如果柴王府真的有古怪,他們肯定能察覺到包大人去青州是去者不善。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意思就是,登州反而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干。”
“也有。”太子殿下拍拍小夥伴的胳膊,“登州通判暴病而亡,我爹覺得他死的蹊蹺,登州可能也有古怪。”
蘇景殊眼睛一亮,“也就是說,我要和包大人分頭行動!”
第134章
*
京東路下轄十六州二軍,治宋州,大致范圍就是後世的河南和山東。
蘇景殊看過輿圖,他們從京城出發,抵達青州後繼續往東走,穿過濰州、萊州才是登州,登州再往東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所以說,包大人到登州勘查邊境海防軍務純屬是沒理由了硬加個差事,主要任務還是把他送去登州。
謝謝官家,謝謝包大人,謝謝同行的所有人。
眼淚汪汪.jpg
他到地方肯定好好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為百姓做主為大宋發光發熱,總之一定對得起官家和包大人的良苦用心。
太子殿下費勁兒的把人從身上撕下來,“我知道你激動,但是你先別激動,事情還沒說完呢。”
現在還不是激動的時候,正事說完再激動也來得及。
有句老話說的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他總覺得小郎風頭太盛不是好事。
雖然包大人有正經差事去登州,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那正經差事是湊數,如果不是要送某個要去登州上任的狀元郎,登州的海防軍務完全不需要動用包大人這個級別的重臣。
從青州到登州隔著濰州萊州足足兩個州,路上的時間足夠包大人把青州的軍政財政民政各種事情查個底兒朝天。
他們小郎第一次當官就那麼大的壓力,萬一壓力太大傷仲永了怎麼辦?
不是他對小郎沒有信心,他是真愁啊。
爹爹也是,看重可以悄悄的看重,弄那麼顯眼干什麼?
要是他來安排,他只會不著痕跡的給他們小郎塞幾十個大內侍衛當護衛,才不會大張旗鼓的把朝中重臣也派去同一個地方。
蘇景殊的“就是就是”在聽到“塞幾十個大內侍衛當護衛”的時候戛然而止,他覺得“塞幾十個大內侍衛當護衛”和“不著痕跡”完全不沾邊,除非大內侍衛會隱身。
他覺得吧,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官家。
就算官家沒有派包大人和他同去登州,他也沒低調哪兒去。
先前已經出過風頭,現在想低調也來不及了,他覺得他應該不至于淪落到被人感嘆傷仲永。
提到傷仲永,話題自然而然的轉移到傷仲永的作者王安石身上。
官家喜歡蘇子瞻的文章喜歡的朝野皆知,太子殿下和官家的喜好略有不同,他喜歡王介甫的為人處世以及文章詞賦。
早先王安石推辭不肯入館閣,尚且不是太子的趙大郎就是怕他辭官不干而提心吊膽的粉絲之一。
守孝的三年之期將滿,王介甫回京的事情也得安排上,他爹已經派人去撫州傳旨,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有回信。
“好幾年不見,不知道雱哥兒長高沒。”蘇景殊比劃著說道,“他離開京城的時候我們才這麼高,和同窗出門玩別人都以為我們是他們帶出去的子侄。”
他這幾年個頭躥的飛快,出門在外已經不會被當成小孩兒,雱哥兒呢?
可惜時間不趕巧,小夥伴回來他卻要離開,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什麼時候。
天南海北的不好見面,只能寫寫信聊以慰藉,今天晚上回家就寫。
——雱哥兒,你長高了嗎?
趙頊托著臉,有一句沒一句的問道,“小郎,王大人家的雱哥兒好相處嗎?”
“好相處,雱哥兒可乖了。”蘇景殊很擅長夸他的小夥伴,當即忘掉離京上任的煩惱和小金大腿說他們雱哥兒有多聰慧。
天底下神童很多,王小雱就是其中一顆亮眼的星。
看他爹蘇明允的交際圈就知道,文人的關系網廣到能網絡天下所有文人,王叔父朋友圈里的人也沒少哪兒去。
王小雱小時候和他爹一起去別人家做客,那人家里有獐子和鹿,兩只小動物關在同一個籠子里,年幼的王小雱哪個都沒見過。
主人家看小孩兒對小動物好奇就問他哪個是獐子哪個是鹿,王小雱沒見過分辨不出來,琢磨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其事道,“獐子旁邊是鹿,鹿旁邊是獐子。”
沒有指鹿為獐也沒有指獐為鹿,而是憑機智說出了個誰來都挑不出毛病的答案。
如果這麼回的是個大人,大家笑笑也就過去了,但是王小胖當時才四五歲,可把主人家給驚訝壞了。
不得了不得了,介甫兄家出了個神童呀!
他們雱哥兒的聰慧遠近聞名,難得的是孩子還乖,愛讀書愛學習從來不惹事,從來都是長輩們口中別人家的小孩兒。
小金大腿對他感興趣的話可以等人回京後相處相處,他們年齡都差不多大,應該都能相處的來。
趙大郎摸摸鼻子,含含糊糊沒有說不行也沒有說行。
不是所有人相處起來都能不看身份,他長這麼大接觸過的同齡人也不少,能不把他當太子供著的除了蘇小郎就沒有別人。
連趙清在他身邊都拘著性子,旁人更不用說,只有這小子平時什麼樣在他身邊也是什麼樣。
人和人之間相處起來舒服不舒服他們自己最清楚,他可以確定他們小郎腦子里就沒有對權貴卑躬屈膝這根筋。
龐昱和趙清吵吵嚷嚷,吵著吵著發現涼亭里少了兩個人,于是也跟著去外面的臺階上蹲著。
王雱啊?他們也認識。
龐衙內和趙世子對當初不小心被他們倆打架斗毆倆小孩兒都印象深刻,倆小孩兒中的其中一個就在旁邊蹲著,另一個就是回老家的王小雱。
“殿下,王雱的功課也很好,他和景哥兒一樣剛到太學就考進了乙班。”龐昱叭叭叭說個不停,“聽說他本來可以去國子學的,但是為了不讓景哥兒在太學太孤單才放棄了國子學去考太學。”
聰明人只和聰明人一起玩,由此可見,他們在場的全都是聰明人。
雖然他和趙清的功課學的不咋地,但是他們在其他方面有優點,比如說拼爹,出門在外拼爹他們從來沒輸過,所以他們也很優秀。
太子殿下幽幽嘆氣,行吧,你們開心就行。
四個人聚齊時已經是下午,湊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就到了傍晚。
龐衙內叭叭了半天,臨到走時終于有了離別的感覺,“景哥兒,你到了登州記得給我們寫信,還有我給你的信,路上別丟了。”
就算他爹不讓他去登州,他的信也能起到保駕護航的作用。
太子殿下在跟前不能說那麼明顯,總之就是去登州當官完全不用擔心,要是知州不干人事兒他有的是法子讓知州當不成知州。
別不拿衙內不當回事兒,衙內的關系網比地方官好用的多。
趙頊不知道龐昱在他來之前都說了些什麼,不過就算知道也不會在意,因為他和龐衙內一樣對小夥伴無腦信任。
如果他們小郎和登州知州起沖突,錯的肯定是登州知州不會是他們小郎。
“我也要信,不用太頻繁,一個月寄一封就行。”太子殿下叮囑道,“小郎在登州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也可以和我說,我解決不了還能找我爹幫忙,比你自己在登州發愁強。”
登州偏遠荒涼,遇到困難找朋友求助不丟人。
蘇景殊鄭重其事的回道,“放心,有事兒我肯定開口。”
他交那麼多朋友不是為了當擺設,必要的時候大半夜的都得“懷民亦未寢”。
每個月寫十幾二十封信寄到不同的地方而已,大宋的郵驛制度那麼發達,別說他去的是登州,他就是去瓊州也能每個月按時報平安。
此去一別,各自珍重。
尤其是龐衙內,千萬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把自己作進龍頭鍘。
金烏西沉,暮色漸起,幾個人依依不舍的分開,四輛馬車能走四個方向。
趙大郎憤憤的放下車簾,“誰挑的園子?怎麼這麼不吉利?”
就不能找個讓他們能同時走一段路的園子嗎?這一出門就各奔東西的誰受得了啊?
蘇小郎對于太子殿下的憤怒一無所知,他回家之後就去給遠在老家的小夥伴寫信問候近況,順便把他要去登州當官的大好消息告訴小夥伴。
蘇軾靠在書房的門檻,手里端著一碟獅子糖,一邊吃一邊看他弟奮筆疾書,“景哥兒,我給你準備了不少能放的零嘴兒,路上可以自己吃,吃不完也能沿途賣掉,哥哥我挑的東西味道絕對讓你滿意。”
蘇景殊寫完最後一句放下筆,把信攤開晾干然後放進信封,“我們同行那麼多人,二哥準備多少都能吃完。”
“那再讓娘和姐姐給你準備掉路上能賣的?”蘇軾對沿途賣東西念念不忘,“京城的東西在外面很受歡迎,登州那麼遠,帶去的東西肯定能賣好多錢。”
“二哥,我和包大人同行,可能不太方便。”蘇景殊拍拍手說道,“帶上錢就夠了,其他也沒有什麼要準備的。”
“帶錢有什麼用?”蘇軾嘆了口氣,“交子到登州後能兌換出來的錢不會變多,帶那東西太虧了。”
“可是交子方便啊。”小小蘇拍拍他哥的肩膀,“有本事你下次上任別帶交子。”
官員上任之前準備特産沿途賣出賺差價的行為在大宋很常見,不只官員,讀書人進京趕考也經常干這事兒。
春闈的時間每屆都不固定,進京趕考的讀書人大部分都會在年前抵達京城以免錯過考試,但是每次都有考生會遲到趕不上,都是路上做生意做的太開心給耽誤了。
他們川蜀一帶的考生是遲到的重災區。
看他哥的反應就知道,這也是個喜歡臨行前準備好特産好沿途賺差價的主兒。
蘇軾絲毫不覺得他的小愛好有問題,他又沒有擾亂物價,路上賣點東西還能當路費,何樂而不為?
蘇景殊讓人把信寄出去,然後轉過身來看向他們家二哥,小模樣怎麼看怎麼傷心,“二哥,我要去登州了,三年都沒法回來。”
“淡定,當官就是這樣。”大蘇往他弟嘴里塞了顆糖,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安慰道,“我和你三哥當年也是這樣,你要是實在舍不得家里,把爹一起帶走也行。”
娘和姐姐就算了,娘和姐姐有正事要忙,他們家只有一個老爹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蘇景殊含著糖塊,眼神飄忽的想,他們家老爹可能不太樂意跟他走。
蘇軾繼續說道,“任期也不一定非得是三年,一年或者兩年都有可能。你看我和你三哥,朝廷有制科考試就中途把我們喊回來,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沒準兒你剛到地方就又被官家召回來了。”
“絕無此種可能。”蘇景殊篤定道,“二哥當年也可以剛到任就被官家召回來,官家下詔了嗎?”
別不拿政事堂的相公們當回事兒,制科考試這種正經事情可以召回地方官,因為皇帝喜歡就把人召回來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除非官家準備揠苗助長。
他只是棵脆弱的小苗苗,不經歷風雨沒法茁壯成長,官家和各位相公都把他扔去登州了,肯定不會莫名其妙再把他召回來。
倆人一邊說一邊去主院,到門口正好把碟子里的糖全部解決掉。
這年頭的糖甜度不夠高,吃多了也不會覺得齁得慌。
“景哥兒過來。”程夫人手里拿著一個單子,看到兒子出現正好把單子給他,“這是娘給你準備的行李,你看看還缺什麼。”
蘇景殊看著散開後快有他高的單子,不敢說話。
缺什麼嗎?什麼都不缺吧?
“娘,我覺得我帶上錢就夠了,路上缺什麼可以進城買,不用準備那麼多。”小小蘇看著單子已經能想到他走時一個人帶好幾輛大馬車的樣子,不像是上任當官,更像進貨的貨郎。
程夫人不贊同的搖搖頭,“登州偏遠,商隊也不愛往那兒去,京城的很多東西在那兒有錢都買不到,還是帶上為好。”
大蘇探頭,“娘,我和子由走的時候怎麼沒有那麼多東西?”
程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們兩個都在河南府,離京城也就是一兩天的距離,景哥兒去的是登州,能放在一起比嗎?”
蘇軾搓搓下巴,“也是。”
不過沒關系,說不準什麼時候他去的地方比登州還遠。
他是個成熟的大人,不像景哥兒似的嫌棄娘親準備的東西太多,到時候娘親給他準備多少東西他都帶著,最好準備個十車八車的,路上一邊游山玩水一邊做生意,到達目的地後去掉花銷算算賬,誒嘿,竟然還能小賺一筆。
嗨呀,想想就開心。
程夫人捏捏眉心,轉身喊另一個兒子過來干活,“子由,把你二哥叉出去。”
蘇景殊幸災樂禍的擠眉弄眼,讓你作讓你作,要被娘趕出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蘇轍過來直接把哥哥弟弟都拖走,“娘,您慢慢收拾,我帶二哥和景哥兒去書房。”
蘇景殊小聲嘟囔,“三哥,我們剛從書房出來。”
蘇軾小雞啄米般點頭,“就是就是,剛從書房出來,不用去書房,在院子里待著就行。”
“二哥,景哥兒第一次當官,得和他說說到地方後需要注意什麼。”蘇轍無奈道,“通判和其他官不一樣,當通判容易和知州起沖突。”
雖然他們景哥兒已經當過倆月的監察御史,但是當時有包大人陪著,他只需要給包大人打下手,真正的煩心事找不到他身上。
這次去登州沒有人在他面前遮風擋雨,什麼事情都得他自己拿主意,叮囑再多都不算多。
景哥兒需要叮囑,二哥也需要叮囑,正好現在都閑著沒事兒,倆人一起到書房聽他說。
早先他和二哥一起離京上任的時候就說過不能剛到地方就和同僚起沖突,即便要為民請命也得在了解地方情況之後再為民請命,地方官都不是傻子,他們上去就直接硬來只會弄巧成拙。
“我沒有直接硬來。”蘇軾小聲辯駁,“我有很耐心的和縣令講道理,主簿就是輔佐縣令的官兒,他辦錯事兒我總不能睜著眼睛當看不見。”
“講道理沒關系,可你不能直接帶著苦主去縣衙和他講道理。”蘇轍額頭黑線劃過,“二哥,為民做主要講究方法,不能最後沒能為民做主還把自己給搭進去。”
蘇軾驕傲挺胸,“我沒把自己搭進去,還成功給苦主伸冤了。”
蘇轍:……
蘇轍推開書房的門,示意哥哥弟弟全部進來。
蘇子瞻和蘇子安面面相覷,吃糖也擋不住心里苦,邁著沉重的步子走進他們家小古板的書房,在板板正正的書房里一個比一個蔫兒。
早知如此,他們就該直接出門。
哦,不對,天已經黑了。
等會兒!天黑了!
大蘇立刻打起精神,“子由,你看今天已經這麼晚了,咱們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今天先回去休息好不好?”
太陽已經下山,這個時候點燈教訓兄弟不太合適,明兒再教訓怎麼樣?
至于明天怎麼辦?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說。
小小蘇收到大蘇的信號立刻開始打哈欠,少年郎眼淚汪汪可憐兮兮,好像再不沾床下一刻就能直接趴桌上睡著。
蘇轍:……
當他是傻子嗎?
小蘇面無表情的看著不打招呼直接開演的兄長和小弟,默不作聲的起身走到書房門口示意倆人趕緊從他面前消失。
行,今天晚上先休息,明天一大早他就把這倆人再拎回來。
大蘇和小小蘇不知道明天早上等著他們的是什麼,高高興興的各回各屋,完全沒有注意到書房門口的蘇子由露出了大反派一般的笑容。
直到第二天早上,兄弟三人齊聚小蘇書房,甚至連早飯都擺在了書房外間的會客室……
蘇景殊:懵.jpg
蘇軾:懵.jpg
他們不應該一覺泯恩仇嗎?哪兒有大早上起來就教訓人的?
蘇子由!你過分!
大蘇和小小蘇兩眼含淚恨不得抱頭痛哭,可是他們不能那麼丟人現眼,只能化悲憤為食欲將擺上來的早飯全部解決掉。
一個包子都不剩!一口粥都不留!全干掉!
上午的時間在兄弟間的友愛相處中度過,下午蘇景殊去開封府問問包大人準備什麼時候出發,然後再去白五爺府上和他的兩位搭檔說會兒話,一天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正常官員赴任沒有官兵護送,只有執行緊急公務或者品級足夠高的情況下才能有那個待遇,不過這一屆的新科進士中有幾位去的地方太過出人意料,所以朝廷給他們安排官兵護送也沒人有意見。
比起官兵護送的殊榮,大部分朝臣更樂意去沒那麼危險的地方。
人各有志,大部分人覺得邊地不是好去處,要去的人卻不那麼想。
林邵開開心心的打點好行囊啓程去邕州,別人要擔心去嶺南水土不顧他不用擔心,他是福建路福州人,本身就來自南方,南邊各地的氣候都大差不差,對他而言惡劣也惡劣不哪兒去。
蘇景殊走的晚,趕上了送大部分同年離京。
林邵走的開心,章惇走的時候就更開心了,出城沒兩步就開始扯著嗓子吼“我豈肯背叛祖國貪圖榮華自安泰,罵的那賣國賊子一個一個、一個一個頭難擡”。【1】
也不知道他一個福建人從哪兒學的秦腔,過路的行人都被他吼的嚇了一跳。
去的遠的開開心心,去的近的臉上的笑容更是藏都藏不住。
別人都是直接從京城啓程,周青松在走之前還能回趟家。
沒辦法,雖然他家不在京城,但是家在開封府和家在京城沒什麼區別,誰讓他運氣好生在了中牟縣還被分到隔壁宋州呢。
宋州和登州同屬京東路,但是距離真的是一個近在眼前一個遠在天邊,運氣好就是這樣,連老天都在眷顧他。
然後他就被要麼回不了家要麼去的地方遠的同年們給群毆了。
不該嘚瑟的時候別嘚瑟,嘚瑟過頭就是這個下場。
兇殘.jpg
蘇景殊送走大部分同年,終于到了他被人送的時候。
龐衙內的隨行計劃不出所料的被他爹叫停,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小夥伴天南海北的跑。
他比景哥兒還大三四歲,又有包大人同行,爹有什麼不放心的?
就算不放心他,還能不放心包大人?
