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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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州禁軍有水師也有步軍馬軍,各軍分散駐守登州各地,和數量衆多的廂軍共同防范外敵維護登州治安。
包拯等人來的路上并不安穩,他們剛進登州就遇上了劫匪,或者說,遇上了走投無路不得不打劫過往行人來活命的窮苦百姓。
他們帶的人并不少,沒有擺出儀仗也能看出來不好招惹,劫匪看到他們隊伍中都是青壯便會打退堂鼓,所以一路上就算有劫匪也不敢露面。
比起他們這種人多車少的隊伍,後面人少車多的蘇通判才更容易被打劫。
但是那些扛著鋤頭連站都站不穩的“劫匪”明知道搶不過卻還是沖了出來。
官府征糧征的太多,陳糧已經吃完,新糧還沒下來,青黃不接日子過不下去,不出來打劫的話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得餓死。
朝廷征收糧食有一定的數額,如今沒有災荒,不該有糧食不夠吃的情況發生。
然而那些落草為寇的百姓卻說,官府以朝廷要抵抗外敵為由加收糧食,整個登州的農人都過的異常艱難。
“朝廷抵抗外敵?什麼時候的事?”白玉堂有些摸不著頭腦,他的消息還算靈通,可也沒聽說登州這邊有外族來犯。
別說是西北黨項和北邊的契丹,那邊離登州遠的很,就算開戰也征不著登州百姓的糧。
展昭點點頭,“朝廷征收糧食有定例,近些年并沒有讓登州百姓多交糧,肯定是登州官府私自做主增加賦稅。”
百姓瘦的皮包骨頭不像是撒謊,包大人便讓人給他們些錢財買糧度日,雖然不知道登州有多少吃不上飯的百姓,但是既然遇到了就不能見死不救。
他們沒法立刻讓登州百姓都吃飽肚子,目前能做的就是能救幾個是幾個。
白玉堂嘖了一聲,“這麼說來,登州的上任通判可能是因為發現賬面不對才被殺害。”
放在明面上的財政賦稅賬冊肯定不會大大咧咧的把所有東西都寫上,但是通判和知州共主一州之政,時間長了肯定會發現不對勁。
難怪李坤提起通判時那麼個語氣,看來上任通判不肯同流合污給他留下了很大的陰影。
這種事情不拉通判入夥隨時都有被彈劾問罪的可能,他們肯定不樂意留那麼個隱患在身邊。
要麼入夥要麼死,連睜只眼閉只眼的機會都不給。
可惜了上任通判。
包拯目光沉沉,“海防駐軍皆是精銳,指揮使治軍有方,水軍軍容壯盛,本官巡視完水師營便返回州城。”
“不著急不著急。”白玉堂擺擺手說道,“大人,景哥兒估計要和那程元杠上,您可以在水師營這邊多留幾天,等他把人忽悠的差不多了再去給他撐腰。”
報仇這種事情還是親自動手更痛快,區區程元不勞包大人費心。
包拯不太放心,“白護衛,登州已有一任通判遇害,景哥兒雖然聰慧,但畢竟年紀小閱歷不足,在地方官府里怕是要吃虧。”
白玉堂想了想,搖搖頭,“大人,我覺得吃虧的會是別人。”
雖然那李坤看著有點東西,架不住程元是個蠢的。
包大人也說了他們景哥兒年紀小閱歷不足,巧了,李坤和程元也都這麼覺得,輕敵沒有好下場,天底下可沒有閱歷淺就辦不成事的道理。
公孫策也說道,“景哥兒已經察覺到登州有不妥之處,有白護衛在沒人傷的到他,敵暗我明的情況下,讓他歷練歷練不是壞事。”
現在沒經驗沒關系,在登州當幾年的官就有經驗了,包大人一直跟在身邊保駕護航的話他什麼時候都沒經驗。
“就是就是,讓他歷練歷練不是壞事。”白五爺小雞啄米般點頭,說完正事後又開始說小諸葛的厲害之處,“包大人,景哥兒這挑人的本事真的沒的說,以前感覺老沈不顯山不露水,在江湖上也是平平無奇,帶出門了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
誰說只有武功高才是有本事?他感覺他能打十個老沈,但是一個老沈就能忽悠十個他。
之前在京城時他天天不著家還沒什麼感覺,離京後最開始有包大人他們在身邊也沒什麼感覺,直到到了密州市舶司他們開始單獨行動,哦豁,那叫一個游龍入海猛虎歸山。
他覺得就算他不在登州,登州境內也沒人能算計他們蘇通判。
包拯不著痕跡的點點頭,由此可見,只要他們愿意聽從調遣,能為朝廷排憂解難的江湖俠士不在少數。
朝廷的確有必要設一個專門處理江湖事務的衙門,先前景哥兒和官家說了下想法,不知道官家是怎麼想的。
等襄陽王的案子結束,他便也上疏請官家設新衙門,有他開口的話朝中的阻力應該會少很多。
唔,也有可能會阻力更大。
包大人很有自知之明,他的人緣不怎麼好,事情還涉及到朝臣避之不及的江湖,咳咳,要不還是讓他們年輕人自己去折騰吧。
白五爺連說帶比劃,就差把小諸葛給說成真諸葛了,“也不知道他以前怎麼想的,有這本事干什麼不行,何必總是投奔那些江湖豪強?”
“人各有志,五爺家境那麼好不還是一樣出來混江湖了?”展昭拍拍他的肩膀,讓他不要掉以輕心,“五爺,四海錢莊在登州境內名聲極大,那李坤身邊應該有不少能人。”
包大人沒怎麼在州城停留,只修整一夜便啓程來了水師營,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一路上也聽說了不少四海錢莊的事情。
四海錢莊是大宋有名的錢莊,在大宋各地都有分號,進入州城之前,他們聽到的莊主李坤名聲極好,是個人見人夸的好員外,進入州城之後情況就變了。
李坤住在州城,他要是樂善好施的好員外,進入州城後理應名聲更好,但是州城的百姓提到四海錢莊的時候像是有什麼忌諱,能不提就盡量不提,就算提到也會用各種代稱。
要不是他又去街上轉了轉,根本聽不出坊間談論的就是四海錢莊。
一個錢莊就能讓州城百姓畏不敢言道路以目,只怕不會是簡單的錢莊。
通判身邊有親信屬官,州衙也會派衙役守衛官舍,能讓一州通判神不知鬼不覺的急病暴亡還沒人敢進京告狀,李坤手底下肯定有替他干臟事兒的人。
白玉堂點點頭,“放心,五爺有分寸。”
他在李坤輕飄飄要殺人滅口時就知道四海錢莊不簡單,離開李坤的宅邸前還特意在宅子里轉了一圈,武功高強的殺手沒見著,喝酒賭錢的打手倒是見了不少。
可能他去的不巧,能用的人都被派出去了,所以宅子里只剩下些爛魚臭蝦。
不過沒關系,反正他們接下來還要打交道,以他們蘇大人的拉仇恨能力,想必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刺殺。
展昭:……
要不他也去州城吧。
本來一個景哥兒就已經很讓人不放心,再加上個更讓人不放心的白五爺,他已經能想到州城接下來會怎麼雞飛狗跳了。
他不跟著的話,讓張龍趙虎過去也行。
以前總覺得張龍趙虎不夠穩重,現在看來,穩重不穩重還得看和誰比。
展昭湊到包拯身邊嘀嘀咕咕,他不擔心景哥兒會不會遇到危險,只擔心白五爺氣過頭了直接殺人。
白玉堂本來假裝什麼都沒聽見,聽到展昭這麼編排他立刻喊冤,“包大人,我冤枉,屬下最守規矩,絕對不會動不動就殺人。”
他又不是不知道四海錢莊勾結官府干壞事,提前有了心里準備不管查出來什麼他都不會氣過頭。
白玉堂已經不是曾經的白玉堂,在朝廷能將壞人繩之以法的情況下他還嫌殺人臟了他的刀呢。
“白護衛赤子之心,有白護衛效力是朝廷之福。”包拯一本正經的夸了白玉堂幾句,等白玉堂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大手一揮讓張龍趙虎換上便衣和他一起回州城。
白五爺:哈哈哈哈哈哈……啊?
張龍趙虎看上去相當開心,當即上前抱拳領命,然後挪到笑容僵在臉上的白五爺身後聽候差遣。
白玉堂看著一左一右兩個眼線,滿眼控訴的瞪向展昭。
他又不是初出茅廬處處沉不住氣的毛頭小子,至于這麼不放心嗎?
展護衛挺直腰桿,義正言辭的說道,“蘇大人初到登州人生地不熟,我等更應恪盡職守為大人分憂。”
白護衛:……
恪盡什麼職守啊?你家大人在後面坐著吶!
營帳中熱熱鬧鬧,日頭偏西,士兵輪崗,暮色很快席卷而來。
州城之中,蘇大人看著他萬能的小諸葛將新租的宅院打理的井井有條,非常放心的度過了身為通判的第一晚。
從程元把官印交給他的那一刻起,他便是新上任的登州通判,等明晚見過州中父老和地方官員,他還得去查登州近年來的州政。
通判說是二把手,其實并不是知州的屬官,知州總理州政,然後不管是賦役、錢谷、獄訟還是其他兵民、戶口等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和通判商量著來。
知州的政令要有通判的同意才能生效,州衙里的大小官員行不法之事被發現,通判也有權提出彈劾,所以就算通判的品級低,大部分時候他們也都敢和知州爭權。
怎麼說呢,朝廷在制衡地方官上還是有一手的,這麼兩個官放在一起關系能好才怪。
雖然沒有三權分立,但是有兩權分立,知州官高但是沒法一家獨大,通判有權但是品級低,兩邊關系不好正是說明朝廷如此安排是有道理的。
但也有另一種情況,知州通判同流合污,比如他蘇通判和程知州。
知州和通判同流合污,朝廷得到的消息都是他們想讓朝廷得到的,如此一來,治下的百姓就該倒大霉了。
還好他不是真的和程元同流合污,登州百姓險而又險的逃過一劫。
清清白白的蘇通判和新來的仆從簽好雇傭合約,剛剛把崗位給他們安排好就看到氣鼓鼓的白五爺從外面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開開心心的小尾巴。
包大人回來了?
蘇景殊將人迎進來,看後面沒有其他人很是奇怪,“龍哥虎哥,怎麼就你們倆?”
張龍昂首挺胸回道,“包大人命我兄弟二人先行一步來幫蘇大人辦案。”
趙虎糾正道,“是幫蘇大人在登州站穩腳跟。”
白玉堂撇撇嘴,“包大人怕咱們鬧出的動靜太大,特意派他倆過來監督。”
蘇景殊:……
很好,他這通判還沒走馬上任,通判的監官就跟來了。
看白五爺的反應就知道,知州和通判關系不好再正常不過,關系好才有古怪。
朝中沒那麼多青天大老爺,有一個清正廉直的已經不容易,知州和通判都是清正廉直的性子可能性幾乎為零。
人無完人,只要能處理好一州之政,人品略有瑕疵大部分都會睜只眼閉只眼略過去。
接風宴的時間定在傍晚,現在還不到赴宴的時間,正好讓他們蘇通判來了解包大人那邊的情況。
包大人來登州是巡視海防,水師營那邊沒什麼問題,倒是路上遇到的落草為寇的百姓讓他放心不下。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懂,他來查。
幫手都已經安排到位,這要是再查不出個子丑寅卯他可以直接辭官回家種紅薯了。
白玉堂嘀嘀咕咕,“我們不需要幫手,我們自己也能查。”
蘇景殊安慰道,“有龍哥和虎哥在,五爺就不用天天在我身邊守著了,解放雙腳重獲自由,想去哪兒打聽消息就去哪兒打聽消息,州城那麼大,咱們可還有很多事情被蒙在鼓里呢。”
白五爺哼了一聲,“好吧,暫且原諒他們。”
張龍趙虎強忍著沒有笑出聲,還煞有其事的抱拳回道,“多謝五爺體諒。”
白五爺:……
“去去去,再說就換王朝馬漢來。”
張龍晃晃腦袋,“五爺,王朝馬漢要跟在包大人身邊,你想換也換不來。”
他們兄弟四個的分工很明確,王朝馬漢跟著包大人上朝下朝,他們倆跟著展護衛巡街,必要的時候一起出現,不必要的時候有倆人就夠了。
換王朝馬漢過來沒有他們倆順手,他們倆應對沖突矛盾更熟練。
畢竟包大人上朝時和同僚吵架不會牽扯到隨行護衛,他們倆跟展護衛去巡街是真的會被拉著評理判對錯。
白玉堂白了他們一眼,索性拉著沈仲元一起去外面溜達溜達。
蘇景殊提醒道,“晚宴上沒法好好吃飯,你們記得在外面吃飽再回來。”
接風宴的目的不是吃飯是應酬,宴上肯定吃不好,所以去之前要吃飽喝足,不然餓著肚子去參加宴席,看著桌上的好吃的還沒法夾菜簡直是人間酷刑。
白玉堂回道,“放心,我們倆肯定不會餓著。”
蘇景殊目送倆人走遠,回過頭正想和被嫌棄的張龍趙虎說兩句,就見張龍趙虎也不甚在意的擺擺手,“沒事沒事,白五爺昨兒剛和展護衛吵過,今天已經好多了。”
蘇景殊頓了一下,委婉的問道,“方便知道這事兒和展護衛有什麼關系嗎?”
張龍眨眨眼,“展護衛提議讓我倆跟白五爺過來的,包大人覺得展護衛的提議很好,于是就讓我們倆來了。”
蘇景殊:……
吵的不虧。
程元對這次接風宴很是重視,今天晚上不光有州中父老和地方官員,還有許多致仕回鄉的年老官員。
寅時剛過,程知州就派人過來請他們去迎賓樓。
蘇通判擡頭看看天色,認命的去換官服假扮貪官打入敵人內部。
幸好白玉堂和沈仲元回來的早,不然連找都不知道去哪兒找,倆人各自換好衣裳,都已經做好看他們家大人演戲的準備。
他們江湖人忍耐力極強,遇到再好笑的事情也不會直接發笑。
除非忍不住。
張龍趙虎穿著便衣直接跟他們走,他們倆沒法進去赴宴,但是今天晚上迎賓樓外肯定聚集了各家的下人,正是打探消息的大好機會,讓他們去聽聽登州還有什麼秘密是他們不知道的。
一行人打起精神準備出發,看上去不像要赴宴,更像要打仗。
程元身為設宴之人,早早便到迎賓樓等候,能讓他出門迎接的寥寥無幾,蘇景殊便是其中之一。
李坤覺得這位新來的通判和包黑子走的近不可靠,他可管不了那麼多,這是龐昱那小祖宗點名要他照顧的人,死哪兒都不能死他身邊。
他還要仰仗龐太師這個舅舅,無論如何不能得罪龐昱,但是李坤那邊給的錢多也不能得罪,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委屈蘇通判和他一起當個貪官了。
年輕人扛不住誘惑,就算那小子現在不是貪官,在他的帶領下也能變成貪官。
包黑子算什麼,他舅舅龐太師也是遠近聞名的臭脾氣,影響他貪贓枉法往家里攬錢了嗎?
程大人心里不以為意,沒當官的人這輩子都不知道官場上到底有多少誘惑,官場上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李坤也就能當個商人了。
迎賓樓張燈結彩,樓里的布置風格和州衙官舍很像,一看就是尋常百姓不敢進來的高檔場所。
蘇景殊剛從馬車上下來,那邊程元就滿面帶笑的迎了上來,“蘇老弟這邊有請。”
張龍趙虎之前隨包大人見過程元,雖然當時穿著官服,但是難保不會被認出來,所以直接跟著馬車去旁邊的巷子里等宴席結束,并不往程元跟前湊。
宴席還未開始,大廳里的人來來往往,迎賓樓的小廝忙著上菜,廂房里還有鶯鶯燕燕調笑的聲音。
白玉堂和沈仲元對視一眼,已經能猜到待會兒的清歌妙舞有多“迷人”。
蘇景殊腳步平穩,盡量讓自己顯得沒那麼沒見識,但還是沒忍住問道,“程大人,朝廷規定官吏不許酗酒狎妓,今日這接風宴應該不會有違律法吧?”
“蘇老弟這就不懂了,登州的繁榮富庶全賴地方商賈對我等官員的支持,有時應酬也是難免,各地官府皆是如此,只要不太過火朝廷也不會管。”程元神神秘秘的擠了擠眼,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解釋道,“這些歌女只是來唱個曲兒跳個舞,蘇老弟年紀小不懂得其中的好,多見識幾次就懂了。”
美人關英雄冢,這個年紀的毛頭小子最受不了誘惑,他這美人黃金接連上陣,不信這小子不貪。
話說回來,他們這位年輕的通判大人成親了沒?
程元仔細想了想龐昱信上的內容,里面好像沒說這人有沒有成家,不過這般年輕的狀元郎應該一放榜就被朝中大員給定下了,輪不到地方官上去聯姻。
不知道有沒有成家,那就當他已經成家。
別說沒有帶家眷上任,就算帶了家眷也不耽誤他們在外享受。
問題不大。
蘇景殊還不知道程元腦子里已經飛過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念頭,只聽到那些鶯鶯燕燕的聲音就有種今晚不是赴宴是渡劫的感覺,“程大人,小弟初來登州,對登州同僚和地方父老一無所知,宴上有什麼失言之處還請程大人多多包涵。”
“蘇老弟這麼說就見外了。”程元哈哈大笑,“為兄是龐昱的表哥,蘇老弟和龐昱交好,私底下不用那麼生疏,直接喊程兄便可。”
蘇景殊順著桿子往上爬,“程兄。”
說話的時間,大廳里已經坐滿了人,只等主桌的人到場便能開宴。
重要的人物只在最後登場,馬上到事先通知的開宴的時間,四海錢莊的莊主李坤李員外才姍姍到來。
“蘇老弟,這位是四海錢莊的李坤李莊主。四海錢莊一共有一百零八個分莊,遍布大宋各地,這座迎賓樓便是李莊主的産業。”程元上前給他們介紹,“莊主,這位便是新上任的通判官蘇大人。”
李坤傲慢的瞥了他們一眼,敷衍的拱拱手,“蘇大人,久仰久仰。”
然後自顧自到主桌的主位坐下。
蘇景殊:……
下馬威在這兒等著呢?
一百零八個分莊怎麼了?雖然一百零八個分莊聽上去很厲害,但是在早已通貨膨脹的演義小說里根本不算什麼。
聽說過青衣樓嗎?一個殺手組織都有一百零八個樓,錢莊有一百零八個分號很值得驕傲嗎?
沒聽說過啊,那大概是還沒成立吧。
水泊梁山有一百單八將,雖然現在也還沒影兒,但是他們驕傲了嗎?
嚇唬誰呢?
程元對此習以為常,連忙出來打圓場,等李坤落座後招呼其他人坐下,然後轉身對席間衆人介紹道,“諸位,這位是新上任的通判蘇景殊蘇大人,今後大家一同在登州為官,蘇大人年輕,各位同僚多多關照。”
州衙官員和父老鄉紳的反應很是熱情,只有角落里的一桌反應平平,看年紀應該是那些告老還鄉的前輩官員。
蘇大人在心里留下面條淚,名聲啊,他的名聲啊。
程元有意不讓那些前輩老者和新來的預備役貪官有接觸,一群老不死的就會給他找麻煩,先前殺了幾個應該能讓他們老實一陣,要是再不老實,那就別怪他手下不留情面。
退休官員那桌在開宴之前已經被威脅過,脾氣暴躁的幾個被旁邊的老友按著,險而又險沒讓他們當場怒罵攪了這接風宴。
介紹完之後各自落座,白玉堂和沈仲元一左一右坐下,倆人在江湖上都很有名氣,這會兒用的都是假名。
一輪推杯交盞,氣氛很快熱鬧起來。
然後,蘇·預備役貪官·景殊就聽到席間隱約傳來一聲,“蘇明允之子也不過如此。”
啊?不是吧?
老爹,您在登州也有朋友啊?
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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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風宴上很是熱鬧,角落里的幾句話很快被其他聲音蓋住,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州中官員和鄉紳富戶推杯交盞,一看就知道以前沒少參加這種宴,退休官員們安安靜靜喝悶酒,看上去估計也沒少受委屈。
蘇景殊笑的勉強,不敢想他到登州的所作所為傳到他爹耳中會是什麼後果。
他說他是打入敵人內部老爹會信嗎?
會吧?
別人不知道他的為人,親爹再不知道還能了得?
通往成功的道路總是存在這樣那樣的困難,穩住不慌,等案子結束他的名聲就能回來了。
希望這些官員不要先入為主,眼見不一定為實,他是打入敵人內部的好人,和真正的壞人不是一夥兒的。
小小蘇能聽到的聲音白吱吱和小諸葛也能聽到,倆人都知道他們蘇大人要面子,要是案子沒結束他的貪官之名就傳出登州,那場面才沒法收拾。
蘇大人冷靜,他們已經來參加這豪華接風宴,現在扭頭就走的確可能挽回名聲,但是先前受的折磨就白受了,案子很快就能水落石出,千萬不能半途而廢。
席間熱熱鬧鬧,想笑可以直接笑出來,不笑才要解釋為什麼。
沈仲元的反應還算矜持,白玉堂可沒那麼給面子,直接端起酒杯和旁邊不知道是誰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後大笑喝下。
蘇景殊:……
五爺,過分了哈。
程元笑瞇瞇的舉起酒杯,“蘇老弟,為兄敬你一杯。”
蘇景殊收回視線,端起酒杯回敬。
事已至此,瞻前顧後只會壞事,不如一條黑路走到底。
被誤會而已,老爹肯定不會輕信旁人之言,就算要罵肯定也要給他留解釋的機會。
從登州到京城再從京城到登州,一來一回的時間足夠他找足證據把程元和李坤送上鍘刀,到時就算老爹寫信質問他也能理直氣壯的懟回去。
眼見之事猶恐假,耳聽之言未必真,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老爹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指指點點.jpg
蘇通判很快調整好心情,然而酒還沒有喝幾杯,方才見到的鶯鶯燕燕就全都出來陪客了。
對外說是歌女舞姬,入場後直接往人懷里鉆,怎麼看都不是正經的歌女舞姬。
這年頭從事歌舞業的女子很多,但不是所有的舞女歌伎都是特殊職業,只有部分做皮肉生意,絕大部分都是賣藝不賣身。
很明顯,迎賓樓這些都是李坤養的家伎,可以直接出來接客的那種。
白玉堂和沈仲元是老江湖,對這種場合見怪不怪,因為融入的太快,這會兒已經和桌上其他幾位稱兄道弟。
四海錢莊的生意遍布大宋,李坤名下不只有錢莊,還有賭坊,能隨他上主桌的這幾位都是他的親信,倆人知道輕易套不出有用的消息,但是不妨礙他們陪他們大人演貪官。
貪官和污吏當然要在一塊兒,大人都貪了,他們這些幕僚屬官當然也要污。
演戲而已,問題不大。
白五爺喝著美人喂的酒,看他們家大人沒什麼反應笑道,“大人,可是身邊這位不夠美?”
