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蘇景殊醉酒花間 > 150-160
    第151章

    *

    小夥伴在登州搞出那麼大的動靜,太子殿下愁的不行。

    雖說有包大人能吸引大部分人的目光,但是朝中還有不會被包大人轉移視線的大臣。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外頭的世界很危險,不能覺得有包大人在就覺得沒有危險,包大人當官那麼多年也不敢保證出門在外一定能萬無一失啊。

    不行,得想辦法讓他消停點。

    搞事情可以,在官場上站穩腳跟後再搞。

    剛進入官場不能這麼得罪人,要是被某些心懷不軌的家夥聯手給坑了,他遠在京城連撈都來不及撈。

    太子殿下不怕他的小夥伴清清白白的被坑進大牢,他怕的是清白的小夥伴先被忽悠成不清白的樣子然後才被坑進大牢。

    清白的倒霉蛋他能想法子撈,已經被染黑的倒霉蛋怎麼撈?

    所以最好在他染黑之前先把人攔住,歪門邪道學不得,老老實實當官就行,千萬別學其他意志不堅定的官員。

    身為難得一見的三元及第,不能被壞官一勾搭就勾搭走。

    為了給登州找個合適的知州,太子殿下也是操碎了心。

    知州的官職不低,可以從正在等待補缺的清閑官員中挑,也能從京城的在職官員中挑,大部分時候都是選前者。

    不過這次情況特殊,政事堂和六部的高官都傾向于直接從朝中調人去坐鎮登州。

    選人是個耗心力的活兒,太子殿下表示,他剛接觸朝政的時候都沒這麼上心的了解朝臣的情況。

    蘇小郎,你要是學壞對得起誰?

    太子殿下火急火燎的挑人,吏部也火急火燎的舉薦合適的人。

    不怪他們沉不住氣,他們怕慢了的話官家能直接讓蘇景殊正式兼任知州一職。

    官家辦事不按常理,誰都不敢保證他會不會那麼干。

    出于對官家的不信任,吏部連可能會出現什麼場景都設想好了。

    地點:御書房。

    人員:官家和吏部尚書。

    情節:吏部尚書據理力爭說新科進士不適合上來就當知州,蘇狀元才十幾歲,需得好好磨磨銳氣才好讓他獨當一面,不能拿整個登州的百姓開玩笑。官家不聽,程元在各地當了那麼多年的官都能把登州治理成那個鬼樣子,年輕人再差勁還能差勁到哪里去,他不信他點出來的狀元郎還比不過一個貪贓枉法逼得百姓不得不落草為寇的垃圾。

    結局:吏部尚書無法反駁,官家更勝一籌,登州身為人口超過十萬戶的大州,最終淪落到和人口不過萬的小州一樣連個牽制一把手的官都沒有。

    最糟心的是,官家的理由沒法反駁,因為程元太差勁,朝中隨便找個人過去都能比他干得好,小蘇狀元當然也不例外。

    就程元那本事還能當上一州知州,簡直把吏部的臉面按在地上摩擦,他的考核誰給過的?誰給他的資格滿大宋的禍害百姓?

    什麼,吏部負責審核?

    回旋刀紮到自己身上,吏部的官員氣的吐血。

    之前想著那家夥是龐太師的外甥,考核的時候賣龐太師個面子給他個好前程,誰知道賣好竟然能賣出這麼個結果?

    六部的官員流動性很大,在吏部干幾年去刑部,去刑部干幾年去戶部,把六部輪過來一遍也有可能。

    現任吏部尚書上任時間不長,程元的案子出來後直接把龐太師和之前負責考核程元的吏部官員全彈劾了,連已經調去戶部的前任吏部尚書都沒能躲過去。

    他不高興別人也都別想高興,要糟心就一起糟心。

    為了不讓官家胡來,吏部尚書聯合政事堂的宰相們一起選了個合適的人選出任登州知州,人選一定下來立刻讓人收拾行李離京,連告別親朋好友的時間都不給他留。

    別的官員上任之前有十天半個月的時間和親朋好友聯絡感情,登州情況緊急,等任滿回京再聯絡感情也來得及。

    官家想提拔小蘇狀元的意思太明顯,再不走就真來不及了。

    許遵:……

    官家:……

    官家想說,他也沒那麼不講道理。

    事已至此,官家辯解也沒人信,何況他也沒想辯解。

    當皇帝這幾年的經驗告訴他,當個不講道理的皇帝比當個講道理聽勸的好皇帝更舒心。

    名聲比不過先帝沒關系,他這人務實,名聲好壞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

    小金大腿全程關注新任登州知州的誕生,寫到信里就是朝臣為了不讓蘇小郎在登州一手遮天重復程元的老路而和他爹唇槍舌戰據理力爭。

    滿朝文武都盯著登州,你蘇小郎好意思走歪路嗎?

    蘇小郎滄桑的抹了把臉,謝謝提醒,但是本人真的沒打算走歪路。

    好在小金大腿沒有和龐衙內一樣從頭到尾都是勸他干干凈凈做人踏踏實實做事,後面還夸了他剛到地方就肅清了登州官場很了不起,金大腿和小金大腿都很期待他接下來還能干出什麼政績。

    一時半會兒當不成知州也沒關系,十幾歲就當上了通判已經很厲害了,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單純的熬資歷也能熬到回京到六部為官,最低最低也得熬出來的尚書當。

    尚書都當上了,離進政事堂還遠嗎?

    加油蘇小郎,你是最棒噠!

    這次的信件沒有上次的厚,但是讀下來卻比上次的費心,看的蘇大人心力憔悴,中間休息了好幾次才拿起來繼續讀。

    小金大腿真是的,夸他也就算了,還拉著官家一起夸,弄得他不好好干都有點愧疚,不知道他經不住夸嗎?

    話說回來,信件已經送到了他手上,剛得了任命就被催著離京的許遵許大人應該也快到了吧?

    蘇景殊算著日子,感覺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于是趁這幾天把他沒干完的活兒都整理出來,準備給許大人一點小小的震撼。

    官員到任後要到地方體察民情,他要當一個為民做主的好官當然不能漏掉微服私訪這麼重要的事情,只是州衙里的事情太多,弄得到登州那麼多天愣是騰不出時間去底下縣里轉轉。

    程元為了搜刮錢財不顧百姓死活,可想而知對政務不會上心,上梁不正下梁歪,知州對政務不上心,底下人也是各種偷懶,州衙看上去能正常運行,其實內里早就成了一團糟。

    就算程元沒有落馬,下一任知州到任後也會發現不對勁。

    哦,前提是下一任知州不會被李坤賄賂成下一個程元。

    以李坤那“世上沒有不愛錢的官”的架勢,絕大部分人都扛不住他的賄賂。

    還好倆人一起被抓了,可喜可賀,鼓掌鼓掌鼓掌。

    入秋以來天氣轉涼,街上多了許多秋冬才有的土特産,蘇景殊抽空把在登州買的土特産打包寄回京城,還有特色美食的食譜,吃貨哥哥肯定需要。

    孝敬爹娘的禮物和給小夥伴們帶的好東西加起來能塞滿好幾輛馬車,比他離家時的東西還多,幸好最近剛出了大案子,登州和附近萊州青州都繃緊了神經,不然這麼多東西招搖過市,就算是官差郵驛也可能被占山為王的強盜盯上。

    東西丟了不要緊,傷了郵差的性命就不好了。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月底終于把繼任的知州給盼到了州衙。

    蘇景殊帶著州衙的全體人員出門迎接,務必讓新來的知州大人感受到他們的熱情。

    新來的許遵許知州看著并沒有多少人的州衙官差,面無表情的和衆人打招呼,和對面的熱情形成鮮明的對比。

    蘇通判暗道不好,先前的最壞打算可能要成真。

    許大人只有四十多歲,清瘦挺拔一看就是典型的大宋文人。

    小金大腿說朝中在傳許大人馬上就要高升,在馬上要高升的關頭被派出京城,應該不會恨屋及烏吧?