爹就是操心太多。
龐太師:……
親兒子,自己慣的自己受著。
因為這次的隊伍幾乎和上次去襄陽時完全一樣,原本有些傷感的蘇家人在看到包大人那張非常令人安心的黑臉後也傷感不起來了。
他們景哥兒是個機靈的,登州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任期滿了就能回京城,沒什麼好擔心的。
走吧走吧,記得經常給他們寫信就行。
蘇景殊:……
還他的眼淚嗚嗚嗚嗚嗚。
汴京城的城門樓越來越遠,小小蘇靠在車廂上長吁短嘆,“三年啊,再回來我就長的比展護衛還高了。”
外頭騎馬護衛的展昭:……
倒也不用在這上面和他較勁。
“包大人,您知道朝中最近為什麼那麼多動作嗎?”小小蘇感慨完晃晃腦袋,趕路時閑著沒事兒,不如來閑談,“連文相公都去了大名府,感覺官家要干大事。”
他本來以為包大人去登州是為了送他,現在不這麼想了,因為這幾天離京的大官太多,再那麼想顯得他很自作多情。
包大人只是臨時出京,事情辦完就回,別的官員不一樣,他們是有正經任命的離京任職。
就拿文彥博文相公來說,前些天文相公被朝臣彈劾,官家和衆位親信大臣推心置腹的談了半晌,最後的結果就是文相公被任命為河陽三城節度使同平章事、封潞國公、判大名府。
前頭的官職和爵位很重要,後面的判大名府更重要,因為這意味著文相公要到大名府上任。
政事堂可以有四個五個宰相,但是不能只有兩位,文相公離開京城,原本的副相曾公亮往前進了一步,正式成為大宋的宰相之一。
之後沒兩天,把文相公罵到離開京城的審官院一把手韓絳韓大人也因為中傷宰相被貶出京。
文相公前腳去大名府,他後腳就去商州上任當知州。
還有王珪王大人,這位倒是沒有中傷宰相,他是家里有事直接請辭,好好一個翰林學士就這麼帶上行囊包袱款款的回了老家成都府。
韓絳和王珪都是今年春闈的考官,蘇景殊對他們還算關注,除了這幾位,還有好些以各種理由出京前去邊地各州任職的官員。
邊地各州府也要有官,朝廷派人去那邊任職再正常不過,但是全部從京官中選人就不太正常了。
在官家這麼安排之前,那些地方從來都是被貶的官員才會去的。
如今這雖然也是被貶,但是怎麼看怎麼不對勁,他們被貶的理由根本立不住腳。
宰相被彈劾很正常,朝中有諫院和御史臺這兩個時刻盯著文武百官的監察機構在,是個官都跑不掉被彈劾,宰相身居高位更是被彈劾的重點人物,有時候出門去酒樓吃飯花的錢多了都能被彈劾。
只要不是什麼大錯,皇帝從來不會拿那些雞毛蒜皮的彈劾來問罪。
現在可好,先是文相公升官加爵明升暗降離開京城,再是彈劾的官兒以中傷宰相為由同樣被貶,怎麼?他們倆提前商量好的?
總不能是官家覺得文相公主和不好,所以特意讓他去大名府看看和遼國接壤的地方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好讓文相公從主和變成主戰吧?
而且要是只出現一對這樣的也就算了,偏偏這次被貶的官員中有好些都是因為被彈劾或者是彈劾別人,那麼多人因為這種立不住腳的理由被貶出京,只要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來其中有貓膩。
官家這操作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他到底是想不想讓人看出貓膩啊?
小金大腿那里沒打聽出什麼,包大人這兒能不能有點兒坊間不知道的小道消息?
小小蘇神秘兮兮的打探消息,滿懷期待的等包大人給他講官家的計劃一二三。
然而包拯只是笑笑,“官家自有他的用意,我等為臣者只需聽命行事,不要打探那麼多。”
蘇景殊坐回去,乖乖的給嘴巴拉上拉鏈,“好的好的,不打探。”
明白,官家的安排是朝廷機密,他想打聽還不夠資格。
沒關系,反正早晚都能知道。
機密不能打探,那就換其他的話題。
小小蘇這次換個人問,“公孫先生,您知道登州沙門島是什麼情況嗎?”
他要去登州,在去之前最好把能打聽到的消息都打聽出來。
政務之類的要到地方才能知道,能提前打探到的都是坊間傳聞。
登州實在太過偏遠,京城百姓談及的不多,但是十句里有五句都會提到沙門島,想不在意都不行。
不光百姓談及登州會提到沙門島,他想到登州時第一反應也是沙門島。
大宋的刺配分等級,《宋刑統》中是這麼安排的,配隸重者沙門島寨,其次嶺表,其次三千里至鄰州。
犯了事兒的人按照罪行輕重分為刺配本州、刺配鄰州、刺配五百里、刺配一千里、刺配兩千里、刺配三千里,以及刺配沙門島或者其他地方。
看這個等級就知道,刺配沙門島比刺配三千里還可怕,被刺配到其他地方可能還能等到朝廷大赦天下,到沙門島就別想了,基本沒有活著出來的可能。
沙門島的兇險可見一斑。
不過別的地方當監獄也就算了,沙門島所在的登州蓬萊縣一聽就知道是個仙氣飄飄的地方,怎麼把最可怕的監獄設在那兒?
公孫策拿出紙和炭筆,畫出登州沿海一帶的大致形狀,“景哥兒看,如果把你放在沙門島,四面環海沒有船只,你能逃出去嗎?”
為什麼把罪大惡極的犯人流放去沙門島?當然是防止他們越獄逃亡危害百姓。
但凡是下了大獄的,尤其是流放沙門島的重犯,大部分都會武功。
不會武也犯不了那麼大的罪。
可是在罪不至死的情況下不能直接判死刑,于是就只能流放,僅僅靠獄卒就想管住那些大盜悍匪很難,朝廷只能在流放地上下功夫。
沙門島四面環海,如果不會水沒有船,就算逃出監獄也是死路一條,就算會水,朝廷控制住水路也能讓他們無處可逃。
大宋曾經也試過將重犯流放到邊陲一帶,但是那樣做并不安全,犯人不會想著效忠大宋,更不會覺得通敵叛國有什麼錯,一旦中途逃跑就是給敵國送刀子。
遼國西夏時時刻刻想著進攻中原,大宋崇文抑武,邊防本就是難題,那麼多窮兇極惡的犯人逃去敵國對大宋危害太大,就算流放也得流放個逃不出去的地方。
蘇景殊想了想,有些遲疑的吐出兩個字,“瓊州?”
四面環海沒法跑,海南島也很符合這個要求。
公孫策笑笑,“的確有瓊州,不過那是流放官員的地方,比沙門島好一點。”
罪行沒那麼重或者危害沒那麼大的去瓊州,窮兇極惡之輩就去沙門島,比起沙門島,遠在海上的瓊州都像個世外桃源。
根據例律:沙門寨監押不得挾私怨害流人,違者具事以聞,重寘其罪。
但是實際上牢房的管營向囚犯索要賄賂,索賄不成變著法地折磨、侮辱囚犯,甚至殺死囚犯的現象比比皆是,朝廷的禁令在那兒只是一紙空文。
沙門島要受提點五島使臣察舉,還要受京東路提點刑獄使轄制。
前兩年京東路轉運使向官家上書說每年流放到沙門島的有三百個人,這麼算的話十年里大概有三千個犯人被流放過去,而沙門島被當做流放之地遠不止十年。
但是據他所知,島上的犯人實際上只有一百八十個。
就算皇帝多次下詔禁止虐殺囚犯也無濟于事,那兒畢竟只是個監獄,是關押重犯的地方,被流放到沙門島的犯人犯下的罪行離死刑只有一步之遙,沒人在意他們是死是活。
蘇景殊倒吸一口涼氣,“公孫先生,官員犯事會被流放到那鬼地方嗎?”
別別別別別這麼嚇人,三千個人只活了一百八十個,大逃殺也不能這麼玩啊。
公孫策沉吟片刻,還沒等他想出例子,旁邊的包拯便說道,“真宗天禧年間,著作郎高清和襄州文學焦邕因罪流配沙門島,沙門島監押索賄不成虐殺二人,高清之子進京鳴冤告狀,卻因二人已死且屍骨無存,最終只能不了了之。”
小小蘇:瑟瑟發抖.jpg
忽然感覺他二哥的被貶之旅也沒那麼可怕了,就算去了海南好歹還能有吃有喝,要是被流放到沙門島那還有活路嗎?
那地方不是單純的殺人,他們是虐殺啊!
第135章
*
話題選的不太對,古怪的氛圍彌漫開來,正常的趕路都感覺像是在逃亡。
蘇景殊聽的頭皮發麻,越發感覺沙門島是個大逃殺游戲的副本,里面的犯人是游戲玩家,獄卒是NPC,存活率低于百分之六,怎麼看怎麼嚇人。
偏偏公孫先生不覺得沙門島有什麼可怕的,還頗有興致的繼續講沙門島的獄卒私底下會怎麼折磨囚犯。
監獄牢房里折磨人的法子數不勝數,可以讓人痛苦的死去,還能讓人生不如死的活著。
土布袋裝滿黃沙壓在人身上,不消片刻就能讓人絕了氣息。
把剛吃飽的犯人倒吊在壁上塞住七竅,出去溜達一圈再回來,吊著的犯人便成了死的。
還有……
“先生,求您別說了。”蘇景殊白著臉叫停,他去通州是去當通判,不是去提點刑獄,先生不用和他交流刑罰心得,他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用在自己身上。
不知道的時候還好,提前之後可能會經歷什麼的話他會自己把自己嚇死。
小小蘇敲敲車廂讓車夫停下,手腳并用下車出去換個趕路方式。
他知道公孫先生沒事兒喜歡研究刑具,這種偏門的小愛好先生自己留著就行,有什麼心得體會可以和包大人說,包大人和先生搭檔了那麼多年肯定知道怎麼捧場。
馬車里太危險,他出去騎馬趕路,就不在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跟前湊熱鬧了。
包拯看著他頭也不回的離開,無奈道,“先生何必嚇唬他?”
公孫策很是無辜,“大人,學生只是隨口一說,真正嚇到景哥兒的分明是大人您。”
流放賊寇和流放官吏不一樣,賊寇作惡多端謀財害命,流放刺配是他們應得的下場,官吏被刺配流放除了犯錯之外還可能是站錯隊。
被政敵誣陷而下獄的不在少數,誰也不知道這種事情將來會不會落到自己身上。
對養尊處優的官員而言,沙門島的確是個人間地獄。
那地方四面環海,犯人要先抵達登州,再從登州乘船到島上,每年都有重犯被流放到沙門島,傻小子要去登州當官,現在多聽聽沒壞處。
包拯收回目光,“登州靠海,有漁鹽之便,少不得私鹽泛濫官商勾結。”
公孫策回道,“天下不法之事數不勝數,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那些事情自有登州的地方官去管。”
大人是人不是神,不可能將天下所有不公之事都解決掉,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要包大人操心,朝廷還要其他官員干什麼?
他們此行只需了解民情考察海防,路遇不平要為民做主,沒有百姓伸冤便離開登州前去青州。
重頭戲在青州柴王府,登州的事情有景哥兒足夠。
那小子看起來單純好騙,實際上只有他騙別人的份兒,想騙他可沒那麼容易。
蘇景殊不知道他下車後兩位大佬又在車廂里討論了些什麼,他只知道他不想聽那些讓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不愧是能憑名號嚇的江湖敗類直接招供的公孫先生,這小愛好一般人還真受不了。
這次出行帶的人多,七八輛馬車加上隨行的護衛組成車隊,看上去就是山賊劫匪見了也不敢搶的大戶。
“景哥兒怎麼出來了?”白玉堂饒有興趣的湊過來,不坐馬車來騎馬,從京城到登州那麼遠的距離,這小子該不會想天天騎馬吧?
蘇景殊搓搓胳膊,神神秘秘的說道,“公孫先生在里面說獄卒折磨囚犯的法子,可嚇人了。”
聽的時候頭皮發麻,換成給別人講就不一樣了,他不光能原封不動的復述下來,還能渲染氣氛說的更加可怕。
公孫先生能面色如常的說那些刑罰,讓他說他也行。
展昭看他們倆嘀嘀咕咕的也打馬上前湊熱鬧,聽到他們在說什麼後也沉默了。
要是有機會的話,公孫先生是不是還想去沙門島上看看?
“也不知道那些獄卒的腦子是怎麼長的,怎麼能想出那麼多折騰人的法子?”蘇景殊摸摸脖子,心有余悸的說道,“憋死悶死都很痛苦,還不如直接一刀砍了痛快。”
腦袋掉了碗大個疤,憋死悶死雖然能留個全屍,但是比起死前遭的那些罪,他寧肯不要這個全屍。
“流放到沙門島的是活罪,怎麼跟非死不可了似的?”白五爺淡定的說道,“被發配到沙門島是九死一生,如果你倒霉催的被發配到那地方,五爺在路上就能把你劫出來。”
九死一生又不是十死無生,不用那麼緊張。
朝廷每年往沙門島流放那麼多人,路上逃跑的不在少數,江湖上朋友多的話找幾個朋友接應一下,押送犯人的官兵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都知道沙門島兇險,被發配到其他地方還好,被發配到沙門島還不逃那不是腦子有病嗎?
他以前對朝政毫無興趣,當然,現在也一樣,但是他聽過的在流放路上逃跑的例子就兩只手都數不過來。
小小蘇震驚,“那麼多?朝廷不管嗎?”
白五爺聳聳肩,“他們也得管得住才行。”
江湖中人看不起朝廷的一點就是干什麼優柔寡斷含含糊糊,尤其是在判刑上面,江湖人講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殺人就要償命,欠債就得還錢,但是朝廷不一樣,朝廷講究律法,干什麼都要依律行事。
本朝施行仁政,干什麼都講究不傷天和,除了造反謀逆滅人滿門之類的大罪,其他能不殺就盡量不殺。
再加上朝廷時不時的大赦天下,許多該死的罪大惡極之輩就僥幸逃得性命變成了流放。
囚犯老老實實去流放地干苦力那叫流放,半路逃走的不叫流放,那叫改名換姓卷土重來。
白玉堂打馬繞過展昭,壓低聲音小聲說道,“我聽說有些押送犯人的差役會收受賄賂好讓犯人更容易逃脫,甚至還有收了錢後直接把人放了的,只要不是被官府惦記上的重要人物,推脫路上得急病死了就能隱姓埋名重獲自由。”
不過這法子只適用于不在乎名聲的江湖人,官員的話可能不太合適。
就拿他們景哥兒來說,好不容易考中狀元當大官,他可能更愿意光明正大的殺回朝堂,而不是金蟬脫殼假死脫身。
蘇景殊:……
他覺得吧,還是活著更重要,能無痛脫身就選無痛脫身,光不光明的再說。
展護衛耳聰目明,兩個人躲遠了也沒用,不在他跟前他一樣能聽見,“以前可以直接在路上將人劫走,現在不行,現在發配的囚犯不能按時抵達流放之地,州府的官員都要被問責,沒有差役敢為了錢私自放人。”
開封府每年流放的人犯也不少,他跟著包大人那麼長時間,對刺配流放的相關事情還是很清楚的。
以前差役受賄私放人犯的事情太多,仁宗皇帝特意下詔整頓這種事情,比起發配途中劫人,他覺得多習武鍛煉被挑走從軍更安全。
別的流放之地什麼情況他不清楚,沙門島的精壯囚徒是可以挑走從軍的,被調走的囚犯隸屬于近京歸遠壯勇指揮,除了沒有自由身,平時在軍中和普通兵丁沒有區別。
雖然朝廷從沙門島挑選兵丁的機會不多,也說不準什麼時候會去沙門島挑人,但是被挑走從軍好歹是過了明路,肯定比半路逃走穩妥。
五爺的法子不安全,他跟在包大人身邊當了好幾年的差,這種事情得聽他的。
蘇景殊:……
那什麼,他現在是清白之身,還沒有被刺配沙門島。
還有就是,朝廷挑兵去重刑犯里挑真的好嗎?
大宋的百姓為什麼不愿意當兵,朝中大臣真的不知道原因?
衆所周知,大宋需要黥面的除了罪犯就是士兵。
朝廷再從囚犯里挑選士兵,不就是告訴天下人當兵的都不是好人?
正經百姓不愿意當兵,廂軍中好些都是被招安的山賊土匪地痞流氓,這種軍隊別說去前線打仗,就是干後勤都危險。
就算非要給當兵的搞刺青,別光盯著臉刺,刺別的地方也行啊。
在背上刺精忠報國,在胳膊上刺奮勇殺敵,在腿上在腳脖上甚至腳底板上都能刺,刺臉多不禮貌。
人家狄將軍是拿臉上的刺青來激勵自己上進,大部分人還是想有張干干凈凈的臉。
朝廷對士兵的待遇也就那樣,運氣好了能平平安安退伍,運氣不好就把命丟在戰場上,更倒霉的是命沒丟但是缺胳膊少腿的回家,身體殘疾沒法干重活,最後可能只能乞討為生。
不是所有的將士都是狄青,總得給普通士兵留條後路是不是?
他之前就和小金大腿說過這事兒,可惜他們倆琢磨了半晌也沒琢磨出可行的法子。
大宋開國以來就是這樣,百年來都沒有變過,朝臣畏變如虎,動不動就是祖宗之法怎麼怎麼,軍中之事只能由皇帝親自開口,別人說什麼都沒有用。
士兵地位低是朝中文臣樂見其成的事情,他們也不會允許士兵的地位有擡頭的趨勢。
難辦,實在難辦,所以還是交給官家頭疼吧。
幾個人在外面嘀嘀咕咕,不多時,沈仲元也湊過來和他們說話。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小諸葛也知道他們蘇大人是什麼性子,只要不惹他生氣,平時的蘇大人很好相處。
至于怎麼樣才能惹他生氣,他暫時還沒有發現。
公孫策的消息多源于朝堂,那里畢竟是個重要的流放之地,朝廷的相關卷宗很多,大部分開封府都有權調閱。
刺配沙門島是死刑之下最重的罪,這種罪大部分都要三司會審才能定下,雖然三司不包括開封府,但是他們包大人判案的能力在那兒擺著,刑部有什麼重要的案子也會請他前去參謀。
包大人都去了,他公孫策自然也不會閑著。
而沈仲元是個純粹的江湖人,沒有白玉堂的身家背景,也沒有展昭的絕世武功,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他那比旁人聰明的腦袋瓜。
在江湖上混消息靈通很重要,他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知道的事情自然比一般人多。
于是乎,蘇大人就又聽到了一個和公孫先生口中略有不同的沙門島。
版本不同,大逃殺的內容也不太一樣,不過這個沙門島聽上去比公孫先生口中的沙門島好了一丟丟,至少有種解氣的感覺。
在小諸葛口中,沙門在五代時就是著名的流放之地,太祖皇帝在沙門島設立監獄的最初目的是懲辦犯事兒的禁軍士兵。
乾德元年,女真遣使獻名馬,太祖皇帝免了島上居民的賦稅,讓他們專門養馬造船。
流放去沙門島的囚犯也得勞動改造,朝廷不養閑人,到了沙門島都得干活。
不過那都是登州禁止海運之前,澶淵之盟後朝廷禁止登州海域和遼東通船,女真那邊和大宋的聯系少了,現在沙門島還有沒有養馬不太清楚。
在島上養馬,還怪稀奇的。
到了真宗年間,禁軍很少再被刺配到沙門島,那地方就成了盜賊的流放地。
無論是攔路打劫的草寇還是聚衆叛亂的反賊,無論是貪污腐敗的官員還是科舉舞弊的讀書人,只要犯了事兒都有可能發配沙門島。
後來到了仁宗年間,很多原本應該判死刑又恰逢趕上大赦天下的罪犯僥幸保住小命後大部分也是流放沙門島,如此以來,島上罪犯的兇殘程度就大幅度上升。
沒辦法,朝廷講究仁德,能不殺生盡量不殺生,死刑犯遇到大赦天下是他們運氣好,只要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就都改死刑為流放沙門島。
死刑改死緩,如果流放去的是別的地方,那些死刑犯估計要樂死,偏偏他們去的是沙門島。
直接處斬大不了就是死,去沙門島是生不如死,但是前頭還有條生路在釣著他們,萬一將來運氣好就出去了呢?于是就生不如死的熬著。
島上環境惡劣,畢竟是流放重犯的地方,讓他們過的太舒服了不像話。
官府給島上供應的糧食有限,島上只有八十多戶人家干些打雜的活計,人多了衣糧水源都供應不上,頂多容納三百人生存。
犯人要吃飯,守島的獄卒兵丁也要吃飯。
然而朝廷每年往沙門島流放的罪犯就有兩三百人,流放的罪犯數量遠遠超出沙門島的容納量。
每當犯人的人數超過三百,那麼超過的部分是死是活就全看運氣了。
在十年只進不出的情況下,島上的犯人只剩下一百八十個,剩下的近三千囚犯大概率都成了魚食。
其實餓死囚犯并不是什麼稀罕事,別說海上的監獄,就是其他州府的大牢也經常有這種事情發生。
早在真宗年間朝廷就知道沙門島的犯人很多是凍餓而死,派去沙門島查看情況的大臣覺得這樣不行,調查完了便請朝廷往島上撥糧食。
真宗皇帝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把犯人餓死也不是事兒,就打算派人往那邊送糧,但是當時的樞密副使馬知節強烈反對。
天下那麼多吃不飽肚子的百姓朝廷不說救濟,沙門島那些犯了律法的人渣憑什麼讓朝廷撥口糧養活他們?