蘇景殊不著痕跡的瞪了他一眼,掃了眼衣著清涼的舞女歌伎,指著穿白衣服的那位說道,“就你了,小白,你來。”
白五爺:……
嘶,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
程元看新來的小老弟雖然生疏但是并沒有拒絕舞女的靠近,再看看小老弟帶來的兩個老油子屬官,越發堅定他的想法。
李莊主就是膽子太小謹慎過頭,他這小老弟明顯就是和他一樣的貪官。
照這麼發展下去,不出半年他們就能一起商量怎麼做假賬糊弄朝廷。
程知州朝主座上的李莊主使了個眼色,然後回頭說道,“蘇老弟,通判既是監督州牧,以後有什麼看不過眼的可以直說,為兄很好說話,絕不是那種為了爭權處處針對通判的知州。”
“程兄千萬別這麼說。”蘇景殊連忙回道,“小弟初來乍到,今後還要仰仗程兄多多照顧。”
“好說好說。”程元腰桿挺的更直,滿桌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得意。
李坤:……
說實話,他覺得這新來的年輕通判比姓程的聰明多了。
接風宴賓主盡歡,直到半夜才結束。
夜半時分不好離開,迎賓樓的客房已經準備好,仆從小廝領著醉醺醺的客人去休息,只有那些看不慣這種場合的退休官員怒氣沖沖的離開。
宴席結束,程元也懶得搭理他們,搖搖晃晃的解釋道,“蘇老弟,不是為兄不尊重前輩,而是這些退休官員實在令人頭疼。有的仗著自己是兩朝元老,有的認為退而不休,有的甚至還來干涉州政,你說他們都那麼大年紀了,致仕之後安心養老不好嗎?非摻和州政干什麼?”
蘇通判看上去也醉的不輕,不管旁邊人說什麼都只會說“啊對對對對”,程元也沒比他好哪兒去,一步三晃的被下人扶進房間,醉的走不動路了還不忘讓席間陪他歌女一同進房。
李坤沒喝多少酒,接風宴結束後還能保持清醒,不過他的幾個手下都醉的不輕,散場時都是被人扛下去的,蘇大人帶來的兩個屬官也是如此。
幾個人像是失散多年的親兄弟,越喝越兇越喝越兇,喝到最後連攔都攔不住,桌底下的酒壇子撤了三四次,幾個人全喝趴下了才肯罷休。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反正酒鬼不用講道理,進屋後將其他人全部轟走,然後才趴在床上松了口氣。
幸好他酒量好,不然真可能一覺醒來清白不保。
李莊主嘖了一聲,不緊不慢的回他的房間,不多時,幾個爛醉的親信都推門進來,雖然身上的酒氣很重,但是看上去完全不像喝醉的樣子。
段五罵罵咧咧,“也不知道那倆人什麼來頭,跟這輩子沒見過酒似的,一點有用的消息都沒打探出來,凈陪他們喝酒了。”
管家刁贊揉著抽痛的額頭,他的酒量沒有段五好,現在還能清醒全靠醒酒藥撐著。
經過今晚這一場,十天半個月內他是不想碰酒了。
太難受了,嘔。
李坤剛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又被酒氣給熏到,沒忍住後退兩步讓人開窗散味兒,“那兩個屬官不重要,倒是那位新來的蘇通判,你們什麼看法?”
刁贊回道,“年輕但不氣盛,是個聰明人。”
段五附和道,“沒錯,看上去比程元聰明的多。”
席上莊主沒怎麼說話,也沒給皇帝任命的通判大人面子,但是那位通判卻什麼反應都沒有,好像他們莊主根本不存在一樣。
莊主說話他就陪著,莊主不說話他也不在意,根本不需要程元在旁邊打圓場。
就算沒有程元,那位蘇通判也不會讓場子冷下來。
第一次離京為官就能做到這個份兒上,將來肯定不簡單。
李坤眸光微閃,“那是個聰明人,所以你們覺得有沒有拉攏過來的可能?”
刁贊和段五面面相覷,還真說不準到底能不能拉攏,“這事兒還得莊主拿主意。”
蘇通判剛到登州,為人如何還看不出來,只看接風宴上的表現像是可以拉攏,但是萬一他在接風宴上的表現都是裝出來的呢?
他們接下來要干的事情不能有一點疏忽,要是那小子心里還念著朝廷,他們莊主的大業可就毀了。
說不好,還得再看看。
反正程元還要在登州待一兩年,一兩年的時間足夠他們摸清這位蘇通判到底可不可信。
李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也是,不著急。”
三個人在房間里商量事情,屏風後面的椅子上還坐著另外一個人,這人坐在那里不說話也沒動靜,聽見里面的討論也只是皺起眉頭當沒聽見。
窗外蹲著的白五爺越看越奇怪,搞不明白他們這到底是什麼關系,于是又悄悄離開。
房間里,一直沒說話的男人朝窗外瞥了一眼,收回目光繼續當木頭。
李莊主那里在開會,蘇通判這里也在開會。
白玉堂翻窗進來,甩甩手嘟囔道,“李坤沒有程元好騙,他們在討論大人值不值得招攬,商量出來的結果是慢慢考察,等到程元卸任就能考察出要不要招攬大人了。”
蘇景殊扯扯嘴角,“倒是敢想。”
等吧,等著等著就被抓進大牢和鍘刀親密接觸了。
等程元卸任有什麼意思,不如等包大人到州城將他們一網打盡。
沈仲元擡眼,“五爺,那個段五的來歷怕是不一般。”
白玉堂點點頭,“還有席間一直沒說話的那位,估計也大有來頭。”
蘇景殊給他們倒杯水,“二位,坐下說。”
他知道的江湖事不多,只說不一般他聽不出來哪兒不一般,考慮一下非江湖人的感受,得把事情掰開了說才行。
“大人,那段五的來歷恐怕不是江湖事。”沈仲元沉聲道,“屬下和他拼酒時試探了幾句,雖然沒有試探出他的來歷,但是從他的言談中可以聽出他對西南大理知之甚詳。”
“西南大理?”蘇景殊眉頭一跳,“你是說,大理段家?”
沈仲元點點頭,“只是猜測,還不能確認。段五替李坤打理城里的銀勾賭坊,過幾天屬下再去探探,應該能探出他到底是不是出自大理段氏。”
蘇景殊:……
大理段氏,銀鈎賭坊,一下子混進來好幾個背景,登州還真是夠復雜的,就是不知道和天龍八部還有陸小雞有沒有關系。
如今西南大理的掌權者本就姓段,有沒有天龍八部都不耽誤那邊有大理段氏,但是這銀鈎賭坊應該不常見。
陸小雞的背景是他們這個朝代?
不確定,再看看。
小小蘇暫且將疑問放在一邊,然後問另一個,“五爺,那個一直沒說話的是怎麼回事?”
白玉堂抿了口涼茶,慎之又慎的回道,“那人武功不低,應該只比五爺遜色一點點,除了五爺和展昭,登州境內應該沒人是他的對手。”
他白玉堂輕易不會說別人武功高,但是今晚席上的那家夥讓他感覺很危險,剛才出去到李坤窗外探查,他總覺得那人已經發現他的動靜,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并沒有告訴李坤。
蘇景殊皺起眉頭,“李坤只是個商賈,那人武功高強,為何跟在他身邊助紂為虐?”
“江湖人有好有壞,助紂為虐的多了去了,見多了就習慣了。”白玉堂拍拍他的肩膀,“王倫身邊那個荊無命一樣武功高強,還不是聽從王倫的命令濫殺無辜?”
江湖人良莠不齊,而且壞的比好的多,武功好不代表心性好,像他這樣樣樣都好的江湖人并不多見。
小小蘇嘆氣,“為什麼當江湖人沒有考核?”
要是當江湖人有考核,怎麼著也得讓他們知道什麼是最基本的二十四字核心價值觀。
迎賓樓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蘇景殊讓他們倆都回去休息,有什麼事情回去再說。
幸好他們三個都千杯不醉,換成酒量不好的過來,一場接風宴下來至少三天下不來床。
白玉堂和沈仲元翻窗出去,卻沒有直接回他們的房間,而是去其他房間轉了一圈,發現里面要麼是睡的跟死豬一樣要麼是男女廝混根本探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才回去。
行吧,不急于這一時。
話說回來,他們是不是忘了什麼?
兩個人都覺得好像忘了點什麼,但是想來想去想不出來,索性什麼都不想各自回去睡覺。
外頭巷子里,守著馬車吹冷風的張龍趙虎:……
宿醉的威力很大,迎賓樓里住滿了昨夜參加接風宴的官員鄉紳,無一例外全都睡到了下午才出門。
官員士紳各自打著招呼離開,絲毫不覺得當官的不去衙門干活有不妥之處。
程元伸了個懶腰,笑容像是刻在臉上一樣,“官員之間的往來應酬很多,時不時就會出現這種起不來的情況,咱們登州沒那麼多規矩,蘇老弟不用擔心被彈劾。”
朝廷不讓官員狎妓,底下有幾個聽的?
他們又不在京城,不用那麼緊張。
蘇通判聞言驚喜不已,“竟是如此,程兄真是治下有方,這登州小弟是來對了。”
得,看來工作量都在後頭。
希望程元下臺後朝廷能派來個性子嚴苛的新知州,不然只有他自己怕是壓不住這些已經被程知州慣壞的官兒。
“哪里哪里,謬贊謬贊。”程元拍拍將軍肚,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蘇老弟剛剛到任,今日有空的話就先查一下登州近些年來的賦稅和庫銀。一州之政財政為先,了解財政才能更了解登州,為兄待會兒把衙門里的推官判官以及諸曹官都召來,讓他們當面向你呈報登州的現狀。”
蘇景殊拱手道謝,“多謝程兄。”
“不謝不謝,都是為兄分內之事。”程元擺擺手讓他先回家,“蘇老弟先回家歇著,今兒不用再去衙門,為兄讓推官判官以及諸曹官帶上賬本去府上匯報情況。”
蘇通判受寵若驚,“程兄,這樣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老弟的府邸離州衙不遠,沒什麼不合適。”程元將人推進馬車,“老弟放心,有什麼問題盡管說,不用顧忌為兄的面子。”
蘇景殊:……
他又不是傻子,主動送上門的賬本能查出來問題才怪。
蘇通判鉆進車廂,擡頭和里面的張龍趙虎六目相對。
尷尬,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程知州笑瞇瞇目送馬車走遠,然後哼著小曲兒回去找一直沒露面的李坤。
他說了這小子可以拉攏就是可以拉攏,就算不能拉攏也不能死在他任上,雖然李莊主家大業大,但是和朝廷官員相比還是不夠看。
蟻多咬死象,他程元不光是登州知州,還兼任著登州廂軍指揮,登州是人口超十萬的大州,禁軍水軍步軍馬軍都有,雖然他指揮不動禁軍,但是也能和禁軍各指揮借兵。
真要惹急了他,別說四海錢莊有一百零八個錢莊,就算一千八百個錢莊他也能帶兵給平咯。
日頭高懸,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馬車走的緩慢。
小小蘇賠笑道,“龍哥虎哥,實在對不住,昨兒晚上喝多了忘了讓你們倆先回家。”
張龍眼下掛著重重的黑眼圈,打著哈欠回道,“沒事,我們又不是什麼嬌生慣養的大家少爺,馬車里也能睡。”
蘇景殊揉揉臉,哥啊,你的黑眼圈不是這麼說的。
白五爺和小諸葛也終于想起來昨天晚上到底忘了什麼,可惜現在想起來也晚了,只能眼神飄忽的假裝事情和他們沒有關系。
他們三個都把留在外面的兩位給忘了,要怪也應該怪為首的蘇大人。
嗯,就是這樣。
蘇景殊:我謝謝你們。正
馬車慢慢悠悠回到家,蘇景殊從車廂里鉆出來,州衙那些推官判官以及諸曹官已經抱著賬本在院子里等著。
小小蘇:……
程表哥啊程表哥,你可真是會給小弟我拉仇恨。
蘇景殊捏捏眉心,打起精神去接待過來匯報工作的官員。
白玉堂留在他們蘇大人身邊,沈仲元換身衣服出門打探坊間的消息,張龍趙虎一晚上沒睡好,回來後便找房間補覺,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再見他們倆就要等到晚上。
前來匯報工作的官員看上去都是兢兢業業的好官,匯報工作時也很專業,就是匯報的內容不太對勁。
會做賬不稀奇,能把假賬做的天衣無縫才是真人才。
登州的賬目倒是做得分毫不差,無論征收、上繳還是留用都符合朝廷規格,既沒有溢征也沒有漏繳漏報,無論是農戶稽征還是糧商攤派都記的清清楚楚。
如果猜的不錯,現在去倉庫查也只能查出庫存相符的結果。
可是包大人來的路上遇到的落草為寇的百姓不是假的,登州官府在百姓那邊說朝廷要抵御外敵增收糧食,怎麼到賬目上又沒有了?
敢做不敢當,行不行啊?
蘇通判在心里暗罵,根本不管在這種事情上敢作敢當才是腦子有病,反正他就是想罵。
過來回話的官員都知道賬目是怎麼回事,他們來之前被程知州叮囑過,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登州上下官員都是一體,上頭的大官吃掉增收的賦稅,底下的小官也能跟著撈好處,不愿意同流合污的早就被排擠出官場,能留下的要麼不敢言語,要麼本身就很樂意摻和這種事情。
一個剛進官場沒多久的毛頭小子而已,輕輕松松就能糊弄過去。
蘇景殊聽完州衙官員的匯報,客客氣氣的將人送走,然後窩在書房把送到他手上的賬本翻了一遍兒,看完之後默默將做賬之人記到小本本上。
都是人才,歡迎去京城大牢進修。
第143章
*
後世名言:厲害的會計都在牢里。
蘇通判覺得,他們大宋可能也要落實名言,如果定罪的時候那些人能保住小命兒的話。
畢竟經濟類犯罪也是有死刑的,不殺士大夫不意味著縱容他們違法犯罪,必要的時候該殺還得殺。
財政賦稅賬冊中查不出問題,可賬是死的人是活的,接風宴上吃吃喝喝花的都是公帑,程元說官員間的應酬很多,為何賬上看不出往來應酬的記載?
小小蘇扶額,小小蘇嘆氣,小小蘇感覺打入敵營都是高看那個所謂的敵營。
賬本這東西的確不容易看,可他在家的時候會幫家里查賬,記賬的法子大差不差,商鋪的賬本和官府的賬本都差不多,能看懂家里的賬也能看懂外頭的賬。
州衙的官員說這些是全部的賬本,如果他對財務一無所知,只看出納結余的確看不出問題。
問題是,他可以看明細賬。
正常來說,絕大部分文官都得能看懂賬目。
程元說的不錯,一州之政財政為先,了解財政才能更了解地方,財政關乎他們的考核成績,地方官到任後第一件事都是查賬。
他是年輕沒經驗,但也不能把他當傻子糊弄吧。
蘇景殊看賬本看到大半夜,確定這些賬目沒有任何參考價值後不再浪費時間,比起從假賬上找問題,他更傾向于從州衙官員口中聽出點有用的線索。
州衙的大小官員在程元的吩咐下將登州夸的天上有地上無,匯報工作時可以說假話,日常干活的時候總不能也把假話掛在嘴邊。
賬本查不出問題沒關系,人有問題就行。
蘇大人伸了個懶腰,收好賬本準備回房間休息,順便把直接趴在外頭桌子上里睡覺的白五爺喊醒。
白玉堂迷迷糊糊坐起來,“怎麼了?看完了嗎?”
“看的差不多了。”蘇景殊嘆了口氣,“財政賦稅賬冊上沒有問題,賬目做的分毫不差,給他們做假賬的是個有本事的家夥。”
“有假賬就應該有真賬,回頭找機會把他們的真賬本弄出來。”白玉堂打了個哈欠,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問道,“還要睡嗎?”
“睡。”蘇景殊催著他回房休息,“明天早起去州衙,我有預感,等案子水落石出,州衙里的官員得換一大半。”
鍘刀送走一批,朝廷流放一批,擼掉官職一批,掰掰手指頭算算,還能剩下的肯定寥寥無幾。
希望包大人巡視完海防回到州城不要太驚訝,不是他們殺傷力太大,實在是登州官場經不住查。
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官場上也是這個道理,知州是個貪官,為了能繼續貪肯定會排擠不貪的官,可想而知州衙會是什麼樣子。
登州的好官們,你們辛苦了。
蘇通判心中感慨不已,感覺他到登州不是當通判,而是以欽差大臣的身份來查案。
程知州,事情為什麼變成這樣?你是不是該反思反思?
夜風卷過石階,院子里很快恢復安靜。
第二天一早,衆人聚在飯廳。
新雇來的廚娘已經知道主家是通判大人,做飯的時候拿出十二分本事,早飯擺了滿滿一桌,除了常見的饅頭湯餅,還有她最最拿手的小面,務必讓這些京城來的大人物吃的開心。
上一任通判是個好官,朝廷派現在這位接任通判之職,想來應該也是個好官。
聽說還是個狀元郎呢。
府上新雇的廚娘護院以及灑掃的仆從世世代代都在登州生活,對登州的真實情況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但是正因為他們都是登州本地人,在不清楚主家能不能信任之前絕對不會多嘴。
多嘴害死自己也就算了,要是連累家人,他們死了也沒法安心。
廚娘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她覺得她看人很準,主家是官家欽點的狀元郎,模樣還那麼俊,長的那麼好看肯定壞不哪兒去。
就算她看人不準,京城里的官家總不能也看不準。
得嘞,好吃好喝伺候著。
小面用老母雞和豬棒骨做湯底,配上登州特有的真鯛開鹵,面條勁道爽滑,湯汁香而不膩,最上面還放著幾只大蝦,剛端上來就將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去。
什麼賬本什麼貪官都閃遠點,什麼都沒有吃飯重要。
小小蘇悶頭吃面,滿腦子都是怎麼將面的鮮香勁道寫出來誘惑沒來過登州的親朋好友。
一頓早飯結束,所有人都心滿意足。
沈仲元拿出昨兒在街上買的羽毛扇,一邊扇一邊說正事,“大人,屬下大概知道昨夜五爺見到的那人是誰了。”
此話一出,幾個人都坐正身子,“是誰?”
沈仲元回道,“遼東嚴家嚴三刀之子嚴冬。”
白玉堂嘶了一聲,“你怎麼確定是遼東嚴家的人?”
沈仲元摸摸鼻子,“李坤經常帶那人出門,全城都知道他叫嚴冬。”
其他人:……
很好,這消息來源很有說服力。
白五爺還是覺得不對勁,“遼東嚴家在江湖上頗具盛名,嚴冬既然是嚴三刀之子,為何會在登州助紂為虐?”
雖然他不認識嚴三刀,但是他知道嚴三刀這個人。
傳聞嚴三刀行俠仗義名震江湖,他要是知道他兒子在登州追隨喪盡天良的商人勾結官府殘害百姓只會大義滅親,還會讓嚴冬跟在李坤身邊那麼多年?
再說了,遼東不在大宋的管轄之下,那是遼國的地盤,就算嚴冬是遼東嚴家後人也不該在中原作惡。
“前幾年遼東災荒,李坤帶上錢糧幫著當地救濟災民很是賺了一番名聲,之後嚴冬就一直跟在他身邊,想必是和遼東嚴家達成了什麼交易。”沈仲元打探出來的消息不少,但是具體怎麼回事卻不清楚,只能根據打聽出來的消息來推測真相,“嚴三刀俠義心腸,若李坤以救災來要挾,嚴家為了災民大概率會派人聽命于他。”
惡人不在乎什麼諾言,好人卻過不去心里那個坎。
嚴三刀是出了名的信守承諾,當年遼東數萬災民忍饑挨餓,不是沒有他猜測的這種可能。
趙虎有個問題,“遼東是遼國的地盤,李坤是大宋的商人,遼東遭災自有遼國的朝廷去救,他去湊什麼熱鬧?”
張龍聳聳肩,“這都不懂,肯定是遼國朝廷不管賑災才讓他有可乘之機。”
要是朝廷干脆利落的派人賑災,哪兒用得著李坤一個商賈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大宋年年有州縣遭災沒見他在大宋的事情上多著急,遼國遭災倒是上趕著過去救災,用腳丫子想也知道肯定有問題。
蘇景殊托著臉幽幽開口,“諸位,你們不覺得李坤能把錢糧運到遼東問題更大嗎?”
邊關榷場禁止交易的東西很多,大批量的錢糧肯定過不了榷場那一關。
登州和遼東隔海相望,不走榷場的話就只有私自運糧出海這一個法子。
走私是重罪,將登州百姓搜刮的活不下去然後將錢糧走私去遼東是重罪中的重罪。
和李坤有本事私運錢糧到遼東相比,什麼遼東嚴家嚴三刀都不是事兒。
旁邊幾人齊齊愣住,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是啊,他怎麼把錢糧運出去的?”
用于賑災的錢糧肯定不在少數,用船運出去的話必須要用大船,可大船顯眼,登州水師營有四五千水軍時時巡邏,有大船靠岸絕對瞞不過水師營。
總不能連水師營也有他們的內應吧?