    大理寺出來、懂司法、會判案、即將高升卻被打斷、看上去有點嚴肅……

    嘶,官家,您怎麼會覺得這麼個教導主任適合來登州?

    蘇通判越想越覺得要遭,心肝兒亂顫的同時規規矩矩的將人迎進州衙,努力不讓對面看出來他在發虛。

    知州大人看上去不太好相處,他也不好欺負,希望接下來三年能相安無事,不然通判和知州關系不好、不對、通判和知州好像本來就關系不好的多。

    難道官家的打算就是讓新來的許大人管教他?

    何至于此啊?

    小小蘇深吸一口氣,扔掉腦子里各種亂七八糟的想法,已經做好和知州大人斗智斗勇的準備。

    許遵:……

    倒也不用這麼緊張。

    許大人習慣上任時先給新同僚來個下馬威讓新同僚知道他不是好欺負的,但是也沒有嚇唬同僚的意思,尤其對面還是個沒有多少當官經驗的後生,欺負年輕人顯得他很沒面子。

    然而看到州衙里留給他的公務後,許大人就不這麼想了。

    他給新同僚的下馬威有沒有用不知道,新同僚給他的下馬威他是感受到了。

    蘇通判沒有和知州爭權的想法,將人迎進州衙後立刻把知州的官印交出去,從交出官印的那一刻起,登州大大小小官員的主心骨就是他許知州。

    能不能處得來以後再說,反正第一次見面不能出差錯。

    交接完官印,接下來就是了解州衙的情況。

    程元被抓後他手底下的大師爺也跟著下獄,底下幾個管刑事錢糧稅收的小師爺也不清白,隨著案情的深入也都去和程元他們作伴去了。

    大師爺是一把手親信,和家里的管家一樣什麼事情都要管,程元貪污受賄,他身邊的大師爺貪的錢也不在少數,事發之後肯定要和程元一起該砍頭砍頭該流放流放。

    州衙的捕頭朱剛也不清白,禁軍根據李坤的賄賂名單抓人,朱剛的名字排名很靠前,估計沒少在賭坊的事情上出力。

    除了這些重要的職位,州衙其他地方也是一塌糊涂,有名有姓的都被抓的差不多了,剛抓完人的時候和個空殼子沒有區別。

    蘇景殊越說越唏噓,他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怪只怪李坤和程元太肆意妄為,誰能想到他們官紳勾結能把整個州衙都拉下水?

    州衙如此,縣衙也沒好哪兒去,幾乎都成了空殼子。

    只是縣衙只有縣令和主簿等少數幾個官職需要朝廷派人,産生的缺口很快就能補上,州衙不行,州衙這邊得和朝廷報備之後才能補缺,知州大人來之前都是那些退休官員和臨時工在撐著。

    現在許大人到任,希望登州官場應該能趕緊恢復正常,總不能一直麻煩已經退休的老人家。

    衙門里的官差缺了許多,衙門大牢卻是人滿為患,他這些天忙的就是給牢房減負,剛才給許大人看的那些沒處理完的公務大多也都和牢里的犯人有關。

    當官的收受賄賂肯定不會只收一個人的賄賂,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一旦開了收賄賂的頭後面就停不住,可想而知能牽連出來多少人。

    收賄賂的官要抓,那些犯事之後賄賂官員逃脫處罰的也要抓,正好前些天可以光明正大的使喚禁軍幫忙,他就把案卷上能找到漏洞的案子全梳理了一遍,那些逍遙法外的打人殺人偷竊詐騙犯把大牢塞的滿滿當當。

    禁軍將士也很給力,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抓人犯的同時還抓了一堆可疑人員。

    正常百姓見他們抓人頂多是躲著走,膽大的還能湊上前看熱鬧,那些見了他們就收拾行李去別處避難的十有八九都犯過事兒,先抓了再說。

    就……

    包大人在的時候他拿牢里那些人練手,該打板子的打板子該流放的流放,沒日沒夜的審了半個月才讓牢里的犯人沒那麼多。

    許大人中過明法科,比他更擅長審案,剩下的案子就麻煩許大人多多費心。

    其實牢里也沒剩下多少,頂多半個月就能處理完,許大人還能順便了解登州的情況,剛到任多干點活沒壞處。

    哈、哈哈、哈哈哈。

    許遵:……

    許遵耐心的聽他介紹州衙的情況,包拯剛從這兒離開,州衙空成什麼樣子他都不意外。

    他自己帶著親信師爺,身邊的幕僚班子都跟了他很多年,應該能補上州衙的缺,實在不夠再招就是。

    登州那麼大,缺什麼都不會缺人。

    雖然他在大理寺任職多年,但是中間也曾外放到地方為官,當官的經驗比小蘇狀元多,不用擔心他適應不了當地方官。

    小蘇狀元還是太年輕,官場上不能那麼較真,真要按照包大人那麼查,怕是整個大宋的官衙都得變成空殼。

    貪官污吏殺了一批還有下一批,只靠殺是殺不完的,有時候睜只眼閉只眼才能讓衙門更好的運轉下去。

    年輕人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等過幾年見多了官場上的彎彎繞繞就知道到底怎麼才能在官場上游刃有余。

    當官不要有那麼重的殺氣,只要能辦實事,偶爾有些錯處也無妨。

    還是那句話,當官不要太較真,要懂得睜只眼閉只眼才行。

    這就是包拯教出來的學生嗎?

    嘆氣.jpg

    許大人看著侃侃而談的年輕後生,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包拯的影子。

    蘇景殊沒和新來的知州相處過,小金大腿信里沒有說太多,他覺得大理寺出來的應該都是說一不二的冷硬脾氣,介紹情況的時候下意識收斂三分。

    帶著新來的知州大人逛了逛州衙,將該說的都說的差不多了,然後帶人去官舍看看。

    程元的宅子肯定是不能住的,官舍倒是可以住,但是那地方太奢華,不知道許大人能不能住得慣。

    許遵看著金碧輝煌的官舍,擡起的腳落了幾下愣是沒落到門檻里面,“此處過于奢靡,本官另尋住處便是。”

    蘇景殊臉上的笑容真實許多,“州衙附近有許多合適的宅子,大人可以直接尋牙人看宅,快的話今天傍晚就能安置好。”

    許遵挑了挑眉,“聽蘇大人的意思,這是料到本官不會住官舍?”