朝廷又不是不許案犯親屬探監,那些重犯要是有親戚朋友給他們送東西那就讓他們送,沒人管沒人問的直接餓死拉倒。
沙門島上的百姓沒吃沒喝請求朝廷撥糧他肯定什麼都不說,島上關的都是重犯還想要糧,餓死之後找閻王要去吧。
最後給口糧的事就不了了之,沙門島監獄繼續進行饑餓大逃殺。
島上缺衣少食,獄卒兵丁肯定不會餓著,要是人數實在太多,他們還會想辦法控制一下犯人數量。
沒辦法,那地方只進不出,朝廷還年年往里送人,不控制一下人數他們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
沙門島四面環海,控制人口數量最簡單的法子就是直接扔海里喂魚。
生病了?扔海里。
殘廢了?扔海里。
偷懶不干活?扔海里。
總之就是,只要獄卒看不順眼,干活時左腳先踏出牢房都能是扔海里的理由。
反正朝廷每年都會送罪犯補充人口,沙門島不缺人,糧食就那麼多,沒有價值就去死吧。
據說當年仁宗皇帝覺得沙門島的獄卒殺囚犯不人道,讓沙門島的獄卒不得因為囚犯生病或者別的原因就殺人,生病了得給他們治病,不能直接給他們“安樂死”。
和活著受罪相比,直接扔海里喂魚怎麼不算是安樂死呢?
不過詔書下到沙門島,聽不聽還是那些獄卒說了算。
還是那句話,能被流放到沙門島的都是窮兇極惡之輩,有好些本來就該直接斬首示衆,運氣好趕上大赦天下才撿回一條命。
這種人還想治病?美的他們。
登州那麼多百姓生病沒錢買藥,有那個錢去幫無辜百姓不行嗎?
朝廷要真想解決問題就別動不動就把人往沙門島流放,上天有好生之德,怎麼沒人想想那些被謀財害命的受害者?
對著犯人倒想起來有好生之德了,腦子有病吧?
本來就是該死之人,干脆利落的死在鍘刀下是便宜他們,既然來了沙門島,那就別怪他們手下不留情了。
慘什麼慘?他們要是安分守己會被流放到沙門島?
白玉堂非常認同這個做法,“就是就是,沒有犯過錯的百姓還救不過來,那些作惡多端的囚犯倒是有人心疼了,他們殺人放火搶劫的時候怎麼沒想過被他們殺害的人有多無辜?”
餓死?活該。
扔海里喂魚?魚都委屈。
還給他們治病,先把那些被他們害死的人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再說。
害人的時候兇神惡煞,被朝廷抓了受罪了又裝委屈,要點臉行不行?
展昭想著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沒說過重刑犯刺配沙門島有問題就說明朝廷的處置是合理的,可是他左想右想也想不出來合理在哪兒,猶豫了一下也加入了白五爺的唾罵隊伍。
蘇景殊任他們唾罵江湖敗類和貪官污吏,繼續聽小諸葛講沙門島里的彎彎繞繞,說完沙門島,還能說說登州的情況。
沈仲元以前依附的都是江湖豪強,主家怎麼吩咐他就怎麼干,雖然他號稱小諸葛,但是沒幾個主家會讓他拿主意。
這是他第一次給官員當幕僚,出發之前不能什麼都不準備。
小諸葛小諸葛,要是主家遇到難題想讓他拿主意他卻說不出什麼子丑寅卯那還叫什麼小諸葛?
出發之前他已經讓江湖上的朋友幫忙打聽過,登州知州名程元,是龐太師的外甥,京城對那人的評價都是好的,但是他那些江湖朋友都說程知州并不是好人。
江湖人口中很少有好官,這話聽聽就行,可不可信還得他們到登州後才能確定。
不過登州百姓的日子的確是窮,那邊靠海,許多百姓煮鹽為生,稱為竈戶。
朝廷榷鹽法規定,竈戶所制之鹽只能賣給官府,價錢不及市價的三分之一,但是百姓買鹽又要花高價,所以登州還有制鹽之人吃不起鹽的情況。
官鹽價格太高賣不出去,鹽商嫌利潤太低也不會收購,最後就是商賈不來、鹽積不散、有入無出,鹽倉里堆滿了鹽賣不出去,制鹽的百姓卻買不起鹽。
問題是百姓不可能不吃鹽,買不起官鹽就只能想其他法子,比如私鹽。
鹽巴堆積的時間長了會有損耗,然而朝廷規定那些損耗由主管屯鹽的官吏賠償,官府無利,百姓無鹽,鹽官心生怨恨,時間長了想不出亂子都難。
而登州自禁海至今幾十年,百姓沒了海運的收入後一直都這麼艱難。
這只是鹽官竈戶之間的矛盾,別的矛盾還有很多。
百姓過不下去就會落草為寇,登州境內大大小小的山賊營寨足有十好幾個,官府說是經常去清剿,其實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大人要去登州為官,只怕不光要防備路上的劫匪,還要防備官場里的人。
私鹽是暴利,登州有鹽百姓卻過的那麼窮,鹽官還得每年自掏腰包去補那些損耗,其中肯定有人作梗,最可能的就是官商勾結。
他們大人肯定不愿和那些貪官污吏同流合污,要是不管的話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熬過任期就走,要是管的話,只怕三年的時間都得耗在這一件事情上,也有可能耗進去三年也無濟于事。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難怪官家要派包大人同去登州。”
販賣私鹽自古以來都是大案,他想管還不夠資格,讓包大人來管就合適多了。
知州程元有沒有摻和進地方官商勾結中他不確定,但是登州前任通判急病而亡有古怪是肯定的,不然小金大腿也不會特意和他說。
具體是什麼情況要抵達登州才知道,待會兒再去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處打探打探,朝堂機密打探不出來,接下來要干的事情總能問問吧?
他堂堂登州通判,還是可能會被急病而亡的通判,就算死也得當個明白鬼。
沈仲元:……
大人,剛出京城別說那麼不吉利的話。
一行人離開京城一路往東北走,一路上走官道住官驛,除了離京城越遠就越荒涼之外沒什麼不習慣的。
上一次南下襄陽,荊湖一帶水運發達,還是南北商隊的中轉站,雖然比不過京城,但是進城之後還是很繁華的。
往東北走就不一樣了,京東路除了密州有市舶司商船來來往往熱鬧非凡,其他地方甚至不如蜀中的城池。
從京城到登州一千六百多里路,過了濮州就是鄆州,鄆州和南邊濟州交界處有八百里水泊梁山風景美如畫。
公孫策在說梁山泊的景致有多美,白玉堂在說梁山泊里撈出來的魚有多好吃,蘇景殊只能想起來梁山泊的一百單八將。
穿過鄆州繼續向東,過了兗州、淄州就是青州。
小小蘇以為他們要一路往東,沒想到到了鄆州後車隊調轉方向往南走了,“大人,我們不走淄州嗎?”
包拯搖搖頭,“不走淄州,稍後過兗州、沂州,我們去密州看看。”
柴王爺的六十大壽在八月,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花在路上。
先去密州看看,然後再去登州,等兩邊的事情都結束了再去青州給柴王爺賀壽。
柴王爺名義上為王爺,實際上的封號只是崇義公,喊柴王爺只是朝野對他的尊稱。
太祖皇帝當年雖然不想殺光周世宗的後人,但也不想讓他的後人繼續處在高位,而是希望他們都成為無足輕重的人物,最好平平無奇泯然衆人,從而淡化對趙氏政權的影響。
雖說太祖皇帝曾留下遺訓:柴氏子孫,有罪不得加刑,縱犯謀逆,止于獄內賜自盡,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連坐支屬。
看著像是要善待世宗後人。
可問題是,真正的世宗之後不是早夭就是被人收養改姓藏于民間,根本沒有後人能讓趙氏帝王厚待。
仁宗皇帝繼位後心血來潮說感念柴氏,于是派人找到如今這位柴王爺封為崇義公,命其繼續祭祀後周皇室。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善待的并非世宗之後,更非後周皇室。
柴王爺不是周世宗柴榮的直系後人,而是柴氏的旁支,和世宗柴榮有血緣關系,和後周皇室是一點關系也沒有,所以他一直覺得柴王府想造反也沒有足夠的理由。
世宗柴榮的皇位繼承于大周開國之君郭威,那時候的世宗還叫郭榮,是太祖皇帝黃袍加身後硬給人家恢復的本姓,史書上記載的也都是柴榮,所以世人都忘了前朝是郭氏而非柴氏。
周太祖建國時說過為什麼國號為周,他說他家祖上是周文王姬昌之弟虢叔,所以他當皇帝理應用國號為“周”。
有資格當大周皇帝的必須姓郭,要是皇位上坐著的人不姓郭,那就是謀朝篡位。
若非如此,他們太祖皇帝也不會將叫了一輩子郭榮的周世宗改回柴姓,還把他的子嗣全都從郭姓改成柴。
大周的江山本是郭氏,和柴氏一點關系都沒有,柴王爺又不是周世宗之後,他柴王府造哪門子的反奪哪門子的江山?
正是因為如此,他幾次猜測事情可能和柴王府有關又幾次推翻。
猜來猜去不如直接去查,連襄陽王都能勾結契丹人,世上沒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朝廷的市舶司只有廣州、杭州、明州、泉州、密州這幾處,除了密州其他都在南方,如果襄陽王背後之人出自柴王府,直接去青州可能查不出什麼,去密州市舶司更容易找出線索。
大筆黃金來路不明,他和公孫先生私下里討論過很多次,那些黃金只靠私自采礦很難積累那麼多,只靠市舶司的話也不太可能。
黃金的數量太大,市舶司不可能一直沒有消息泄露出來,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既有海外來的黃金也有私自開采的黃金。
齊魯之地青州、濰州、密州、萊州、登州都有礦,有些在朝廷的管轄之下,還有更多的是朝廷沒有勘探出來的礦,不知道他們私自開采的礦會在什麼地方。
蘇景殊正了神色,越發感覺案情不簡單。
有密謀造反的味道了。
先前襄陽王造反感覺像鬧著玩,現在這苦思冥想依舊找不到頭緒的情況才有大反派的感覺。
青州、濰州、密州、萊州、登州都在山東半島上,目前已知青州、密州都可能找到線索,那登州呢?
雖然登州窮,但是登州最靠海,當年沒有禁止和遼東來往時也是闊綽過的,那兒不光有漁鹽,還有沙門島那個令人聞之色變的人間煉獄。
蘇景殊繼續說道,“包大人,聽說登州百姓以取鹵之法制鹽,富煉海水刮堿淋鹵可以十得六七,但是那些制鹽的百姓卻吃不起鹽。”
包拯頓了一下,“榷鹽之法乃是朝廷所定,想改的話不是不行,但是有解決之法并讓朝中諸公同意。”
蘇景殊皺著臉嘆氣,“要是沒有辦法呢?”
包拯拍拍他的肩膀,“沒有新法,只能依循舊例。”
蘇景殊:……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雖然還沒到登州,但是他已經能想到到地方後會過上什麼日子了。
小白菜~地里黃~
兩三歲~沒了娘~
卑微落淚.jpg
京東路那麼多州,很多州都有特産可以遠銷海外,尤其密州有板橋鎮港口水深開闊可以容納大船停留,市舶司的商稅占了全州賦稅收入的一大半。
雖然密州多山多水多洼地,雖然密州常年蝗旱為災,雖然密州大部分田地只能種些麥豆,但是人家有市舶司。
反觀登州,下轄四個縣中,蓬萊、黃縣是望縣,牟平是緊縣,還有個文登是中縣。
大宋的縣級大體沿用唐制,共分為赤、次赤、畿、次畿、望、緊、上、中、中下、下十等,京府的倚郭縣為赤縣,次府的倚郭縣為次赤縣,京府非倚郭的一般屬縣為畿縣,次府非倚郭的一般屬縣為次畿縣。
按照戶口來分,戶口在四千戶以上的縣為望縣,三千到四千戶的為緊縣,兩千到三千戶的為上縣,一千到兩千戶的為中縣,五百到一千的是中下縣,五百戶一下的是下縣。
登州四縣加起來的戶口都不到十萬,旁邊密州卻有足足四十多萬戶,是誰羨慕了他不說。
同樣是窮不適合種田,一邊有通商港口一邊沒有通商港口,差距就是那麼大。
所以問題來了,朝廷將來能重開登州海運嗎?
登州與遼東隔海相望,最近處只有兩百里,中間還有大大小小的島嶼方便補給,只要朝廷開放海運,登州立刻就能恢復以前的繁華。
擔心遼東有變的話可以加強海防,直接禁止登州海運不是因噎廢食是什麼?
遼東能有什麼變故,不就是女真人嗎?
現在的女真應該在和遼國較勁,完顏阿骨打估計都沒有出生,他們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知己知彼。
沒有聯金滅遼,打死都不會聯金滅遼,但是可以坐山觀虎斗,等兩只老虎打的兩敗俱傷然後扒虎皮抽虎骨兩虎十八吃。
好吧,他只是想想,朝廷的步軍馬軍戰斗力平平,水軍的戰斗力估計也不咋地,萬一女真人真的順著海峽從登州上岸,就登州那些兵還真不一定能攔住。
包拯揉揉額頭,“景哥兒,官家派我們去登州就是要巡視海防。”
巡視海防,懂?
太祖皇帝當年曾在登州設四指揮官屯兵戍守,因為宋遼之間的戰事多集中在北方,登州久無戰事,指揮與水軍便被調往他處,海軍防務變得有名無實。
契丹人現在不敢輕易動兵,肯定會想其他法子破局,陸上不能進犯的話,海上呢?
登州防務松懈軍備廢弛,很有可能就會進入契丹人的視線。
遼東女真部落之間雖是紛斗不止,但是各部落反遼的態度很長一致。
然而完顏部新上任的首領烏古乃投靠遼國,遼帝任他為生女真部族節度使,女真部族之間因為對遼國態度不同已經分為兩個陣營。
女真各部生亂,遼國也不會安穩。
所以說,登州海防必須得重視起來。
蘇景殊聽的心跳加速,但是又不敢確定,“包大人,加強海防會開海禁嗎?”
如果能開海禁的話,他們登州就會成為風口上的豬。
嗚呼~起飛~
包拯沒有給準話,他也給不了準話,“此事要等朝中諸公商議之後才能定下。”
沒有給準話也沒什麼,朝中諸公能商議已經能說明官家有開海禁的想法。
想法都有了,離實施還遠嗎?
官家已經注意到遼東的女真部族,難不成真的有坐山觀虎斗的意思?
聯金滅遼容易偷雞不成蝕把米,挑動遼金至今的矛盾卻沒那麼危險,何況現在還沒有金,有的只是被契丹人欺壓的女真部族。
這要是亂起來,以遼國如今的情況肯定得元氣大傷。
這叫什麼?這叫英雄所見略同!
第136章
*
密州的市舶司坐落在板橋鎮,離密州州城有近百里的路程,再往西走走就進了萊州地界兒。
百里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快馬加鞭的話上午去下午就能到,坐馬車走官道也只需要兩天。
清晨的風帶著些涼意,正是適合趕路的時辰。
隊伍從密州州城修整好再出發,蘇景殊第一次去通商港口很是興奮,路上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大人,和海外通商那麼賺錢,朝廷為什麼不多開幾個港口用來和海外通商?”
自古以來重農輕商,不過大宋卻和其他朝代不太一樣,大宋商業繁榮,商人的地位也沒那麼低。
老趙家的眼界還是挺開闊的,市舶之利最豐,取之海上勝于取之于民,他們很樂意派人出海經商去賺海外的錢。
市舶收入是大宋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海上貿易的收入和其他稅收不太一樣,其他稅收進國庫,海貿的收入直接進皇家內庫。
大宋的造船業那麼發達,海上貿易賺的是外國的錢,市舶司和被迫開放的通商口岸不一樣,現在掌握主動權的是他們,多開幾個港口應該沒什麼壞處吧?
沒人會嫌賺的錢太多,港口開都開了不在乎多開幾個。
包拯沉吟片刻,回道,“出海風險太大,海商常走的航道只有那麼幾條,沿海的港口太多不易管理,也容易讓商賈鉆漏洞。”
不過如果港口不夠用的話,朝廷也會酌量新增。
大宋本來只在廣州設市舶司,如今南方新增泉州、明州市舶司,北方也有密州市舶司,都是後來海上貿易興起後新增的港口。
士農工商商為末,即便大宋商業繁榮,讀書人也還是經商不是正道。
市舶司是官商,官府經商是與民爭利,朝臣也不會允許皇家插手太多。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再點點頭,然後還是不太理解朝中大臣們的腦回路。
經營大宋境內的生意是與民爭利,大宋境外的生意怎麼還是與民爭利?
出海那麼危險,尋常百姓不會去海外做生意,有船還有膽量的大部分都是官方的商隊,賺海外的錢爭海外的利怎麼能算是與民爭利?