幾人面面相覷,越挖越覺得問題嚴重。
沈仲元放下羽毛扇,表情一片空白。
他以為他能從李坤去過遼東猜測出嚴冬為何追隨他已經很厲害,萬萬沒想到深挖下去還有那麼多問題。
是了,他們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江湖人,不能再用江湖上那套來推測。
小諸葛對身份的轉換還不太習慣,只能慶幸他們家大人非常靠得住,真要只靠他自己的腦子,怕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帶進溝里。
回歸正題,除了嚴冬的身份外,他還打探到了別的消息。
和他們之前的猜測有些區別,程元身為登州知州直接明目張膽的貪贓枉法,他與李坤之間的官商勾結在登州境內人盡皆知,有些退休的老臣曾出面呵斥,但卻接二連三的意外身亡。
登州的前任通判是個好官,李坤有心收買,他卻不肯同流合污,前些日子已經和那些老臣一起搜集證據打算上報官家,可惜證據還未送到京城便被李坤手下的人殺害。
在前任通判也急病暴斃之後,登州便沒有人敢強出頭。
那些退休官員已經被程元威脅過,明面上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在私底下罵罵。
他昨天去了好幾位老臣的宅邸,聽來聽去都是罵程元和李坤的,想來登州最大的蛀蟲就是那兩個人。
兩個人狼狽為奸搜刮民脂民膏,就是不知道程元有沒有摻和進勾結契丹人的事情之中。
嚴冬出現在李坤身邊的時候程元還沒到登州,這麼看可能是不清楚,但是現在具體是怎麼回事還不清楚,也說不好程元到底知不知道。
“正好包大人還在水師營,龍哥虎哥,你們倆待會兒去和包大人匯報一下城里的情況。”蘇景殊想了想,又補充道,“這兩天我們會在城里弄出點動靜,看看消息傳到水師營後水師營的官兵有何反應。”
商賈勾結官員可以說是狼狽為奸,要是連禁軍一起勾結那問題就大了。
禁軍不是廂軍,廂軍由知州兼任指揮,禁軍卻是直接聽京城的命令。
包大人啊包大人,您這次也是來對地方了。
就說官家不會輕易派包大人離京,這下可好,問題大發了。
他本來以為重頭戲在後面青州柴王府,沒想到登州這邊戲份也不輕,李坤今天能勾結禁軍運糧出海,明天就能勾結遼國從登州上岸攻打大宋。
厲害厲害,都他娘的是人才。
就是不知道李坤和襄陽王有沒有關系,一個二個的都勾結契丹人,契丹人是他們祖宗嗎?
蘇景殊心里有一萬句臟話想說,但是他是個文雅的讀書人,不能為了幾個數典忘祖的垃圾搭上他的氣度。
州城這邊沒什麼動靜的話軍營也不會有什麼動靜,包大人身在水師營也無從下手,想知道水師營那邊有沒有人和李坤勾結,城里必須得鬧出點動靜來。
張龍不太放心,“讓趙虎自己去給包大人報信,我留在城里幫忙。”
城里要鬧出多大的動靜?安全嗎?需不需要從包大人那邊調人過來幫忙?
他們倆的武功比不過白五爺和小諸葛這種江湖有名的俠士,但也能打十幾二十個普通人,水師營離城里不算遠,不用非得結伴行動。
幾人商量了一下,最後就是趙虎自己去水師營報信,張龍留在州城幫忙。
蘇通判換上官服,帶上兩位隱藏身份以假名示人的屬官前往州衙,順便把昨天送到他這里的賬本送回去。
他們租的房子離州衙很近,走幾步就到地方,如果衙門是個正經衙門,每天吃完飯走著去上班想想就開心。
可惜這個衙門一點都不正經,非但不正經,還可能把他這個正經的官也變得不正經。
為了不被貪官同僚同化,只能辛苦辛苦將同僚送進大牢了。
蘇大人長嘆一聲,已經能想到此事之後他會落得個什麼樣的名聲。
算了,鬼見愁就鬼見愁,沒有和貪官同流合污已經很好了。
州衙的布局和開封府衙門差不多,有升堂問審的公堂,有官員辦公的房間,還有豪華的遠超正常規格的官舍。
這個點兒衙門里的官差已經到的差不多,再過些天就是農忙時節,官府要以農忙為主,無暇顧及家長里短田土訴訟等瑣事,民間也不會將婚喪嫁娶和田土爭執放在這時候解決,所以這些天除了重大刑事案件一般沒有訴訟。
農事有專門主管農事的官員,其他各司各曹能清閑幾天,等過了農忙開始征糧收稅,到時才是大家一起忙。
程知州以前不愛來衙門干活,什麼事情都要他來干還要底下人干什麼,朝廷發給他們糧餉不是讓他們動不動就“大人,您怎麼看”的,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換人,總之沒事兒別來煩他。
他在登州干了快三年,州衙上上下下都知道他的脾氣,有什麼事情都是私底下商量,實在拿不定主意才去問他。
為了迎接新來的通判大人,程知州難得早起到衙門來點卯,“蘇老弟來啦,賬目看的怎麼樣?咱登州可是遠近聞名的好地方,百姓安居樂業官吏勤懇踏實,周邊沒有哪個州比咱登州好。”
蘇景殊讓人將賬本還回去,然後走到程元跟前,“程兄,賬目繁雜,小弟初次為官,實在看不懂那些東西,還望程兄不吝賜教。”
呵,要不是來登州的路上眼睛沒瞎,八成就被眼前的繁華給騙過去了。
百姓安居樂業?官吏勤懇踏實?
但凡出個門都說不出登州百姓安居樂業的話,難為這家夥說的跟真的似的。
程元看著被各曹官員領走的賬本,就知道剛進官場的年輕人不耐煩看這些,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拍拍眼前人,“蘇老弟莫急,賬目慢慢學,總有一天能看懂,現在看不懂也沒什麼,為兄先帶你熟悉一下州中其他政務。”
看不懂就對了,賬本數量不少,畢竟是登州這幾年的所有賬目,數量少了才容易讓人生疑。
蘇景殊朝旁邊兩位使了個眼色,讓他們在州衙自由活動,然後跟程元去辦公的書房,“程兄,小弟多嘴問一句,接風宴上見到的李坤李員外氣度不凡,他到底是何來頭?”
一介商賈卻能在知州通判面前拿喬,怎麼看都不合理,他這種年輕氣盛的新上任官員在宴上為了面子什麼都不說,私底下肯定要問問。
年紀輕閱歷淺,受不了有人在他面前裝腔作勢多正常。
程元嗤笑一聲,壓低聲音說道,“老弟,也就是咱們兄弟關系好我才這麼和你說,你可千萬別外傳。”
蘇景殊拱手道,“程兄放心,小弟一定守口如瓶。”
“別看李坤只是個商賈,他的本事大著呢。李莊主是登州有名的大戶,四海錢莊遍布大宋各州,手下能人無數,莫說是登州,整個大宋都沒幾個人惹得起他。”程元斂起笑容,指指北邊,“聽說四海錢莊和契丹人有關系,不過為兄也只在李坤府上見過一次契丹人,并不清楚他們私底下有沒有來往。”
反正他再過不久就要離開登州去別處就任,李坤有沒有勾結契丹人都和他沒有關系。
他這小老弟在京城頗有背景,要是能把李坤給送進大牢那才有意思。
雖然他和李坤是合作關系,李坤這幾年也沒少給他送錢,但是他也沒少幫李坤干臟活,那些錢都是他應得的。
一介商戶在他堂堂知州面前耀武揚威,反了他了。
要不是李府實在不好惹,他早就想法子直接抄了四海錢莊,正大光明的將那些錢財弄進衙門,然後再悄悄的扒拉進自己的腰包。
四海錢莊那麼多錢,直接抄了不比李坤摳摳搜搜每月送銀子來痛快?
可惜李坤手底下那個嚴冬武功高強,替他干臟活的段五也心狠手辣,他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那些人害了小命,只能勉為其難和他們同流合污。
咳咳,他和李坤之間的恩恩怨怨蘇老弟不用知道,只要知道李坤和四海錢莊有問題就夠了。
程元想的很好,反正他的任期快滿了,只要別在他的任期內出事,後面鬧成什麼樣子都和他沒有關系。
雖說抓住個逆賊是大功勞,但是再大的功勞也得有命拿才行。
他和李坤私底下的銀錢交易不在少數,李坤被抓的話十有八九也要把他供出來,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把人弄進大牢然後直接要了他的命。
人都死了,自然沒法把他供出來。
到時他已經不在登州,李坤的死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就算四海錢莊的其他人說他們倆私底下有聯系也沒用,犯人臨死之前胡亂攀咬而已,只要審案的不是包拯,他和主審官打個招呼就能糊弄過去。
更何況他知道四海錢莊的賬本放在什麼地方,派人要李坤小命的時候直接將賬本一起燒了就萬事大吉,四海錢莊每年涉及的錢糧那麼多,送到他手上的那些只是九牛一毛,就算查賬也不一定能查出來。
該死的,更氣了。
程元本就是個貪財之人,他來到登州後就盯上了四海錢莊的錢,奈何對面能人太多實在吞不下,只能耐著性子和那邊斡旋。
四海錢莊到處都是錢卻不是他的,莊主李坤還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甚至在外人面前也一點面子都不給他留,新仇舊恨加在一起,他不直接抄家滅門純屬是他自己沒本事,但凡他有那個本事李坤都活不到今天。
程知州對他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他沒法弄死李坤,新來的通判倒是可以試試。
初生牛犢不怕虎,年輕人剛當官什麼都不懂,弄不死李坤對他沒壞處,萬一能弄死李坤,也算給他出了口的惡氣。
為了出這口惡氣,他寧愿離開登州後還時刻盯著這邊的情況,要是能趁亂從四海錢莊多帶走點寶貝就更好了。
雖然李坤不做人,但是他收藏的寶貝是真不錯。
蘇景殊聽著程元說四海錢莊有問題,再聽他話里話外訴委屈,想不知道這人肚子里在冒什麼壞水兒都難。
想拿他當槍使?行啊,正愁不知道該怎麼搞事呢。
瞌睡了就來送枕頭,程表哥啊程表哥,您可真是龐昱的親表哥。
蘇通判豎起眉頭和被受委屈的程大人一起罵人,握緊程元的雙手安慰道,“程兄放心,多行不義必自斃,李坤只是一介商賈,商賈如此囂張,將來必定栽跟頭。”
“誰說不是呢。”程元嘆氣,上完眼藥後又裝模作樣道,“說多了說多了,今天是老弟第一次來衙門,不說那些糟心事,為兄好好給老弟講講登州的情況。”
蘇景殊耐著性子聽他說登州現狀,心里已經將他罵的狗血淋頭。
不是他說,但凡這人去底下走走都說不出登州百姓家家戶戶有余糧的話來。
百姓要是家家戶戶都有余糧何必還落草為寇,欺負他路上沒遇見賊寇是吧?
蘇通判瞇了瞇眼,妙計已然浮上心頭。
這家夥想借刀殺人除掉李坤,那他就當一次殺人的刀,不過殺人的時間得他自己來選。
報仇這種事情得當面報才痛快,程表哥在登州受了那麼多委屈,小弟到登州後受表哥照顧良多,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哥受氣。
且等著,他待會兒就點人去抄李坤的家。
他年輕氣盛,他初生牛犢,他就是不懂事,他還是個孩子啊!
第144章
*
待會兒就帶人抄李坤的家是氣話,不過接下來的確可以照著這個思路來干。
不是蘇景殊不想直接抄家,而是他手底下沒有那麼多能用的人。
衙門里都是程元的手下,他可以使喚這些人打雜,但是要官差衙役隨他去抄李坤的家,他怕最後被抄的會變成他剛租下來的宅子。
李坤在登州經營多年,州衙里的人不敢和他過不去,要抄家也得做好萬全的準備再抄。
首先要保證他們這邊的人身安全,其次是打李坤個措手不及。
程元在州衙里刷夠存在感,讓新來的小老弟自己熟悉州衙,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
蘇通判面上笑容不減,送走明目張膽偷懶耍滑的知州大人,和州衙里的官差聊聊天,看看上任通判留下來的公務,如此算是正式上任了。
州衙的官差對新來的通判顯然不太信任,表面上規規矩矩,私底下說悄悄話都不帶新人玩。
蘇景殊對此沒什麼反應,老員工不帶他玩怎麼了?他還不帶那些人玩呢。
傍晚回家,三人組開小會,張龍旁聽。
“大人,州衙的官差對程元和李坤之間的勾結都心知肚明,聽他們私底下的談話,李坤應該沒少打點州衙的人。”沈仲元說道,“想從州衙找證據有點難度,不如直接從李坤身上下手。”
白玉堂也是這麼覺得,“州衙里說來說去都是那些事情,咱們要麼查李坤要麼查程元,其他官員就算知道什麼估計也不敢說,查也是白查。”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讓我想想用什麼理由抄李坤的府邸。”
登州的官員要麼被收買要麼被威脅,看不過去他們行事的都遭遇不測,還活著的人不敢和李坤程元過不去也正常。
那些退休官員既然能和前任通判一起搜集證據,想必也試過拖朝中舊識告御狀,可是京城那邊對登州的官商勾結一無所知,可見他們的消息并沒有傳出去。
李坤有錢,能用錢來收買登州官場的官員,但是京城離得遠,朝中大臣不是只有錢就能收買的,想讓京城高官給他撐腰只能是程元出面交涉。
如果不是京城有人撐腰,程元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膽大包天。
以他對龐太師的了解,給程元撐腰的應該不是他老人家,可不是龐太師還能有誰?
蘇通判皺眉沉思,感覺這事兒還是需要包大人的幫忙。
別看他已經身在官場,但是他對朝臣之間的關系并不清楚,這種事情還得包大人那種浸淫官場幾十年的老手出馬才行。
不管程元身後的人是誰,只要他勾結商賈剝削百姓的事情暴露,就算龐太師親自出面都救不了他。
等到事情暴露,龐太師親自動手殺了他的心都有,估計也沒那個心情出面求情。
既然州衙的官差都已經被李坤收買,那麼問題來了,他們上哪兒找人抄李坤的府邸?
白玉堂:……
沈仲元:……
張龍:……
蘇大人的問題問出來,旁邊幾個人都沉默了。
他們知道接下來的重點目標是李坤,但是也沒想過上來就抄家。
大人,李坤的表面功夫做的很好,別說現在沒有那麼多能用之人,就是州衙的官差都能用,他們找不到理由沒法抄家。
“誰說沒有理由?”蘇景殊眨眨眼,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幾位,程知州已經將理由送到跟前了,咱們也得抓住機會是不是?”
程元說他曾在李坤的府上見過契丹人,還說什麼想著李莊主生意做的大可能是生意上的往來,話里話外就差直接說李坤通敵賣國了,他想裝作聽不懂都有難度。
襄陽王勾結契丹人的聯絡點在大名府,登州和遼東隔海相望,李坤勾結契丹人不用跑那麼遠,直接在登州本地就能勾結。
他們先派人去李坤府上盯著,只要有契丹人出入就能進去抓人。
通敵叛國是大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就算李坤能想法子辯解,他們也能以有人舉報為由糊弄過去。
要是最近沒有契丹人出入李府,他們也有別的辦法。
都說了通敵叛國是大罪,只要有人舉報官府就能查,證據不足不礙事,大不了就先莫須有。
又沒真冤枉他們。
莫須有是什麼意思?很簡單,也許有,也許沒有,形容無中生有羅織罪名,經常用來表示憑空誣陷。
白玉堂:……
沈仲元:……
張龍:……
小小蘇歪歪腦袋,“怎麼了?你們覺得這個主意不好?”
“很好,好極了,一般人也想不出這麼好的主意。”白玉堂搓搓胳膊,上前一步摸摸他們蘇大人的脖頸,“景哥兒啊,希望將來不會在開封府的鍘刀底下見到你。”
無中生有羅織罪名,哪有當官的自己說接下來要干的事情是憑空誣陷的?
包大人總說他們江湖人辦事不講規矩,他現在感覺這小子更不講規矩。
這就是書讀多了的樣子嗎?感覺比他們江湖人還流氓啊!
蘇景殊摸摸鼻子,“剛才不是說了嘛,又沒真冤枉他們。”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要是拿不準程元李坤究竟是不是壞人,他也不會上來就莫須有。
他們現在是私底下已經確定那兩個都不是好人,只是沒法拿出能給他們定罪的證據,為了能將壞人交給朝廷律法處置,他們用點非常之法怎麼了?
五爺之前將王倫藏在密室里的賬本拿到公堂上當證據很規矩嗎?
白玉堂嘖了一聲,“行行行,我說不過你。”
他承認他也沒那麼規矩,但是他覺得他們倆的不規矩不是一回事兒。
莫須有就莫須有,他們通判大人說的對,反正也沒有真的冤枉好人。
蘇通判擬定接下來的計劃,他們先在州衙按兵不動,等程元和李坤放松警惕再出手。
州衙的衙役不能用,包大人帶來的人卻可以,再說了,登州禁軍廂軍那麼多個指揮,總不能一個能信的都沒有。
真要是軍中一個能信的都沒有,朝廷也別再往登州派人,直接讓這地方劃地自治得了。
計劃擬好,與會人員沒有別的意見,蘇大人拍桌定調,只等包大人那邊傳消息回來。
張龍聽完全程,會議結束後一臉茫然,“也就是說,我還是得回包大人身邊報信?”
早知道就讓趙虎晚上再走了。
蘇景殊拿紙寫信,把他們接下來的計劃寫下來送去給包大人點評,“龍哥,過幾天我們會在坊間散布李坤勾結遼國的消息,你記得提醒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看軍中官兵的反應。”
坊間流言不可信,正常情況下官府不會當真,但是心虛的人聽到傳言肯定會有點反應。
正常情況下的官府不會當真,他這個初出茅廬的通判可不是什麼正常人,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把火燒到本地最大的大戶上也很合理對吧?
第一次登門不用非得把李坤抓進大牢,就是帶人去試探試探,所以李坤大概率不會和他撕破臉,這時候可以調用州衙的官差衙役。
等過些天找足能把李坤和程元送進去的證據,那才是需要包大人幫忙的時候。
張龍撓撓頭,“行,我明天一早就去給包大人送信。”
剛才他還在想包大人帶人到州城要怎麼看軍營里官兵的反應,第一次找上門用不上他們帶來的人就說得通了。
蘇大人寫完信封好交給信使張龍,然後讓大家都回去休息。
這幾天只需要盯著李坤府上的動靜,別的沒什麼事情,他們養足精神準備干大事。
沈仲元走了兩步又回來,“大人,還有一個問題。”
蘇景殊轉身看過去,“怎麼?”
小諸葛慎重的回道,“大人,咱們以坊間傳聞為由找上門,李坤可能會以為您要上門索賄。”
蘇景殊:……
要命哦,他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他們愛怎麼以為就怎麼以為,本官身正不怕影斜。”蘇大人一身正氣,只要他堅信他是個好官,周圍的魑魅魍魎就別想近他的身,“他們要是真的以為本官是上門索賄,正好包大人抓他的理由也有了,賄賂官員,值得一抓。”
張龍回頭,“蘇大人,那樣的話包大人會連你一起抓。”
蘇大人昂首挺胸,“本官是為國捐軀!”
旁邊仨人:……
散了散了,他們蘇大人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正事兒說完之後開始發瘋了。
時間過的很快,眨眼間就到了旬休的日子。
幾天的時間足夠蘇景殊等人將州衙摸的清清楚楚,摸清州衙官差的身家背景之後,他們的抄家大業也到了付諸實踐的時候。
蘇大人打輿論戰有經驗,登州地界兒不好辦小報,但是其他簡單的法子供他們挑選。
辦小報太復雜,既要寫故事還要找書坊印刷最後還要自掏腰包貼錢,登州不比京城,這兒沒有給他們報銷花費的上官,只能靠他們自己來琢磨怎麼打這場輿論戰。
編故事而已,蘇大人是行家。
故事內容都是現成的,李坤放著大宋的災荒不管跑去遼國賑災救民,肯定和契丹人之間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什麼都別說了,身為宋人勾結遼國,重罪!該罵!
把主角的名字改一改,再把背景稍微一換,沒有點名道姓說主角是李坤,但是怎麼看都能看出來說的是李坤。
話本子很快寫好,登州地界兒應該沒有說書先生敢接這個單,于是又到了萬能的小諸葛出場的時候。
白玉堂緊張兮兮,“需要五爺貼身保護嗎?”
李坤手上的人命不少,要是消息剛傳出去就讓他手底下的人聽到,他們老沈的命還能保住嗎?
沈仲元搖搖羽毛扇,“五爺不用擔心,山人自有妙計。”
李坤去遼東的消息本來就是他打聽出來的,大人編的故事他已經熟記于心,傳播謠言不用非得是說書先生,隨便找個茶館坐一會兒就能把消息傳出去,還是讓人看不出消息源頭的是他的那種傳播謠言。
這些事情交給他就行,他好歹在江湖上混了那麼多年,要是散布個消息還把自己搭進去,他也沒臉在大人身邊待下去了。
蘇景殊也不太放心道,“需要易容嗎?錢夠用嗎?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說,碰上李坤的手下就跑,咱不和他們硬碰硬。”
“需要易容,錢夠用,沒有別的需要。”沈仲元一個問題一個問題的回答,散布消息不是什麼難事兒,大人和五爺在家等他的好消息就行,他上午出去下午就能回來。
蘇通判這邊悄咪咪干大事,程知州那邊卻是沉溺于酒色之中。
李坤的府邸比知州的住處還要豪華,他府上養了不少舞女歌伎,看膩了買一批新的,舊人就送去迎賓樓接客,所以永遠不缺年輕貌美的家伎。
程元喝著美人喂的酒,瞇著眼睛慢悠悠說道,“莊主,那小子這幾天要麼在衙門干活要麼去街上溜達,咱們的人一直盯著他,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亂七八糟的事情,您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那些喜歡多嘴的老不死的已經被他嚇唬的不敢露頭,姓蘇那小子在接風宴上對酒色來者不拒,之後也沒什麼微服私訪為民請命的意思,那些老不死的也看不上這麼個剛進官場就有貪官之相的官。
沒人在他面前胡說八道,他就永遠不會知道登州到底是什麼樣子。
李莊主要是對他有興趣就慢慢將人拉攏過來,要是對他不感興趣那就一直瞞著,總是派人盯著多費勁。
“那小子好歹是個狀元郎,肯定不會傻到剛到登州就硬來。”李坤瞇著眼睛聽曲兒,聽到程元的話頭也不擡的回道,“能在官場上混的都是人精,你也說了他是個心思不正的,心思不正就更難摸清他到底想要什麼,且再盯幾天看看。”
程元懶得管那麼多,他只要自己快活就夠了。
反正四海錢莊不是他的,過了年他就離開登州去別處上任,蘇家小子在登州翻了天都和他沒關系。
絲竹悅耳,美酒醉人,會客廳中散發著糜亂的氣息。
夏日炎熱,正午時分人畜皆倦,段五腳步匆匆從外面進來。
李坤揮揮手讓舞女歌伎都下去,瞥了眼呼呼大睡的程元,也沒讓下人將他挪去客房,直接帶著段五去偏廳說話。
“莊主,坊間有人在傳您當年去遼東的事情。”段五長話短說,將外面傳的事情大致說完,然後問道,“可要屬下去查消息是誰散出來的?”
李坤的臉色不怎麼好,“傳聞沒有指名道姓,你現在站出去豈不是表明了說的就是我?”
他是和契丹人有聯絡,但是他當年去遼東是為了嚴家人,和勾結遼國沒有關系。
外面那傳聞直接將他去遼東說成去和契丹人談交易,他還要上趕著說他當年就是奔著通敵叛國去的不成?
“先不著急,我們按兵不動,散布謠言的人自己就會狗急跳墻。”李坤眸光晦澀不明,“嚴冬最近可有異常?”