    “大人也說了,此處過于奢靡。”蘇景殊一本正經的說道,“大人素來清正,自是看不上這等奢靡之所。”

    清正廉明的許知州笑了笑,剛來時的嚴肅之感瞬間消失的一干二凈,“官舍不好住人,總不好一直這麼空著。”

    蘇通判被他的變化弄的愣了一下,然後才說道,“下官略有想法,想著過些天再和大人商量。”

    他都想好了,宅子閑著也是閑著,住人太奢靡就改成書院,登州的官學條件簡陋,反正要改善條件,不如拿現成的宅子來改。

    程元只修了州衙和官舍,其他歸官府管的機構都破破爛爛,和金碧輝煌的官舍一個天一個地,主打就是一個只要他見不著就任他們喝西北風。

    將官舍改成書院他說了不算,要知州點頭才行,他本來想著等知州上任熟悉政務之後再說這事,既然許大人現在問了,現在商量也行。

    蘇大人又看了一眼笑瞇瞇的許知州,什麼情況,怎麼感覺跟換了個人似的?

    許大人,您剛到州衙的時候是不是忘了笑了?

    還、還怪不適應的。

    蘇景殊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感覺笑瞇瞇的許大人比剛才嚴肅的許大人還讓他不自在。

    不管怎麼說,知州上任,通判身上的擔子就輕了。

    通判大人身邊的人也解脫了。

    許大人能在這時候被派來登州收拾爛攤子,不愧是理政經驗豐富的能臣,上任後沒幾天就把州衙打理的井井有條,讓干了那麼多天還感覺手忙腳亂的蘇大人敬佩不已。

    就說他這種剛開始當官的不能上來就當一把手,看許大人多厲害。

    他干活是事倍功半,許大人干活是事半功倍,讓他打下手還行,別的就算了。

    自知之明是個好東西,他還是得多歷練幾年才行。

    這不,許大人上任時帶著大小師爺護衛小廝,別管衙門有沒有能用之人,只他自己帶的人就能撐起一個衙門。

    不像他,他想帶人都沒得帶,不光自己得沒日沒夜的干活,連身邊人也要和他一起埋頭苦干。

    看啊,許大人有總師爺和分管各種事情的小師爺,他身邊就只有一個小諸葛,就是把小諸葛八瓣兒也比不上人家結結實實的八個人啊。

    對不住了老沈,下次再上任一定多帶點人,咱這新成立的組合得多磨合磨合,好日子都在後頭呢。

    沈仲元:……

    沈仲元看看天天到處亂跑的白五爺,頭一次覺得習文不如練武。

    白五爺笑的開心,沒辦法,誰讓他們蘇大人慧眼識珠找到了能扛事兒的寶,他耐不住性子管那些雜事,只能麻煩老沈連他的那份一起干。

    能者多勞,大不了把他的那份俸祿也一起交出去咯。

    沈仲元:……

    登州官場逐漸走上正規,蘇通判終于過上了正常通判的日子。

    來時還是夏天,穩定下來已經入冬,好一個跌宕起伏的入職。

    登州恢復安寧,京城卻熱鬧的很。

    包大人到青州給柴王爺賀壽,賀完壽後直接將柴王府上上下下都請到了京城,說是要請柴家人進京過冬,其實朝中都知道是要帶他們進京受審。

    柴王府的人老老實實跟他回去還能保住最後的體面,要是不肯跟他回去,那就只能由禁軍出面“請”他們回去。

    經過刑部大理寺開封府皇城司等各個衙門的會審,襄陽王謀反一案終于告一段落。

    和襄陽王相比,在背後操縱一切的柴王府世子才是真正的有野心也有能力。

    忽悠襄陽王造反的是他,為李坤安排大船往返于登州和遼東的也是他,柴世子不光策反了襄陽王和荊湖一帶的官員,還把京東路都變成了他的大本營。

    登州就不用說了,一個李坤就把整個登州禍害的亂七八糟。

    青州也不用說,那是柴王府的所在地,官場上上下下都被他柴世子玩弄于股掌,混亂程度比登州有過之而無不及。

    還有京東路的經略安撫使張沖,這人更離譜,說什麼因為祖輩和太祖皇帝同在大周殿前為官發誓要效忠柴氏,所以對柴世子忠心耿耿,這麼些年一直在官場上給柴世子打掩護。

    朝中大臣對這個辯解的反應極其一致:真的不是裝的?

    同在大周殿前為官?發誓要效忠柴氏?

    要不要回想回想大周的皇帝姓什麼?你確定當年發誓要效忠的是柴氏不是郭氏?

    想造反就大大方方的說要造反,找個理由還那麼蹩腳,這讓他們覺得大宋的官員都是沒腦子的蠢貨。

    大宋的官員都是蠢貨,和這些沒腦子的官員同朝為官的他們能聰明到哪兒去?

    前有程元後有張沖,要不要這麼打朝廷的臉?

    更離譜的是,柴世子都快把造反付諸實踐了,柴王爺還以為他們就是小心謹慎夾縫里求生存的小可憐。

    蘇景殊:啊?這也行?

    第152章

    *

    柴世子,一個坑爹坑九族的謀反小天才。

    柴王爺以為他們家是夾縫中求生存的小可憐,以前是錯覺,柴世子的造反大計出來後就成真了。

    因為他兒子打著復國的名義造反,朝中一些心狠手辣的官員直接建議誅他家九族。

    蘇景殊:牛啊。

    大宋的江山并不安穩,民間造反起義從來沒少過。

    朝廷對起義軍的態度是能招安的就招安,不能招安的再派兵鎮壓,可那些都是不堪壓迫鋌而走險的起義,和柴氏這種蓄謀已久的謀反不一樣。

    柴世子說他不服趙氏統治所以揭竿而起都不至于讓朝廷這麼忌憚,偏偏他打了個復國的旗號。

    民間起義不會動搖國本,打著前朝的名義要光服大周的江山卻是真的能威脅大宋的統治。

    趙氏江山傳到當今圣上手中已經是第五代,天下人早已只知趙宋而不知其他,別說柴氏和前朝沒有關系,就算有關系也朝臣也不會允許他們作亂。

    大周已經是前朝,死灰復燃的前朝可不是好前朝。

    仁宗皇帝當年從柴氏子弟中選人當崇義公祭祀大周就是怕他們打著前朝的旗號搞事情,為此還特意把世宗改回柴姓,沒想到柴氏比趙氏還不要臉,連江山都敢碰瓷。

    世宗真正的後人都隱姓埋名不敢露頭,柴家卻冒出來說要復國,他們復哪門子的國?