不理解,但是他人微言輕,理解不理解都沒有影響。
夏秋海上多風,商船多于春冬兩季出海,如今已是六月,不是適合出海的季節,商隊會趁這個季節在市舶司采購貨物,等臺風季過去就揚帆起航。
板橋鎮有入海口,停靠有很多遼國、高麗、東洋的商船,有時候南洋各國的商隊也會過來湊熱鬧。
河北、西北的貨物在這里中轉走水路運到南方各港,南方各港和東洋的各種貨物也會從這里轉運送至河北、西北乃至遼國。
那里是是北方最繁華的通商口岸,很多外國人直接在板橋鎮買房安家,可以說是個繁華的國際化大鎮子。
小小蘇拿著公孫先生前些天畫的沙門島周邊海岸,添添補補把膠東半島、遼東半島還有東洋各島畫上,越看越覺得登州比密州更適合有市舶司。
他不是對密州有意見,而是真心覺得不許登州百姓出海經商太虧了。
登州要是有港口的話,高麗、日本的商船不用繞個圈去密州,直接將登州當落腳點就行。
從密州去遼東方便,從登州去遼東更方便,還省了從密州出來繞過萊州登州沿岸再往遼東去。
加強登州海防一年才花多少錢,允許船只在登州靠岸一年又能賺多少錢,朝中的各位相公算算賬,不能因為怕麻煩就放著錢不掙。
公孫策點點頭,“朝廷往登州增派水軍,商船出海才有保障,要是登州可以出海,百姓的日子的確可以寬裕些。”
登州、萊州、密州幾州的情況差不多,多山多水多洼地,能種田的土地并不算多,且經常有蝗災旱災,只靠種地很難生活。
沒有天災的話可以勉強度日,一旦出現天災,那就只能靠朝廷的救濟來度過災年。
朝廷的救濟不能及時到位的話,能不能熬過去就只能看命了。
“我昨兒晚上還問過包大人,登州萊州一年的財稅都不到萬貫。密州因為有市舶司,一年的財稅是登州萊州的五倍還多。”蘇景殊托著臉說道,“這還只是財稅,不算其他。”
市舶司最賺錢的是商稅,和商稅相比,來往之人衣食住行産生的花銷帶來的稅收都是弟弟。
大宋的關稅收的不低,商船經過各市舶司要留下船上貨物價格的兩成當關稅,如今叫抽解,不同種類的貨物抽解比例不同,大部分都是抽兩成。
除了關稅,還有博買帶來的收益。
博買制度就是官市,像茶、鹽之類的生活必需品還有象牙、珊瑚等貴重物品都在禁榷范圍內,有些禁榷商品嚴禁帶到大宋境外,還有些是不能私下買賣,只能按照固定的價格由市舶司來售賣。
和登州的榷鹽制度類似,市舶司壓低價買入再高價賣出,中間那個差價就全部屬于市舶司的收入,關稅之外的收入。
鹽價太高會催生私鹽,市舶司經手的那些貴重物件都是稀罕物,人家走價不走量,大宋境內有多少市舶司一查就知道,并沒有多少人想繞過市舶司私下交易。
衣錦不還鄉如錦衣夜行,花大價錢買來的稀罕物件兒不能顯擺那還買它干什麼?
不如多花點錢買點能顯擺的。
更要命的是,私下里和海商交易是重罪,交易量超過一百文就得蹲大牢。
一百文,京城茶館里的店小二一天都能掙兩三百文,這個量刑起點簡直就跟鬧著玩似的,就差直接說敢私下交易就直接下獄了。
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市舶司經手的貨物價格全都遠遠超過一百文,朝廷的意思就是商人敢走私官府就能抓,所以一般沒人敢頂風作案。
近些年朝廷禁榷的貨物種類越來越少,除了少數香料還有軍用的東西外其他大多都允許民間自由買賣,海商也沒必要冒那麼大的風險去走私。
關稅收入,博買收入,還有家底豐厚的商賈衣食住行帶來的收入,全都是錢啊。
官家啊官家,您知道您讓登州百姓錯過了多少小錢錢嗎?
不對,禁止船只在登州出海的是真宗皇帝,和當今圣上無關。
那就換個問法,官家啊官家,您知道讓登州通商能帶來多少小錢錢嗎?
哭天搶地.jpg
蘇景殊靠在車廂上吐魂,如果這是在京城,他能抱著太子殿下的大腿給他算登州這些年錯過了多少小錢錢。
在官家面前就算了,他怕官家直接把他拎去和兩府三司的相公們打擂臺。
會吵架沒用,對面都是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就算有官家在旁邊看著他也不敢舌戰群儒。
這種事情就該交給小金大腿,相公們生氣了能掄椅子追著他揍,總不能連太子殿下一起揍。
公孫策往旁邊挪挪,不打擾深受打擊的蘇通判痛心疾首。
很好很好,還沒到登州就已經有登州父母官的模樣了,希望到登州後能繼續保持。
“大人,您都和景哥兒說了些什麼?”公孫先生側身問道,“前幾天瞧著還正常,怎麼今兒跟錯過一座金山一樣?”
包拯無奈,“你們再說下去,他得覺得錯過的是兩座金山。”
傻小子本來就在發愁登州百姓窮困潦倒,再說市舶司為密州帶來多少好處,他能把登州貧窮的原因全歸到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經商上。
蘇景殊撇撇嘴,“本來就是。”
板橋鎮的通商口岸是在登州海禁之後才興起的,登州一下子從繁華的通商口岸變成現在這種人見人嫌的地方,朝廷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拋開事實不說,退一萬步講,滿朝文武都沒有錯嗎?
天知道他的任命下來後身邊人都是什麼表情,大家夥兒都以為他殿試的時候得罪官家,仕途還沒有開始就要結束了。
公孫策笑道,“景哥兒,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讓你干完了,朝廷還派知州過去干什麼?”
蘇景殊打起精神,一本正經的回道,“我也可以什麼都不干,只要知州大人能讓登州百姓安居樂業,順帶著讓我們這些底下的官在考核時能評個優,我們巴不得能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能偷懶誰不想偷懶,這不是沒有那個條件嘛。
他承認他有點刻板印象,但是刻板印象并不是全是錯的,再加上他之前打聽到的小道消息,他可以確定程元的能力不足以帶飛全登州。
程知州身為龐太師的外甥還能淪落到去登州當官,本身就能說明他的能力不太行。
龐昱說了,但凡程元有一點能力他都不至于一直在地方輾轉任職,文官又不是武將,資歷夠了當然還是當京官更有前途。
按照龐衙內的說法,官途最順的是從開始當官就被留在京城穩步高升,其次就是離京歷練個三五年,攢了資歷再回京穩步高升,再次就是在京城和地方來回換,運道好了回京,運道不好就被貶出京,最不好的就是當上官後一直輾轉地方,到死都是地方官。
當然,這是能當上官的,那些一直在候補的不在龐衙內的視線范圍內。
在龐昱眼里,程元就屬于那種有點本事但是又不足以讓他爹龐太師放心的人,當個知州就頂天了,運氣好能干出政績就調去好點的州,干不出政績的話就只能在偏遠邊州打轉。
他到登州之前是在廣南西路的偏州當知州,以登州的情況來看,除非朝廷大手一揮開了登州的海禁允許登州百姓出海經商,不然他肯定還是在偏遠邊州打轉。
靠知州帶飛的幾率還不如他自己起飛大,他覺得到登州後還得靠他自己。
包大人又不能在登州待三年,他不靠自己還能靠白五爺嗎?
以白五爺的性子去當官,等待他們的更可能是亡命天涯而不是平步青云。
正想著,一大早就失去蹤跡的白玉堂忽然冒出來,“包大人,到中午了,要停車休息嗎?”
天熱趕路辛苦,中午休息會兒也耽誤不了什麼,反正他們不著急,再慢明天也能到地方。
州城到板橋鎮還不到一百里路,他輕輕松松就能跑個來回。
大中午的得停下來讓馬歇歇,快看他帶回來了什麼好東西。
蘇景殊聽到他的聲音立刻探頭,“五爺回來啦!”
今天早上出門都時候沒見著這人,他還以為白五爺半夜遇襲被壞人給抓走了。
日上中天,車馬勞頓,確實也到了埋鍋造飯的時間。
他們人多,不擔心半路遇到劫匪,也不用特意到驛館才能歇息,隨便找個地方就能停車。
包大人一聲令下,隨行人員立刻找到樹蔭擺上板凳,倒水的倒水喂馬的喂馬,有條不紊的忙忙碌碌。
白玉堂大老遠扛了個麻袋回來,麻袋沒解開,誰也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展昭和張龍趙虎正圍著麻袋研究里面裝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白五爺拍拍麻袋,等馬車里的幾位都出來了才昂首挺胸問道,“猜猜里面是什麼好東西?”
蘇景殊擡頭看看天上的大太陽,再看看麻袋里的圓溜溜的未知物,下意識回道,“西瓜?”
夏天和西瓜最般配,到了吃西瓜的季節很多人都會一扛一麻袋,不過那是上輩子,這年頭的西瓜是朝廷貢品,一般人吃不著。
那麼大一麻袋,應該不是西瓜吧?
蘇景殊小聲嘟囔,左看右看怎麼看怎麼像,于是選擇把問題扔回去,“五爺,是西瓜嗎?”
白玉堂聳聳肩,“怎麼一下子就猜出來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真是西瓜啊?”小小蘇驚喜不已,因為西瓜是貢品,他這輩子還沒吃過呢。
張龍趙虎也稀奇的很,“真是西瓜?五爺,我們能打開嗎?”
這種稀罕物可不多見,他們一個月的俸祿都不一定能買一個西瓜,白五爺這一扛就是一麻袋得花多少錢?
不愧是白五爺,就是豪氣。
白玉堂擺擺手讓他們盡管打開,先挑個大的給包大人和公孫先生送去,再留兩個他們吃,剩下的交給隨行人員自己分,他帶回來的西瓜足夠多,每個人都能嘗嘗味道。
“五爺,這東西不是貢品嗎?你從哪兒弄的?”蘇景殊壓低聲音問道,有種白五爺趁他們不注意出去劫了貢品的感覺。
大宋境內沒種西瓜,這是隔壁遼國的特産。
雖然大宋和遼國都恨不得對方的地盤全是自家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兩國還維持著明面上的友好。
每年夏天遼國都會往汴京送些西瓜當禮物,皇帝留夠自家吃的還會用來賞賜宗室和近臣,除了皇帝賞賜之外他想不到還有什麼法子能買到這東西。
白玉堂扛著他的大刀坐在樹蔭下,語重心長的說道,“蘇大人,前頭就是密州市舶司,遼東的商船兩三天就能到板橋鎮,那地方只要有錢什麼東西都能買到,何必費勁去劫貢品?”
遼東那麼多西瓜,有進貢的自然也有賣的,走海上比走燕京、大名府的陸路快的多,來回運東西也方便,西瓜在密州不算太稀罕。
去遼東不像去東洋南洋動輒在海上漂十天半個月,兩三天的路程而已,膽子大的船家看好天氣夏天也敢來回。
公孫策挑挑眉,“這東西可不便宜。”
白五爺學著小小蘇乖巧回道,“這是孝敬您二位的。”
包拯無奈,“下次不可如此破費。”
白玉堂小雞啄米般點頭,嘴上說著沒有下次,真到了下次也沒人能攔得住他花錢。
區區幾個瓜而已,他錦毛鼠白玉堂家底豐厚,能把遼東的瓜田都買下來。
盡管吃別客氣,吃完到板橋鎮他們還能繼續買。
反正五爺有錢。
旁邊人:盯——
雖然五爺說的很有道理,但是這話以後還是別說了,太拉仇恨,容易讓他們這些窮鬼心里不舒服。
多貼心啊,揍人的麻袋都給他們準備好了。
展昭接過趙虎遞過來的麻袋,疊好之後放到馬車上,轉身之前還依依不舍的拍了兩下。
好麻袋,希望不要派上用場。
白玉堂:……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他不說了還不行嗎!
蘇景殊期待的看著面前的大西瓜,他是個不懂武功的讀書人,不參與可能出現的打架斗毆事件,只想知道到底什麼時候能殺西瓜。
然後,白五爺的刀就派上了用場。
這里唰唰唰幾下,包大人跟前唰唰唰幾下,其他西瓜面前唰唰唰唰好幾下。
刀光劍影寒光閃爍,再睜開眼睛西瓜就變成了整整齊齊的西瓜塊。
所有人:……
五爺,殺人的刀是用來切西瓜的嗎?
白玉堂拿出絹布淡定的擦刀,“放心吃,五爺的刀是新鑄的,還沒見過血。”
寶刀不殺人先殺西瓜,他的刀還沒委屈呢。
“見過血也沒關系,我們沒那麼多講究。”馬漢咧嘴笑道,舉起西瓜喊道,“兄弟們,快謝謝五爺的瓜。”
隨行人員舉起西瓜,“謝謝五爺的瓜——”
一群人開開心心的吃西瓜,只有蘇景殊看著皮厚肉薄還有絲絡的西瓜下不去嘴。
他看到西瓜只能想到皮薄肉厚飽滿多汁的大西瓜,忘了這年頭的西瓜品種還沒有改良,倒不是不能吃,就是心理落差有點大。
登州適合種西瓜嗎?他要是種出來皮薄肉厚飽滿多汁的紅瓤西瓜會被抓起來嗎?
西瓜能賣嗎?
是個好問題。
白玉堂在旁邊坐下,戳戳拿著西瓜發愣的某人,“想什麼呢?”
“在想能不能賣西瓜致富。”蘇景殊一本正經的說道,“包大人說登州萊州密州一帶的良田都不多,不適合種稻米,大部分都用來種麥豆。既然能種麥豆,應該也能種西瓜吧?”
“種這玩意兒干什麼?”白玉堂吃完放下瓜皮,擦擦嘴擦擦手收拾干凈,然後才說道,“這東西的味道也就那樣,買它只是圖新鮮,真要好吃的話大宋肯定有人種,還能輪得到契丹人大老遠的往這兒送?”
契丹人懂個屁的種田,他們漢人才是種田的祖宗。
蘇景殊啞口無言。
怎麼說呢,的確是這個道理。
他們是登上月球關注的都是月球上能不能種地的民族,種田是隱藏在血脈里的天賦技能,契丹是游牧民族,在種地這方面還真比不過他們。
如果遼國的西瓜是後世改良過的品種,就算那邊嚴防死守不讓種子外傳,神通廣大的商人也能把西瓜籽弄回中原然後讓大宋的農人進行改良。
以漢人的種田水平,他們種出來的西瓜肯定比契丹人好吃。
現在大宋境內沒種西瓜就說明這玩意兒的確不怎麼好吃,有機會嘗嘗鮮就嘗兩口,沒機會就算,反正也不怎麼好吃。
這麼說的話,種西瓜的確不能帶領登州百姓脫貧致富,但是如果他有改良後的西瓜品種呢?
初夏時適合種西瓜,今年已經來不及了,明年初夏他們已經在登州穩定下來,到時候再想想怎麼把西瓜種子拿出來種下。
只有一次性的種子不太行,還得有經驗豐富的老農種地留種才行。
問題來了,他過年之前能把西瓜解鎖出來嗎?
卑微.jpg
以前功課沒那麼緊張的時候每天晚上都種種地收收菜喂喂牛養養雞,到京城後能干的事情太多,他就把沒多大用處的金手指放一邊兒了。
比起種地,他更喜歡時不時掉落的炸藥管。
看來今後需要把種地的技能撿起來了,讓他看看還有幾個才解鎖到西瓜。
小小蘇一邊啃西瓜一邊分心去游戲里看一眼,亮著的圖標是已經解鎖的,有小麥、白蘿卜、甘蔗、白菜和一大堆常見的農作物,灰著的是沒有解鎖的,有胡蘿卜、西紅柿、西瓜、棉花、水稻和一大堆見過的沒見過的農作物。
還行,只剩下兩個,能接受。
就算朝廷依舊不讓登州百姓出海經商,他也能想辦法讓登州百姓不那麼窮。
打贏脫貧攻堅戰,我輩義不容辭。
衆人在樹蔭下歇息,過了一天之中最熱的時候才繼續正前進。
路上走走停停,傍晚在官道旁邊安營紮寨,第二天中午就到了板橋鎮。
密州和萊州以河為界,板橋鎮就在大河的入海口處。
板橋鎮只是個鎮,卻比密州州城都要熱鬧。
白玉堂在趕路的時候已經往返多次,早已將板橋鎮里里外外摸的清清楚楚,才一到鎮上就迫不及待當起引路人帶其他人進市舶司的衙門。
隨行的差役去驛館放東西,有空去逛市舶司的只有老組合開封府鐵三角和新成立的登州三人沖鋒隊,還有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四位身強體壯的護衛。
市舶司衙門很熱鬧,因為來往的商賈多,占地也非常廣,很多海商直接找塊空地擺地攤,珍珠、珊瑚之類的名貴之物隨意放在地上,到處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
在大宋的地界兒交易要說漢話,外族商人大多通曉多種語言,翻譯不靠譜的話可能被翻譯里外通吃,生意場上的爾虞我詐不比官場少,想在漢人的地界兒掙錢就得學漢話,不然被坑了也是活該。
白五爺熟練的帶他們繞過門口的攤位,一邊走一邊介紹,“這些都是些小商人,他們船小貨物也少,好東西都在衙門內院。,那些有數十上百船的大海商,都是在衙門的內院交易,走走走,我們進去看看。”
朝廷的官船動不動數十上百艘,海商中也不乏有上百艘大船的大戶,船多裝的貨物就多,真正的好東西還得從那些大海商的貨物里找。
北方只有密州一個市舶司,南方卻有廣州、泉州、明州三個市舶司,白家是金華府的大戶,自然也有海上的生意。
白玉堂沒管過家里的生意,但是耳濡目染也知道其中的門道。
衙門內院是寬闊的平地,大海商們三三兩兩坐在一起說閑話,都是經常來密州交易的海商,大部分都是舊相識,就算不認識,說幾句話後也認識了。
內院和外面一樣都是地攤,只是貨物的種類比外面更多,價格也比外面更高。
“海商帶來的東西大部分都會在市舶司賣出去,外邦海商之間也會相互交易,這個市舶司不管。”白玉堂指指不遠處正在交易的商人,“大食商人多賣香料,遼東商人多賣貂皮、鹿茸、老參,其實不用看人,只看他們帶來的貨物就知道他們是哪兒來的。”
前在京城見過有賣海東青的,可惜他這兩天逛了好幾圈也沒見著,估計賣海東青的商人不走海路只走陸路,人家直接從大名府去汴京賣。
還有那些西瓜,普通人不會到市舶司來買東西,從遼東運來的西瓜分出一部分送去京城給皇帝當禮物,剩下的大部分都讓這些商人內部消化了。
海上風險大,賺錢就是用來花的,商人在做生意時奸詐貪財,花錢的時候也毫不吝嗇。
“五爺厲害。”蘇景殊進來之後簡直要看花眼,高檔的雜貨市場就是不一樣,什麼東西都直接擺在外面,連柜臺都不要,擺地攤也能賣出高價。
花錢大方好啊,沒有人傻錢多,人聰明錢多大方也行,最好大宋賺錢大宋花,一分也不帶回家。
包拯和公孫策見多識廣,但他們也是第一次到市舶司,并不清楚里面有什麼彎彎繞繞。
如今已經到了臺風季,海商不會著急離開板橋鎮。
他們在這里多留幾日,看看能不能找到黃金的線索。
市舶司里很安全,街上隨時有兵丁盤查,商人進了鎮子後可以放心談生意,不用擔心貨物被搶或者有人強買強賣。
要是進了市舶司都不能保證安全,官府哪兒來的臉抽兩成的稅?
白玉堂悠哉悠哉的說著,看到內院那麼多商人回頭問道,“包大人,公孫先生,直接從商賈中線索找無異于大海撈針,直接去查市舶官員豈不是更方便?”
他找賬本都找出經驗了,只要包大人吩咐,他今天晚上就能去偷、啊不、拿賬本。
其實他昨天晚上就想這麼干來著,但是怕包大人說他所以才忍著沒去。
以前沒當官可以隨便亂跑,他跑去皇宮大內都沒人管得了他。現在不行,他白玉堂已經是個官,名義上還是開封府包大人手下的官,他自己可以怎麼開心怎麼來,牽扯到包大人就不行了。
他可以挨罵,但是不能連累包大人一起挨罵。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市舶司有高人坐鎮,落網之後要包大人撈他未免太丟人。
他是對他的武功有信心,可是市舶司是朝廷的搖錢樹,搖錢樹和其他地方不一樣,他家要是有這麼個搖錢樹他肯定上心,絕不會給蟊賊留任何偷盜的機會。
看鎮上的情況就知道,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京城的防備都沒這麼嚴,所以市舶司的防備肯定會更嚴。
包大人要是查市舶官員的話他得和展昭一起行動,免得不小心打草驚蛇連個幫手都沒有。
展昭扶額搖頭,“白護衛,你是不是忘了包大人的身份?”