段五搖搖頭,“還是見了誰都是那副死人臉,誰和他說話他都不帶搭理。”
“盯緊了,別讓他也鬧出什麼幺蛾子。”李坤對嚴冬這個手下是既看重又防備,人是他用大批賑災糧強行綁來的,三年期滿就會回遼東。
雖說這兩年多來嚴冬沒給他惹過事,讓干什麼就干什麼,從來沒有反抗過,但是他知道嚴冬對他的所作所為非常看不慣。
如今三年之期快到,又恰逢包拯來登州代天巡狩,說不好那家夥就良心發現要和他分道揚鑣。
遼東嚴家的名聲很可信,卻也不能只靠嚴家的名聲,畢竟他干的不是什麼好事。
嚴家人行俠仗義古道熱腸,為了救遼東的百姓能把嚴冬賣給他三年,嚴冬也信守承諾一直跟著他,但是他是商人,商人辦事從來不看良心,他也不會覺得只靠良心就能將人困住。
手底下的人打不過嚴冬沒關系,能盯住他就行。
他當年在遼東賑濟救災動靜不小,也是趁那次機會把錢莊開到了遼國。
登州禁止百姓出海,賑災的錢糧都是他的,他也沒走榷場運糧,旁人只會覺得那些糧食是他在遼國境內籌集的,輕易想不到能從海上運糧。
連朝廷都抓不到他的把柄,坊間的消息是哪兒來的?
那人散布消息時故弄玄虛的把賑災商人的名字給改了,可近年來在遼東自掏腰包賑災的除了他李坤沒有第二個人,明眼人都知道說的是他。
登州沒人敢和他過不去,難不成是新來的通判?還是說那些退休的老不死的賊心不死還想拉他下馬?
李坤不確定傳消息的是誰,通判那邊他一直派人盯著,沒發現有什麼不對勁,這麼一看,那些退休官員的嫌疑更大。
怎麼著,看說他官商勾結沒有用就說他通敵叛國?
他就是真的通敵叛國了又能怎樣?京城遠在千里之外,那邊的大官還能管得到登州?
禁海的命令是朝廷下的,登州百姓無法出海捕魚謀生也是朝廷害的,辛苦煮鹽卻被官府低價收購導致吃不起鹽也是朝廷的政策,他要是不和契丹人走海路做交易怎麼養活底下那麼多人?
見鬼的走私,只要不讓朝廷發現,他們就是正經的做生意。
要是登州百姓還能出海捕魚補貼家用,官府搜刮的那些糧食根本就不算什麼,一群老不死的不去管當官的,看他一介商賈好欺負凈沖著他來是吧?
“段五,去盯著那幾個上躥下跳的老不死的,必要時候就讓他們去見閻王。”李坤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不想和那些退休官員繼續糾纏下去。
既然程元沒法讓他們老實,那就都別要命了。
段五拱手領命,然後問道,“莊主,蘇景殊那邊怎麼處置?”
李坤冷笑一聲,“那就是個愣頭青,暫且留他一命。”
程元任期將滿,他們在州衙上還得有人,比起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的下任知州,如今這位通判看著也還行。
新來的官剛到任上會收斂一些,以防萬一他們還是多觀察些時日。
段五點點頭,然後又說道,“莊主,包黑子巡視完水師營又去巡視步軍馬軍,像是要把禁軍廂軍都轉過來一遍才肯作罷,馬上就到發餉的時候,那些新錢是不是要再往後拖兩個月再發?”
“該死,偏偏這個時候遇上包黑子。”李坤咬牙切齒,再不情愿也不敢在包拯跟前冒險,“讓刁贊通知底下人,銅錢繼續鑄,暫時別往外發,有什麼事情等包黑子離開登州再說。”
他準備多年就等著這個月用新錢換朝廷的錢,包拯一來所有事情都亂了套,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前任通判死那麼利索。
讓那人半死不活吊著命,八成就不會把包拯召來。
千金難買早知道啊。
李坤心里窩火,但是又沒法將奉皇命前來登州的包黑子趕出去,只能安慰自己再過不久就是柴王爺的壽誕,到時包拯不想走也得走。
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動靜,管家刁贊沉著臉進來傳話,“莊主,州衙的衙役要進來拿您問話。”
李坤愣了一下,“拿我問話?問什麼話?”
刁贊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為首之人是蘇通判,他說坊間到處在傳您通敵叛國,要拿您到衙門一問究竟。”
段五倒吸一口涼氣,“莊主說的不錯,果然是個愣頭青。”
李坤捏緊拳頭,“什麼愣頭青,分明是瞅準機會就來吸血的螞蟥。”
程元剛上任的時候也是找理由來府上找茬要錢,能說那家夥是個愣頭青嗎?
見鬼的愣頭青,真是看錯他了。
第145章
*
上午散布消息,下午登門抓人,聽著有些倉促,但是仔細一想也不是不可以。
通敵叛國是重罪,新官上任三把火,聽見坊間盛傳有人叛國沒反應才奇怪。
不著急不行,眼看著就是柴王爺的六十大壽,再拖延下去包大人就沒時間了,他們必須在包大人離開登州之前把這事兒解決掉。
知州的品級比通判高,他和程元過不去的話只能走彈劾的路子,包大人不一樣,只要證據確鑿,包大人能直接把程元的小命留在登州。
蘇景殊本來沒有非要程元去死的想法,再怎麼說也是龐昱的表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不了就是把人押到京城問罪。
大宋祖制不殺士大夫,只要不是犯下傷天害理十惡不赦的大罪,最多最多也就是流放三千里。
但是在打聽到程元在登州干了些什麼後,他只想讓人快馬加鞭回開封府將鍘刀帶到登州。
登州的匪患不算嚴重,只看這些年報到朝廷的數據,甚至可以用安寧兩個字來形容。
大宋匪患最嚴重的地方是川蜀,中原一帶禁軍多,有匪患也能及時鎮壓,能傳到京城的都是地方禁軍鎮壓不下去需要京城調兵支援的造反,已經不能稱是匪患。
有山頭的地方就有落草為寇的百姓,這是個有江湖的世界,和後世的古惑仔差不多,年輕人不學好誤入歧途想混江湖,找不到江湖在哪兒就落草為寇的事情也時有發生。
他進到登州地界兒後沒有遇到攔路的劫匪,還以為包大人來時被打劫只是意外,萬萬沒想到那些有力氣攔路搶劫的百姓還算好的,更多百姓因為沒飯吃只能賣給地主大戶為奴為婢求活路。
大宋律法禁止買賣人口,廢棄了唐令中不少有關奴婢的律條,那些官屬奴婢賞賜制度、官屬奴婢的勞役與供給制度、捕獲逃亡奴婢的酬賞制度之類的律法已經成為過去式,他們這個時代的主仆是雇傭關系,而不是以前那種主家不開心可以直接發賣奴婢的情況。
律法禁止,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表面上沒有了賣身的奴婢,實際上沒有人身自由處境艱難的大有人在。
奴隸是主家的財産,要是身強力壯的話主家還能保證衣食住行,大宋的佃客不同,要是生病或者因為別的什麼事情失去勞動力,主家能直接將人踹走另外招新的佃客,可以說比奴隸還沒有保障。
登州百姓在程元的禍害下簡直是遭了大罪,家中沒有余糧的主戶為了生存只能賣地,然而賣地是飲鴆止渴,今年能活命,明年怎麼辦?
沒有地的百姓只能去給有地的地主大戶當佃客,當佃客又沒有保障,主家良善還能吃飽飯,主家吝嗇的話佃戶就是消耗品,死了一批還有另一批等著。
官府征糧征的大部分都是底層百姓的糧,那些擁有大量田産的地主大戶基本上都有官方背景。
官方背景能免稅,可糧食的征派不會減少,于是底層百姓的日子就過的更加艱難,攤派的糧食交不上去就只能賣地求生,成為地主大戶眼里死了也不心疼的消耗品。
如此惡性循環下去,早晚有一天會變成大魚吃小魚,整個池塘里只剩下最大的那條魚。
他說什麼來著,有錢能使鬼推磨,把隔壁日本整個國買下來不是夢。
只要朝廷不管不問,別說日本,大宋也能買。
程元在登州不到三年就把百姓害的無家可歸,之前被他治理過的地方得凄慘成什麼樣子?
什麼都別說了,拉下去虎頭鍘伺候。
咳咳,量刑定罪得等包大人過來。
總之就是,程元的罪行天理難容,登州萬千百姓都在等著朝廷給他們做主,要是朝廷沒法懲惡揚善,那也不能怪他們落草為寇要造反。
官商勾結,先把商賈這邊弄清楚了再去管官,且等著吧,一個都跑不了。
蘇通判計劃的很好,他是在接風宴上見過李坤,可李坤和他又沒有什麼關系,他聽到消息後帶人到李坤府上拿人問話再正常不過。
又不是直接抓人下獄,只是問幾句話而已,李坤反抗就是心里有鬼,乖乖的跟他回州衙才是最聰明的應對之法。
要不是篤定李坤不敢在這個時候和他撕破臉,他也不敢親身上陣。
白五爺和小諸葛都說李坤身邊那個嚴冬很厲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就算身邊有白五爺這等江湖高手護衛也不能掉以輕心。
州衙的捕頭朱剛額上冒汗,到李府門前了還想再勸,“大人,李莊主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坊間傳聞不可信,您這直接上門實在是冒昧,還是回州衙從長計議吧。”
蘇景殊慢悠悠問道,“朱捕頭想怎麼從長計議?”
“這……”朱剛愣了一下,然後遲疑的說道,“大人先回府衙歇著,屬下去請李莊主,不管怎樣,總不好像現在這樣大動干戈。”
年輕人就這點不好,干什麼都讓人摸不著頭腦。
登州誰不知道四海錢莊的李莊主,就算坊間有些離譜的傳聞也不能直接找上門,這種事情該私底下說才對。
若是李莊主沒問題,私底下詢問不會讓外人察覺,他們還能壓下坊間傳聞賣個好。
若是李莊主有問題,那麼大個把柄捏在手里,今後四海錢莊就是大人的私庫,要多少錢多少寶貝李莊主都不敢不給,怎麼想也比直接上門強。
不管李莊主有沒有問題,他們直接找上門都是不給李莊主面子,大家夥兒都在州城,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多不好。
朱捕頭心里滿肚子的話想說,但是現在人都到李府門口說什麼都晚了,只能祈禱待會兒不要鬧的太難看。
早知道要來的是李府,他說什麼也得把人攔下,就算攔不下來也得把這個要命的差事推給別人,四海錢莊的李莊主是能輕易得罪的人嗎?
蘇大人來登州也有小半個月了,怎麼連誰能得罪誰不能得罪都看不出來?
狀元郎又能怎樣,沒有眼力見兒在官場上一樣走不長。
蘇景殊拿不準李坤到底賄賂了多少官員,但是可以確定州衙的官員幾乎都被賄賂過,連程元那種待三年就走的官都要拉攏,捕頭捕快這些由本地人擔任的職位更逃不過去。
程元是朝廷命官,李坤想讓他辦事得拿錢求,捕頭捕快這些俸祿不高的小官可沒那麼高的待遇,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八成早就把李坤當成主子來侍奉。
人在州衙心在李府,怕是李坤身邊的人都沒他們忠心。
不多時,李坤帶著他的手下腳步匆匆出門相迎,像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看到外面的衙役立刻喊冤,“蘇大人,草民向來遵紀守法,您這是什麼意思?”
說話很有禮貌,身後一群虎視眈眈的護院卻不像有禮貌的樣子。
刁贊和段五一左一右站在他們莊主身後,不遠處還有個仿佛置身事外的嚴冬,別說兩邊輕易打不起來,就算要打吃虧的也絕對不是他們。
嚴冬眼睛閉著耳朵可沒捂著,他要保護莊主的安全,一旦發生沖突立刻就會加入戰場,登州境內沒哪個江湖人能打得過他。
再說了,眼前這位蘇大人能不能指揮動衙役還不好說。
段五和對面的朱剛交換了個眼神,不知道這位蘇大人接下來想干什麼。
他覺得莊主說的不太對,要錢的話不會帶上衙役上門,索賄這種事情得偷偷摸摸的來,他活那麼大歲數還沒見過哪個官員光明正大的登門索賄。
八成這愣頭青就是尋到由頭來找茬。
蘇景殊笑瞇瞇拱拱手,“李莊主,本官今日心血來潮到街上散步,不料聽到坊間在傳莊主你私通契丹,一時心急才登門造訪,失禮之處還請李莊主多多海涵。”
李坤:……
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大中午的不在家歇著去街上散步,您沒病吧?
李坤深吸一口氣,不知道這小子是真傻還是裝傻,“草民一生光明磊落,大人所言之事草民一無所知,定是有人栽贓陷害。不知大人從何處知曉草民私通契丹?草民要與他當場對峙!”
蘇景殊搖搖頭,“李莊主,當場對峙怕是不得行,本官也不為難你,先和本官去州衙走一趟,具體是怎麼回事李莊主到州衙便能知曉。”
“蘇大人,去州衙多麻煩,大人進府一敘便是。”李坤皮笑肉不笑的讓開大門,“大人明鑒,草民只是一介商賈,想必是經商時得罪了人才傳出這些謠言。”
“進府不合規矩,李莊主跟本官走一趟吧。”蘇通判一身浩然正氣,“本官乃是官家派來的通判,知州程大人也說過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說出來,請李莊主不要讓本官為難。”
李坤的臉色逐漸陰沉,“蘇大人,草民在登州好歹算個人物,您真要這麼不講情面?”
“冤枉啊李莊主,本官要是真的不講情面還能站在這兒和你說話嗎?”蘇大人夸張指指帶來的衙役,意思很明顯,他要是真的不講情面就直接讓衙役闖進去逮人了,哪兒能磨蹭到現在?
捕頭朱剛:……
算了,讓他再囂張一會兒吧,過些天栽了跟頭就知道李莊主不講情面有多可怕。
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但也不能硬往老虎嘴里鉆,牛犢子非往老虎嘴里鉆最後被吃了能怪誰?
蘇景殊猜的不錯,李坤不敢在這個時候和他撕破臉,再怎麼磨蹭也只能黑著臉跟他去州衙。
就是沒想到李坤去換身衣服的功夫還能變出個程元來。
嘖,難怪都說他們倆明目張膽的官商勾結,的確是夠明目張膽的。
程元本來在會客廳里睡的開心,被喊醒後很不痛快,迷迷瞪瞪聽下人解釋為什麼喊醒他,知道外頭發生什麼事情後立刻清醒。
他這蘇老弟也太厲害了,還沒在登州站穩腳跟就敢跟李坤叫板,是個人才。
可是這個時候不能和李坤對著干,就算要查李坤也得等他卸任再查。
程知州哥倆好的和蘇通判交涉,苦口婆心給他講四海錢莊每年給登州州衙貢獻多少財稅,沒必要因為幾句謠言就得罪他們的財神。
還有就是,消息到底是哪兒傳出來的?
蘇景殊不和李坤說,在程元面前卻沒瞞著,“街頭巷尾都在傳,不知道是從哪兒傳出來的,反正我聽到的時候城里能聽到的都已經聽的差不多了。”
程元揉揉額頭,語重心長的說道,“老弟,別怪為兄不提醒你,坊間傳言不可信,為了坊間傳言而得罪李莊主更不值得。聽為兄一句勸,這事兒就算了吧。”
官府在聽到坊間有離譜傳聞時要做的是禁止坊間傳謠,而不是上來就抓人,這事兒是蘇老弟干的不地道。
他知道新官剛上任都想干出點政績證明能力,但是政績不是這麼干出來的,回頭有機會他們哥兒倆好好聊聊,今天就算了。
李莊主在登州經營了幾十年,幾十年里什麼樣的謠言都聽過,可是四海錢莊依舊屹立不倒,甚至還從大宋開到遼國,這說明什麼?說明沒人是他的對手!說明官府奈何不了他!
老弟先帶人回州衙,李莊主那邊他幫著說和,登州的官紳關系極佳,不能因為幾句傳言就壞了情分。
放心,有他在一定不讓李莊主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程元說完後拍拍牛犢子老弟的肩膀,煞有其事的嘆了口氣,然後扭頭去和李坤說話。
蘇景殊眨眨眼睛,看著像是被說愣了,其實程元說了多久他就在心里罵了多久。
都這時候了還不忘上眼藥,他要真是個牛犢子,被這麼一套話勸下來肯定要和李坤剛下去。
李坤在登州經營幾十年一直屹立不倒,還能把錢莊從大宋開到遼國,正常情況下應該說他經營有道,而不是說官府奈何不了他。
官府奈何不了他,也就是說他的確干過不法之事,只是官府奈何不了他才讓他一直逍遙法外,只要登州能有個堪比包青天的青天大老爺就能把作惡多端的民間惡霸繩之以法。
他蘇景殊是誰?立志成為包青天第二的蘇青天!
很好,想不繼續剛下去都找不到理由。
蘇大人收回目光,面色恢復如常,不知道有沒有將程知州的勸誡聽進去,反正看上去不像來時那麼張揚。
程元勸了一個還有第二個,在官那兒說商有多重要,在商這兒說官有多不好惹,怎麼說都是他的道理。
這蘇大人初來乍到就和李莊主過不去的確是不太妥當,但是坊間會出現那些傳聞李莊主也有責任,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李莊主要是沒有和契丹人來往過,坊間也不會傳出這樣的傳聞。
新官上任三把火,蘇大人是新科狀元,到地方為官肯定想做出一番政績,李莊主正好撞到他眼前,年輕人急功近利直接找上門也不是不能原諒。
無風不起浪,誰讓李莊主的確理虧呢?
兩邊都消消氣,他已經和蘇大人說好了今天就這樣,李莊主接下來好生和蘇大人打好關系,該送禮送禮該求情求情,就算沒有和契丹人勾結,也不能讓坊間一直傳這些消息,不然四海錢莊在登州就沒法立足了。
他說話直白,李莊主也別氣,別人不知道李莊主干的是什麼生意他可知道,私底下說話沒那麼多顧忌,要是連他都瞞著就不夠意思了。
聽他的,明兒擺桌酒席給蘇大人賠罪,吃飽喝足好談話,幾句謠言而已,只要沒人在意很快就能過去。
比起和一州通判置氣,李莊主更應該去查消息是哪兒傳出來的。
“此事李某自會去查,不勞程大人費心。”李坤的臉色難看至極,只想把眼前這人的腦袋當西瓜切了。
什麼意思?威脅他?
他李坤和契丹人做生意不是一天兩天,官府要是懷疑盡管去查,他們做的都是正經生意,朝廷哪一條律法說不許民間和遼國做生意了?
遼國和大宋的關系不好不假,可邊關有榷場,民間有商隊,這麼些年從來沒有斷過來往,在京城經商的契丹人都不在少數,他和契丹人有來往有問題嗎?
但凡出去打聽打聽,生意做到一定程度有哪個沒和契丹人打過交道的?
程元清清嗓子,意識到他的幸災樂禍有些明顯,于是收了笑容找補道,“李莊主,方才言辭不當請莊主恕罪,但是本官是真心為莊主著想,咱們的關系在這兒擺著,本官總不能害莊主。”
只要他還在登州,他們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唇寒齒亡,倒霉也得一起倒霉。
李莊主能把生意做那麼大肯定胸中有乾坤,他的話可能不好聽,但是害莊主就是害他自己,怎麼著也不會害莊主。
前兩天京城傳來消息,姓蘇這小子有點邪乎,他不光和龐昱那些紈绔子弟玩的好,聽說還能在太子殿下面前說上話,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同樣的,這樣一個官要是為他們所用,別說是登州,就是整個京東路他們都能橫著走。
太子殿下意味著什麼,李莊主應該能明白。
李坤神情稍緩,“程大人,蘇大人的出身我可打聽過,他是寒門出身,怎麼會和皇家扯上關系?”
“這種事情我上哪兒打聽去?”程元知道剛才的話這人聽進去了,語氣跟著輕快不少,“興許是官家登基之前的交情,本官幾年不曾回京,對京城的消息了解的也不多,李莊主只要知道他有招攬的價值就夠了。”
李坤點點頭,“多謝程大人點撥,這樣,李某稍後備上厚禮去蘇大人府上賠罪,明日在府上設宴,到時還請程大人多在蘇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程元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好說好說。”
程知州出馬,劍拔弩張的氣氛很快平和下來,李莊主笑呵呵出來賠罪,蘇通判也沒非要帶他去州衙審問,好聲好氣的說了幾句後就帶上衙役回州衙繼續辦公。
在沒人注意的地方,白五爺和小諸葛悄悄消失,仿佛一直沒出現過一樣。
一場爭端平安解決,朱剛終于松了口氣,回去的路上沒忍住勸道,“大人,四海錢莊是大宋有名的大錢莊,分號遍布大宋各州,聽說背後的關系深不可測。您下次再聽到和李莊主有關的消息千萬別像今天這麼著急,萬一把李莊主惹急了,只怕您的官位都可能保不住。”
蘇景殊慢下腳步,“本官是朝廷命官,他一介商賈如何讓本官官職不保?”
小命保不住他還能理解,官位不保怎麼操作?
別說吏部也有他們的人,京城的水比外面深的多,就算是程元都不敢說他能讓一州通判官職不保,何況李坤?