    太祖皇帝抹去前朝郭氏的痕跡可不是為了讓柴氏李代桃僵,老趙家不好對真正的前朝下狠手,對付他們提拔起來的柴家可沒那麼多顧忌。

    要不是仁宗皇帝心血來潮從柴氏子孫中扒拉個人出來封為崇義公,連柴王府都是沒影兒的事,讀書人不會因為老趙家對柴氏不客氣就翻舊賬罵老趙家不干人事。

    而且這次是柴家先搞事,朝廷收拾他們跟玩兒似的,完全不用擔心心思暴露之後的柴家還能掀出什麼風浪。

    具體表現就是,小金大腿給他的信中只用了一頁就將案件的來龍去脈寫的清清楚楚。

    柴世子的野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這些年搗鼓出來的成果。

    山東半島是個好地方,金礦鐵礦銅礦煤礦應有盡有,朝廷登記在冊的礦産資源多,朝廷不知道的礦産資源更多。

    造反需要錢,家里有礦就是家里有錢,柴世子的厲害之處在于他上來就策反轉運使,直接把京東路和荊湖兩路的漕運礦業給攥在手心里。

    轉運使兼管多種事務,是統轄固定區域內重要事務的主管官,礦業生産屬于經濟事務,北方諸路的礦冶業事務基本上都是由本路轉運司負責,策反轉運使比策反知州太守更有性價比。

    之前他們一直以為王倫在為襄陽王效命,連襄陽王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現在看來,王倫真正效忠的不是襄陽王而是柴世子。

    誰是小丑他們不說。

    襄陽王:無能狂怒.jpg

    京東路和荊湖兩路的勘礦師歸轉運使管,他們勘探開采礦藏都有正規文書,根本想不到上頭的官給出的文書有問題。

    朝廷不知道京東路和荊湖兩路勘探出新礦,開出來的礦自然就成了私礦。

    公礦私礦混在一起,只要賬目做的好,就連地方官都看不出哪兒有問題,不然也不會讓他們逍遙法外那麼多年。

    多好的人才,可惜是個反賊。

    蘇景殊遺憾不已,“不知道柴王爺現在什麼想法,老爺子剛過完六十大壽就受到那麼大的刺激,太糟心了。”

    柴世子也真是的,說他不聰明吧,他能悄無聲息控制了京東路和荊湖兩路,還能把襄陽王當槍使。說他聰明吧,他連造反的理由都找不好,選來選去愣是選了個讓朝廷最不留情的造反理由。

    最倒霉的還是柴王爺,老爺子安安分分過了一輩子,到了晚年卻碰上這麼一檔子事兒,不知道朝廷會不會看在他什麼都不知道的份兒上饒他一命。

    白玉堂想了想,問道,“柴王府是柴王爺的王府,柴世子偷偷摸摸干了那麼多事情,外人不知道柴王爺還能不知道?”

    蘇景殊摸摸鼻子,“他可能真的不知道。”

    仁宗皇帝封崇義公也不是隨便封的,肯定找那種老實本分膽小怕事的柴氏子弟,找那種心大的愛惹事的不光沒法起到彰顯大宋皇帝仁慈的作用反而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雖然仁宗皇帝在位時的政策備受詬病,但是不代表他連這點小事都干不好。

    包大人在登州時也提到過柴王爺,如果不是仁宗皇帝給了他一個爵位,他這輩子也就是當個富家翁。

    有爵位之後就是當個有爵位的富家翁,頂多是比沒爵位時多層保障。

    柴王爺老實本分了一輩子,身上有爵位也不敢欺壓百姓,最多最多也就是讓地方官府不敢欺負他。

    白五爺搓搓胳膊,“的確是夠倒霉的。”

    蘇景殊放下手里的信件嘆道,“柴世子是個聰明人,可惜聰明的不是地方。”

    他大概能猜出來柴世子為什麼要造反。

    柴王爺脾氣好,人都是欺軟怕硬的,即便他是官家親封的崇義公,地方官府知道官家為什麼給他封爵也不會太把他當回事兒。

    沒辦法,誰讓他脾氣好呢。

    和懶人父母會有勤快娃的道理差不多,好脾氣的父母養出暴脾氣的孩子也很正常。

    柴王爺遇事退一步有理也讓三分,尤其柴世子是他被封為崇義公後出生的,年紀小受不了委屈,一來二去就走了歪路。

    朝廷說柴氏是前朝遺民封他爹當崇義公,他這個前朝遺民想復個國有什麼錯?

    嘖,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皇帝的鍋。

    括弧,特指仁宗皇帝。

    他當初不封崇義公不就沒那麼多事兒了?

    周世宗的親生兒子改名換姓藏在民間,一家子本來都姓郭還都被改成了柴,老趙家當了那麼多年的皇帝,天下人都快忘了前朝的皇帝姓什麼,就他愛出風頭,又把姓柴的扒拉出來封什麼崇義公。

    他要不封崇義公就沒有柴王爺,沒有柴王爺就沒有柴世子,沒有柴世子就沒有最後面的幕後黑手,只有襄陽王想造反事情根本牽扯不了那麼廣。

    不是他瞧不起襄陽王,而是襄陽王真的不行。

    大概是為了柴世子這個真正的大BOSS所以削弱了襄陽王這個僞裝大BOSS,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襄陽王除了空有野心和身份,其他完全不像能成功造反的人。

    要不是有柴世子給他掃尾,怕是等不到事發就會被地方官員給告到中央。

    無憂洞的事情除外,無憂洞能在京城囂張那麼多年不光是襄陽王的功勞,京城某些權貴也功不可沒。

    缺德的人太多,清理出來一批還有下一批,殺不盡也滅不絕。

    小小蘇在心里指點江山,卻沒有把心里想的說出來,廢話,說出來就是對天家不敬,他還沒打算就此結束他的仕途。

    別的不說,柴世子努力多年全部為朝廷做嫁衣,三司的官員估計都會高興的蹦起來。

    等朝廷的邸報送到登州,登州的官員也會高興的一蹦三尺高。

    地方官員要了解京城的情況不容易,要麼是好友間的書信往來,要麼就只能靠官府的邸報。

    邸報一個月出一份,送到地方又需要時間,登州的官員大概率要下個月才能知道柴世子和襄陽王合謀造反并私自開礦礦的消息。

    他們之前以為金礦在青州,案情明了後才發現最大的金礦不在青州,而是在登州。

    難怪柴世子要在登州安排個李坤,登州的金礦比青州大的多,不光有金礦還有銅礦,是他他也不放心。

    這些礦之前一直被藏著掖著,現在由朝廷接手開采,不管開采出來多少都不會虧本。

    萊州招遠有正在開采的金礦,登州這邊直接照搬萊州的章程就行,有那麼多礦撐著,就算百姓不能出海經商也不會窮到連飯都吃不上。

    沒見過家里有礦還餓死的,除非大家長不干人事兒。

    登州官場剛被清理了一波,新來的官員都怕重蹈覆轍,短時間內不敢太過分,就算裝也得裝出個好官的樣子來。

    柴世子手底下的勘礦師很有本事,這些年勘測出來不少朝廷不知道的礦産,青州萊州濰州的礦由當地官員接手,登州這邊只管他們轄區內的礦。

    寶貝,都是大寶貝。

    李坤鑄造□□用的銅一部分由官府的銅錢熔化而來,另一部分就是私自開采出來的銅。

    銅礦離州城不遠,就在牟平縣。

    金礦離的更近,直接就在治所蓬萊縣以及隔壁黃縣境內。

    這叫什麼?這叫瞌睡了就來送枕頭。

    官家的籌謀不少,但是計劃需要錢來推動,地主家里也沒有余糧,雖然不知道官家到底在籌謀些什麼,但是他知道那些謀劃都因為缺錢而胎死腹中。

    要不是因為沒錢,西夏也不會蹦跶到現在。

    看襄陽王那里搜出來的贓款就知道只要能找到金礦,將來能開采出來的金子肯定不會少。

    如今天降好幾個大礦,還是富産的金礦銅礦,只要投入開采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收益,別說官家,他這個旁觀者都看的心潮澎湃。