市舶司是正經衙門,又不是王倫那種私下里官商勾結的勾當,他們包大人是欽差,完全可以直接去查賬,不需要他們偷偷摸摸多此一舉。
白玉堂頓了一下,訕訕撓頭,“抱歉,習慣了。”
蘇景殊煞有其事的感嘆道,“此一時彼一時,五爺,該換個習慣了。”
白五爺只當什麼都沒聽見,“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去查賬?”
換個習慣就換個習慣,他的適應能力如此之強,干什麼都很厲害。
包拯讓他們稍安勿躁,“不著急,先看看。”
公孫策掃了眼兩側的地攤,說道,“這些商人交易多是以物換物,契丹人高麗人和東洋的日本人喜歡收銅錢,聽聞日本國礦産多,大人可以從日本商人身上入手。”
市舶司的海商來自不同的地方,交易喜好也不盡相同,大食、錫蘭一帶喜歡絲綢、瓷器,上好的絲綢和瓷器價同黃金,不過他們那邊的香料也不便宜就是了。
遼國高麗那些番邦小國雖說有礦,但是鑄造技術不行,甚至連他們自己的錢幣都沒有。
番邦小國用的是大宋的錢幣,所以交易的時候喜歡收銅錢。
大宋的商人出海回來會帶黃金,若是有比黃金更加昂貴的貨物,也會騰出空間換成別的貨物。
再大的船空間也有限,商人逐利,當然是怎麼賺錢怎麼安排空間。
蘇景殊:???
他沒記錯的話,缺銅的好像是他們大宋吧?
“先生,遼國高麗日本把銅錢收走了,大宋的銅錢不夠用怎麼辦?”
這算什麼,銅錢外流?
第137章
*
身在大宋,每天都感覺在亡國的邊緣大鵬展翅。
若不是來了市舶司,蘇景殊也想不到連賺錢的地方也有大坑在等著他們。
大宋境內可以用金銀銅也可以用交子,但是金銀并不常見,交子也多是商賈之間使用,百姓日常生活中用的還是銅板。
周邊的番邦小國要是用銅來換銅錢也就算了,要是用貨物來換銅錢,錢都讓別國給換走了大宋的百姓用什麼?
白玉堂不覺得周邊小國都用大宋鑄造的銅板有什麼不妥,“番邦小國連鑄錢的本事都沒有,日常交易只能用大宋的錢幣,這不正能說明我們大宋厲害?”
拿貨物換錢大宋又不吃虧,用就讓他們用唄,正好顯示大宋的昌盛國力。
不只白玉堂,其他人也都這麼認為。
大宋的銅錢又不是白送出去的,想要錢得拿更值錢的貨物來換,番邦使用印有漢字的銅板還能宣揚大宋的天威,怎麼看都沒壞處。
蘇景殊:……
好吧,沒壞處,將來民間發生錢荒的時候別哭就行。
鬧市中不好說太多,蘇景殊只是把事情記在心里,然後繼續聽白五爺介紹市舶司。
公孫先生剛才提到隔壁日本有礦可以關注一下日本的海商,白玉堂便帶著他們去日本商人聚集的地方溜達,“日本商人賣的多是錦、線、綾、蟬羽那些王公貴族喜歡的東西,他們的攤位很好找。”
好找的意思不是說錦、線、綾、蟬羽顯眼,相反,那些東西和其他攤位上的大珊瑚、大象牙、大犀牛角相比非常不顯眼,是日本來的商人比較顯眼。
畢竟矮成那樣的人在大宋境內不多見。
蘇景殊不著痕跡的對比了一下,心道成年人這個身高在大宋境內的確不多見。
沒有估錯的話,大概也就一米四左右。
聽白五爺的意思,這些來大宋做生意的日本商人已經是高的了,東洋島上那些百姓個子更低。
確實很好找。
來往的都是正經商人,所有的攤位都很熱鬧,直接從市舶司衙門的攤位上看不出問題,去查賬大概率也看不出問題。
朝廷年年都會查賬,如果賬面有問題根本等不到他們來查。
不知道密州市舶司的官員有沒有建密室藏私賬的習慣,如果有的話就按五爺說的做,他們五爺還能再立個大功。
一行人在市舶司轉了半晌,奢侈品是買不起的,看看熱鬧長長見識就是沒白來。
板橋鎮住的都是往來商人,酒樓客棧人滿為患,物價比京城還高,但是物價高也擋不住供不應求。
白玉堂小聲嘀咕,“這兒的房子比京城還貴,果然拼財力還得看商人。”
幸好住官驛只查證件不要錢,不然在板橋鎮住幾天能把他們帶的路費全花光。
跟著大部隊行動就這點不好,熱鬧是熱鬧了,花起錢來連自己的錢都不敢花。
“我們不住驛館也不用掏錢。”蘇景殊解釋道,“包大人來板橋鎮之前和密州官員打過招呼,各州都有公使錢用來招待來往官員,咱們是被招待的過往官員,只要是公事范圍內的花銷都花不到我們的路費。”
就算花他們的路費也沒關系,他們是公差出行,差旅費全報。
白玉堂撇撇嘴,“麻煩。”
蘇景殊樂了,“我以為五爺要說‘公使錢才幾個錢’呢。”
“是想這麼說來著。”白玉堂摸摸鼻子,“但是以前沒聽說過官員離京半路錢不夠花,由此可見朝廷給各州的公使錢應該不會少,所以忍住了。”
大宋的文人一個比一個嬌貴,要是錢不夠花他們會開口說,沒說就是肯定夠花。
小小蘇鼓掌,“五爺機智。”
朝廷冗官冗費,冗的費用不光是官員的俸祿和軍費,還有別的亂七八糟的開銷。
事關全體官員,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朝廷的費用冗在了哪兒也輕易沒人敢說。
他們可以自己不享受不亂花錢,卻管不了同僚的所作所為,朝廷官員那麼多,這事提出來就是和全體官員對著干,只怕剛提出來就得被打壓流放貶謫出京。
改革嘛,都是這樣,雖千萬人吾往矣,能成就是功在千秋,不能成就是把自己搭進去。
衆人回到驛館休息,臨睡前安排好明天的行程。
包拯帶人去市舶司查賬,蘇景殊繼續帶人去市舶司。
欽差便宜行事權力很大,雖說官家沒有說讓包拯巡視密州,但是來都來了,順路看看密州的軍政財政也不費事。
密州官員:……
密州官員只能強顏歡笑,哭著也要把鐵面無私的包青天給招待走。
市舶司的市舶使一般由所在地的知州以及轉運使兼領,市舶官員大多也都是州縣官員,雖然經手的錢財非常多,但是他們的品級都不高,多是七品到五品的官。
好在因為市舶司涉及皇家私庫,朝廷對市舶官員的任命很是重視,選拔任命時有不得破格差注初官、避親嫌、避本貫、避置司州等各種限制條件,同時還考察人品資歷政績,條件達不到的話連到市舶司所在州任職的資格都沒有,所以明面上密州的官都是政績出衆的好官。
包拯離京巡視地方不是秘密,他們人還沒出京城,京東路各州就知道包大人即將奉命巡視登州海防以及青州軍政,沿途各州的官員早就做好了包青天會順路體察民情的準備。
雖然不知道包大人什麼時候來,也不知道包大人體察民情的時候會不會暴露身份,但是只要他們這些天小心謹慎讓底下人不要搞事,包大人挑不出毛病也不會在他們下轄的州縣過多停留。
他們平日里沒做虧心事,也不怕包青天忽然來敲門,該擔心的是隔壁登州和青州才對,那兩個州才是包大人重點巡視的地方。
蘇通判對此越發感慨,同是山東地界兒的州,有市舶司的就是升職加薪的跳板,沒有市舶司的就是被排擠才會去的地方,差距如此之大,讓他們登州官員情何以堪?
“比起驛館,五爺還是更喜歡自己花錢去住客店。”白玉堂看了眼官驛的房間擺設,雙手抱臂繼續嘀咕,“這些官員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包大人清廉就怎麼簡單怎麼來,這時候清廉有什麼用?”
雖然他沒住過官驛,但是他知道正常的官驛肯定不是他們住的這樣,誰家官驛院子滿是雜草房子四面漏風?
“也沒那麼差勁。”蘇景殊推門進房,很容易滿足的說道,“有房子就已經很不錯了,總比露宿野外強。”
官驛看上去是破了點兒,但也沒有滿院子雜草,房間不是四面透風,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可以擡頭看星星而已。
夏日晴朗,晚上吹著小風看星星還挺舒服的,要是倒霉催的遇到下雨天,驛館的差役也會修修補補,不會讓過往官員住漏雨的屋子。
除了朝廷下令要修整的門面,各地的官府衙門都破破爛爛,要當官得習慣這些才行。
官員的正常任期是三到五年,不正常的話到任幾個月就調走也有可能,修繕官府衙門花的是他們任上的錢,享受到的卻是後面的官員,所以地方官都不樂意在官家的房宅上花心思,官驛也是這個道理。
任期滿了回京述職,朝廷考核官員政績是要看賬本的,上任時賬上有多少錢、離任時賬上有多少錢、怎麼花的、理由是什麼,都查的清清楚楚,考評結果好的無一例外都是賬面銀兩增多的官員。
官衙修了也享受不了幾年,還會讓公賬上的錢變少,地方官不樂意干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情很正常。
接待官員有接待官員的門道,公使錢發下來到地方官手里,想怎麼花當然是他們說了算。
最好接待的就是他們包大人這種清廉的好官,只要把人往官驛一帶就行,要是遇到不那麼清廉的官員,人家根本就不往驛館來。
“五爺要是想知道地方官的公使錢都花去了哪里,回頭我們可以一起去長長見識。”蘇景殊小小聲提議道,“離京之前我都打聽好了,在地方當官水深著呢。”
倆哥哥給他講了怎麼避開上官同僚使絆子,熱心的龐衙內也從他的紈绔朋友中打聽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就是這個有用不那麼正經,想實踐的話會顯得他是個一勾就入套的貪官。
如果五爺想見識,他也不是不能舍命陪君子。
蘇大人義正言辭的說道,仿佛真的只是為了滿足白五爺的好奇心。
白玉堂:……
想長見識的話可以直說,不用拐彎抹角拿他做幌子。
“不說了,睡吧睡吧。”白五爺伸了個懶腰,擺擺手朝隔壁的房間走去,“明天還要早起去市舶司,沒有包大人在應該能花錢,我去看看帶來的錢還剩多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展昭那麼正經肯定是被包大人影響的,他要是天天跟在包大人面前他也正經,這不,有包大人在他連花錢都不太敢花,生怕包大人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換成他們蘇大人就不一樣了,蘇大人能和他一起買買買。
正巧要出門的包拯:???
包大人轉身問道,“先生,我看上去很兇?”
公孫策忍俊不禁,“大人再溫和不過。”
可是他知道他們大人性情溫和沒有用,在外人看來包大人就是鐵面無私的代名詞,都鐵面無私了肯定是個嚴肅的人,相處時會緊張也正常。
白護衛以往自在慣了,到京城後行事也無所顧忌,大概他也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可能不那麼規矩,所以在大人面前才略顯拘束。
展昭煞有其事的點頭,“就是就是,他這是心虛,和大人沒有關系。”
他們大人的脾氣再好不過,看他在大人面前多自在,某只老鼠不自在只能說明他心虛。
公孫策笑道,“展護衛可以去白護衛面前說說,興許白護衛就不緊張了。”
“我不,我這麼說的話他肯定要找我打架。”展昭立刻搖頭,他是個輕易不肯動武的好護衛,打打殺殺多傷感情,不干不干不干。
包拯也不是真的在意別人眼里的他兇不兇,兇才能震懾壞人,“展護衛和公孫先生且去休息,我去景哥兒那邊看看。”
市舶司那些海商的船都停在海上,帶上岸的只是少部分貨物,他們今天已經看了許多攤位,明日再去的話不用再去別的地方,只去那些日本商人的攤位就行。
白日里提起遼國高麗日本喜歡收銅錢時他還沒怎麼在意,來到驛館後才忽然想起來經常會有日本商船滿載金砂來大宋換銅錢。
遼國高麗商人來大宋做生意是正常的以貨易錢,貨物多少錢就賣多少錢,價格高點低點也不會太離譜。
日本商人不一樣,他們有時滿載金砂,有時滿載大宋不常見的新奇之物,且販賣時價格極低,十文錢的東西可以用一文錢買到,所以日本商人在沿海一帶很受百姓歡迎。
商船高大廣深,一船便能載數萬貫銅錢而去。
棄小而不就者,有圖大之心。
滿船的金砂和滿船的銅板相比肯定是金砂更值錢,可是日本商人棄金而取銅,意欲何為?
大宋每年都在鑄錢,正常年份每年會鑄一百萬貫到三百萬貫左右,按理說民間的銅錢應該會越來越多,可事實上確是越來越少,總不能鑄出來的錢全被外族給換走了吧?
包拯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些,現在忽然發現周邊小國都在薅大宋的銅錢,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們覺得周邊番邦小國都用大宋的銅錢是大宋有威望的象征,可大宋的銅礦是有限的,他們的百姓也要用錢,銅錢都讓周邊的外族給運走了他們的百姓用什麼?
不行,回京後得和三司的官員談談,沒有記錯的話,太宗皇帝在位時曾下詔嚴禁商人從榷場攜帶銅錢出境,去遼國只能待貨物不許帶錢。
不過真宗皇帝繼位後就沒怎麼管過這條禁令,所以往來的商人依舊能攜帶銅錢通過榷場和別國商人交易。
太宗皇帝下禁令必定有他的道理,如今再拾起來也不是不行。
“朝廷原來下過禁令啊?”蘇景殊眨眨眼,沒想到趙二曾經還干過這種好事兒,可惜後面的皇帝沒繼承下來,弄得大宋年年鑄錢年年銅錢不夠用。
他沒學過明法科,對朝廷的律令其實不太了解,不只是他,朝中進士出身的官員基本上都是這樣。
科舉考試也算是應試教育,朝廷考什麼他們學什麼,明法科專精律法,其他科對律法一竅不通。
官員不通律法聽著很離譜,但是這年頭的官員可以有幕僚,只要招個懂法的幕僚就能解決問題,所以很多官員即便當了官也不怎麼學律法。
畢竟他們可能一輩子都當不上京官,刑部、大理寺那種地方他們也就只能看看,去地方當官能把朝廷下達的政策落到實處就已經很不錯了,懂那麼多律法也沒用。
術業有專攻,像包大人這樣本身對律法條例信手拈來的縱觀朝堂也沒幾個。
包拯點點頭,繼續說道,“此行只是查黃金的出處,銅錢之事可以暫且放放。”
他們要查的還是襄陽王謀逆一案,其他事情等結案之後再查,不用現在操心。
要查銅錢外流不能來密州,密州市舶司的交易量還不夠,到時得去南方幾個市舶司查,他們先解決手上的問題為先。
蘇景殊應道,“大人放心,我知道哪邊更重要。”
主要查喜歡用黃金交易的日本商人,順便打探打探銅錢都流向什麼地方。
包大人回京後要是有空管這事兒,他還可以把他打探出來的消息整理出來送回京城,口說無憑,讓數據來說話。
第二天一早,兩邊分頭行動,蘇景殊帶上白玉堂和沈仲元去市舶司衙門,這次不用白五爺帶路,他們自己就知道直奔內院而去。
小諸葛不愧是小諸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不光對江湖上的事情如數家珍,談及市舶司的交易也頭頭是道。
大宋在邊境開有榷場,絲綢、茶葉、陶瓷等物都很暢銷,但是大部分時間榷場里的交易都不是以物易物,而是以銅錢購買。
遼國西夏的牛羊和鹽在大宋很受歡迎,每年的交易量都達數十萬貫,那每年數十萬的銅錢到了遼國西夏境內自然就出不來了。
早年契丹人和黨項人日常交易都是以物換物,畢竟是游牧的族群,他們也沒有鑄錢的技術。
大宋的銅錢的質量好不易磨損還便于攜帶,那些外族自然喜歡,于是遼朝和西夏境內的銅錢數量越來越多,他們國內的日常交易也開始用宋錢。
西夏境內鐵多銅少,黨項人除了用銅錢來交易外還會把銅錢融化制成兵器反過來和大宋打仗,正因如此,太宗皇帝時才下令榷場不許用銅錢交易。
不過大宋缺馬,仁宗皇帝在位時為了買馬恢復用銅錢交易,于是每年又有十幾萬貫的銅錢流入西夏。
蘇景殊:閉眼.jpg
狄將軍說過鄰近西夏的陜西、河東地區都用鐵錢,他大概知道是為什麼了。
買馬的銅錢已經足夠多,要是日常交易還用銅錢,西北一帶的銅錢就全跑西夏去了,大宋的百姓根本沒錢花。
沈仲元看了眼他們家大人的表情,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朝廷買吐蕃的馬也是用銅錢。”
因為燕云十六州都在契丹人手里,大宋境內沒有足夠的適合養馬的地方,近百年來一直處于缺馬的狀態。
不打仗的時候可以從西夏和遼國買,打仗的時候就買不到了,畢竟契丹人和黨項人也不是傻子,他們本身就是以騎兵制勝,最清楚騎兵在戰場上的殺傷力,不會賣馬給大宋訓練騎兵。
遼國和西夏的馬賣不了,那就只能找別的地方買。
吐蕃的馬匹質量不錯,大宋每年都要從那邊買馬,遇到吐蕃進貢馬匹,朝廷也會按照差不多的價格進行回賜銅錢,回賜銅錢有時候比買的還貴。
據說大宋每年從吐蕃買的馬都在一萬匹以上,按照市價大約是五十萬貫,不過大部分時候都超過五十萬。
白玉堂嗤笑一聲,“懂,面子最大。”
比起一分價錢一分貨的買賣,朝廷大概覺得吐蕃進貢馬匹更有面子,所以走的是吐蕃進貢馬匹而朝廷回賜銅錢的路子。
吐蕃人又不傻,只要不在乎什麼面子不面子的,進貢比直接賣拿到的錢更多肯定是進貢啊。
唉,他們大宋怎麼那麼多冤大頭?
蘇景殊幽幽開口,“五爺還忘了朝廷每年的賞賜給番邦的銅錢。”
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周邊的番邦小國隔三差五會派使臣到京城朝貢,隔壁遼國更是年年派使臣南下,朝廷對這些來訪的使臣非常大方,就算是遼使都能動輒賞賜上萬貫。
對遼國都能這麼大方,對吐蕃那些態度比較好的藩國更是大方,每次的賞賜除了鹽、金銀、布匹最多的還是銅錢,同樣是動不動就成千上萬貫,說他們是冤大頭一點也不虧。
幸好前些年繳納歲幣時用的是銀和絹,要是用銅錢來花錢買平安,別說每年鑄三百萬貫,就是三千萬貫都不一定能夠花。
吐蕃進貢馬匹大宋回賜銅錢,大理進貢花椒、鹽、馬大宋回賜銅錢。
大食國進貢乳香大宋回賜銅錢,爪哇國進貢胡椒大宋回賜銅錢。
回賜銅錢回賜銅錢回賜銅錢,大宋的銅礦是無底洞啊天天回賜銅錢?