“如何讓大人官職不保屬下不清楚,但是李莊主手眼通天是真的。”朱剛感覺這位新來的通判還挺不錯,不忍心看他年紀輕輕就折在登州,于是就多說了幾句,“登州這些年到任的知州通判不在少數,和李莊主處的好的都能平安離開,處的不好的要麼犯事兒被抓回京城問罪要麼考評不好被派去更偏遠的荒僻之地,還有就是上任通判那樣,剛到任沒多少天就暴病而亡。”
他就是看大人年紀小才勸幾句,大人不聽就算了,當他什麼都沒說就行。
蘇大人聽完之後搓搓胳膊,“這麼看來,李莊主還真不能招惹啊。”
朱剛重重點頭,“招惹不得。”
蘇景殊:……
哦。
蘇大人的上門拿人審訊計劃看似一無所獲,等傍晚下班回家,錦毛鼠和小諸葛先後回來,這才到他們整理收獲的時候。
上門拿人的時候氣氛緊張,等衙役一走,不管是李坤還是程元肯定都會和手下罵他,那時才是找線索的最好時機。
李坤身邊有江湖高手,小諸葛的武功比不過白五爺,去程元那兒更安全,步步殺機的李府自然要留給最厲害的錦毛鼠白玉堂。
白五爺掏掏耳朵,心有余悸的說道,“臟,真臟,五爺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聽過那麼多臟話。”
李坤不光罵他們蘇大人,還連著隔壁程大人一起罵,聽完那些辱罵出門,他感覺他自己都是臟的。
可惜罵來罵去沒有多少用得上的消息,倒是那嚴冬有點意思。
之前在迎賓樓那次他就覺得嚴冬發現他了,這次臨走前故意弄出點動靜讓那人發現,可他還是當沒看見什麼都沒有說,可見良心還沒被李坤吃光。
沈仲元抿了口茶,壓低聲音說道,“大人,程元知道李坤的真賬藏在哪里。搜李府找不到證據,真賬藏在段五打理的那個銀勾賭坊。”
第146章
*
此銀勾賭坊非彼銀鈎賭坊,雖然名字很像,但是還是有點區別。
蘇景殊這些天將城里的標志性建筑逛了一遍,大致了解了李坤到底有多少産業,也知道段五打理的那個銀勾賭坊不是他以為的銀鈎賭坊。
有點失望,不過也松了口氣。
包青天世界觀的背景已經很復雜,再加上陸小鳳世界觀的背景,天知道將來還有多少案子在等著他們。
銀勾好,管他金勾還是銀勾,只要不是銀鈎就萬事大吉。
沈仲元和白玉堂分頭探聽消息時以為能從李坤處得到些線索,沒想到回來一合計,反而是程元那兒有意外之喜。
程元看上去不怎麼聰明,估計李坤自己都想不到那個不怎麼聰明的知州會知道那麼多。
不過想想也是,程元好歹當了那麼多年的官,在官場上混得好的話,當貪官的難度比當清官還要大,真要是個蠢貨也沒法貪那麼多錢還能安安穩穩的當官。
李坤覺得他是個蠢貨,殊不知人家是扮豬吃老虎,是大智若愚。
蘇景殊敲敲腦殼,算了,不玷污“大智若愚”這麼好的詞,“知道真賬本在什麼地方就好辦了,官府這幾年多征的糧食也要找出來。就算找不到糧食也得找到他們藏糧的地方,人贓俱獲才好給他們定罪。”
糧食這東西不能囤太久,陳糧價低,想牟利肯定要盡快將糧食賣出去。
登州經過他們的搜刮肯定缺糧,估計不出登州就能把搜刮來的糧食全部賣光。
農人辛辛苦苦勞累一年種出糧食,收獲之後大部分都被官府征走,為了活命還得花錢把自家種出來的糧食買回來,沒錢買糧就只能賣地甚至賣身,這叫什麼事兒?
程元啊程元,你看你到底造了多少孽。
“沒問題,包在五爺身上。”白玉堂自告奮勇去找賬本,就算他不毛遂自薦,這件事情也得落在他身上。
偷賬本有難度,找藏糧之處可沒那麼難。
糧食和賬本不一樣,那麼多糧食必定得放在糧倉里,如果沒有猜錯,程元等人可能直接用官倉來囤糧牟利。
查賬能從賬本上找出問題,去糧倉卻找不出哪兒有毛病。
一州的糧食那麼多,除了主管糧食進出的官吏,就算讓人去糧倉他們也看不出多了少了。
不過那是在不知道糧倉有問題的情況下,如今他們知道官倉的糧食可能對不上數,通過計算也能算出來哪兒不對勁。
只要糧食對不上,不管是多是少他們都能光明正大的清倉對賬。
三年的賬是個大工程,等包大人到州城後把活兒交給公孫先生,他就不給自己攬活兒了。
白玉堂有了活兒正準備走,忽然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情,又拐回來說道,“大人,給包大人送信讓展昭過來幫忙吧,李坤以為城里的傳言是那些退休老臣放出來的,看樣子想對他們不利。”
李坤連在任的通判都敢殺,殺幾個退休的老臣更不在話下。
嚴冬武功高強,他要找賬本沒空盯著李府的動靜,把展昭喊過來幫忙最保險。
蘇景殊點點頭,“好,我待會兒就聯絡包大人。”
在州城住那麼多天後不像剛來那幾天什麼人都信不過,小半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們將府上的女使仆從都換成值得信任的老實人。
送個信而已,問題不大。
就是得繞開門口盯梢的人。
蘇通判磨了磨牙,盯吧盯吧,再過幾天就讓你們全都進大牢。
人不夠用是個大問題,還是得趕緊組建個班底才行。
難怪包大人每次出遠門都帶那麼多人,不帶上足夠的人就舉步維艱,他要有足夠多的親信他也走哪兒帶哪兒。
可惜他沒有。
萬事開頭難,過了開頭這幾年就好了。
他要在登州待滿三年,三年時間總能提拔上來幾個親信。
會議結束,三人回房各忙各的,忙碌的一天又結束了。
第二天一早,白五爺換身打扮去銀勾賭坊,他這些天在州衙很是低調,猛不丁恢復風流貴公子的打扮還有點不習慣。
賭坊不是什麼好地方,里頭的賭徒賭上癮跟野獸也沒什麼區別,這種地方他以前就不愛去,只偶爾和朋友進過幾次而已。
天底下的賭場都差不多,希望段五輸得起。
賭坊內各式賭檔林林總總,擁擠的賭徒吵吵嚷嚷。
白玉堂悠哉悠哉走進去,看著不像去賭錢更像是去花樓,和里面賭紅了眼的賭徒截然不同。
他是不常來賭坊,可他武功夠高,稍微動點手腳就能把賭桌上所有的金銀珠寶都贏走。
心胸寬廣的賭坊不會在意一天的輸贏,心胸不寬廣的賭坊就說不準了。
白五爺滿懷期待的等著段五惱羞成怒來找茬,沈仲元則是去聯系這些天在城里埋下的小釘子,他是江湖出身,用人沒那麼多顧忌,地痞流氓乞丐都能用。
城里退休的老臣多,州衙派人保護他們動靜太大,讓那些平日里就在街上游蕩的地痞流氓去盯著再合適不過。
段五手底下有賭坊,州城大部分地痞流氓都和賭坊有關系,但是城里混黑的不只他一家,多的是聽命于其他商賈或者小幫派的打手混子。
只要不會偷偷找段五報信,不管聽命于誰他都能用。
好歹在江湖上混了二十多年,要是連這點事情都辦不好,前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白玉堂和沈仲元都出去辦事,蘇景殊在州衙也沒閑著,銀勾賭坊那里有白五爺,李坤手底下的四海錢莊還有的查。
如果不是程表哥說真賬本藏在銀勾賭坊,他大概會花大力氣去查四海錢莊,從四海錢莊的賬冊中去找李坤賄賂官員的憑證。
感謝程表哥指路,要是沒有程表哥仗義執言,接下來幾天可能都是白做工。
犧牲自己成就他人,程表哥真乃天底下最為兄弟著想的表哥。
四海錢莊是李坤的私産,官府無權去查四海錢莊的賬,不過那麼大個錢莊和官府的來往不少,從記載在冊的來往中也能找出些許蛛絲馬跡。
感謝穿越大神給他的好記性,要不是過目不忘記性好,蛛絲馬跡也不好找。
天惹,他簡直是天選的查案小天才。
蘇大人埋頭忙碌了一上午,一邊翻記錄一邊把有用的記在小本本上,相關記錄翻一遍,小本本上的線索也記了好幾頁。
細節決定成敗,李莊主,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僥幸之心是不能存在滴。
包大人不要著急,最多兩天您就能到州衙開堂審案,以他們找證據的速度絕對耽誤不了給柴王爺賀壽。
小小蘇辦事您放心,絕對某門忒。
蘇通判滿腦子的“小小蘇上任,使命必達”,剛把翻出來的案卷資料送回庫房,捕頭朱剛就過來說他要帶人出去一趟。
銀勾賭坊有人鬧事,百姓到官府報案,他得過去調解矛盾。
蘇景殊想起一大早就打扮的花枝招展出門的某錦毛鼠,忍住跟上去湊熱鬧的沖動讓他快去快回。
有人鬧事?鬧多大?把賭坊砸了燒了還是搶光了?
要是有直播就好了,馬上要吃中午飯,他還能看著白吱吱大鬧銀勾賭坊來下飯。
人是鐵飯是鋼,州衙里的官太不像話,愣是把他改造食堂的想法給壓了下去。
就算要改造食堂也得等這件事結束之後再改造,貪官污吏沒資格吃好東西,他寧肯自己吃不好也不想讓貪官沾他的光。
就那麼陰暗!就那麼小氣!就那麼不可理喻!
朱剛去的快回的也快,沒一會兒就帶著衙役回到州衙,“大人不用擔心,就是一個過往行商不懂規矩和銀勾賭坊起了沖突而已,兩邊說開就好了,那行商過兩天就離開,賭坊也不會再找他麻煩。”
蘇通判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銀勾賭坊經常找賭客的麻煩?”
“畢竟是賭坊,沒點兒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也沒法經營。”朱剛對此見怪不怪,看他們大人對此一無所知就解釋了幾句,“好賭的沒幾個好人,賭輸了想著翻盤,賭贏了還想贏更多,賭坊那地方怎麼可能讓客人贏了他們的錢,最後的結果就是輸的家底精光還要典賣妻兒。和那種人講道理講不通,手段不強硬也沒法要賬。”
年輕的通判大人皺起眉頭,“朝廷明令禁止賭博,只在春節、寒食、冬至等節假日放開,銀勾賭坊光明正大開在鬧市就不怕官府去查?”
“禁令是禁令,朝廷又不會大老遠跑到登州來查街上有沒有人賭錢。”新來的通判很好相處,朱剛說起話來也沒那麼多顧忌,“大人,屬下斗膽和您說一句,官場上的門道多著呢,不是書本上寫的那麼簡單。”
朝廷禁賭怎麼了?朝廷還禁止官員狎妓呢,官員狎妓少了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有些禁令聽聽就行,下達到地方還是他們這些地方官員說了算。
他也不是說京城來的知州通判說話不好使,大人們的吩咐他們這些地方官吏要聽,但是大人們待三年就走了,他們卻是一輩子都待在一個地方,所以城里的事情他們了解的更清楚。
朱捕頭難得遇到這麼好說話的上官,說多了嘴上就開始不把門。
男人嘛,好為人師是刻進骨子里的天性,就算對面是狀元郎,就算對面的年輕人品級比他高,但是他年紀大當官經驗豐富依舊能指點幾句。
好在他指點江山也沒忘了對面的身份,只淺淺的提到地方官場水深不好混,再多就不肯說了。
上官再好說話也還是上官,他又不是傻子,萬一好說話的上官哪天被人招惹了想掀桌子,他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能當做證據。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現在說的已經夠多了,要不是看新通判年輕不經事,他連現在這些都不會說。
沒辦法,人至中年,見不得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吃虧,他真是太善良了。
朱捕頭搖頭晃腦的下去,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什麼,走的時候身上仿佛散發著慈父的光輝。
蘇景殊:惡……
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說實話,雖然朱剛的姿態讓他很不舒服,但是他還挺想讓那家夥繼續說下去的。
地方官場水深他知道,正愁沒法子肅清登州官場,這時候過來和他掏心窩子說話的都是大好人。
要說就敞開了說,半遮半掩的多沒意思。
不說清楚也沒關系,等官場直接大換血,人都進大牢了他們所謂的潛規則自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登州處置那些貪官污吏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不夠死罪的就留著活受罪,流放三千里太麻煩,直接去沙門島服刑就行。
他前些天給官家的奏疏上說過了,等解決完程元李坤官商勾結的案子就去看看沙門島到底是什麼情況。
先統計島上的活人,獄卒和囚犯都要統計,統計出來囚犯的罪名和年紀,然後分門別類安排他們的去處。
沙門島就那麼大點兒地方,一直只進不出不是個事兒,還是得有個進出的章程才行。
那些罪名比較輕的、改造表現好的、進沙門島後老老實實沒再犯事兒的就酌情放逐,流放三千里也比困在沙門島強。
犯人年紀太大的話留在沙門島只是占地方,罪名輕就換個流放的地方,罪名重就轉移到內地的牢城營里關押。
島上關的都是年紀大的犯人會有損他們沙門島的兇名,就是不知道島上有沒有年紀大的犯人。
以他在路上打聽出來的情況,大概率是沒有的。
那些殺人放火貪贓枉法或者其他罪名進來的就算了,雖然朝廷刑罰輕留了那些本該處以死刑的惡徒一命,但是那些罪名足夠他們在沙門島上生不如死的活著。
連大赦天下都沒他們的份兒還想離開,夢里的離開。
程元李坤那些手上沾滿鮮血的惡人要上鍘刀給百姓個交代,州衙大部分官員不夠死刑,具體怎麼判還得等包大人過來,反正都沒什麼好下場。
蘇大人在州衙忙活一天,到了下衙的時間慢慢吞吞收拾東西回家,路上遇到州衙的官差衙役還笑呵呵的和他們打招呼,絲毫看不出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把你們全刀了”。
白玉堂從賭坊回來後沒有閑著,還去找沈仲元看他怎麼差遣城里的地痞流氓做事。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小諸葛比他錦毛鼠還懂怎麼走鼠道啊!
呸呸呸,他是錦毛鼠,不是陰溝里的老鼠。
白五爺說著說著把自己都繞進去了,不怪他沒見識,實在是以前沒接觸過小諸葛這樣的全能人才,這都一起辦了那麼多天的事兒還是會覺得這簡直就是個神人。
小諸葛:尷尬.jpg
同樣的話聽一遍兩遍他還覺得是夸獎,一二十遍之後就會覺得這是在笑話他。
可是白五爺的樣子也不是笑話人,弄得他連叫停都不知道該怎麼叫停。
和外人相處時他是計謀百出的小諸葛,回到府上他真的諸葛不起來。
蘇景殊帶著他寫滿線索的小本本回來,看到倆人在院子里相顧無言挑了挑眉,“這是怎麼了?”
白玉堂攤攤手,“某人太不經夸。”
沈仲元:……
廢話不多說,還是說正事吧。
小諸葛將今天辦的事情說一遍,除了安排人去守著那些退休老臣的宅邸,他還去查了州城外面的常平倉近些年有什麼異樣。
官倉的糧食進出瞞不住周邊百姓的眼睛,馬上又是新糧入倉的時節,糧倉的官吏要把陳糧清出來給新糧騰地方,正是最適合找線索的時候。
朝廷沒有讓登州多繳納糧食,登州官府私自加征,征來的糧食全都要送到官倉,但是之後去了哪兒大有問題。
他們來的路上看到登州一片太平,田里的莊稼長勢良好,登州近幾年也沒有天災,今年應該又是個五谷豐登的年份。
五谷豐登意味著百姓能留下足夠的糧食,但是官倉的糧食沒有離開太遠,基本上都消耗在了登州境內的糧鋪里。
程元勾結的不只李坤一個商人,還有好些經營糧食生意的商賈。
錢莊生意上李坤一家獨大,糧食生意卻是好幾家一起經營,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城里大部分糧商都不清白。
蘇景殊垂眸點點頭,他沒猜錯,那些狗東西果然是逮著登州百姓使勁壓榨。
最好的情況是登州各縣加上周邊各州縣將他們貪下來的糧食全部消化掉,要是程元和李坤私底下運糧去遼國,十個腦袋都不夠他們砍的。
白玉堂拿出他找出來的賬冊,意猶未盡的搓搓手,“老沈查到的那幾家糧商我都打聽清楚了,今天晚上就去把他們的賬本都拿來。”
李坤把賬本藏在銀勾賭坊都擋不住他,那些糧商對他們毫無防備,他白五爺找賬本易如反掌。
蘇景殊翻了翻賬本,心道白五爺不該叫錦毛鼠,叫尋寶鼠更合適。
得嘞,又是通宵查賬的一晚上。
傍晚時分,展昭找到門口掛著通判府的宅子,越看越像是從官舍大門摘下來的牌匾。
同樣的牌匾掛在官舍大門是小巧玲瓏,掛在這兒就是龐然大物,感覺就像把開封府的牌匾摘了掛在隔壁蘇家大門上一樣,景哥兒這省的有點不是地方啊。
白五爺吃飯的時候已經計算好晚上怎麼行動最省腳程,剛出門就看到展昭站在門口發愣,“看什麼呢?來了怎麼不進去?”
展昭指指門口的牌匾,委婉的問道,“五爺,這牌匾是不是不太合適?”
“是有點不合適。”白玉堂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咱們蘇大人說門面不重要,他住在這里就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有現成的牌匾不用再另外去做,有那個錢他寧愿去吃幾頓好吃的。”
牌匾不牌匾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頭有李坤的人盯梢,外頭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事情進去再說。
“盯梢的人已經走了。”展昭指指不遠處的茶攤,“我剛才在那兒坐了一會兒,幾個盯梢的都被喊走了。”
他知道城里不安全,上門之前特意把周邊可以盯梢的地方都看了一遍,以前有多少人盯梢他不清楚,現在是一個都沒有。
“走了?”白玉堂探頭看了一眼,皺起眉頭說道,“不應該啊,李坤沒有對景哥兒放松警惕,怎麼會這時候把人撤走?”
展昭也不明所以,“對了,那個嚴冬是何來路?我現在去盯他還是明天再去?”
“今天晚上先好好歇歇,明天再去也不礙事。”白玉堂話音剛落,忽見一道黑影閃過,臉色一變趕緊追上去,“看來不用明天了。”
可惡,李坤那個狗東西昨天說的分明是要殺那幾個退休的老臣,怎麼動手時又變成了他們蘇大人?
他們蘇大人看上去還不夠像貪官嗎?!!
第147章
*
日頭西斜,晚風帶了些涼意,街上的喝茶遛彎兒的百姓也多了起來。
蘇大人沒空出門遛彎兒,滿桌子的物證等著他整理,想遛彎兒也得等到案子結束才有時間。
然而從銀勾賭坊里找出來的賬本還沒看幾頁,院子里就傳來了噼里啪啦的打斗聲。
蘇景殊:???
家里進賊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額、他是說、天還沒黑,誰家小賊這時候搞事兒?
不會武功的蘇通判慫兮兮的推開窗戶縫,還沒看見打架的是誰外面的動靜就停了。
打完了?這麼快?
等等,剛才打架的是不是還有展貓貓?
三個人打架的動靜和兩個人不太一樣,他沒和人打過架,但是院子里打架的有幾個人還是能聽出來的。
只有白吱吱自己在他還擔心一個人會分身乏術,展貓貓也在的話就不用擔心了,貓護衛和鼠護衛齊齊亮相,天底下沒有人能越過他們倆組成的防線。
今兒中午他就一直在等著展貓貓來,一直等到傍晚都沒見著人影,還以為包大人那邊有什麼事情耽擱了。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來到就能抓賊,不愧是御貓。
蘇景殊推門出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小賊天不黑就敢干壞事。
干壞事也就算了,好歹看看他們門口的牌匾,那麼大一塊寫著“通判府”的牌匾是透明的不成?
院子里,白玉堂看著沒怎麼反抗就束手就擒的嚴冬越發警惕,他以為進來後會是一場惡戰,沒想到剛過了幾招就停了,弄得他們大老遠把展昭喊回來像個笑話。
嚴冬要是這麼好對付,他們還喊什麼展昭啊?
展昭也很奇怪,這人武功不低,不應該那麼輕易被制住才對,“你是遼東嚴家之人?”
嚴冬面無表情,“是。”
“這就是李坤手底下那位武功高強的手下。”白玉堂抱著手臂,感覺點穴還不夠,琢磨要不要找根繩子把人捆起來。
嚴冬擡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是李坤的手下,我只是替他辦事。”
白五爺:……
有區別嗎?
白玉堂瞥見書房門打開,錯開身位擋住不自量力往前湊的蘇大人,把審訊的機會留給展昭。
蘇景殊朝展昭點點頭,倒也沒非要親自審問,“你們先審著,我旁聽。”
“李坤在登州作惡多端,你一直跟在他身邊,不會不知道他干了些什麼。”展昭蹲在嚴冬跟前問道,“遼東嚴家造福鄉里享有盛名,為何你要助李坤為惡登州?”
嚴三刀是用刀的高手,遼東嚴家在江湖上名聲赫赫,他雖不認識嚴家之人,卻也知道嚴家之人不會助紂為虐。
除非眼前之人是嚴家出來的江湖敗類。
虎父也能生犬子,嚴三刀是人人敬重的大俠不代表他兒子也是人人敬重的大俠。
提到遼東嚴家,嚴冬的反應明顯不太對,“替李坤做事是我自己的選擇,和遼東嚴家無關。”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這時候知道丟人了,早干什麼去了?”
“五爺。”蘇景殊喊了一聲,讓白玉堂先別說話,看看嚴冬到他們這兒來究竟想干什麼。
幾句話的功夫,住在隔壁的沈仲元也找了過來。
院子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蘇景殊直接讓他們將嚴冬帶去會客廳。
小諸葛說過嚴冬可能是被迫跟在李坤身邊,展貓貓也說遼東嚴家頗負盛名,看在家族名聲的份兒上,他先自作多情的覺得這人是來棄暗投明的。
如果不是那就算了,反正他也沒說出來。
然後,他們就聽到嚴冬冷冷淡淡的說道,“李坤讓我來除掉蘇大人。”
蘇景殊:……
好吧,的確是他自作多情。
蘇大人頓了一下,面色如常,“本官應該沒有得罪過李莊主。”
白護衛提醒道,“大人,咱們昨兒才打上門過。”
蘇大人理直氣壯,“公務所在,罪不至死。”
嚴冬聽著他們一句接一句,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銀勾賭坊的賬本失竊,段五認出今日前去賭坊鬧事之人是通判府上的護衛,李坤意識到大人先前的所作所為皆是僞裝,于是派我來除掉大人。”
蘇景殊扭頭,“五爺?”
白玉堂一臉茫然,“他竟然能認出來五爺?不可能啊!”
他出門前特意找老沈請教過易容術,平日里在府衙低調的跟透明人似的,去賭坊難得恢復本性,段五能看出來他是誰?
沈仲元無奈扶額,“五爺,易容術不是換人,段五是江湖人,能認出來不奇怪。”
雖然不知道那家夥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但是能成為李坤的左膀右臂肯定不是簡單人。
段姓最有名的是大理段氏,他已經拜托江湖朋友去打聽,只是大理離登州太遠,消息傳回來還需要些時日。
而且他那易容術也是半吊子易容術,忽悠尋常百姓還行,騙段五那樣經常在道上混的怕是不太行。
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就已經說過,看來五爺是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白玉堂摸摸鼻子,“誰知道段五那麼輸不起。”
嚴冬:……
你們說話的時候能不能避著點外人?
白五爺嘟囔了幾句,知道問題出在他身上後很不高興,“李坤讓你來除掉蘇大人,你為何進來後直接束手就擒?”
難怪外頭那些盯梢的全都撤走了,殺手都派過來了,還要盯梢的干什麼?