    錢來錢來錢來,錢從四面八方來。

    不過襄陽王攢了幾十年的家底一下子把國庫填的滿滿當當,柴世子那兒卻沒搜出來多少金銀。

    策反官員需要錢,有膽子跟他干的各個都是無底洞,他的錢大部分都用來打點官場上的官員了,真正用來招兵買馬的反而沒有多少。

    難怪要拉襄陽王入夥,柴世子要是有襄陽王的身份,估計仁宗皇帝在位時就會直接造反。

    蘇景殊翻出紙筆寫回信,柴世子的錢大部分都用來打點官場上的官員,朝廷也不用客氣,順著他打點的名單抄家就行,八成抄出來的銀錢比襄陽王那兒扒拉出來的還多。

    最快的發家致富之法——抄家。

    也就是他們關系好,關系不夠鐵都不告訴他。

    小小蘇手速飛快的寫信,寫完關于抄家的小心得,然後就是他這些天過的有多充實。

    自從許大人自帶班底上任,蘇通判終于能騰出時間去地方微服私訪。

    紙上得來終覺淺,只研究卷宗沒法真正熟悉登州,登州到底窮成什麼樣得親眼看到心里才有底,所以許遵剛到登州沒幾天他就帶著左膀右臂去底下縣里溜達去了。

    入冬之後再出門不方便,秋天不冷不熱,正是出門的好時機。

    他都打聽好了,登州沿海秋天最適合出門,冬春兩季風大的能把人吹上天,那時候出門是自己找罪受。

    不過就算秋高氣爽適合出行,這些天也把他累的夠嗆,有時候跑的遠了來不及回州城就在縣里找客棧住,洗漱之後沾床就睡不是夢。

    辛苦是有價值的,他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把登州境內兩個望縣一個中縣一個緊縣的情況都了解的差不多了,就說紙上得來終覺淺,卷宗上記載的和親眼看到的就是不一樣。

    還有那些煮鹽為業的竈戶,不是親眼所見都不敢相信他們的日子有多艱難。

    這麼說吧,跟他同去微服私訪的白五爺都想自掏腰包來救濟那些家里煮鹽卻吃不起鹽的可憐百姓了。

    官鹽賣不出去,百姓買不起鹽,私鹽遍地都是。

    他們走遍四縣,每個縣都是這種情況,如此一來就不能說是百姓或者商賈的問題,只能說朝廷的政策有問題。

    唔,這事兒他還沒來得及寫奏疏上報官家,小金大腿也別透露,等登州這邊正式給朝廷匯報情況時時再和官家一起商量怎麼辦就行。

    好友間的通信不說政事,官家明鑒,他和太子殿下是單純的私交,絕對不是結黨營私。

    回歸正題,登州境內四個縣的優劣他都寫在了小本本上,等許大人微服私訪回來就能一起商量怎麼改善登州百姓的生活水平。

    幸好登州只有四個縣,換成別的有十幾個縣的州,他轉悠到明年春天都不一定能轉悠過來完。

    悄悄說一句,他覺得許大人那樣大張旗鼓的去地方巡視不叫微服私訪,最後訪出來的結果應該沒他親眼看到的準。

    不過許大人身邊沒有白五爺這樣的強力護衛,貿然微服私訪可能會被地頭蛇欺負,要是知州微服私訪被地頭蛇欺負還得靠州衙派人才能把人救出來那就搞笑了。

    感謝白五爺,雙手合十。

    小金大腿有事出門一定要帶足侍衛,雖然不是所有的侍衛都是白五爺,但是他們還可以以量取勝,出門帶上一二十個膀大腰圓的侍衛,地頭蛇見他們這麼大的陣勢也不敢往上湊。

    不是他夸張,而是這年頭外面真的不安穩。

    世道不太平,強人出沒的地方太多,像登州這樣百姓活不下去只能落草為寇的還算好的,只要官府安撫得當,落草為寇的百姓就能回家繼續過安穩日子。

    就怕遇上那種放著好日子不過非要上山當土匪的年輕小子,招攬幾十上百個小嘍啰自稱山大王,動不動就帶著嘍啰們打家劫舍,惹得地方百姓不得安寧。

    好在他身邊不光有白五爺這種處在武力金字塔的高手,還有小諸葛這種堪比江湖百曉生的人才。

    老沈把登州境內哪個山頭有山大王哪個山頭是附近的百姓落草都打聽的清清楚楚,他們微服私訪的時候順帶著給各個山頭松快松快。

    白五爺一人堪比千軍,身為觀衆的他看的非常快樂。

    所以出門時一定要帶足侍衛,聽他的沒錯。

    白玉堂本來窩在旁邊喝茶,架不住旁邊的蘇大人一邊寫一邊嘀咕,武功高強的江湖大俠將他的嘀咕聽的清清楚楚,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到底還是過去瞅了一眼。

    蘇景殊放下筆,將信紙放在旁邊晾干,然後發現新大陸一樣問道,“咦?五爺你怎麼臉紅了?”

    白五爺連忙後退,“誰?誰臉紅了?五爺這是熱的!”

    蘇大人看看已經飄起小雪的窗外,再看看嘴硬不承認被他夸害羞了的白五爺,假裝信了他的鬼話。

    忙忙碌碌好些天,十月剛過,登州就開始飄小雪。

    知州大人去下面縣里巡視,衙門很早放衙,所以蘇通判才有空大白天的看信回信。

    前些日子忙的昏天黑地,連休沐的時間都能忘掉,之後天冷不適合出門,正好把他前面少休的那些天補回來。

    白玉堂不嫌累,反而樂在其中,掃蕩了整個登州的山頭還有些意猶未盡。

    他以前很少像現在這樣哪兒偏僻往哪兒鉆,剿匪除惡干的開心的很,現在全登州都知道他錦毛鼠白玉堂在清剿山賊,山里的賊匪要麼收拾東西下山要麼躲在山里不敢露頭,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就這?

    蘇景殊無奈,“那只是些山賊,哪兒能和大名鼎鼎的白五爺比?”