蘇景殊心里罵罵咧咧,面上還能勉強維持淡定,讓沈仲元不用管他們繼續往下說。
沈仲元慎重的點點頭,斟酌著詞句繼續講大宋和其他地方的交易。
說完西夏遼國吐蕃,周邊還有高麗和交趾,這兩個地方也都非常喜歡大宋的銅錢。
大宋剛建國時高麗就遣使朝貢,和吐蕃大理那邊差不多,高麗進貢土特産物品大宋回賜銅錢。
高麗自己是有銅礦的,但是他們和契丹黨項一樣并不知道怎麼鑄造錢幣,日常交易也是用以物易物,偶爾見到銅錢也之死被當地人當個稀罕玩意做個裝飾品。
高麗舊俗,日常用具皆用黃銅所造,他們的銅礦開采出來都造成鍋碗瓢盆,大宋的銅錢到高麗境內後很大一部分都被融化成銅重新打造成器皿。
後來高麗商人發現銷錢為器非常賺錢,于是就開始刻意搜集銅錢,錢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慢慢的高麗國內也開始用宋錢來交易。
交趾那邊和大宋的交易少,主要在西南邕、欽、廉三州,那邊的商賈用香料和黃金換銅錢,跟大人即將要查的日本商人差不多。
一兩黃金大約換十貫銅錢,交趾人貿易金香必以銅錢,且銅錢許入而不許出。
吐蕃、大理那些番邦得了好處不會輕易和大宋翻臉,交趾不一樣,他們不光正常交易換錢,還時不時犯邊搶掠財物。
不過交趾那邊自己能鑄錢,所以大概率是收了大宋的銅錢然後鑄成他們自己的錢。
至于日本國是什麼情況,大人接下來可以去日本商人那兒打聽,他就不多說了。
蘇景殊揉揉臉,在心里給交趾記了一筆。
連吃帶拿都不滿足還動手搶,他們怎麼不上天呢?
很好,記住了。
到登州後再給林邵寄封信,信里把交趾的所作所為都寫上,知州通判對地方政策的影響很大,交趾那邊又不起眼,他們完全可以先把那個口子給堵上。
林兄加油干,爭取把廣源州徹底納入大宋的版圖然後給交趾點顏色看看。
老虎不發威,真當他們是病貓啊?
白玉堂拍拍額頭冷靜冷靜,官果然不是好當的,他要是在京城為官怕是得氣死,“沈兄,昨天怎麼沒聽到你說這些?”
沈仲元不好意思的回道,“臨時打聽的,昨天還不知道。”
時間有限只來得及打聽周邊的幾個番邦,日本國的情況他們大人本來就要去詢問,他就不費這個功夫了。
說實話,大人現在問他他也不知道。
蘇景殊:……
白玉堂:……
人才啊!
這年頭眼里有活還有本事的人不多,帶他出來是帶對了。
蘇大人再次感嘆自己的慧眼識珠,然後帶上他的哼哈二將去日本海商那邊打探日本國內的金礦情況。
日本和中原這邊的交往由來已久,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是倭奴國,大概唐朝時和唐朝學了太多東西,于是改了個日本的名字,不過中原這邊民間還是更習慣稱呼那邊為倭國、東瀛,只有官方文書才用日本。
日本商人來他們這兒經商的多,他們這兒的人去日本經商的也多,不少人直接在那邊大肆買地開礦然後運回中原賣,具體利潤多少不太清楚,反正相當賺錢。
蘇景殊扮成對日本國內感興趣的商人去找那些日本來的商人打探情況,想著身邊有人才不能不用,直接讓沈仲元過去套話。
他以前覺得他的口才非常好,現在不這麼覺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諸葛的本事才是真厲害。
反正他肯定沒法在一天內把大宋境內的銅錢流向打探的那麼清楚,這麼優秀的人才以前混跡江湖真是太可惜了。
沈仲元被夸的耳根微紅,留他們家大人在後面當無所事事的富商公子,他去找那些日本來的小矮子打探消息。
白玉堂蹲在地上看他們帶來的貨物打發時間,聽著聽著就笑不出來了。
他怎麼覺得這些日本海商很欠揍?
日本國礦多就礦多,嘚瑟什麼?
他們礦多還囤積大宋的銅錢干什麼?有本事全用他們自己鑄的錢啊!
蘇景殊蹲在他旁邊,“稍安勿躁。”
他也覺得這些家夥挺欠揍的,但是現在不是起沖突的時候,這時候揍人會被巡邏的官兵抓走,他們還是耐著性子聽著吧。
老話說的好,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看來這些日本商人并不知道這個道理,也可能是他們根本不覺得有組織有預謀的搜羅銅錢是個問題。
按照他們的話,他們搜羅完銅錢就通過海上航線直接回國,海路不像榷場那樣容易搜查監控,海船也比馬車裝的多,一艘海船一次運十萬貫銅錢不在話下。
他們日本的貨物物美價廉,有些大海商會去南方的城池和那邊的有錢宋人交易,有時候直接賣的整座城池都找不出幾枚銅錢。
還有還有,大宋的商人去日本貿易也直接帶銅錢去,據說官府曾經在他們那兒采買了五十萬斤硫磺,都是直接用銅錢支付的,他們日本的商人可喜歡直接和大宋的朝廷做生意了。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你們嘚瑟就嘚瑟,還踩他們北方百姓一句是什麼意思?
南方的百姓有錢愿意花錢買他們的貨,北方百姓買他們的東西沒花錢嗎?
什麼人吶?會不會說話?
朝廷也是,榷場限制銅錢流出就說明他們知道銅錢外流對大宋不好,知道不好還一船一船的往外運銅板干什麼?
看看那些日本商人是怎麼說的,估計都覺得他們人傻錢多好忽悠,連榷場運銅容易被扣下都知道,可見他們搜集銅錢之前已經做好完全的準備。
日本商人能以物易物,大宋商人也可以,他們又不是只喜歡銅錢,那些絲絹啊茶葉啊瓷器啊都能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行嗎?
冷靜,冷靜,往好處想,他們好歹還運金砂來換銅板,至少在價值上他們大宋不虧。
蘇景殊磨了磨牙,鄭重其事的問旁邊的白玉堂,“五爺,經商容易嗎?”
“挺容易的吧?”白玉堂不太確定,“我大哥每年都能賺的盆滿缽滿,陷空島盧大哥也是,每年的進項都不在少數,經商應該不難。”
小小蘇眸光逐漸兇殘,“你說,我們能把日本國買下來嗎?”
白玉堂:……
“景哥兒,你被氣傻了?”
雖然有大宋的商人在日本買地開礦,但是他們買到的只是少數,大部分還是那些日本人的土地。
日本國有日本國的朝廷,他們的朝廷肯定不會放任宋人大肆買地。
“要是找個本地人當幌子呢?”蘇景殊腦洞大開,退遠一點避開那些日本商人,捏緊拳頭陰惻惻說道,“用個本地人當幌子,先從小地方開始買,然後慢慢擴張地盤,等到地盤足夠大就揭竿而起推翻他們的天皇。”
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大宋境內都有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隔壁日本肯定也有。
反正日本不在大宋境內,有機會就試試,不成也不虧。
都說日本的戰國是村與村之間的干仗,現在的日本還沒到戰國時代,打仗規模可能連村與村都不如。
很好,先記下,到登州後就把他的想法和銅錢流向全部匯報給官家,順便添油加醋寫給小金大腿看。
他沒錢也沒那麼多精力去經商,讓那爺兒倆商量去。
白玉堂托著臉說道,“我大哥總說我敗家,如果你生在我家,被說敗家的肯定不是我。”
蘇景殊搓搓下巴,“不一定,萬一我是商業奇才呢?咱大哥看出我是個商業奇才從小開始培養,我到五爺這個年紀沒準兒已經把隔壁日本給買下來了。”
白玉堂:……
給你點顏色你就開染坊是吧?
兩個人在無人處低聲交談,不多時,沈仲元打探完消息回來,“大人,那些海商的確都曾運過金砂來大宋。”
金砂沒有精煉過,運過來後肯定還要鍛造,包大人猜的沒錯,襄陽王背後之人手底下應該真的有朝廷不知道的礦,不然拿到金砂也沒有用。
蘇景殊問道,“他們的金砂都是正常交易走的嗎?”
“言語含糊,大概率不是。”沈仲元回道,“不過這些人的船都不算多,據他們所說,日本國內擁有百艘船只的大海商多是宋人,日本的朝廷其實不樂意和大宋有往來,他們這些都是偷偷摸摸過來的小商人。而且那邊的海商不只在密州市舶司一處停留,更多還是去南方泉州市舶司。”
問題就出在這里。
日本海商到大宋來的話到密州市舶司停留最安全,沿海而行肯定比深入大海安全,即便那些海商想和南洋或者更遠的地方來的商賈交易也可以先在密州把貨賣完再去,直接載滿貨物奔泉州而去肯定有問題。
還有那些在日本國內擁有大量船只的海商,他們既然有那麼多船,肯定會在日本國買地安頓,日本國內礦多,那些商船極有可能就是用來運開采出來的黃金白銀的。
白玉堂嘶了一聲,“別不是真有人能把日本國買下來吧?”
蘇景殊也瞳孔地震,“牛啊!”
第138章
*
小諸葛套話很有一手,短短一會兒功夫,那些日本海商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
套話的最高境界,消息全套出來了還讓對方覺得什麼都沒說。
大宋剛建國那些年日本國內的政權也相當混亂,兩國朝廷并沒有建立起正式的朝貢關系,偶爾有商賈僧侶來往也是民間自發的交往,和官方沒有關系。
日本國內對中原王朝的更疊情況不太清楚,稱呼這邊還是唐朝。
聽那幾個海商的意思,如今他們國內掌權的家族對民間往來睜只眼閉只眼,但是不愿意低中原王朝一頭,就算中原這邊派人過去交涉他們也不會回應。
官商可以去那邊大規模采買,只要錢貨兩訖,他們日本官府也不會阻攔。
總之就是,宋人去日本經商的不在少數,除非有可靠之人提攜,不然現在才想分一杯羹已經晚了。
蘇景殊又往日本海商那邊看了兩眼,看到他們興高采烈好像賺翻了似的嘰哩哇啦,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才談成了什麼大生意。
現在去分一杯羹完全不晚,只要那些在日本經商的宋人和襄陽王謀反一案有關,朝廷就能直接把他們的産業一鍋端,正好還能省下從頭開拓商業帝國的精力。
今天出門的時候以為會和昨天一樣一無所獲,沒想到收獲還不錯,至少知道了接下來應該往哪兒查。
日本商人多去泉州市舶司,那他們去廣州和明州的市舶司嗎?
查都查了,不如三個一起查。
蘇大人帶著他的哼哈二將繼續在市舶司轉悠,有套話小能手在,市舶司的海商在他們面前幾乎沒有秘密。
擁有那麼多大船還敢出海經商的都是聰明人,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他們忽悠別人,可惜今兒遇到了同樣靠嘴皮子謀生的小諸葛。
溜達這麼一圈,他們知道了高麗商人之間派系斗爭殘酷,聽了爪哇商人訴說出海的艱辛,甚至還被裹著頭巾的大食商人用不怎麼熟練的漢話介紹黑衣大食和綠衣大食雖然都是大食但是并不是一個大食。
還有白衣大食?白衣大食已經亡啦!
能說會道的好處就是,在市舶司逛了一天一分錢沒花還被送了好些小特産,價錢不一定高,但是一定有特色。
蘇景殊:……
只要他們的三人組合不被拆散,現在給他們一艘船讓他們出海,他感覺他們能打遍天下無敵手。
傍晚,查案小分隊在驛館會和。
密州市舶司的賬面沒有問題,上面有日本商船栽著金砂來大宋交易的記錄,但是那些金砂的去向記載的清清楚楚,之後的流向也有跡可循。
他們不知道那些日本海商帶過來多少金砂,反正在賬面上的都沒問題。
這麼一來的話,只能派人去泉州市舶司查。
夏天海上有臺風,商船輕易不會出海,只要幕後黑手不會趕在他們前面將痕跡全部抹去,這時候去泉州就來得及。
問題是,襄陽王已經被下獄,他們已經打草驚蛇,幕後黑手真的會看著他們查案什麼都不做嗎?
蘇景殊敲敲腦袋瓜,感覺幕後黑手什麼都不干的可能性很小。
案子已經到了包青天手里,不管幕後黑手怎麼藏,他們包大人都能順著線索抽絲剝繭找出真相。
問題不大,包大人能行。
該查的都查的差不多了,一行人沒有在市舶司多留,第二天早上便啓程離開板橋鎮。
密州官員膽戰心驚的送走路過的欽差大人,大熱天的愣是嚇出一身冷汗。
他們問心無愧的情況下遇到包大人的確沒什麼好怕的,可是遇到的時候真怕啊。
出了板橋鎮很快就到萊州,再過兩天就能到登州,蘇景殊和包拯商量了一下,包大人帶人先走,他帶人跟在後面,免得到登州後大小官員只顧得迎接包大人把他扔一邊。
公孫策笑笑,問道,“景哥兒不怕路上遇到劫匪了?”
蘇景殊想了想,搖搖頭,“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如今馬上就到登州,這個時候遇見劫匪未免太倒霉了。”
“一路上都平安無事是因為我們人多。”展昭悠哉悠哉說道,“越是到登州就越危險,我聽說登州境內有好些土匪山,我們在一起的話還能互相照應,分開的話就危險了。”
白玉堂對這話很不滿意,“展昭,你怎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土匪山怎麼了?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
別看他們蘇大人帶的人少,真打起來包大人帶的人未必能在他們手上占上風。
蘇景殊連忙攔住什麼都敢說的白五爺,“不至于不至于,打土匪就打土匪,怎麼還開始自相殘殺了呢?”
他們帶的人少,真打起來妥妥的打不過包大人啊。
五爺冷靜點,就算拋開隨行的差役,包大人那邊也還有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四大金剛,打不過打不過,真的打不過。
展昭不和口出狂言的白玉堂計較,打不打得過嘴上說了不算,他是個成熟穩重的護衛,不和新來的愣頭青計較。
景哥兒說的沒錯,和包大人同行的確安全,但也有壞處。
他們同行的時候過往官員都只能看見包大人,下意識都會覺得其他人都是包大人的隨從,是開封府的屬官,根本沒想過還有別的可能。
就拿他們這一路上來說,但凡表明身份住官驛都是只查包大人的腰牌過所,其他人的都不怎麼查。
路過別的地方還好,到登州就不能這樣了,他們景哥兒要去登州當官,不能再被當成包大人的隨從。
蘇景殊攤攤手,“沒辦法,誰讓我沒有包大人有氣勢呢。”
趕路又不能穿著官服,他總不能見個人就說他是離京赴任的官員不是包大人的屬官,那樣顯得他上趕著很丟人。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和包大人分開,包大人先到登州,他隔一天再到,這樣登州的官員就不會認錯了。
如此貼心,不愧是他。
包拯無奈搖頭,想著到登州治所蓬萊縣只剩下兩天的路程,路上應該不會出問題,于是便遂了蘇通判的意分開趕路。
車隊一分為二,一隊車少人多,一隊車多人少。
白玉堂看著身後足足五輛大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我以為這幾輛車里裝的都是包大人和隨行差役的行李。”
蘇景殊笑的眉眼彎彎,“五爺看錯了,都是我的。”
包大人出行是輕車簡裝,辦完正事兒就回京城,他出行是搬家,接下來三年都不會挪窩,所以他的行李比包大人多很正常,白五爺和小諸葛這種出遠門只帶幾身換洗衣裳和錢才不正常。
白玉堂讓隨行的車夫去趕後面的車,他自己坐前面趕車,“五爺以前出門連衣服都不帶。”
只要銀錢帶的足夠多,到哪兒都缺不了他的衣服穿。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不怎麼友好的笑容,“五爺可以專心趕路,我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窮鬼聽不得富家公子的出行日常,再說下去他們的感情十成十的要破裂。
一行人慢悠悠的順著官道前行,為了和前頭的隊伍錯開到達時間,路過景致好的山溝溝或者可以修整的小縣城時還停下來磨蹭磨蹭,如此磨蹭到第四天中午才終于看到州城蓬萊縣的城門。
日當正午,城門處人來人往看著還算熱鬧。
沈仲元去尋城門衛兵表明身份,白玉堂對著城池點評,“還行,城里的人挺多,比想象中好多了。”
蘇景殊坐在馬車里等沈仲元回來,聽到白五爺的話回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登州祖上好歹闊過,不至于禁了海運就就沒法活。”
現在窮不代表以前也窮,這麼大的城是祖上傳下來的。
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經商,百姓還能以造船為業,他們這兒靠海,祖祖輩輩都和海打交道,造船工匠的技術比其他地方的工匠更加高超。
早年還沒禁出海的時候,登州兼邊境重鎮、外交口岸、物資中轉三重重任,地近北虜號為極邊,遼東高麗都是來這兒和大宋做交易,且常年屯兵四五千人防備遼國來犯。
慶歷二年范文正公推行新政時還在登州設了澄海營和水師營,就是駐紮在丹崖山東麓的刀魚寨,寨中官兵春戍外島秋還陸岸,對海上的防備并沒有放松,包大人這次過來巡視的就是澄海營和水師營。
就算朝廷在密州板橋鎮設立市舶司,就算朝廷將高麗朝貢的入口改到了明州,就算登州現在因噎廢食離餓死就差一點點,他們這兒也是個人口超過十萬的大州。
換成那些人口不到萬戶的小州,知州一個人就能把持整個州府,連設通判的資格都沒有,只有戶口過萬的大州才有資格設置知州通判雙層保障。
白玉堂跳下馬車活動筋骨,看著人來人往的城門口悄悄松了口氣,不管怎麼說,登州州城熱鬧總比荒僻沒人住強。
來的路上總聽他們蘇大人說登州禁了海運之後如何如何,他以前也沒來過這地方,弄得他以為登州的日常就和荊州遭水災時一樣。
現在看來好像還不錯,不擔心接下來三年天天跟著這小子吃糠咽菜了。
沒錢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錢也買不著想要的東西。
蘇景殊揉揉臉打起精神,“放松放松,也沒有艱難到吃糠咽菜的地步。”
再窮的地方也有富人,不讓百姓出海經商又沒說不讓他們出海打魚,別忘了登州還有鹽,私鹽盛行的地方有錢人肯定少不了。
包大人說登州私鹽盛行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他不能久離京師,到登州只是巡視海防,沒有時間管私鹽的事情。
就算他能殺一波私鹽販子也是治標不治本,只要朝廷的政策不改,後面還有一波接一波的私鹽販子在等著。
言下之意:那是登州地方官的責任,不是欽差大臣要管的事情。
于是乎,蘇通判就做了道數學題。
他是登州地方官,登州地方官要管朝廷的榷鹽政策,四舍五入就是包大人沒空管他有空管。
只要能解決登州境內私鹽橫行的問題,帶飛整個登州的官員都不在話下。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解決方法是什麼?