嚴冬低聲道,“遼東嚴家的名聲不能毀在我手上。”
“包青天就在登州,你為何不去找他?”蘇景殊忽然問道,“從州城到軍營不到一個時辰的路程,別說你連半天的自由都沒有。”
嚴冬咬牙低頭,什麼都沒有說。
在場幾人:???
真沒有啊?!
不是,你好歹是江湖頂尖的高手,怎麼能讓一個商人拿捏成這樣?
束手就擒的刺客太過凄慘,審訊的幾個人都繃不住了,“你就不怕本官和程元一樣和李坤狼狽為奸?”
“不會。”嚴冬回道,“如果沒有猜錯,大人身邊這位應該就是錦毛鼠白玉堂,能讓錦毛鼠白玉堂隨行護衛的官肯定不是壞官。”
白五爺懵了,“啊?怎麼看出來的?”
他都用假名示人了,怎麼還能看出來?
嚴冬看了他一眼,“白五爺,嚴家用刀。”
白五爺深吸一口氣,“那你可知這兩位是誰?”
小諸葛不擔心身份暴露,他的名氣本就不如南俠北俠陷空島五鼠這些頂尖大俠,在州衙時又比白五爺謹慎,嚴冬出身遼東,應該認不出他。
小諸葛不擔心,展昭卻是有些期待。
他的武器不是刀,不過巨闕重劍在江湖上名氣也不小,再加上包大人現在也在登州,應該能猜出他是誰。
然而展貓貓還是失望了。
嚴冬板著臉搖頭,想也不想直接說不知道。
這兩位又不用刀,他上哪兒認得出來?
展昭:……
你倒是動動腦子,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出來啊!
嚴冬想的很簡單,江湖上用刀的高手就那麼幾個,他自己是用刀的高手,交手之後就知道對手的實力如何。
如果不是認出錦毛鼠白玉堂的刀法,他也不會如此輕易束手就擒。
包青天在登州不假,可包青天再過不久就要離開登州去青州給柴王爺賀壽,李坤在登州一手遮天,即便是包青天也不一定能奈何他。
他這幾天日日夜夜守在李坤身邊,李坤的能耐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
若是通判大人身邊有錦毛鼠白玉堂相助,那就意味著程元和李坤之前的猜測全盤皆錯。
據他所知,錦毛鼠白玉堂已經被朝廷封為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和當年的南俠展昭一樣都在開封府供職。
南俠展昭一直跟在包青天身邊,也就是說蘇通判和包青天之間一直有聯絡。
或者說,包青天早就盯上了程元和李坤,巡視海防只是幌子,來登州的主要目的就是查程元和李坤之間的官商勾結。
如此一來,他到通判府給通判大人提供證據便是給包青天提供證據。
遼東嚴家世代闖出來的名聲不能毀在他手里,就算豁出去性命也不能任由李坤和程元繼續禍害百姓。
蘇景殊等人不再和剛才那樣咄咄逼人,而是換擅長套消息的小諸葛去問話。
展昭壓低聲音,“他和我想的很不一樣。”
在登州地界兒,四海錢莊莊主李坤的名聲比知州都大,登州知州三年一換,四海錢莊的主人卻一直都是李坤。
李莊主名聲大,他身邊的親信名聲也不小,整個登州都知道他身邊有個叫嚴冬的高手為他看家護院。
名義上是看家護院,實際上卻是替他掃除商場上的障礙。
身為李坤手里的一把刀,怎麼想都該是兇神惡煞那一掛的人。
見到真人後看上去的確是兇神惡煞,但是這經歷實在和兇神惡煞不搭邊。
“嚴家都是用刀的高手,他要是真的有救,五爺還想和他比試比試。”白玉堂抱著手臂,嚴冬用刀,他也用刀,遇到同道中人不打一架總覺得虧得慌。
嘖,怎麼也沒想到導致他身份暴露的罪魁禍首是武器,看來他錦毛鼠白玉堂的刀法在江湖上的名聲不比嚴三刀差。
嚴三刀嚴三刀,不知道嚴冬的第三刀練的怎麼樣。
江湖上從來沒有人見過嚴三刀的第三刀,因為所有見過第三刀的人都死了,他覺得他的武功略勝嚴冬一籌,回頭倒是可以討教一番。
“比試什麼的以後再說。”蘇景殊帶他們倆離遠一點,然後問道,“五爺,展護衛,嚴冬再看不慣李坤的做法如今也還是李坤的手下,他今天是奉命來殺我,現在把什麼事情都說出來,李坤那里怎麼交代?”
展昭神色微變,“大人的意思是,他將李坤的所作所為說完之後可能會以死謝罪?”
蘇景殊慎重的點點頭,“你剛才也說了,遼東嚴家的名聲很好,嚴冬也不想讓嚴家的名聲毀在他手上,可他這幾年跟在李坤身邊的確是助紂為虐,會想不開的可能極大。”
最要命的是,那人好像是個死心眼一根筋。
以他的武功,別說李坤嘴上說不讓他離開,就是派百八十個護院跟著他也攔不住他,可他愣是一刻都沒有離開過,不是一根筋是什麼?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1】
這話用在李坤和嚴冬身上合適的不能更合適。
白玉堂打起精神,“大人放心,我去盯著他,絕對不讓他有自殺的機會。”
“有勞五爺費心。”蘇景殊又叮囑了幾句,然後對展昭說道,“展護衛,計劃要提前,待會兒聽完嚴冬的證據你得連夜去找包大人,最好今晚就把程元和李坤都抓捕歸案。”
越拖越容易出問題,趁現在程元和李坤都沒有反應過來好將他們一網打盡,等過幾天他們反應過來再想抓人就抓不這麼齊全了。
展昭點頭,“包大人已經和禁軍指揮打過招呼,隨時能調禁軍進城拿人。”
三個人在外頭說了一會兒,然後回去聽沈仲元和嚴冬的談話。
小諸葛之前猜的沒錯,嚴冬的確是被李坤以恩情要挾才跟在他身邊。
當年遼東災荒百姓苦不堪言,其父嚴三刀散盡家財,可受災的百姓太多,嚴家散盡家財也是杯水車薪,這時李坤找上門說他出錢出糧來賑濟遼東百姓,條件就是遼東嚴家保護他的生命安全三年或者幫他殺掉他指名的十個人。
嚴家為了遼東百姓答應了他的要求,從此嚴冬就跟在李坤身邊保護他的安全,不惜身敗名裂也要履行諾言。
還是那句話,死心眼不知道變通。
和好人打交道信守承諾沒問題,和李坤那種人打交道還講什麼承諾,大不了事後想法子把賑災的糧銀還給他,總好過跟著他去欺壓登州的百姓。
唔,賑災用的錢糧有點多,只靠嚴家好像還不上。
天殺的遼國朝廷,怎麼能比大宋的朝廷還拉胯?
賑災救民是官府的責任,哪有官府不辦事讓百姓干的,欺負人家有責任心是吧?
慘還是嚴家慘。
最慘的就是這一根筋的嚴冬。
李坤付出那麼多代價將人算計到身邊,輕易不會使喚嚴冬去殺人,非要將人留在身邊滿三年才肯罷休。
要麼幫他殺十個人,要麼跟他三年,嚴家人一諾千金言出必行,能讓嚴冬跟在他身邊保護他三年比殺十個人有價值多了。
程元那邊有他的小心思,李坤的心思比他還多,許是程元的任期馬上要滿,這些天在李坤面前得意忘形暴露了些什麼,李坤也不想繼續和這麼個危險人物合作。
新來的通判有貓膩,程元一個勁兒的給他說好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雖然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真正的賬本在銀勾賭坊,但是既然知道了就得把命留下。
那賬本上不光有他這些年賄賂的官員名單,還有和遼國那邊的交往,幸好西郊作坊的賬還沒來得及放過去,不然他肯定連程元一起殺。
蘇通判那兒不能掉以輕心,嚴冬跟他的三年之期將滿,他也不是什麼死纏爛打之人,只要把姓蘇的殺了,其他的賬一筆勾銷。
殺一個人換自由身,想必嚴冬不會拒絕這個交換。
先派嚴冬來通判府除掉礙事兒的通判,再將兩任通判之死都推到程元身上,到時就算程元說他們官商勾結,他也可以說是受官府勢力的脅迫。
只要找不到證據,就算是包拯來了也奈何不了他。
等程元也死了,不管接下來到登州的知州和通判是誰他都有辦法很快恢復原樣。
天底下沒有不愛錢的官,只要錢砸的夠多,閻王爺都能出來給他推磨。
蘇景殊:……
還真敢說,有本事讓閻王爺出來試試。
算了,過幾天自己去地府問閻王爺吧。
嚴冬跟在李坤身邊三年,知道的事情遠比程元要多。
程元和他合作征糧賣糧,靠搜刮百姓來填他自己的腰包,但是別忘了,李坤做的是錢莊生意。
城西郊外有個鐵器作坊,平日是打造農具整修裝備之處,也有足夠條件鑄造假錢。
李府管家刁贊勾結廂軍副指揮鄭宏私鑄銅錢,如果不是包大人到登州巡視,可能那些假錢已經出現在世面上。
蘇景殊:!!!
“私鑄銅錢?他們好大的膽子!”
私鑄錢幣是重罪,超過五貫就是絞刑,四海錢莊有足足一百零八個分號,別說是五貫,就是五萬貫五十萬貫也有可能。
嚴冬知道私鑄錢幣是重罪,不然也不會單獨把這件事情拎出來講,“參與私鑄錢幣的都是廂軍里的工匠,錢范也在西郊的作坊里,趁他們不注意可以先去取證,等他們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白玉堂面沉如水,“我去。”
私鑄錢幣鬧大了足以動搖國本,和天下的安穩想比,小小的官商勾結根本不夠看。
蘇景殊揉揉額頭,讓展昭立刻出城找包大人調兵拿人。
銀勾賭坊里找出來的賬本不用看了,只要找到他們私鑄錢幣的錢范,這一條罪名就能將那些人全部送上鍘刀。
白五爺剛還說要盯著嚴冬不讓他自殺,現在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招呼著沈仲元出去說了幾句,然後縱身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蘇景殊沒注意他們的動靜,緩緩心情繼續問道,“李坤勾結的是廂軍指揮,禁軍馬步軍中有他們的人嗎?”
禁軍分馬軍步軍水軍,三軍互不統屬,一般來說馬步軍由同一個指揮使指揮,水軍和步軍馬軍的作戰方式不一樣,是單獨一個指揮使。
李坤能不走陸路運送大量糧食到遼東,可見水師營里有他的同夥,要是馬步軍里也有他的同夥,那事情就大發了。
他說的沒錯,世上很少有不愛錢的官,大宋的武將兵卒身份低俸祿少,更容易被他用銀錢賄賂。
蘇大人憂心不已,感覺登州官場上沒一處是安全的,哪哪兒都有坑在等著他們。
嚴冬搖搖頭,“禁軍中沒有他的人。李坤是商人,摻和不了軍務上的事情,運糧去遼東也是有大人物幫他安排船只,和登州水師營沒有關系。”
登州海防是重中之重,一旦出問題誰都擔不起這個責任,水師營是朝廷精銳,莫說是李坤,就算是程元也沒法插手水師營的事。
不過他跟在李坤身邊的時間太短,并不知道當年給他安排運糧船只的究竟是誰。
蘇景殊心頭一跳,李坤背後的大人物?誰?
襄陽王遠在荊湖兩路,京東路離得太遠鞭長莫及,肯定不是襄陽王。
既然不是襄陽王,那有沒有可能是躲在襄陽王身後的那位?
夭壽哦,該不會查到最後還是謀反一案吧?
蘇通判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又問了嚴冬幾個問題,等什麼都問不出來了才讓沈仲元帶他去休息。
究竟是不是同一件案子要查了才知道,包大人今晚就到州城,等見了包大人再說。
沈仲元將嚴冬帶去客房休息,然後回來回話,“大人,展護衛調兵需要時間,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
“不了,那麼多事情壓著想睡也睡不著。”蘇大人搖搖頭,一拍腦袋想起來還要防著嚴冬以死謝罪,連忙讓小諸葛再去客房看看,別剛才帶過去的是個大活人再一看就成了屍體。
沈仲元笑笑,“大人放心,他沒力氣以死謝罪。”
白五爺臨走時交代過,他把人帶進房間後就下藥給他迷暈了,藥量足夠大,藥倒一頭牛都沒問題,別管武功多高都得趴下,到明天晚上都不一定能醒過來。
蘇景殊松了一口氣,“暈了好,暈了好。”
暈了總比死了強。
李坤干什麼都不瞞著嚴冬,怕是也沒想讓他活著回遼東。
連小諸葛這種生人都能輕易給他下藥,李坤想要他的命簡直是輕而易舉。
夜色靜謐,州城卻是個不眠夜。
禁軍深夜入城,先下令封鎖州城四面城門,然後兵分兩路圍了李府和知州府,李坤和程元被從被窩里拉出來,直到和手下親信一起被押進大牢都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圍的不只程元和李坤府邸,還有嚴冬透露出來的廂軍副指揮鄭宏以及西郊的鐵器作坊。
死心眼有死心眼的好處,嚴冬在李坤手底下待了兩年多,李坤根本沒想過他會棄暗投明。
鐵器作坊里的工匠日夜趕工鑄造假錢,禁軍過去直接抓了個人贓俱獲,工匠、錢范、假錢全都帶回城當證據,證據確鑿讓那李坤想狡辯都沒法狡辯。
白玉堂在作坊里蹲了半夜,他以為晚上作坊里沒人,本來打算拿了錢范就走,沒想到這作坊日夜不休,蹲了半夜愣是什麼都沒碰到,反而蹲到了沖進去抓人的禁軍。
白五爺:罵罵咧咧.jpg
通判府里,蘇景殊跟著忙活了大半夜,直到東方露出魚肚白才有空喝口水緩口氣。
包拯等人和禁軍一起進的城,進城之後沒有去州衙,而是直接到了通判府。
有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在,蘇通判說話的底氣都足了幾分,忙活完回來也不消停,到書房把他這幾天整理出來的證據都拿出來,連說帶比劃的說登州的官場有多黑暗。
可能所有的地方官場都那麼黑暗,但是他沒去過別的地方,這輩子最了解的一個是眉州一個是登州,都他娘的罵八百遍都不夠。
包拯哭笑不得的搖搖頭,等他罵完才不緊不慢的拿出幾封信,“景哥兒先歇歇,過來看看這些。”
小小蘇噸噸噸喝了好幾杯溫水,潤好嗓子打開一瞅,大驚失色趕緊喊冤。
“包大人您聽我解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下官那麼做是有原因的!!!”
第148章
*
蘇景殊以為那些退休官員中可能有他爹認識的人,生怕告狀的信會在結案之前寄到京城讓他有口難辯,萬萬沒想到來自他爹的發難沒等到先等到了他們包大人的“溫和”問候。
不是,那些退休老臣給包大人寫信告程元和李坤官商勾結也就算了,怎麼連他一起告?
他才來登州幾天?眼見不一定為實啊老大人們!
小小蘇欲哭無淚,要不是已經過了滿地打滾的年紀,他能當場哭天搶地喊冤枉。
就算不能滿地打滾,喊冤的流程也不能少。
不是他強詞奪理,青天大老爺明鑒,他是真的冤枉啊!
公孫策站在旁邊忍笑忍得艱難,看著這小子喊冤叫屈也不幫他說話。
他們這些天巡視軍營不在城里,所有消息都是從別人口中得來,并不清楚州城里具體發生了什麼。
程元和地方商賈勾結,怎麼個勾結法?
按照他們以往的習慣,發現地方官場有問題後包大人就會著手去查。
這次身邊跟了個初出茅廬的小輩,想著要讓年輕人歷練歷練,索性便將事情都交出去,他們在旁邊保駕護航。
新官上任三把火,以他們對這小子的了解,到任後上任肯定得搞出點動靜來。
包大人在登州能看著點兒,等包大人離開,天知道他還能有多少奇思妙想。
就是沒想到動靜能這麼大,通判大人一來,登州的官員能被拉下去一大半。
不愧是他們包大人看好的年輕人,剛到地方就能成為不輸包大人的官見愁。
這不,不光貪官愁,嫉惡如仇的好官也愁。
包拯當然知道蘇景殊清清白白,人是他帶出京城的,要是再不清楚這小子的本性他這些年的官就白當了。
之所以這麼問,就是想知道這小子到底是怎麼讓那些見多識廣的老臣都覺得他是個貪官。
到了退休榮養年紀的老臣各個都是人精,想騙他們可不容易,還是說這小子真的有當貪官的天賦,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覺得他是個貪官?
小小蘇冤枉的不要不要的,別人不知道他是什麼情況,包大人還不知道嗎?
他就是稍微演了一下,正所謂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他不入戲怎麼忽悠程元?
冤枉,天大的冤枉,再多看一眼信上寫的東西外頭就能下起鵝毛大雪的那種冤枉。
公孫先生再繼續看熱鬧的話,他待會兒真的能和竇娥一起弄出六月飛雪,不光有六月飛雪,還有血濺白練和大旱三年。
青天大老爺,看在大旱三年的份兒上也不能草率給清白的好官定罪啊。
“景哥兒自己惹出來的事情,怎麼還能怪別人看熱鬧?”公孫策將幾封信收好放回桌上,眸中笑意更深,“景哥兒此計有風險,卻也有用。可惜只能用一次,下一次就不好用了。”
辦案時能打入敵營再好不過,不過想混進去卻不容易,這小子能讓登州上下都覺得他是個貪官也是有本事。
“我那是將計就計。”蘇景殊撇撇嘴,他能想出這麼個主意都怪程元,“龐衙內知道我要來登州後給程元寄了封信讓他照顧我,誰知道程元因為那封信篤定我是個紈绔子弟,我看上去像紈绔嗎?”
覺得他是個什麼都不會干的紈绔也就算了,還覺得他的狀元來路不正,這能忍?
既然覺得他是個預備役貪官,那他就順勢而為看看貪官陣營是什麼樣,不然白聽了那麼多風言風語。
而且他打入敵營的計劃也不是萬無一失,要不是李坤察覺到不對勁派嚴冬來刺殺他,包大人還得在軍營里多轉悠幾天。
程元說他去安撫李坤,李坤也說了要設宴給他賠罪,不打不相識,然後才是真正的打入敵營。
可惜賠罪宴還沒開始就先等來了嚴冬的刺殺,李坤已經發現他們不可信,打入敵營的計劃以失敗告終。
好在證據已經搜集的差不多,敵營進不進都不影響他們辦案,被發現不對勁也沒關系。
千算萬算,沒想到會漏算那些退休的老臣。
也是,那些退休老臣能和前任通判一起搜集證據狀告程元和李坤,肯定都不怕被打擊報復。
之前送信拜托京城舊識告御狀後沒有消息,如今包大人來到登州,他們肯定會嘗試找包大人告狀。
京中老友不敢摻和進這件事,包青天鐵面無私,世上沒有他不敢管的案子,直接找包大人可能比告御狀還管用。
登州這些退休的老臣都那麼大歲數了,當年在朝中為官的時候可能還和包大人共事過,程元和李坤防備他們進京告狀,卻防不住他們找同在登州的包大人。
老大人們,誤傷誤傷,咱都是自己人。
蘇景殊將這些天城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堅信包大人能明察秋毫,要是能在那些老大人面前為他說幾句好話就更好了。
老大人們不信也沒關系,反正他接下來還要繼續待在登州,且看他用行動證明他的清白。
自證清白而已,天底下沒有什麼事情能難得到他小小蘇。
包拯站起身來,語重心長的說道,“官場上爾虞我詐不能不防,但是還有句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心里知道輕重就好。”
蘇景殊重重點頭,“包大人放心,我肯定不當貪官。”
他爹他哥在後世名氣那麼大,要是因為有個名氣更大的貪官兒子弟弟,將來死了都得掀開棺材板揍他。
看到書架上擺著的《刑統》了嗎?那是他後半輩子的行事禁區!
堅決不違法犯罪,爭做大宋好青年。
雖然他經常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想法,但是他的心絕對是紅不是黑,包大人要是不信的話那就只能讓時間來作證了。
反正他對他的節操很有信心。
包拯聽他這麼說,拍拍他的肩膀嘆道,“絕大部分人進入官場時都是這麼想的,然而見多了官場的欺上瞞下捧高踩低,最後能保持初心的寥寥無幾。”
“那是人的問題,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蘇景殊笑嘻嘻回道,“大宋有包大人這樣的青天大老爺,我和大人學了那麼多當官小技巧,不當個青天小老爺多對不起大人的教導。”
包拯失笑出聲,知道這小子心里有一桿秤,不需要他耳提面命的提醒,“天亮了,本官去州衙開堂審案,你是去休息還是隨本官去州衙?”
蘇景殊一晚上沒睡也不累,當即像模像樣的說道,“大人審登州之案,下官身為登州通判沒有不到場的道理。”
包拯無奈,“走吧。”
李坤賄賂的官員太多,州衙大部分官員都在他的賬本之上,禁軍將士抓人抓了一晚上,直到天亮都沒能把名單上的人抓完。
城門已經關上,禁軍指揮胡方練接管廂軍職務率領一營兵力進城幫忙,城門一關沒人能逃出去,抓人不急于一時。
只要把程元和李坤這兩個毒瘤給控制住,其他的相關案犯就算暫時沒被抓也只是多在外面過幾天提心吊膽的日子,早晚得進大牢和其他人團聚。
州城中最難抓的不是程元這個知州,而是四海錢莊的莊主李坤。
李坤身邊不只嚴冬一個江湖人,展昭和白玉堂怕禁軍將士到李府會吃虧都去李府幫忙,也幸好他們去了,不然李坤那些親信也抓不齊全。
事情發生的太快,案犯們都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人就已經到了大牢里,絞盡腦汁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直到包拯開堂問審,幾人看到坐在包拯下方的蘇景殊,這才意識到這新來的年輕通判只是個幌子,包拯來登州也不是巡視海防,而是來查登州內政。
程元想明白後當堂破口大罵,虧他還覺得這小子是個可以相交之人,沒想到都是假象。
龐昱啊龐昱,你真是害苦了表哥我!
程知州臉色憋成豬肝,恨不得把前些天的自己掐死。
他就不該因為龐昱一封信就覺得這人能處,能處個屁的能處,能在包拯身邊跑來跑去的肯定不是簡單人,包黑子的眼光能出錯嗎?
是他的錯,他不該自以為是的覺得他的眼光比包拯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身為包拯放在城里的幌子,蘇通判這些天和他稱兄道弟真是委屈大發了。
蘇景殊:???
什麼叫身為包大人放在城里的幌子?他是正兒八經的通判好不好?!
要不是身在公堂不好吵架,他能讓這家夥當場感受一下什麼叫三元及第的口才。
幌子?見鬼的幌子!