    白玉堂暫時聽不得他夸,連忙擡手讓他打住,“蘇大人,你以後夸人能不能不要那麼夸張?”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蘇大人眨眨眼睛,“夸張嗎?我已經很收斂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回頭他用夸張的手法寫信,讓五爺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夸張。

    白玉堂頓了一下,攛掇道,“下次重點寫老沈。”

    蘇大人從善如流,“行,回頭給我二哥三哥寫信就寫他。”

    小諸葛很適合往大師爺的方向培養,倆哥哥身邊的班底也正在組建中,知道他這兒有個文武雙全的打工圣體肯定羨慕的不要不要的。

    親兄弟,就要這麼刺激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仲元從外面進來,抖落身上的雪花,聽到里面提到他的名字下意識問道,“大人,寫我什麼?”

    “沒什麼,夸你呢。”蘇景殊笑著回了一句,倒杯熱茶遞過去,“乳山寨那邊什麼情況?查清楚了嗎?”

    大宋在諸州險要處置寨,寨和縣同級,登州境內只有牟平有個乳山寨。

    寨以知寨為主官,知寨是巡檢司巡檢的別稱,分文知寨和武知寨,平時招收士兵教習武藝防范盜賊扼守交通要隘,順便在交通要道設卡收稅。

    文知寨為正,負責文職工作,武知寨為副,負責軍事指揮。

    武知寨是能帶兵的官,且他的兵不歸禁軍也不歸廂軍,再上一級就是州衙。

    他們前些天將登州四縣都轉了一遍兒,只剩下乳山寨沒有去,趁天還沒有太冷過去看看,等過些日子大雪封路想去也去不成。

    沈仲元抿了口茶,將他打聽來的消息說出來。

    交通要隘通常會有商賈聚集,知寨的職責是看守交通要隘順便征點稅,因為能征稅,所以通常都是富庶的衙門。

    但是乳山寨和別的寨不一樣,那地方的商賈隨著海禁政策的施行已經所剩無幾,寨子非但不富庶,反而窮的叮當響。

    聽說乳山寨衙門破破爛爛,冬天漏雪夏天漏雨,知寨年年申請撥款修衙門,州衙年年不批,文武兩知寨和手底下那百十個兵窮的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蘇景殊嘶了一下,“這麼慘?”

    他還想著來年開春暖和了再去那邊看看,現在看來得盡快過去。

    山上的冬天難熬,一不小心真的能凍死人。

    話說回來,他們來登州也有好幾個月了,沒見著乳山寨申請撥款修衙門的公文,總不能文武知寨和他們手底下的兵都餓死了吧?

    蘇通判倒吸一口涼氣,當即拍桌決定雪停了就啓程前往乳山寨。

    外面飄著小雪不好趕路,知州大人也應該要回來了,他和許知州打聲招呼就出發。

    天氣不好的確不適合出門,許遵當晚就回了州城。

    體察民情是個力氣活兒,身體不好都撐不下來。

    許大人沐浴更衣喝口熱茶終于覺得活了過來,只是剛緩口氣兒門房就說隔壁蘇大人到訪。

    是的,知州和通判是鄰居,去衙門上班可以順路,下班後有什麼事情也能隨時上門,主打一個工作和生活融為一體。

    “請蘇大人到書房來。”許遵揉揉眉心,正好他也有事要和蘇大人說。

    帶著依仗出行會讓地方官員提前得到消息來遮掩某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但也不是什麼問題都發現不了。

    登州的官員和百姓對榷鹽制度都有怨氣,竈戶的日子過的太差,縣里的官員也沒想藏著,下鄉巡視的時候想當不知道都不行。

    如此一個有漁鹽之便的好地方,有海有礦有金有銅,怎能讓百姓窮苦至此?

    程元啊程元,你說你造了多大的孽吧。

    許知州憂心忡忡,他就知道來登州當官不會太輕松。

    也罷,來時便知道過來要收拾爛攤子,雖說情況比預想中的還要差,但也不是接受不了。

    往好處想,至少能干活的不是他一個人。

    登州的情況之差在意料之中,小蘇狀元的表現之好卻在意料之外。

    剛進入官場的年輕人大多急功近利,這小子之前將登州的官員拉下來大半,他還以為是個沒耐性的後生。

    這些天看著小年輕早出晚歸上山下鄉,累的爬都爬不起來還不忘整理各縣的情況,之前的印象大有改觀。

    是個能干實事的好後生。

    蘇通判不知道許知州心里是怎麼想的,乳山寨的事情往後挪挪,他想看看許大人想怎麼解決榷鹽制度的弊端,“大人,此事可要上奏朝廷?”

    許遵點點頭,“自是要上奏朝廷。”

    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不能明知百姓受苦還不聞不問。

    蘇景殊等了那麼多天,等的就是許大人巡視回來說這事兒。

    他比許大人更早發現竈戶的困境,但是他沒說,而是等許大人發現之後才說,這樣既顧全了許大人的面子又能解決問題,乃是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嗨呀,這就是官場文化的精髓,他已經領悟的差不多啦。

    第153章

    *

    身在官場,不懂什麼都不能不懂人情世故。

    蘇景殊沒打算朝左右逢源鉚足了勁兒鉆營的方向發展,但也沒想在人情世故上吃虧,和同僚打好關系才能營造良好的工作環境,要是州衙里天天有人給他使絆子,把時間都耗在應付同僚的刁難上他還怎麼干活?

    不是說州衙的同僚們不好相處,他是防患于未然。

    也是許大人好相處,不然他也不會拿許大人來練手。

    地方大部分通判和知州都勢同水火,有些知州寧可去沒有通判的貧窮小州都不愿意去有通判的富庶大州,可見身邊有人盯著多煩人。

    像登州這樣又窮戶數又多的大州,正常情況下還真沒多少人愿意來。

    剛開始他想著許知州熟知律法精通斷案肯定比教導主任還教導主任,臨危受命來到登州哪兒看不過眼就立刻吹胡子瞪眼,他這個通判必定要成為登州官場恢復正常路上的犧牲品。

    相處之後才發現之前的猜測都猜歪了,雖然許大人熟知律法精通斷案,但是他的脾氣和之前的猜測完全是兩個極端。

    想象中:一戳就爆炸的火爆辣椒。

    現實中:看什麼都操心的老好人。

    官家不是給他找了個教導主任,而是給他找了個雞媽媽。

    對不起,雖然這麼說許大人不太禮貌,但是他下意識就想到了雞媽媽。

    正常情況是這樣的:知州要干什麼必須告知通判,通判要干什麼也必須和知州商量,本來就是互相制衡的官,朝廷巴不得他們關系不好。

    而許大人上任之後的情況是這樣的:通判想去巡視地方?去!通判想查賬?查!通判想干什麼?干!