小小蘇:……
那什麼,其實他還是更喜歡被大佬帶飛。
不管了,先看看登州這位程知州到底好不好相處。
通判又稱監州,品級比知州低,手里的權力卻不比知州小,因為通判的主要職責是監督知州,所以很多時候都是知州要避著通判的鋒芒。
畢竟通判可以直接和官家彈劾知州,知州要彈劾通判還得走流程。
登州上任通判到任沒多久便急病身亡,城門守兵都知道新任通判很快就到,昨天值班的衛兵意料之外的接到了來登州巡視海防的包青天,今天這班衛兵接到新任通判反應也很快,先派人去州衙通知程知州,然後誠惶誠恐的檢查通判大人的路驗以及大車上的行李。
進出城池檢查的嚴,聽說他們的新任通判是新科進士,新官上任年輕氣盛最看重規矩,在了解通判大人的脾性之前一切還是按規矩來好。
領頭的衛兵恭恭敬敬將路驗還回去,等其他衛兵檢查完後面的幾輛大車才前面帶路領新來的通判大人去州衙。
程元程知州得到消息後長嘆一聲,又來了又來了又來了,就不能讓他安安心心的當個土皇帝嗎?
通判官職低不代表好欺負,相反,官職低也能和知州平起平坐,那是朝廷規定的和知州同掌一州之政的官兒,因為通判大部分通判到任後都喜歡和知州爭權,所以知州和通判基本上都處不來。
廢話,沒人喜歡身邊天天跟著個搶風頭的家夥。
要不是看在登州好東西多的份兒上,他才不樂意到這種大州任職,找個戶口不過萬的小州一手遮天不比身邊隨時跟著個朝廷眼線強?
上一任通判不好相處,不知道這一任怎麼樣。
能和龐昱那小子混在一起,應該不是什麼有本事的。
程元眸光閃爍,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昨兒個剛剛見過包黑子,今天就是去見皇帝也沒法讓他緊張。
再可怕還能有包拯可怕?
州衙門口,蘇景殊從馬車上下來,看到胖乎乎臉上帶笑的程知州一時間不敢確定這人的身份,沒辦法,笑的太燦爛了,讓他有種他才是品級更高的那個的感覺。
程元快步上前,笑容滿面看上去很是討喜,“蘇大人一路辛苦了。”
“程大人客氣。”蘇景殊上前和他客套,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裝大人的感覺,但是這種場面以後肯定會更多,多經歷幾次就習慣了,“在下初到登州,還請程大人多加照顧。”
程元笑呵呵迎他們進州衙,你來我往說了幾句,然後就要帶他們去休息,“蘇大人初來乍到,在選定宅邸之前可以住在州衙的官舍之中,等蘇大人安頓下來,本官再為諸位接風洗塵。”
蘇景殊笑的比他還燦爛,“有勞程大人費心。”
“不費心不費心。”程元擺擺手,好脾氣的說道,“蘇大人是舍弟龐昱的好友,龐昱前兩天派人送信來耳提面命要本官照顧蘇大人,本官要是照顧不好,那小子回頭要找我算賬。”
蘇景殊頓了一下,沒想到龐昱給他塞了封信還不夠,還又另外給程元也送了信,“龐衙內只是說著玩,程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今後你我同在登州為官,不用龐衙內叮囑也能相互提攜,程大人說是不是?”
“是極是極。”程元前面帶路,殷勤的命人將通判大人的行李都帶進官舍,“通判乃是官家欽派的監州官,今後本官還要仰仗蘇大人,還望蘇大人口下留情多多提拔。”
蘇景殊笑臉相對,“好說好說。”
內心:這是面對同僚的態度?
程元的姿態做的非常低,看著像是個即便和通判起沖突也會退一步息事寧人的性子,如果新任通判天真單純沒經歷過官場的爾虞我詐,興許可能會給他蒙騙過去。
可惜蘇通判沒那麼好騙,對面越熱情他越覺得不自在。
別說什麼看在龐昱的面子上特意照顧他,龐衙內的好意他心領了,但是也不能不說他那封信送出去後更可能起到反作用。
換算一下,他是地方分公司的一把手,總公司那邊派來個二把手來監視他分他的權,這時候家里紈绔親戚寫信威脅讓他對新來的二把手好著點,不然就要他好看,他肯定坑死二把手的心都有了。
照顧個屁,不把人弄掉一層皮他就不姓蘇。
程知州看上去是個好脾氣的,但是來之前龐昱說過他和這個沒怎麼見過面的親戚并不熟,寫信只是以防萬一,讓這人坑他之前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擔後果。
被人威脅還能笑這麼燦爛,看來程知州是個很耐得住性子的人。
棋逢對手,讓他看看這位到底有多難纏。
蘇通判心中豪氣萬丈,已經能猜到將來他和這位面善心未必善的知州要如何交鋒。
然後,他就看到了和一路上遇到的官驛衙門截然不同的官舍。
奢華,相當的奢華。
要是不說是官舍,他們甚至以為這是哪個富家大戶的私宅。
那什麼,知州大人該不會真的以為他和龐昱關系好就和龐昱一樣是個養尊處優的紈绔子弟吧?
他的身家背景應該不是秘密,稍微打聽一下就能打聽到,他真的不是富貴出身的二代啊。
白玉堂搓搓胳膊,湊近一點用氣音問道,“蘇大人,這就是不一般的接待之法?”
蘇景殊:!!!
不不不,這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冤枉啊!
第139章
*
蘇景殊以為程元態度那麼好是笑里藏刀把壞水兒都憋在心里,但是看到富麗堂皇的所謂州衙官舍後,他感覺他可能錯怪“熱情好心”的程表哥了。
誰家正經官舍這麼豪華?一看就不是接待正經人的地方。
包大人在他們之前抵達登州州城,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在城里休整一晚再啓程去巡視海防,這家夥敢帶包大人住這種官舍嗎?
絕對不敢!
他敢帶包大人來這兒,包大人能當場占了衙門抓他開堂問審。
登州百姓窮困潦倒,州衙官舍卻如此豪奢,他們的錢是哪兒來的?
先抓人再查賬,不把登州官場從頭到尾擼干凈他就不是包青天。
一行人站在門口都有些傻眼,從京城到登州他們見過的衙門官舍驛站不少,但是眼前這樣的還是第一次見。
蘇景殊看看忙忙碌碌搬東西的隨從,再看看熱情的給他們介紹官舍情況的程元,示意旁邊的沈仲元現在立刻馬上去尋牙人租房子。
這麼豪華的官舍偶爾住兩天還行,住久了他怕折壽。
衙內啊衙內,程表哥好像真把你貧窮的小夥伴當成二代來迎接了。
程元看他們在門口不進去,心里暗罵紈绔子弟就是事兒多,面上卻還是笑呵呵,“官舍簡陋,蘇大人先將就將就,等過幾天定下住處再讓人好好收拾宅邸。”
包黑子還在登州,就是有好宅子他也不敢現在就拿出來,生瓜蛋子就是生瓜蛋子,愣頭愣腦一點規矩都不懂。
不懂規矩就不懂規矩吧,不懂規矩才好拿捏。
程知州耐著性子安撫初來乍到的愣頭青,他知道官舍和京城的奢華宅邸不能比,但是官舍要有官舍的樣子,太過奢華容易讓百姓心生不滿,先湊合著住幾天,回頭再安排好宅子。
多大點事兒。
蘇景殊遲疑的往前邁一步,“湊……合?”
這叫湊合的話,什麼才是不湊合?
程大人,你不對勁。
程元攬著他往前走,“湊合湊合,過些天再換好點的宅子。”
旁邊那麼多人看著,他總不能說現在不敢安排好住處是怕被包黑子逮個正著吧?
好歹是一州通判,初出茅廬也不能這麼愣,非讓他把話說太清楚就不禮貌了。
蘇景殊:……
很好,衙內,你表哥大概率是個貪官,這個表哥估計不能要了。
兩個人一個是知州一個是通判,見面後不能一點正事都不說,于是一邊往里走一邊聊最近登州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登州最近也沒什麼大事,除了上任通判急病而亡,便是包青天奉命前來巡視登州海防。
程元提起包拯很是隨意,語氣中沒有半分敬重。
包黑子沒在州城停留,他要巡視海防自然要去水師營,等巡視完海防才會在州城待幾天看看情況。
京城那邊的消息說包拯這次離京主要是去青州給柴王爺賀壽,也就是說他肯定要在八月柴王爺生辰之前離開登州,如今已是六月中旬,算上路上的時間,他在登州待不了幾天。
蘇景殊一邊聽一邊往前走,心道程知州這巴不得包大人趕緊離開的樣子的確像是龐太師的親戚。
兩位大佬平時在朝堂上吵個不停,私底下也互相嫌棄,要是外放到登州的是龐太師,龐太師也肯定算著日子讓包大人趕緊走。
可惜這程元在為官為人上和龐太師完全沒法比。
官舍從外面看很是奢華,進到里面後更是處處精致,連挑剔起來雞蛋里都能挑骨頭的白五爺都挑不出什麼毛病。
衆人在敞亮的客廳里落座,蘇通判委婉的問道,“程大人,這官舍會不會有些奢靡?”
雖然程表哥說讓他湊合湊合,但是看著官舍的占地和擺設他實在說不出湊合倆字兒。
他就小小的問一句,這真的是登州州衙給官員分配的集體宿舍嗎?
程元瞥了眼屋里的其他人,一本正經的回道,“登州官舍皆是如此,此處乃是歷屆通判所住宅邸,中規中矩談何奢靡?因著官舍房宅有限,往來官員帶的隨從多的話也可以不住官舍另尋住處,咱們登州沒那麼多規矩,蘇大人怎麼開心怎麼住。”
蘇大人啊蘇大人,這時候再裝清廉是不是有點晚?
行吧,既然蘇大人要在外人面前演戲,他就陪著演一出。
上任通判剛到的時候也是這個反應,不過那家夥是真耿直,還沒進院就開始甩臉子要換住處,不像這蘇大人都坐下了才想起來意思兩句。
程知州像模像樣的說了幾句,又讓人將通判的官印送來,將官舍里里外外安排的妥妥當當才拱手告辭,“蘇大人車馬勞頓,今日先安心歇息,明晚本官再為諸位設接風宴。”
蘇景殊起身送他出去,“有勞程大人費心,程大人慢走。”
程元笑瞇瞇的擺擺手,帶上他的隨從大搖大擺的離開。
他就說這種剛進官場的生瓜蛋子最好拿捏,稍微一引導就能將人拐到他們的陣營里。
前任通判是官場老油子,一聽他要設接風宴那表情跟吃了十斤蒼蠅屎似的,什麼送往迎來徒增花費什麼驕奢淫逸不是官員所為,當場就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通判的確是朝廷為了分知州之權才設立的官員,但是監州和知州畢竟不一樣,他上來就罵人做給誰看?
好在現在人已經死了,現在這位新通判一看就比老油子好相處。
蘇景殊目送程知州走遠,然後扭頭問道,“他是不是把我們當成傻子?”
白玉堂退後一步,“大人說話精準一點,他只是把你當成傻子,其他人根本都沒入他的眼,連當傻子的資格都沒有。”
蘇大人清白不清白暫時不清楚,反正他錦毛鼠白玉堂再清白不過。
他丑話說在前面,某人要真的和地方貪官同流合污,他立刻上報包大人讓包大人來抓人。
冷酷無情!大義滅親!
蘇景殊:▼-▼
白五爺理直氣壯,“蘇大人不滿意?”
蘇大人本人白了他一眼,“滿意,很滿意。本官身邊有白護衛這等是非分明的好護衛在,包大人再也不用擔心本官會誤入歧途。”
“還行還行,剛入泥潭的蘇大人還有救。”白玉堂眉眼彎彎,“話說回來,程元為什麼對大人這麼親近?”
他們之前沒有任何來往,但是單看程元的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
蘇景殊也想不通,“龐衙內信上到底寫了什麼?我看上去那麼像養尊處優的紈绔?”
白玉堂擡眼上下打量一番,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是有點像。”
“瞎說。”蘇大人挺直腰桿,“本官是正經的貧苦出身。”
白玉堂:額……
“你家叫貧苦,你讓真正出身貧苦的讀書人怎麼活?”
“我爹娘剛成親的時候我家的確很窮,出身都是看前幾輩的,所以我是貧苦出身這話完全沒問題。”蘇景殊強詞奪理,理不直氣也壯,“對了五爺,你要不要去看看程元私底下是怎麼編排我們的?我還是感覺他的態度不太對勁。”
就算是怕龐昱事後找茬忍氣吞聲也不該是這個態度,熱情的有些過頭,讓他心里毛毛的。
“行,等沈仲元回來我就去。”他們剛到登州,官舍里除了他們帶來的幾個人外都是程元安排的仆從,白玉堂不放心讓他們不通武藝的蘇大人單獨待著,他和沈仲元至少要有一個留下,“景哥兒,聽程元的意思,明天的接風宴我和老沈也要去?”
蘇景殊點點頭,“你們倆是我帶來的親信,以後少不得要和衙門其他人打交道,連你們一起邀請很正常。”
接風宴上的人不會少,登州州衙的官員估計都會來,正好趁此機會認識認識他們接下來的同僚。
他現在想不明白的是,程元真心覺得他是個靠關系當官的紈绔?
朝廷的官員任命不是秘密,雖然登州離京城很遠,但是想打探新任通判的消息也不難。
他和包大人路上走的慢,這里看看那里查查,中間耽擱的時間足夠程元將他的身家背景查個底兒朝天,應該知道他和開封府關系很近才對。
可是聽他剛才談起包大人的語氣又不像。
如果知道他和開封府親近,剛才提起包大人就不會那麼說。
總不能真的只憑龐昱的信來認識他吧?
不能吧,真要是這樣的話,他的狀元豈不是白考了?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白玉堂沒忍住笑了出聲,雖然這般猜測有點慘,但是真的好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小蘇:生氣.jpg
兩個人在官舍里轉了一圈,不得不說,只看官舍完全看不出登州是個貧窮的大州,隔壁密州的州衙官舍都沒這麼奢侈。
以前沒聽說登州這麼有錢啊。
蘇通判轉了一圈回來,蹲在客廳門口的臺階上直搖頭,“登州一年的財稅還不到萬貫,那是要上交國庫的錢,只怕私底下征收的錢翻兩番都打不住。”
“翻兩番?”白玉堂在旁邊蹲下,“大人怕是低估了地方官的手段。”
“登州一共就那麼多百姓,他們再翻又能翻多少?”蘇景殊皺了皺眉,自顧自的說道,“賦稅太重百姓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必定揭竿而起,近些年沒聽說登州有大規模的造反,可見地方官沒有逼的太狠。”
連民間沒有大規模的造反都能當政績說出來,大宋的官場也是沒救了。
兩個人蹲在臺階上說話,不多時,沈仲元從外面回來,看到他們蹲在那里愣了一下,然後才說道,“大人,牙人已經找好,官署附近有好幾處適合的宅子,只等您拿個主意就能定下。”
蘇景殊拍拍衣擺站起來,“正好現在沒事,我們去看宅子。”
白五爺對住處沒要求,反正不用他花錢,住什麼地方都行,“我去程元那兒看看。”
他們蘇大人自稱貧苦出身,其實對住處的要求也不低,就算不住這種奢華的地方也會挑個寬敞住的舒服的宅院。
好歹是接下來三年住的地方,他們又不是沒帶錢,在吃住上都不能委屈。
話說程知州哼著小曲兒離開官舍,回到州衙歇了一會兒,又帶上親信去另一處宅院。
登州有個四海錢莊,四海錢莊在大宋境內有足足一百零八家分號,主家李坤乃是登州巨富,據說他名下的財産能買下整座城。
宅院外面看上去平平無奇,進去後卻是富麗豪華異常奢侈,和這座宅院相比,州衙官舍的確算得上只能將就。
程元笑瞇瞇朝主位拱拱手,“莊主,新來的通判已經安排好了。”
李坤瞥了他一眼,站起身去逗旁邊的鸚鵡,“新任通判來頭不小,你有幾成把握?”
“十成。”程元自信的晃晃腦袋,“那就是個第一次當官的毛頭小子,莊主不必擔心。”
毛頭小子年輕氣盛,但也受不住誘惑,他有十成的把握將人拿捏住。
那姓蘇的小子要是油鹽不進也不會和龐昱混在一起,他那表弟什麼德性他清楚的很,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都是因為他爹是當朝太師,不然早就因為囂張跋扈讓人套麻袋打的不敢出門了。
狐群狗黨蛇鼠一窩,和他混在一起的能是什麼好人,李莊主就是被前任通判給嚇著了才草木皆兵,朝中哪兒那麼多為國為民的好官,都是哪兒有好處就往哪兒鉆罷了。
李坤皮笑肉不笑,“程大人,我可聽說咱們這位新任通判是金科狀元,還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朝中不少高官都對他贊不絕口,連那包黑子都待他如同子侄。”
“莊主這就不懂了,科舉考試也有很多門道。”程元愜意的咂了口茶,“只要朝中關系夠多,就算大字不識一個也能被點為狀元郎,沒準兒他這三元及第是官家為了圖吉利才點的呢?”
他上次回京時官家還不是如今這位,衆所周知,當今官家和已經殯天的仁宗皇帝關系不好,繼位後迫不及待要踹掉仁宗朝的老臣培養親信也說得過去。
姓蘇那小子有點學問被朝中高官看好,秋闈春闈的主考官完全可以看在同僚的面子上給他個好名次,他兄長蘇軾又為官家所喜,殿試上愛屋及烏點他為頭名也很正常。
狀元不稀奇,大宋建國以來那麼多狀元,平平無奇無所建樹的多了去了,比起這位狀元郎,他覺得來登州巡視海防的包黑子更難纏。
李坤給鸚鵡喂了點水,不緊不慢的說道,“程大人,咱們這位蘇通判和包拯關系頗好,我可查到他離京時是和包拯同行,你就不覺得他們臨到登州才分開有些刻意?”
他是個沒有考過科舉的商人,讀書認字只為經商,的確不知道科舉考試中的彎彎繞繞,但是他知道大字不識一個絕無被點為狀元的可能。
皇帝只是容易被蒙蔽,不是說皇帝是傻子,他沒參加過科考也知道殿試是皇帝親自主考,什麼關系能讓皇帝把大字不識一個的家夥點為狀元?
要是狀元那麼好當,他程元怎麼不弄一個當當?
是狀元郎的名聲不夠響亮還是龐太師的關系不夠硬?總不能不當狀元是他不想當。
也不知道這蠢貨怎麼當上的知州,通判上任連查都不查,愣是在州衙里穩如泰山的等到人來才裝模作樣的打聽兩句,也是他失策,覺得這蠢貨好拿捏就和他合作,再讓他選一次他寧愿、算了、還是選這蠢貨吧。
和聰明人打交道風險太大,還是蠢點好。
人蠢有官還有背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合作夥伴了。
李坤捏碎手里的鳥食,平復好心情後繼續說道,“程大人,你就不怕包拯和那姓蘇的是一夥兒的?”