不會說話就別說話,不說話沒人把他們當啞巴。
蘇通判木著臉聽程某人罵他,苦中作樂想著:罵吧罵吧,越罵越能證明他是個清白的好官。
等著,他現在就派人去請城里的退休老臣來旁聽。
蘇景殊說干就干,招來站在旁邊的沈仲元耳語幾句,然後繼續淡定的挨罵。
臨走前還送他這麼份大禮,程表哥果然是最為兄弟著想的好表哥。
聽到他吩咐的白玉堂:……
就說這小子不會白挨罵。
程元和李坤貌合心不合,李坤在西郊鐵器作坊鑄造假錢之事并沒有讓他知道,而是繞過這個兼任廂軍指揮的知州去找廂軍副指揮鄭宏合作。
公堂上不許吵嚷,程元身上有用的線索也不多,很快被帶到院子里看押。
院子里沒人管他那張嘴,隨便他怎麼罵。
李坤和鄭宏合作私鑄假錢證據確鑿,程元貪污受賄增收稅糧同樣證據確鑿,不過程元那兒可以直接量刑定罪,李坤卻不行。
水師營到底有沒有被他滲入?當年往遼東運糧的大船是誰給他安排的?他開錢莊斂財囤糧到底是為了什麼?
疑點太多,都得弄清楚才好往案卷上寫。
州衙里動靜那麼大,城中百姓人心惶惶,不知道誰那兒傳出來開堂審案的是包青天包大人,一傳十十傳百,短短一會兒時間州衙外面的街上就堵滿了人。
百姓都愛看熱鬧,在熱鬧可能和他們每個人都有關系的時候,別說天氣炎熱,就是天上下刀子都擋不住他們過來一探究竟。
禁軍只抓犯了事兒的人,各座府邸的下人度過驚心動魄的一夜,等外頭的動靜消停下來立刻互相打聽,消息瞞是瞞不住的。
四海錢莊和城里幾家大糧鋪全部被查封,主家大半夜的被官兵抓起來帶走,連知州大人都沒躲過去,這會兒都在大牢里待著呢。
別人不能治知州的罪,現在要開堂問審的是包青天包大人,別管什麼知州知府都得束手就擒。
公審結果不出所料,李坤程元等人罪惡昭彰證據確鑿足以定罪,但是李坤身後的人卻沒有審出來。
其他人在堂上要麼喊冤要麼唾罵,只有李坤一言不發,看上去和之前那個奸詐的商賈判若兩人。
包拯也沒指望一次就能把所有疑點都解決,此案涉及頗廣,他也沒必要將時間都耗在幾個問不出東西的人身上。
皇城司的官差有時間和他們耗,直接將人押送到京城就是。
登州和青州相距不遠,興許過幾天還能在青州找到點線索。
根據鄭宏的供詞,他們鑄造假錢用的朝廷發下來的軍餉。
禁軍直屬中央,廂軍屬于地方,二者之間本來沒有牽扯,只是登州地處沿海,禁軍中除了馬步軍分駐各地,還有水軍駐守沿岸,各營的軍餉雖說是由朝廷發放,依慣例卻是由廂軍代發。
軍餉有零有整,銅錢由官府發放,不需要到地方錢莊兌換,廂軍禁軍那麼多士兵,涉及到的銅錢不在少數。
先把真錢熔化然後再用熔化的銅來鑄假錢的確能夠獲利,但是獲利還不夠多。
如果沒有猜錯,李坤手底下應該有座朝廷不知道的銅礦,不然他不會膽大包天用官府的鐵器作坊來鑄假錢。
既然可能有銅礦,會不會也可能有金礦?
包拯心中已有猜測,就算李坤不言不語也沒關系,到京城皇城司自然有法子讓他開口。
重點線索在抵達京城之前不能死了,不光要防止他自殺,還要防止外來的刺殺,于是押送犯人的重任又落到了武功高強的展護衛身上。
審案結束,案犯要被押解回京。
程元得知包拯沒想當場鍘了他後大喜過望,回京好回京好,回京還有活命的機會,他是龐太師的親外甥,他舅肯定不會看著他被砍頭。
本朝祖訓不殺士大夫,他怎麼說也算是士大夫的一員,就算他貪污受賄欺壓百姓包拯也沒資格斬他。
只要能活著進京,舅舅一定能想辦法把他撈出來。
姓蘇的!你等著!本官一定會回來找你報仇!
囚車浩浩蕩蕩走遠,州城肅然一清。
百姓們看著囚車里一顆又一顆的人頭,一想那麼多腦袋都要到京城菜市口問斬就替京城的百姓倒吸一口涼氣。
可怕,相當可怕,他們只想想都要做噩夢,親眼看到那麼多顆腦袋落地還不得嚇的天天都睡不著啊?
包青天就是包青天,連他們小地方的百姓見不得血腥都能考慮到,要是能一直留在登州就好了。
登州的百姓殷殷期盼包青天能留在登州,可惜他們也只能想想,天底下盼著包青天去他們那兒當官的百姓海了去了,以包大人目前的官職品級,想讓他到地方任職可能性不高。
不過也不是不可能,連文彥博文相公都能去大名府,沒準兒包大人什麼時候心血來潮就要去地方。
問題不大,先排隊再說。
程元鄭宏這些官職高的官員以及越挖越有驚喜的李坤被押送回京,州城大牢還有很多不需要送到京城就能定罪的人。
蘇景殊對來自程表哥的威脅毫不在意,沒有惡人能從包大人手上逃脫,別說龐太師不會撈他,就算龐太師愿意撈也撈不動。
怎麼著,以為當今圣上是仁宗啊?
白眼.jpg
龐太師是他舅舅怎麼了,龐衙內還是他的好朋友呢,不知道親兒子比外甥更重要嗎?
知州不在,通判暫領州務。
那麼多積壓在牢里的犯人等著審訊,蘇通判審案的經驗不多,天天追在包拯身邊問東問西,恨不得變成掛件掛到包大人身上,不到柴王爺生辰就不放人。
從登州到青州只有三四天的路程,包大人行行好,看在他沒經驗還要獨當一面的份兒上多幫他幾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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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怕審案,他怕他判錯刑啊。
量刑定罪是個技術活兒,包拯也的確不放心他第一次審案就遇上那麼多案子,看他審了幾個人後索性拿出《刑統》來當堂授課,讓他知道什麼叫所有的罪都要師出有名。
進士出身的官員和明法科出身的不一樣,進士科的考生對律法的了解不多,當官年數多了能憑經驗能對律法條例手到拈來,剛考中進士的官員卻沒那麼大的本事。
不怕他們一邊翻《刑統》一邊給犯人量刑定罪,就怕連書都不翻就隨心而為。
蘇景殊乖乖的跟在包拯身邊學習,包大人親自授課的機會不多,過了這個村兒就沒這個店兒,不好好學的是傻子。
他學!他學!他玩兒命的學!
州衙里人手不夠,被審的大部分都是州衙的官差,好在剃掉心思不正的人後剩下的都是能干實事的,短時間內一人兼任幾職勉強也能撐下來。
大牢里的待審案犯越來越少,公孫策抽空去驗了一下前任通判的屍體。
前任通判死的蹊蹺,程元當時上報說急病而亡,之後幫著處理前任通判的後事,出錢出人護送靈柩回鄉,作為一個沒有相處多少時間的同僚算是仁至義盡。
回過頭來想想,會不會是前任通判的死因不是生病,所以他才匆匆忙忙將靈柩送走?
公孫策跑了趟前任通判的老家開棺驗屍,果不其然,根本就不是生病猝死,分明是中毒身亡。
毒名無影散,是大理段氏的獨門毒藥,中原地界兒很少見。
正好沈仲元之前托人打聽的消息也有了眉目,所有的消息匯到一起,總算是搞明白了段五到底是什麼來歷。
那家夥是大理國段氏的家奴之後,從大理國的皇宮中盜出無影散後進入江湖,不過他行事過于毒辣,動不動就用毒來傷人性命,惹得江湖中人群起攻之,之後便銷聲匿跡,不知道為什麼會被李坤招攬。
襄陽王那邊也有很多江湖人,那些江湖人的來歷都還算正常,段五可能和襄陽王沒有關系,但是和真正的幕後黑手有沒有關系就不好說了。
得嘞,還得繼續查。
登州這次被拉下馬的官員太多,在新知州和其他職位的官員到任之前,退休官員們挺身而出幫忙補上州衙的缺。
有包大人親自作證,再加上程元被抓後的怒罵,蘇通判的清白勉勉強強算是保住了。
可喜可賀。
就是老人家們見了他還是會吹鼻子瞪眼,要不是包大人親自去請,他們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到州衙和某僞裝的預備役貪官共事。
忙忙碌碌到八月初,天氣漸涼,帶了小半個月學生的包拯必須得啓程去青州了。
蘇通判眼淚汪汪的送到城外十里亭,想起州衙那些還沒處理完的政務只恨包大人不會影分身之術。
穩住,不慌。
案子已經上報京城那麼多天,補缺的官員很快就能到位,離他解放的日子不遠了。
誰家好官剛上任就要兼任一把手啊?他承認他不太行還不行嗎?
卑微.jpg
在新知州到任之前,蘇景殊先收到了來自京城的包裹信件。
包裹是家里人寄來的,有冬衣還有各種耐放的吃食,大到兩個護院一起才勉強搬動。
信件也是厚厚一摞,這是第一次寄信,家里的信和小夥伴們的信都放在一起,免得他隔一會兒收一次隔一會兒收一次再給收煩了不想看。
小小蘇大人讓人把包裹搬到他屋里,然後焚香凈手虔誠的拆信,諸天神佛保佑,希望他是個貪官的消息沒有傳到京城。
第一封信是太子殿下寫的,小金大腿信里的信息量驚人,才看了一頁就把小小蘇大人驚的仰倒。
和他僞裝貪官打入敵營沒有關系,是襄陽王的案子有了新線索。
狄青在荊湖兩路平亂,到底還是沒能趕上樂平公主生産。
不過樂平公主是個大氣的公主,有狄娘娘和曹太後照看,公主府的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條,有沒有男主人不重要。
大氣的公主殿下并不在乎那麼多,生完孩子後安安心心坐月子,出了月子就柔柔弱弱的去皇城司找襄陽王講道理去了。
襄陽王離京當藩王的時候樂平公主還沒出生,當叔叔的對這個侄女只是略有耳聞,并沒有真正見識過侄女發飆。
公主溫聲細氣的說想見幺叔,皇城司的官差也沒有想太多,襄陽王畢竟是宗室親王,定罪之前該有的待遇都不能少,說是關押其實也只是找個宅子好吃好喝的供著。
誰都沒想到樂平公主見了襄陽王就立刻變臉,拔出旁邊侍衛的佩劍就橫在了她叔的脖子上。
女人生孩子是鬼門關里走一趟,她這輩子第一次生娃就被害的見不著娃爹,老虎不發威真當她是病貓啊?
不想當王爺就別當,誰家正經王爺成天琢磨怎麼造反?
想造反是吧?先去地底下問問列祖列宗的意見!
皇城司的官差看到樂平公主拔劍都愣了,反應過來後誰都不敢上前勸。
剛才還以為樂平公主生娃之後脾氣變好了,現在看來哪兒是變好,分明是更不能招惹。
勸什麼勸?趕緊去通知上官過來主持大局。
別人拔劍可能只是威脅,樂平公主她是真敢捅啊!
第149章
*
樂平公主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嚇的皇城司的官員連動都不敢動,生怕公主殿下手一抖襄陽王的老命就沒了。
襄陽王也傻了,不明白這素未蒙面的大侄女為什麼拔劍相向,以為這是皇城司逼他招供的手段,已經做好任他們怎麼威脅都當聽不見的準備。
別說是侄女過來,就是讓他親兒子過來都沒用。
然後,他的脖子就真見血了。
襄陽王:???
不是,動真格的啊?
動自然就動真格,劍都拔出來了什麼都不干顯然不符合樂平公主的風格。
她剛出月子就來探望因造反被抓的幺叔,幺叔也應該給她點面子別讓她為難,畢竟她剛生過孩子,不小心拿不穩劍出了人命也是有可能的。
她只是個想知道夫君什麼時候歸家的可憐人,幺叔能理解她的心情對吧?
襄陽王:???
理解個鬼啊!
狄青被派去平亂和他有什麼關系?派人出去的是皇帝又不是他,找他有什麼用?
就不能是朝廷不會治理地方導致荊湖兩路叛亂多嗎?
他在襄陽的時候沒見過多少叛亂,怎麼他一走叛亂就多了?
朝廷不反思地方官沒本事也就算了,讓素未蒙面的侄女過來拿劍威脅他是什麼意思?
他什麼都不知道,朝廷有本事就查,反正別想從他這兒找線索。
不慎被抓是他技不如人,皇帝別高興的太早,後面有的是難題在等他。
嗣子登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樂平公主:……
知道你酸,但是你先別酸。
嗣子登基怎麼了?那是經過列祖列宗滿朝文武認可的繼位,比某個謀反失敗的藩王更名正言順。
樂平公主和襄陽王沒什麼感情,出了謀反的事情後更談不上情分,她是公主不能干政,宗王謀反的事她也沒想插手,老趙家的男人打打殺殺她也管不著,千不該萬不該,這些家夥不該趕在她生娃的時候搞事。
她成了兩次親才生了這麼一個娃,就不能讓著她點嗎?
過年的時候她和狄青商量的好好的,西北邊關沒有戰事,北邊遼國也消停了,有她盯著朝中沒人敢污蔑狄青叛國,他們夫妻倆正好安心在京城住幾年。
等過幾年再有戰事需要狄青去邊關駐守,她就帶著孩子一起去邊城。
計劃趕不上變化,她這孩子還沒生,狄青就被調出去平亂了,娃都滿月了都沒見著他爹。
西夏沒動靜,遼國沒動靜,有動靜的是他們老趙家的宗王。
是可忍孰不可忍,當王爺當的不開心就去地底下找列祖列宗聊聊天,省得在陽間給活人添堵。
樂平公主坐月子不是什麼都沒干,她嫂嫂曹太後雖說不曾干政,但是知道的事情并不少。
襄陽王造反那麼大的事情整個京城都傳遍了,私底下宗室皇親都在談論,她身邊有曹太後和狄娘娘這兩位消息靈通的長輩,即便足不出戶也能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宗王造反就造反吧,打成什麼樣都是老趙家內斗,要是襄陽王背後有其他人指點,堂堂王爺只是別人的替死鬼丟不丟人啊?
襄陽王身後還藏著什麼秘密她不在乎,皇城司的人早晚能審出來,她只想知道荊湖兩路到底還有多少叛亂,娃滿周歲之前狄青能不能回京。
朝堂政事她不能管,自家的事情總能管吧?
別裝傻,問的就是被人當槍使還覺得自個兒可聰明的冤大頭幺叔。
襄陽王要被氣瘋了,他在襄陽當了那麼多年的土皇帝,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
他承認謀反失敗是他粗心大意,但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臭丫頭片子憑什麼說他是冤大頭?
謀反那麼大的事情還不準他找人合作嗎?
臭丫頭片子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認定他是吃虧的那個?
樂平公主從小到大吵架沒輸過,最擅長的就是把這種自以為很厲害其實屁都不是的臭男人罵到捂著心口往後倒。
她連她爹她哥都照懟不誤,一個沒見過面的幺叔在她面前拿喬,給他臉了是吧?
襄陽王氣的直喘氣,礙于脖子上已經沾血的劍又不能動手,越聽越氣越聽越氣,最後氣的滿腦子都是打不回去也要罵回去。
造反失敗被抓回京城本就憋悶,人在氣頭上失去理智後什麼話都能往外說,一不小心就說出了點兒不得了的消息。
主官皇城司的官員趕過來時,襄陽王已經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七七八八,反應過來後想改口也來不及了。
樂平公主放下劍躲到侍衛身後,瞬間恢復柔弱可欺的可憐模樣,出門的時候還不忘咳嗽兩聲假裝剛才被襄陽王發瘋的樣子給嚇到了。
皇城司的官員們:……
那什麼,他們都知道公主是什麼性子,公主放輕松,不用把他們當外人。
在樂平公主的協助之下,襄陽王的嘴終于被撬開,皇城司上下一片喜慶,筆走龍蛇寫好奏疏立刻去京郊別院面圣。
不是他們皇城司沒本事,是襄陽王的身份特殊他們不好下手段,就算知道襄陽王如此受不住激,以他們的身份也不好像樂平公主那麼無所顧忌的什麼都敢說,何況他們不知道。
此事樂平公主是首功,皇城司上上下下先謝過公主幫忙,祝公主和狄大元帥百年好合。
……
小金大腿的信寫了十幾頁,將樂平公主去襄陽王跟前找茬的過程寫的極為詳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當時就在現場。
襄陽王不小心禿嚕出來的消息很有用,雖然找不到證據,但是已經可以確定和青州柴王府有關。
人證吃過虧後肯定不會配合審訊,不過沒關系,接下來的重點是物證,襄陽王愿不愿意配合不重要。
包大人已經啓程去青州,能不能找出證據就看包大人的了。
樂平公主從襄陽王那兒問出線索是意外之喜,然而在荊湖兩路的叛亂平定完之前狄大元帥還是沒法回京,公主殿下依舊不開心。
為了荊湖一帶的安穩,只能委屈公主再等等了。
也不知道襄陽王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他謹慎吧,他火氣上頭什麼都能禿嚕出來,說他不謹慎吧,和柴王府相關的合作連王府的管家都不知情。
薛定諤的謹慎。
按照襄陽王的說法,他和柴氏的合作的確不吃虧。
事成之後分南北朝,南方富庶的地方交給他,北方和遼國西夏接壤變故太多,需要打仗的地方交給柴氏,他既不用擔心北方外族來犯還能坐擁富庶的江南,何樂而不為?
對于襄陽王的想法,所有人都覺得他當年離京就藩的時候可能把腦子忘京城了。
身為大宋的宗室王親去和柴氏合作,還是和前朝完全沒有血緣關系的柴氏,也不知道他到底怎麼想的。
就算他們能僥幸成事,柴氏哪兒來的本事抵御遼國和西夏?
離大譜啊。
蘇景殊一邊看一邊搖頭,感覺所有人都瘋瘋癲癲的,弄得他這個正常人在一群癲公里都有點不正常。
如果柴王府是周世宗之後也就算了,周世宗繼承的是郭家的皇位,他的子孫後代姓郭,可以理直氣壯的和老趙家打擂臺。
可如今的柴王府是仁宗皇帝從柴氏本家找出來的人,就算大宋的太祖皇帝給周世宗改回本性,江山也和姓柴的沒有關系。
真要造反的話,直接大大方方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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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大腿的信看完,接下來是家里的信,倆哥哥都在家,爹娘兄姐寫信的時候便沒有分開,全部由他二哥動筆。
他離京那麼多天,京城里的制舉考試也考完了。
二哥蘇軾考了第三等,這個考試第一等第二等是虛設從來沒有人得過,第三等已經是頭名,在他哥之前,整個大宋只有一個人列入過第三等。
很符合他哥的名氣,鼓掌鼓掌鼓掌。
二哥是第三等,三哥是第四等,這個名次本來沒什麼,但是看完後面的幸災樂禍之後,小小蘇對兩個哥哥都無語了。
不愧是親兄弟,連搞事都法子都那麼像。
當年他們進京趕考,春闈考試那麼重要的場合,二哥編撰典故險些落榜。
現在制舉考試二哥沒作妖,換成向來穩重的三哥作妖了。
他三哥蘇轍,全家除了娘親外最穩重的人,考試的時候極言盡諫,上到官家下到朝中文武百官沒有一個幸免于難,全部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蘇景殊:……
他是不是沒打算考上?
這次考的是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要的就是考生陳述朝廷得失,但是考試畢竟是考試,直接把滿朝文武都罵一遍兒顯然有點得罪人。
制舉的主考官是諫院一把手司馬光,可能因為司馬光自己就是個噴子,所以對他三哥的試卷非常推崇,排名定次的時候也定了個第三等。
但是其他考官堅決不同意,說他三哥的答卷出言不遜,最好直接黜落。
考官那里吵來吵去吵不出結果,鬧到皇帝那里後皇帝讓其他官員來定,其他官員討論出來的結果也是黜落。
也是,答卷把滿朝文武都罵完了,官家身邊的親信肯定是重災區。
不過主考官畢竟是主考官,司馬光是個認死理的人,平時不講道理很氣人,這時候認死理卻保住了他哥的名次。
司馬大人說的有道理,他哥的卷子無非就是直來直去無所顧忌,可這場考試考的就是直言進諫,他秉筆直言難道還有錯?
最後就是被降一等,以第四等被錄取。
小小蘇抿了口茶,懷疑司馬光想把他三哥拐去諫院和他一起當噴子。
這場制舉一共有四個人參加,最後錄取了三個人,不知道沒考中的那個倒霉蛋是誰,四選三被黜落還怪讓人傷心的。
尤其被選中的三個人中還有一個把滿朝文武罵了個遍,這樣顯得他更沒本事了。
希望那個倒霉蛋不要心生嫉恨,前幾年科舉考試時心生嫉恨的落第舉子已經用親身經歷證明和他哥過不去沒有好結果,應該不會再有人鋌而走險。
蘇景殊心有戚戚,晃晃腦袋繼續看。
考試結果出來後就要授官,他以為制舉考完官家應該會把選拔出來的人留在京城,不過官家卻并沒有那麼干。
他二哥任秦鳳路鳳翔府判官,三哥任商州軍事推官,倆人都在邊州,去的地方沒比他好多少。
什麼情況?怎麼都派去邊地了?人都走完了京城還有能用的人嗎?
小小蘇想不明白他們官家到底想干什麼,想不明白索性不想,反正官家干什麼都有他的道理,他們這些小官聽安排就行。
看信上的意思,他三哥接到任命時不太想去,說是家里得有個兒子守著,哥哥弟弟都要外出為官,他可以放棄官職在家侍奉父母。
然後他就被姐姐給踹出去了。
侍奉父母有她在,她在家不比男丁會照顧人?