    知州給足了通判信任,不像是針鋒相對的兩個官,更像是老師傅帶徒弟。

    感謝官家,感謝太子殿下,感謝政事堂和吏部的大佬們,你們真的太會挑人了。

    許遵是個能辦實事的好官,不然政事堂和吏部也不會推他出來接手登州這個爛攤子。

    他到登州後先熟悉州衙的政務,然後隔三差五去底下縣里巡視,儀仗隊在前面吹吹打打,巡視進度進展的異常緩慢。

    進度緩慢也不耽誤他發現問題要為民做主。

    蘇景殊已經把登州鹽業的困境整理的差不多,就等知州大人開口說要上奏朝廷,來時什麼都沒帶也不耽誤他叭叭叭。

    毋庸置疑,登州境內的榷鹽制度有問題,問題就在于官方民間都沒好處。

    竈戶煮出來的鹽只能賣給官府,官府收購的價錢不及市價的三分之一,要麼合法賣給官府但是窮,要麼偷偷摸摸賣給私鹽販子但是違法。

    官府那邊是收購的鹽太多賣不出去,私鹽的價格比官鹽低,質量還比官鹽好,百姓買東西肯定要買又便宜又好的,又屢禁不止的私鹽在,價高還沒有私鹽好的官鹽能賣出去才怪。

    鹽這玩意兒再怎麼耐放也會有損耗,長時間賣不出去越放損耗越多,榷鹽制度又規定存儲的損耗由主管屯鹽的官吏賠償,鹽官恨死那些鹽的心都有了,平時干活更不會上心。

    但凡中間有一方獲利都能說政策不是全無用處,偏偏登州這榷鹽政策只讓私鹽販子獲利,官府百姓兩敗俱傷,怎麼看都是政策的問題。

    蘇通判侃侃而談,將事情梳理的清清楚楚,最後得出結論,“大人,上奏朝廷取消榷鹽制度吧。”

    有漁鹽之利的不只有登州,還有隔壁萊州,只是萊州有大礦,榷鹽收入不多也影響不了官府的運行,登州不行,登州禁止百姓出海後就靠煮鹽來過日子了。

    不對,他們登州現在也有礦了。

    不管不管,有礦也是朝廷的礦,地方官府從中獲益有限,開采出來的金礦銅礦又不歸百姓,鹽才是他們能碰到的真金白銀。

    “大人,官鹽價高,登州萊州兩地皆是私鹽橫行,如果能讓竈戶將制出來的鹽直接賣給百姓,官府不去低價收鹽而是收稅,情況應該能比現在好上許多。”

    許遵點點頭,覺得這個法子很不錯,“如此一來,私鹽販子便無處收鹽,也能打壓住將那些囤積居奇的無良商人,子安果然是個妙人。”

    蘇景殊瞇了瞇眼,走私鹽販子的路,讓私鹽販子無路可走。

    雖然許知州覺得這個法子很不錯,但是正直的蘇通判也不能將所有功勞都攬在自己身上,“此法乃是家父家兄所想,并非下官的功勞。”

    “你爹和你那兩個哥哥也都是妙人。”許知州笑吟吟連爹帶兒子一起夸,夸完了才後知後覺意識到有點問題,“你爹和你哥哥沒事兒怎麼會討論登州榷鹽制度的弊端?”

    蘇小郎摸摸鼻子,“來登州的路上聽包大人講登州的事情,給家里寫信的時候就提了一句。”

    “好小子,原來在這兒等著呢。”許遵笑罵一句,怎麼說也是當了幾十年官的人,要是再看不出來這小子是萬事俱備只等他這股東風,這幾十年的官也是白當了,“本官今晚便寫奏疏,一定讓官家知道蘇通判的良苦用心。”

    “大人辛苦。”蘇通判訕訕笑笑,“下官也沒怎麼用心,大人寫奏疏的時候不用提太多。”

    感覺“良苦用心”四個字從許大人嘴里說出來有點瘆得慌,他對功勞沒什麼執念,只要登州治理的好,所有的官員都能跟著沾光,這個光他三年後再沾也行,不用現在就上報官家。

    主意是他爹和他哥出的,他只是主意的搬運工,算不上“良苦用心”。

    頂多是在等大人開口時耍了一丟丟的小心思,許大人那麼和藹可親,肯定不會在意這點小細節對吧?

    許遵搖搖頭,拿這給根棍子就能往上爬的臭小子沒辦法,“天色不早了,子安何事傍晚造訪?”

    蘇景殊拍拍額頭,把扔到後面的乳山寨之事再提溜出來,“大人,牟平縣有個乳山寨,聽聞寨子窮困潦倒情況不太好,可州衙這邊并沒有收到乳山寨的公文求助,下官想著等雪停了就帶人去那邊看看。”

    “乳山寨?”許遵想了想,對這個名字還真沒什麼印象,“怎麼個不好?詳細說說。”

    能讓朝廷置寨的都是交通要道,交通要道通常都有商賈云集,寨子光靠設卡收稅都能富得流油,怎麼還有窮困潦倒的寨子?

    蘇景殊沒去過乳山寨,具體什麼情況他也不知道,于是便將沈仲元搜集來的消息再講一遍。

    乳山寨位于□□山之北,南瀕黃海西依玉皇山,的確是個四通八達的好地方。

    可是設卡收稅的前提是得有商賈從那兒過,沒有商人從那兒過他們上哪兒收稅?

    至于為什麼窮的衙門破破爛爛也不找州衙求助,這得去了才知道。

    許遵點點頭,“此事本官已經知曉,冬日天寒,外頭時不時有強人出沒,出門多帶些護衛以防萬一。”

    蘇景殊對來自許大人的叮囑一一應下,有白五爺在不怕遇到強人,遇到強人後該害怕的是強人而不是他。

    如今剛剛入冬,還不到連著下好幾天大雪的時候,天上的雪花半夜的時候就停了,第二天日頭升起,走在太陽底下還有點熱。

    許知州叮囑年輕的小輩出門多帶護衛,奈何小輩嘴上應的好,出門的時候該不帶還是不帶。

    想想他身邊那兩位都是江湖出身,其中還有在開封府掛職錦毛鼠白玉堂,登州境內沒有賊寇能打得過白護衛,其他護衛不帶就不帶吧。

    難怪來時路上碰到包拯時包拯讓他多上點心,這麼不聽話的年輕人的確得多盯著。

    怕孩子不聰明,又怕孩子太聰明。

    還好不是他家的孩子。

    可惜不是他家的孩子。

    許遵搖搖頭,讓人將寫好的奏疏送去京城,然後回書房繼續辦公。

    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去衙門點卯,把要緊的事情處理完就能自由安排時間。

    許大人的書桌上放著一幅攤開的輿圖,被反復查看的正是蘇大人要去的乳山寨。

    那小子說的不錯,朝廷怕契丹人從海上來犯可以加強水軍訓練,主要防備北方渤海灣已經足夠,乳山寨位于登州南部,讓那邊的百姓能出海經商利大于弊。

    大宋開國之初便在那地方設乳山寨,自然是因為在那里置寨有利可圖,如今登州蕭條貧苦,要麼就把乳山寨撤了,要麼就給他們找個新營生。

    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圖不用宣揚他們就會聞著味兒找過來,乳山寨的位置很適合出海,一直閑著也怪可惜的。

    等那小子回來看看寨子里到底是什麼情況,可以的話他就再給官家上奏。

    來都來了,總得把登州治理好才能走。

    前往乳山寨的官道上,蘇景殊也在和沈仲元說占著地利不用有多可惜。

    全天下造船技術最高超的工匠都在登州,有船又靠海卻不讓百姓出海,這和造出了自行車卻不讓騎只能推著走有什麼區別?