登州彼岸是高麗,再往東去就是倭國,這里的確是海防要地,但是近年來并沒有異族入侵海境之事,登州的海防駐軍也稱得上是精銳,朝廷完全沒有必要派包拯來巡視海防。
比起巡視海防,他覺得包黑子更像是來查上任通判暴斃而亡之事。
程元放下茶杯,“蘇通判的確可能和包拯是一夥兒的,但是莊主別忘了,就算是包青天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在官舍的時候試探過,那小子言語間對包拯沒有半分維護,可見包黑子在他心里并沒有多少分量。
想想也是,姓蘇的和龐昱有交情可以說是在國子監臭味相投玩到一起去了,包黑子鐵面無情,非親非故的怎麼會和素不相識的半大小子有多少交往,肯定都是傳聞夸大。
“京城小報傳的沸沸揚揚,那小子可是剛到京城就幫開封府破獲好幾起大案。”李坤嘖了一聲,“他要是沒有點兒本事,皇帝怎麼會任他為御史還讓他隨包拯去巡按襄陽?”
“有本事和當貪官又不沖突。”程知州聳聳肩,“莊主放寬心,下官敢打包票,那小子將來肯定比下官還貪。”
小報上亂七八糟什麼都往上寫,大多都是子虛烏有編出來的故事,拿小報當真顯得很沒有文化。
李坤:……
冷靜,這蠢貨還有用,暫時不能殺。
程元不知道他的小命兒在丟與不丟之間來回徘徊,繼續和眼前人說他覺得新來的通判有貪官之資的理由一二三。
首先,那小子和龐昱交好。
其次,他剛到登州就嫌棄官舍不好。
最後,蘇通判對他的試探都是“還好還好”“好說好說”,可見是個沒主見容易利誘之人。
李莊主安心,他自己就是貪官,最清楚貪官是怎麼成為貪官的,再說了,貪官和貪官之間有感應,他看人很準,信他肯定不會有錯。
房梁上,剛剛找過來就聽到程元大放厥詞的白五爺:???
誰?誰是貪官?
第140章
*
白玉堂離開官舍後直奔州衙而去,到州衙後找不到程元的蹤影,從衙役的閑話中打聽出人去哪兒了便出來找,沒想到剛在房梁上找好位置蹲下就差點被底下倆人的話給驚的掉下去。
什麼情況?他們清清白白的蘇大人怎麼就變成貪官了?
他們蘇大人才多大點兒,第一次當地方官就成了貪官還能得了?
仔細一聽才知道不是他們蘇大人已經成了貪官,而是底下的程大人堅定的認為他們蘇大人將來會成為貪官。
白五爺:……
他誰啊?有他這麼說話的嗎?
還他是貪官他清楚,他清楚個球他清楚?
也就是他們蘇大人不在跟前,要是那小子聽到這家夥說他是個貪官非得氣炸不可。
程元還在試圖說服李坤新來的通判是個貪官預備役不足為懼,完全沒有察覺到房梁上多了個人。
李坤拿出帕子擦干凈手,瞥了一眼還在夸夸其談的程元,搖搖頭什麼都沒有說。
算了,通判能拉攏便拉攏,不能拉攏就讓他去見閻王爺,有程元這個知州在,大不了就是再給朝廷上報說通判水土不服急病暴亡。
這蠢貨也就只能干這些事情了。
“莊主,下官已經安排明晚設宴為通判接風洗塵。”程元瞇了瞇眼,“那小子究竟是好是壞,明晚莊主一看便知。”
他為官多年閱人無數,總不能栽在個毛頭小子身上。
李坤語氣深沉,“包黑子還在登州,程大人還是得小心為上,不能掉以輕心。”
通判與知州同掌一州之權,且可以監督知州的所作所為,看到什麼不滿意能直接像皇帝匯報,目的無非在于監督州政防止地方官瀆職。
登州已經有一個暴病而亡的通判,能沒有第二個就盡量別有第二個,不然京城那邊肯定起疑心。
如今包拯就在登州,萬一朝廷覺得登州連死兩個通判事有蹊蹺直接讓包拯來查,他可不敢保證他們之前做的手腳能瞞過包黑子的眼睛。
新來的通判是新科狀元,還是被滿朝文武都看好的小輩,皇帝能讓包拯和他同行就說明也很看好這個狀元郎。
狗屁的貪官預備役,這蠢貨連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的深淺都試探不出來,還好意思在這里大言不慚,真是好日子過久了連最基本的警惕都忘的一干二凈。
也罷,明天晚上的接風宴上他親自會會那狀元郎。
“莊主放心,不管那蘇景殊是何方神圣,只要到了登州那就包在我身上。”程元依舊不怎麼上心,“莊主,就算那小子有包拯庇佑又能如何?包拯還能在登州待三年?”
新官初入官場年輕氣盛還沒有經驗,這就是那小子最大的缺點,他怎麼說也當了二三十年的官,不至于連個毛頭小子都拿捏不住。
“希望如此,不然你這登州知州怕是白當了。”李坤扯扯嘴角,“行了,你回去吧。”
程元樂呵呵拱手,“下官告退。”
李坤看著他走遠,然後喃喃自語,“先讓這蠢貨去試試深淺,實在不行還是殺了吧。”
程元看人的眼光怎麼樣他不做評價,但是他覺得包黑子看人更準。
白五爺托著臉聽底下倆人說話,不明白程元為什麼對這商戶出身的李坤如此恭敬。
程元是登州知州,還有個太師舅舅,按理說應該是地方官紳巴結他,怎麼到他這兒卻反過來了?
不明白,再看看。
他們今天剛到登州,對登州地界兒的情況不太了解,現在看來,這兒的水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深。
另一邊,蘇景殊和沈仲元定下合適的宅院,這會兒正安排人將他們帶來的行李從官舍挪到租好的房子里。
快點好,只要他沒住那金碧輝煌的官舍,那些被欺壓的冤魂就找不上他。
小諸葛江湖經驗豐富,對外可以探聽消息對內可以打理房宅,這本事當幕僚實在屈才,他真是天降狗屎運才撿到這麼個金牌大管家。
蘇大人看著井井有條的新住處,越發慶幸帶對了人。
白五爺武功高強,小諸葛八面玲瓏,有這麼兩個人跟在身邊,他想被算計也有點難度。
宅子時沒有空閑多久的新宅,主家去鄉下莊子里養老不打算回來,州城的宅子便空了下來,蘇景殊一下子租三年給錢也干脆,牙人難得遇見這麼爽快的大主顧,不光將價錢壓到最低,知道他們是第一次來登州時還將外鄉人需要注意的事項一一告知。
別看他們登州現在窮,早些年也是戶戶吃肉穿綢的富貴大州,雖說現在沒落了,但是也沒沒落到低,鄉里坊間的富家大戶不在少數。
他們登州百姓熱情好客,外鄉人過來也不用擔心被排擠,只有一點,不要輕易招惹和城里四海錢莊有關的鋪子和人。
招惹知州不可怕,頂多就是挨頓打或者丟了小命兒,招惹四海錢莊就不一樣了,四海錢莊能讓他們從此沒法在登州地界兒立足。
蘇景殊耐著性子聽牙人說完,等人走了才慢吞吞說道,“四海錢莊?很好,又一個目標。”
沈仲元主動請纓,“大人,稍後我去坊間打聽打聽。”
“不著急,今天先歇歇,明天再去打聽也來得及。”蘇景殊說道,“明晚的接風宴上能見著大部分地方官和鄉紳,四海錢莊那麼厲害,他們的主家應該也會到場。”
程元說接風宴上正好見見州中官員和地方父老,一來是讓底下人認認他免得將來出門被沖撞,二來就是認識認識擴展人脈。
人脈不人脈的不重要,不過地方官和鄉紳富戶的確得見見。
宴席上肯定有酒,都說酒後吐真言,喝多了總能暴露些本性,正是試探是敵是友的好機會,這麼好的機會他們肯定不能錯過。
小諸葛和市舶司的海商相處時游刃有余,不知道面對那些官場老油子會怎樣。
仆從將房間清掃干凈,空置的院落很快有了人氣兒,
白玉堂跟著留在官舍的仆從找到新住處,新住處不如官舍奢華,好在住著安心,院子房間也足夠多,他們三個一人一個小院兒,剩下的空房間還夠再請些仆從來打理宅院。
回頭請幾個廚娘,再招十來個護院就差不多了。
不錯不錯,通判住的地方用不著那麼豪華,但是該有的都得有,他們蘇大人第一次到地方為官,就算不當貪官也不能受委屈。
蘇景殊:???
“我就是租個大點兒的房子,應該不至于被當成貪官吧?”
白玉堂聳聳肩,“那可不一定。”
有人鐵了心的認為他們蘇大人是個貪官,事情傳到那人耳朵里,鬼知道他會怎麼想。
白五爺招呼不明所以的倆人進屋,將他剛出門探聽到的消息一字不落的復述出來,不出所料看到他們蘇大人暴跳如雷。
蘇景殊要氣死了,他好好一狀元郎,比小蔥拌豆腐都清白,程元憑什麼覺得他是貪官?
他和龐昱玩得好怎麼了?和龐昱玩得好就必須是貪官嗎?
有本事到龐昱跟前說去,龐衙內不打死他都算他命大。
他清清白白出門當官,怎麼就成貪官預備役了?
不會說話就別說話,不說話沒人把他當啞巴。
白玉堂笑的不行,等火冒三丈的蘇通判冷靜下來才安慰道,“大人,程元覺得你和他都是貪官是好事兒啊。”
貪官和貪官之間沒有那麼多防備,只要他們清白的蘇大人小小的犧牲一下,程元就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蘇景殊氣哼哼,“這麼個人當父母官,登州百姓這幾年真是遭大罪了。”
他是貪官?啊?想想包大人的黑臉再回答,他像是貪官?
腦子有坑也不能這麼迷瞪吧?幾個菜啊暈乎成這樣?
說曹操曹操到,這邊正罵著程元眼盲心瞎,那邊眼盲心瞎的程元就找來了。
程知州剛回州衙就聽衙役說新來的通判大人將行李搬出官舍,匆匆忙忙找過來後看著遠不如官舍的宅邸很是摸不著頭腦。
換宅邸不應該往好了換嗎?這是什麼情況?
蘇·預備役貪官·景殊出來迎客,看程·現役貪官·元面露不解,哥兒倆好的解釋道,“程大人,包青天巡視完登州海防後要來州城,是不是?”
他這是掩人耳目,不讓包青天看出端倪。
真正的貪官都是大貪似廉,他既然要當貪官肯定要奔著當大貪官而去,不能剛進官場就被逮住。
程大人不用多心,等包大人離開登州他立馬換好地方住,到時候還要麻煩程大人幫忙參謀。
相信他,貪官不騙貪官。
程元了然的奸笑兩聲,“行啊蘇老弟,狀元郎的腦袋瓜就是活絡,有前途。”
他說什麼來著,這小子將來肯定比他還貪。
蘇景殊:……
真信啊?
預備役貪官蘇某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還是想不明白,想他蘇景殊要學問有學問要人品有人品,龐昱雖說嬌生慣養了些但也沒干過欺男霸女的事情,他們兩個誰都和貪官扯不上邊好吧。
心臟的人看什麼都臟,呸。
白玉堂和沈仲元忍笑忍的艱難,他們家大人這會兒憋著火和程元寒暄,等程元一走肯定還得氣到蹦起來。
他們蘇大人的確有前途,程大人將來還能不能有前途就說不準了。
你說你惹誰不好非得惹個面子比命重要的炮仗?這不是自尋死路是什麼?
白五爺幸災樂禍,等程元離開才又說道,“這家夥和四海錢莊的莊主狼狽為奸,雖然不知道倆人私底下到底做了什麼交易,但是應該不是小事兒。”
程元看著傻不愣登,誰來都能忽悠他,四海錢莊的莊主李坤看上去卻不像個好忽悠的。
如果沒有猜錯,上任通判并非暴病而亡,而是被那李坤所害。
一介商賈殺害朝廷命官還如此輕描淡寫,手上沾的人命必定不在少數。
沈仲元笑道,“巧了,剛才牙人也說四海錢莊的人不能招惹。”
白玉堂搓搓下巴,“今晚你去打探消息,我留下保護大人?”
沈仲元搖頭,“明晚的接風宴地方官員和州中父老都會到場,大人說明日再打聽也來得及。”
“那這樣,今晚你留下保護大人,我去包大人那兒看看。”白五爺調整安排,今天遇到的事情太有意思,睡覺肯定是睡不著的,他得找點事情打發時間才行。
蘇景殊邁著沉重的步伐回來,看他們倆已經安排好晚上誰留守,語氣幽幽,“五爺,要不連我一起帶走得了。”
程元太可怕,他想去包大人那里感受一下清官的浩然正氣。
白五爺咧嘴笑的開心,“大人,通判到任後不能擅離職守,您在這兒好好待著,我明兒晚上之前肯定回來和大人一起赴宴。”
他已經能猜到明天的接風宴有多熱鬧了,那麼熱鬧的場面肯定不能錯過。
還好水師營就在城外不遠處,要是離得遠他就只能放棄去找包大人了。
蘇景殊又是一聲長嘆,“去吧去吧,我去書房寫信。”
他們的住處已經定下,要趕緊給京城回個信兒讓他們知道以後寫信往哪兒寄。
等包大人離開就換住處是忽悠程元的,他直接付了三年的租金,為了租金也不能說走就走。
他不準備挪窩,倒是程元可以考慮挪一下。
現在是包大人不在州城,等過兩天包大人回來程大人就瞧好吧,他這個預備役貪官的殺傷力絕對超乎尋常人的想象。
敢罵他是貪官就要付出代價,多大仇啊罵那麼臟?
清清白白小小蘇來到空空蕩蕩的書房,從行李里找出文房四寶,一邊磨墨一邊罵罵咧咧。
沈仲元默默上前幫忙,大人沒帶書童,他偶爾也可以兼任一下大齡書童。
蘇景殊抱拳謝過萬能的小諸葛,然後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拿筆愣是拿出了拿刀的氣勢。
寫信!他要把今天的糟心經歷全寫出來!
先給家里寫一封,家書報喜不報憂,先問候一下家里的情況,然後把登州私鹽橫行以及市舶司中遇到的銅錢外流的情況說一說看看老爹和倆哥哥有什麼想法,他被當成貪官這段可以省略不寫。
銅錢外流需要朝廷下令才能制止,老爹和哥哥們有想法也沒法實施。
登州境內私鹽橫行的現狀倒是可以扭轉一下,只要有更合適的榷鹽政策,他就能想辦法在登州實施。
倆哥哥現在都在家里,家書不用寫三份,直接寫一份送回家就行。
然後給官家寫一封,寫給官家的叫述職報告,雖然該匯報的包大人已經匯報的差不多了,但是他的所見所聞也得匯報一下。
接下來是給小金大腿的,說真的,他感覺買下日本這個想法非常不錯。
反正隔壁島國就那麼大一點兒,大宋的富戶田連阡陌,可能幾個富戶的田産加起來就是日本國的面積。
朝廷不立田制,那他們去隔壁買田也沒問題,沒準兒買著買著整個日本島就都成他們的了。
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日本現在的發展情況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島國在唐朝之前落後的很,因為和大唐有交往學了很多大唐的東西回去才慢慢顯得有那麼點兒文化。
先前在密州市舶司遇到的那幾個日本海商說如今日本國內掌權的不是天皇而是攝政,藤原氏掌控朝廷架空天皇,他們國內也沒安穩到哪兒去。
小金大腿努努力,看看能不能從襄陽王口中問出點什麼,白手起家有點難,他們可以從接手襄陽王或者幕後黑手的勢力開始。
辛辛苦苦造個反,最後全部為他們做了嫁衣,氣也要把幕後黑手給氣死。
還有就是,小金大腿可以在官家面前吹吹耳旁風,大宋的面子很重要,但是里子更重要,以後別有事兒沒事兒就賞賜番邦銅錢,再賞下去他們就真的沒錢花了。
交趾都知道銅錢只許進不許出,他們大宋對貴金屬的需求量本身就大,這麼只出不進民間肯定要錢荒。
具體情況他在給官家的述職報告中都寫了,小金大腿想看的話可以去官家那里看,總之就是這麼個意思。
還有就是,他已經在登州找到住處,以後有信件可以直接寄到這個地址,不要往州衙送,他不放心州衙那些貪官手底下的污吏。
給官家的述職報告要正經著寫,給小金大腿的信可以放飛一點,但是也不能讓官家覺得他和小金大腿在偷偷摸摸干壞事。
畢竟是天家父子,小心點沒壞處。
給小金大腿的信寫完,接下來就是龐衙內的信。
小小蘇磨了磨牙,周身殺氣更盛。
龐衙內,咱表哥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好表哥,登州的官舍那叫一個金碧輝煌,表哥的熱情也讓他有些招架不住,多謝衙內提前和表哥打招呼,不然表哥也不會待他和親表弟一樣。
新官初來乍到要見州中父老和地方官員,程表哥已經安排好接風宴,聽說是在州城內最豪華的迎賓樓擺宴,具體什麼情況他還不知道,等參加完宴席他再給衙內寫信介紹。
離京之前覺得登州貧苦偏遠不是個好地方,到地方之後才發現提前打聽的消息都是錯的,登州很是富庶熱鬧,地方鄉紳和程表哥一樣,都對他這個初來乍到的官員熱情的很。
衙內最近多注意點信件來往,他這幾天會經常寫信給衙內報喜,程表哥對他的每一份好都有衙內的功勞,他一定將這份好銘記于心。
貪官預備役蘇某咬牙切齒力透紙背,寫完之後放下筆從頭看一遍,很好,龐衙內看不出來他的陰陽怪氣,但是龐太師要是看到的話肯定能看出來。
他還不清楚程元和四海錢莊究竟干了什麼,但是不管四海錢莊干了什麼,程元這個知州都脫不了干系。
白五爺說前任登州通判之死可能和四海錢莊的莊主有關,而通判急病暴亡的消息是程元上報給朝廷的,就算他沒殺人也沒法脫罪。
能讓他們直接下手將一州通判除掉的肯定不是小事,他有預感,十有八九這次開封府的龍頭鍘虎頭鍘狗頭鍘都得派上用場。
蘇景殊將信件一一裝好封起來,讓人將這些信件全部送去京城,然後再給遍布大宋各州的同年寫信,重點還是同在邊州的幾個倒霉蛋。
他路上耽擱的時間長,這時候同年們應該都已經抵達任職之地,第一次寄信先送去州衙,有了來往後才知道接下來要把信寄到什麼地方。
蘇大人在書房奮筆疾書,大有把帶來的紙全部寫光的架勢。
白玉堂騎馬出城,將馬書栓在水師營外,遠遠的看了眼里面的營帳排布,猜測包大人可能在最中間的營帳里,這才避開來往巡邏的官兵悄悄進去。
沒辦法,他們蘇大人在程知州眼里是未來的大貪官,他身為蘇大人的親信不好大張旗鼓的來找包大人,只能委屈委屈偷偷摸摸的來。
白五爺的眼力很不錯,偷偷摸摸的也能一找一個準兒。
展貓貓悄無聲息從後面冒出來,拍拍鬼鬼祟祟的白吱吱,“五爺怎麼不走正門?”
再說一遍,他們是正經護衛,不用掩人耳目也不用躲躲藏藏。
白五爺朝他“噓”了一聲,看營帳里沒有外人才說道,“不行,五爺現在是未來的大貪官的手下,不能光明正大的見包大人。”
展昭:???
什麼亂七八糟的?
“包大人,登州的官員有大問題。”白玉堂走上前將他們今天進城後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匯報一遍,說完之後還不忘為他們家可憐的蘇大人辯解一句,“景哥兒被憑空污蔑都快氣死了。”
旁邊所有人:……
是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