唔,傻哥哥估計在參加制舉考試的時候就有這種想法,不然不會奔著被黜落去,可惜司馬大人夠給力,愣是扛著壓力把他撈了上來。
還是姐姐最可靠。
信件仔仔細細的從頭看到尾,除了家里的各種事情外,倆哥哥和老爹還討論了他之前說過的登州的榷鹽制度。
仨人商量出來的結果就是,只靠官府打擊私鹽是不行的,得讓朝廷停了現有的榷鹽制度才能改善現狀。
竈戶將所制之鹽賣于百姓而官府從中收稅,如此雙方都能獲利,比現在哪邊都怨氣深重的強。
政策要因地制宜,別處的榷鹽制度能實行下去不代表所有地方的榷鹽制度都沒問題,以登州如今的情況,朝廷的榷鹽之法不適合繼續推行。
有道理,等他有空去民間考察考察,然後就給官家寫奏疏申請停止登州的榷鹽制度。
他是通判,有權利提意見。
不幸中的萬幸,登州的老人家們沒有大老遠的讓他爹他哥也都知道他成了個“貪官”。
蘇景殊一封一封的拆信看信,看完之後挨個兒的寫回信。
別的回信都好寫,只有龐衙內那邊實在讓他為難。
龐昱寫信的時候還不知道程元已經被抓起來送回京城審訊,以為他上一封信中寫的程表哥多好多好都是真的,新寄來的信里把程元夸的天上有地上無,讓他有什麼困難直接去找表哥幫忙千萬不要客氣。
弄得他還怪不好意思嘞。
對不住了衙內,沒想到拆信的時候太師不在身邊,這次是他的失誤,回信的時候絕對不陰陽怪氣,一定讓衙內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能信剛送出來程元就被押送到了京城,不用他寫龐衙內也能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希望太師管的足夠嚴,別讓衙內跑來登州罵他。
蘇景殊小聲嘟囔,回信怎麼卑微怎麼寫,務必讓龐衙內感受到他的心意。
龐衙內,看到來自小夥伴的坦誠了嗎?
京城,龐昱得知登州官場上的變故後人都傻了。
他辛辛苦苦寫信讓表哥照顧他的小夥伴,結果表哥是個大貪官,這還得了?
他清清白白的小夥伴該不會被照顧成小貪官了吧?
官員犯案要被送去刑部問審,這次的案件比較復雜,刑部和皇城司的官員都要到場,只從放出來的消息中也看不出登州的官紳勾結和襄陽王造反一案有關。
襄陽王在襄陽,和登州八竿子打不著,除了少數知情人,絕大部分官員都猜不到兩個案子有關系。
朝中官員都看不出來,龐昱更看不出來。
龐衙內只知道他給小夥伴推薦的表哥成了個貪官,還是被包大人親自揪出來的貪官,沒有意外的話這個表哥是沒救了。
表哥沒救了,小夥伴呢?
景哥兒,你還好嗎?
龐昱很慌,知道消息後立刻去八王府找趙清,他自己不好去刑部打聽消息,帶上個同夥好安心。
沒聽說狀元郎被展護衛押送回京的消息,所以他們景哥兒應該沒犯事兒……吧?
趙清:……
趙清對他的笨腦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們子安兄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外出為官還是跟包大人同行,就算想犯事兒也不會在包大人眼皮子底下犯事兒好不好。
再說了,他們子安兄清清白白,憑什麼懷疑他離京之後就變壞?
龐昱撓撓頭,“好吧好吧,景哥兒清清白白,可是清清白白也要去探探情況啊。”
他們覺得景哥兒清清白白沒有用,得朝廷覺得景哥兒是清白的才行。
趙世子點點頭,是得打聽打聽情況才行,但是他們要去的不是刑部衙門。
犯人是開封府的展護衛押送回來的,展護衛回京後不會立刻離開,現在正是找他打探消息的最好時機,直接找展護衛比去刑部打聽方便多了。
瞧瞧這事兒弄的,怎麼找個親戚還是個大貪官?
龐昱也很委屈,他和程元不太熟,可他爹和程元很熟,他也沒想到他的表哥會是個大貪官。
雖然程元不在京城,但是逢年過節的禮物往來沒少過,畢竟是親舅甥,除了他這個親兒子就數侄子外甥關系近了。
他不知道程元是個貪官,他爹也不知道嗎?
天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龐衙內瑟瑟發抖,一想他爹可能是大貪官背後的大大貪官腿都開始發軟,“趙清,要不別去找展護衛了吧,我們悄悄的打聽。”
他怕打聽到最後把他爹也打聽進去。
趙清遲疑的停下腳步,“應該不會吧?”
龐太師和包大人見面就吵架,要是有那麼大的把柄在早就被包大人送進去了,還會等到現在?
龐昱不太放心,“萬一呢?”
趙清拍拍他的肩膀,“你信不過你爹還信不過包大人?”
龐昱歪歪腦袋,“好像也是。”
神仙保佑,希望他爹不要是大貪官背後的大大貪官。
包大人很厲害,但是他爹也很厲害,在包大人眼皮子底下干壞事而已,以他爹的本事也不是不可能。
趙清白了死對頭一眼,準備待會兒就去找龐太師把他們剛才的話說給龐太師聽。
親兒子,嘖,親兒子。
展昭交接完犯人後回開封府休息,人還沒到府衙,龐衙內和趙世子就在路口把他攔了下來。
龐昱現在什麼都不放心,想起小夥伴在信上寫的和程元一起參加宴席什麼什麼的就心肝兒亂蹦。
貪官的宴席沒有好的,那是引誘他走歪路的宴啊。
景哥兒,你可千萬別誤入歧途。
打架斗毆被抓進衙門還能被保出來,貪污受賄沒法保。
包大人對貪贓枉法從不留情,別悶著頭往死路上跑。
展昭對上兩雙緊張的眼睛,安靜了一會兒,沉聲道,“在我回京之前,的確有登州官員悄悄找包大人彈劾舉報蘇通判行為不端。”
龐昱倒吸一口涼氣,“怎會如此?”
這才去多久,怎麼就到了被彈劾的地步?
蘇小郎,你當貪官怎麼當的那麼爽快?
趙清恍恍惚惚,“沒辦法,男人變壞就是那麼快。”
子安兄,以前真是看錯你了。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啊?
包大人就在跟前,你怎麼敢干壞事?
就算想貪贓枉法行為不端好歹也要等到包大人離開,在包大人眼皮子底下干壞事不是自找死路嗎?
兩個人捶胸頓足,就差當場抱頭痛哭。
他們來時對小夥伴那麼有信心,現在信心全沒了嗚嗚嗚嗚嗚嗚。
展護衛頓了一下,心道你們也不用信那麼快,可以稍微掙紮一下。
好歹是朋友,不能一點信心都沒有。
“景哥兒和程元交好是為了打入敵營,并非真的被帶壞。”展昭不敢再嚇唬他們,怕接下來京城的謠言出自他口,解釋道,“登州有個富紳幾乎賄賂了整個州衙,不打入敵營沒法讓他們放松警惕,所以景哥兒才會從程元那兒下手。”
前任通判已經用生命的代價證明不能到地方就查案,景哥兒身邊有白五爺護著可以保證安全,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沒必要為了一群貪官污吏冒險,和程元打好關系的確是最穩妥的法子。
龐昱立刻瞪了旁邊的趙清一眼,“你別胡說,景哥兒沒有變壞。”
趙清也豎起眉頭,“是展護衛沒有說清楚,我只是順著展護衛的話往下說。”
他是信任展護衛,要怪就怪展護衛不說清楚,先說子安兄沒被帶壞再說他打入敵營不就不會誤會了嗎?
“你別說話,讓展護衛繼續說。”龐昱吼了他一句,然後轉過頭眼巴巴的說道,“展護衛你繼續,我們接下來肯定一句話都不說。”
展昭笑道,“登州的案子會由刑部和皇城司一起審,景哥兒沒有被一起抓回來就說明他沒干壞事,二位不用擔心。”
趙清摸摸鼻子,“沒辦法,心虛啊。”
龐昱眼神飄忽,“我也心虛。”
他連他爹都懷疑,小夥伴那里就更不用說了。
展昭:……
你們這感情也真是夠好的。
第1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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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的官場并不太平,有大公無私為國為民的官員,但更多的還是有私心的官員,連政事堂的宰相們也不例外,然而登州知州、廂軍副指揮以及下轄各縣的縣令還有別的相關官員全部被押送回京的消息傳到京城後還是震驚了整個朝堂。
貪污受賄的官員年年有,像登州這樣整個州的官員都牽扯進去的并不多見。
不過再一想是包拯查出來的案子,好像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登州官場的官商勾結過于離譜,包黑子辦事又向來不講情面,沒直接在登州將涉案官員送上鍘刀都是他這兩年修身養性有了成果。
朝中那麼多等著補缺的官員,只是大半個登州的官職而已,完全能補得上。
至于押送回京的犯人中還摻了個賄賂過登州大部分官員的商人,除了刑部皇城司這些要查案的衙門沒人在意。
商人而已,就算有再多錢也沒法翻天。
龐昱和趙清拉著展昭問動問西,確定他們第一次正經當官的小夥伴沒被帶壞才終于想起來要問登州那邊到底是什麼情況。
他們長這麼大經歷過的事情不少,見過某個貪官污吏被抓,沒見過一州的官員全都有問題。
那是一個州,不是一個縣更不是一個村兒,什麼樣的邪乎地方能把到任的官員全都變成貪官?朝廷的官員應該沒有拉胯到這個地步吧?
案子還沒有結束,展昭也不好和他們說太多,只讓他們自己回家問家里的大人。
正常情況下衙門里的官員不會都收受賄賂,清官再怎麼稀奇也總會有幾個硬骨頭逆流而上,架不住登州有個錢多還想搞事兒的李坤李莊主,一不小心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滿朝文武都覺得程元是罪魁禍首,殊不知真正惹出這些事情的不是程元,而是那個不顯眼的商賈李坤。
後續會審出來多少東西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李坤知道的肯定比襄陽王多。
犯人已經送到京城,接下來的審訊由皇城司和刑部接手,他交接完畢還得去青州保護包大人,到時候京城的消息還得靠京城傳信。
青州和登州離的不遠,李坤和襄陽王沒有關系,和柴王府也沒有關系嗎?
不好說,過些天到青州一探便知。
展昭哄走兩位各種擔心但是卻擔心不到點子上的小公子,回開封府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動身去青州和包拯等人會和。
龐昱和趙清憂心忡忡的離開,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京城外面那麼危險,雖然大貪官已經落網,但是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漏網之魚。
官場復雜著呢,景哥兒真的能抗住來自外界的誘惑嗎?
捫心自問,他們能抗住嗎?
倆人對視一眼,都覺得以他們的自制力大概率不太行。
他們從小在京城長大還經常被各種花花手段迷了眼,官場上的手段比他們見識過的還要誘人,在地方為官沒人管沒人問,稍微有一點不堅定就可能被帶壞。
景哥兒,你行嗎?
當紈绔只是讓家里人糟心,當貪官卻是讓下轄百姓全都糟心,寧可當紈绔也不能當貪官啊蘇小景。
人不在跟前不能耳提面命,好在他們還能靠書信溝通,上一封信寫的不好,趕緊再寫一封找補找補。
親愛的小夥伴,當貪官是沒有前途的,實在想過那種醉死溫柔鄉天天不干活的好日子可以換個方向,他們感覺當紈绔就很不錯。
當貪官真的沒有前途,千萬不要自找死路啊親。
兩個人苦口婆心的在心里勸,寫完後讓人快馬加鞭送去登州,然後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一件事情。
他們倆的自制力不行,遠在登州的小夥伴未必不行。
雖然都說登州的貪官落網是包大人的功勞,但是他們蘇大人也有功勞,只是光芒被包大人掩蓋了而已。
那可是剛到登州就協助包大人把登州官場清了一遍的狠人,登州的事情一出,應該沒有哪個貪官敢和他走太近。
好像白擔心了。
算了,寫都寫了,不能浪費他們的擔心,這叫防患于未然,誰知道在外面當官當久了抵抗力會不會變低。
既然登州那邊不需要擔心,那就安心待在京城看熱鬧。
龐昱想起來被抓回來的大貪官是他表哥就糟心,和趙清打聲招呼轉身就走,“我得回家問問我爹到底是怎麼回事,回見。”
用完就扔,非常無情。
趙清二話不說跟上去,“我跟你一起回。”
他有事要和龐太師說,不能讓這小子使喚了他還能過安穩日子,回家雞飛狗跳去吧。
龐衙內對死對頭的險惡用心一無所知,毫無防備的帶他一起回家。
現在還不到他爹下衙的點兒,他們回去後還能先吃頓飯,吃飽喝足再去打聽消息。
萬一問到些不好讓他們知道的消息,吃飽喝足也有力氣跑是不是?
龐昱計劃的很好,可惜剛回家計劃就不能用了。
他爹龐太師怒氣沖沖的提前回家,看上去被氣的不輕,他根本不敢往上湊。
老爹在生氣不能往上湊,先找其他人問問情況。
龐昱很少見他爹被氣成這樣,帶著死對頭狗狗祟祟的溜到書房外,朝一直跟在他爹身邊的老管家招招手,說話不敢太大聲就用手比劃問這是怎麼回事。
老管家嘆了口氣,“衙內,是程大人那邊的事情,等太師消氣你再去打聽吧。”
龐昱等不及,纏著老管家非要聽,只他自己也就算了,他現在還帶著外人呢,讓趙清看到他在自己家都打探不出來消息非得笑話死他不可。
就要聽就要聽,趙清又不是外人,讓他聽聽也沒什麼。
程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押解到京城,那麼大的事情八王爺肯定清楚,就算不在他們家聽,回到八王府肯定也能打探清楚。
不是外人不是外人,直接說沒關系。
老管家的表情一言難盡,看看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衙內,再看看旁邊豎著耳朵等著聽消息的趙世子,想著不能讓衙內在朋友面前丟臉,硬是扛著趙世子的灼灼目光將他們家衙內帶去一邊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元是他們家太師的親外甥,猛不丁被押送到京城問審當舅舅的總得問問是怎麼回事。
雖說包拯手底下從不出冤假錯案,但是事無絕對,萬一這次就出錯了呢?
怎麼說都是親外甥,總不能真的不管不問。
太師去刑部大牢見程元,結果可好,那程元上來就對著太師哭訴,說什麼要不是看蘇大人和他們衙內玩的好以為他是個貪官的料子沒怎麼防備才不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求太師想辦法把他撈出去,他要去找蘇大人報仇。
當時太師的臉色就變了。
什麼叫和他們家衙內玩的好就以為蘇大人是個當貪官的料子?合著在他心里和他們家衙內玩的好的都是歪瓜裂棗?
和他們家衙內玩的好的是歪瓜裂棗,他們衙內在他心里是什麼樣子?
太師二話沒說扭頭就出了刑部大牢,然後就是現在這樣了。
龐昱:???
什麼意思?那混賬玩意兒貪贓枉法被抓還成了他的錯?
他是紈绔不是貪官,哪兒有自己犯事兒被抓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的道理?
景哥兒去登州之前他的確往那邊送了封信,可那時候他還以為表哥是個正兒八經的官,能在登州照顧照顧他的小夥伴,要是知道程元貪贓枉法他才不會寫那封信。
還以為景哥兒是自己人不作防備,他還怕那家夥把他們清清白白的景哥兒帶壞了呢。
很快,怒發沖冠的就又多了個龐衙內。
趙清在院子里等的抓心撓肝,剛還說著他不是外人,怎麼說著說著就不讓他聽了?
到底什麼情況?讓他聽聽能咋?
龐昱怒氣沖沖的帶他回自己住的院子,回去後就開始罵罵咧咧,一邊罵一邊把剛才從老管家處聽來的事情說給他聽。
趙清:???
“你這表哥不對勁。”
在龐太師面前說他兒子交的朋友都有干壞事的料子,他怎麼在官場上待那麼多年的?
龐太師什麼脾性滿朝皆知,程元身為太師的親外甥不應該不知道舅舅是什麼人,這是被抓到京城亂了方寸開始胡言亂語?
龐昱氣哼哼的罵道,“分明是沒來得及僞裝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他就知道家里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都瞧不起他,逢年過節來拜訪的時候把他夸上天,私底下都覺得他不學無術爛到了泥里,能平平安安長那麼大都是靠有個好爹。
他不學無術怎麼了?再不學無術他也是他爹的親兒子!
該死的程元,詆毀他也就算了竟然還詆毀他的小夥伴,景哥兒招他惹他了?
趙清煞有其事的勸死對頭不要計較那麼多,“冷靜冷靜,要不是他覺得景哥兒有當貪官的潛質,包大人抓人也抓不那麼順利。”
不就是覺得他不行,順便再覺得和他玩的好的都不行,問題不大。
等等,姓程的是不是把他也罵進去了?
趙世子猛的意識到他也能歸在和龐昱玩的好的范圍內,他們倆從小打到大,認識的時間比這家夥和蘇子安久的多,按照姓程的說法,他比蘇子安還有為禍地方的潛質。
混賬玩意兒和龐昱很熟嗎就這麼下定論?什麼表哥啊?世上哪兒有這樣的表哥?
反應過來自己也挨了罵的趙世子加入罵罵咧咧的行列,要不是刑部大牢不好闖,他今天晚上就能帶人去把程元的狗腿打斷。
理由都是現成的:辱罵宗室子弟。
不行,他趙清長這麼大吃什麼都不吃虧,沒有挨罵不還口的道理,他得想法子罵回去。
趙世子磨了磨牙,看看外頭的天色,“明兒早上去刑部大牢找程元講道理,去不去?”
龐衙內捏捏拳頭,“帶棍子嗎?”
趙世子拍桌而起,“帶!”
隔著牢門打不到人也沒關系,打不死他也嚇死他。
登州州衙,蘇通判對京城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將回信寄出去後繼續忙活衙門里的事情。
州衙一下子少了那麼多人,就算有那些退休的官員幫忙也都累的夠嗆。
這麼說吧,為了讓沈仲元能更符合他的諢名,他直接將小諸葛當諸葛丞相來用。
沈仲元:……
他何德何能,怎麼敢在政務上和諸葛丞相相提并論?
江湖人稱呼他為小諸葛是夸他聰明,不是說他有諸葛丞相那般處理政務的本領。
大人,他從此以後換個諢號還不行嗎?
不管怎麼說,人到了蘇大人手上就得聽蘇大人安排,不會干活就學著干,反正他自己也不熟練,大家一起從零開始學當官。
沈仲元被指揮的團團轉,白玉堂也沒閑著,知州和通判都沒有資格插手禁軍,水師營和馬步軍里的情況還需要白五爺去查探。
蘇大人身邊不留閑人,可惜嚴冬清醒了之後被包大人帶走了,不然還能再多個能指使的人。
不過他和包大人說好了,回頭結案後嚴冬要是判的輕就把人流放登州,那家夥武功不低還是個遼東人,遼東和登州船只往來那麼多年,嚴冬對這塊地方肯定比他熟。
先前從襄陽王那兒得到消息說遼國不老實,北方各城抓遼國探子抓的牢房都快住不下了,登州這個號為極邊的沿海之州非常重要,水師營那邊還得加強防備。
等朝廷將襄陽王府和柴王府一鍋端,登州水師營的將領估計也得換一波。
“馬步軍的情況都很正常,水軍指揮使私底下的小動作不少。”白玉堂伸了個懶腰,有一句沒一句的說道,“如果展昭回來的及時,應該能在青州抓他個現行。”
“展護衛沒趕上也沒關系。”蘇景殊想了想,說道,“包大人身邊也不留閑人,讓嚴冬戴罪立功去抓人。”
白玉堂聳聳肩沒有說話,看看桌案上那堆沒處理完的公務,出門到房頂上曬太陽去了。
秋日的陽光比夏天舒服的多,要是能在房頂上安個躺椅就好了。
蘇景殊眼巴巴的看著白五爺足尖一點飛上房頂,再看看手邊似乎永遠也處理不完的公務,只能拿新任知州很快就會到任來安慰自己。
州衙里缺的人太多,那些本來就是由地方做主的差遣職位很好安排,直接在衙門外面貼個招人的告示,自會有符合條件的人到州衙應聘,但是由朝廷派遣的官職地方做不了主,只能等京城派來的官到任。
人少有壞處也有好處,壞處是累,好處就是可以用最快的時間了解登州民政。
蘇大人兼任知州,州衙里的所有卷宗他都能看,登州下轄各縣的官員知道他和包拯關系匪淺後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和之前那些同僚一起倒大霉。
他們旁邊有個大宋最可怕的沙門島監獄,雖說他們犯的罪不至于被流放到沙門島,但是這里是登州,輕一點的流放本州也包括沙門島。
要是上頭的大人們冷酷無情得理不饒人,把那些本該流放本州的犯人直接弄去沙門島也無有不可。
沙門島就在登州,登州的犯人流放本州去沙門島完全沒問題。
算了算了,別在這時候惹事。
包青天還沒走遠,這時候惹事直接撞到包青天手里不死也要丟半條命。
于是乎,蘇通判就發現了狐假虎威又多麼好用。
包青天的名聲在登州這種窮苦偏遠的地方威力不減,即便走了也沒人敢在登州境內作祟。
看案卷上的記載,登州境內每年都會有不少各種案件需要官府來處理,但是他兼任知州的這些天,登州四縣連鄉里爭執都沒有,估計全被包大人給嚇蔫兒了。
朝廷不可能讓通判長時間兼任知州,登州畢竟是人口過十萬的大州,知州通判的職權歸于一人風險太大,就算有包拯在附近能順便盯著也不行。
穩住不慌,新任知州很快就會到任,他的苦日子馬上就要到頭了。
中秋節剛過,蘇景殊沒有等到新知州,先等到了龐衙內和趙世子的信。
算算時間,龐昱寄信的時候他的信還沒送到京城,這次的信又送岔了。
不過沒關系,送岔了也不耽誤他們交流。
龐昱的信會是什麼情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和登州官員大換血脫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信上大罵程元為官不仁活該被抓,然後苦口婆心勸他千萬不要步程元的後塵,實在不行的話寧可當紈绔也不要當貪官。
家里沒錢供他當紈绔的話,他們幾個小夥伴湊湊也能讓他體驗一下當紈绔的快樂。
小小蘇:……
謝謝,但是不用了。
他沒想當貪官,他不想當紈绔,當個不知名的蘇青天挺好的,他暫時不考慮其他出路。
新的信送到手中著實讓蘇景殊松了口氣,他還怕龐昱會幫親不幫理為了程元把他罵個狗血淋頭,現在看來,他們龐衙內依舊是那個明事理的好衙內。
很好很好,繼續保持,希望衙內能一直記著信上的話,比起他清清白白小小蘇,他還是覺得龐衙內誤入歧途的可能性更大。
龐昱和趙清的信送到登州沒多久,太子殿下的信也到了。
根據太子殿下透露的小道消息,新任登州知州已經定了下來。
許遵許大人,之前在大理寺任職,據說任職期滿就要回京升任大理寺卿。
許大人是進士出身,考中進士之後又考了明法科,是律法方面的專業人士,什麼案子都難不倒他。
蘇大人仔細查看許大人的履歷,再翻出前兩天龐衙內寄給他的那封勸他老實本分不要誤入歧途的信,陷入沉默。
派精通律法的大理寺官員到登州當知州,總不能是官家也怕他學壞吧?
他有那麼不讓人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