    不能因噎廢食,怕契丹人從海上入侵就加強海防,沒見誰家海防是直接封鎖海岸線的。

    白五爺不參與他們倆的話題,事關朝政,他怕他一開口就鬧笑話。

    無所不能的錦毛鼠白玉堂不可能鬧笑話,所以他直接不摻和。

    官道上行人不多,三人騎馬從州城出發,直到傍晚才到乳山寨。

    寨子和縣城不一樣,這兒只有不到百人的士兵駐守,除了商賈很少有人到這兒來,他們仨出現後很快引起寨中人的注意。

    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出門經商的富少爺小小蘇再次上線,過去和官兵交涉的則是他們家萬能的沈管家。

    怎麼說也是個交通要道,雖然現在落魄了,但是以前的底子還在,容過往客商歇息的驛館和供路人吃喝消遣店鋪也都開著。

    很冷清,卻也不是沒有客人。

    海商都跑密州去了,靠岸的第一選擇是板橋鎮市舶司,鮮少會到別處停留,不過海商只是少數,更多的還是在陸上做生意的商賈。

    再小的地方都有富人,大宋不立田制的後果就是貧者越來越窮而富者越來越富,越是小地方越容易臥虎藏龍。

    乳山寨是周邊幾個小城的交界處,只附近的商賈也足夠養活寨子里的官差,可現在這冷清的樣子也不像是交界處該有的樣子,難道還有其他沒查出來的緣故?

    三個人找了客棧安置馬匹,看天還沒黑便出去轉轉。

    茶館是最容易打聽消息的地方,商賈需要消息,也會自動往茶館里聚,其他鋪子冷冷清清沒幾個客人,路口的茶館卻是快坐滿了。

    喝茶的客人在閑談,不過談的話題和乳山寨沒有關系。

    蘇景殊瞅了旁邊的白五爺一眼,找個空桌子要了壺最好的茶,然後一邊喝茶一邊聽其他客人吹捧殺賊無數的錦毛鼠白大俠。

    白玉堂掃蕩山賊的消息已經傳遍登州,消息靈通的知道他這幾年都會留在登州地界兒,提起白大俠那叫一個自豪。

    人在登州就是他們登州人,登州百姓與有榮焉。

    曾幾何時,他們登州飽受賊寇的欺壓,官兵沒本事剿匪,商隊上路都戰戰兢兢,生怕過路時沒打聽清楚遇上劫匪不光保不住貨還把小命兒給弄丟了。

    現在可好,有白大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將周邊山頭的賊窩全部清了一遍兒,他們連請鏢局的錢都省了。

    感謝白大俠,雖然他們素未蒙面,但是只要白大俠露面,他們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蘇景殊和沈仲元忍笑忍的艱難,端茶杯的手都在顫抖,“來,五爺,干了這杯茶。”

    以茶代酒,喝了這杯茶,大家夥兒就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白玉堂沒好氣的瞪他們一眼,別過頭懶得搭理他們。

    笑什麼笑?官兵連賊寇都解決不了,他白玉堂以一己之力解決了整個登州的賊患,官府難道不該反思反思?

    現在是有五爺幫忙,要是沒有五爺幫忙呢?

    天下只有一個五爺,但是有數不清的賊寇,官兵再這麼懶散下去遲早有他們哭的。

    喝茶的客人們沒沒注意角落里的三個人,說完白大俠在登州的賊窩里大殺四方後又神神秘秘的說道,“你們知道白大俠為什麼會來登州嗎?”

    “這有什麼好問的,肯定是被朝廷派來的唄。”旁邊人回道,“我兄弟不久前從京城回來,他說京城那邊出了大案子,襄陽王府和柴王府合謀造反,聽說朝廷因此殺了很多人,血流成河啊。”

    “我也聽說了,四海錢莊被封你們都知道吧?據說就是因為摻和進造反的事情里了。”隔壁桌的行商小聲附和,“白大俠如今已經是御前四品帶刀護衛,他和包大人一起來登州肯定是奔著四海錢莊來的。”

    要不是四海錢莊摻和造反,以包大人的身份才不會來他們登州這種小地方。

    “說對了,但是只對了一半。”最開始提起這個問題的商人咂了口茶,“白大俠不是跟著包大人來的,他跟的是咱登州剛來的通判蘇大人。”

    他做的是糧食生意,官場上的消息比較靈通。

    州城那幾個大糧商都官府抓走到現在都沒放出來,幾家大糧商沒了主事人,其他糧商當然不會客氣,很快就趁他們病要他們命把那些人手里的生意給瓜分了。

    他的生意不大,搶到的也不多,但也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分量。

    蘇大人哪里是通判,分明是他們的福星。

    其他人聽的滿頭霧水,做茶葉生意的漢子問道,“白大俠那麼大的俠,通判有什麼本事能讓他跟隨?”

    這位估計連通判是誰都不知道。

    “你傻啊,白大俠那麼厲害,要是通判不值得跟隨他會不清楚?”旁邊人吐槽了一句,然後催著好像知道很多小道消息的糧商繼續說,“蘇大人?是那位他剛來登州,登州官場就大換血的蘇大人?”

    那人搖頭晃腦,“然也。正是那位蘇大人。”

    客人們的話題換的很快,眨眼間話題人物就從無往不利白大俠變成自帶腥風血雨體質的蘇通判。

    蘇景殊小聲嘟囔,“怎麼聽著那麼像喪門星?”

    “別瞎說。”白五爺聽不得他胡說八道,“分明是官場的一道清流。”

    套話小能手沈仲元端著兩盤茶點過去湊熱鬧,他的名氣比不過另外兩位,行商打聽也只會打聽名氣大的人,打聽不到他頭上。

    沒辦法,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小諸葛輕輕松松混進閑談的客人中聽了一會兒,覺得沒名氣也不全是壞處。

    剛才說白五爺的時候只是說他多厲害,換成他們家大人,這都哪兒聽來的消息啊?

    行商都是能說會道之輩,胡侃起來什麼都敢說。

    本朝沒那麼多規矩,士大夫不以言獲罪,普通人說話也沒那麼多顧忌,官府要真的拿說錯話為理由抓人,朝中大臣就先不樂意。

    以言獲罪的口子不能開,今天能用這個理由抓平民,明天就能用這個理由抓官員。

    言論自由是太祖皇帝給他們的權利,誰都不能剝奪。

    行商們湊在一起侃天侃地,不在意旁邊多一個人還是少一個人。

    他們大部分對新來的通判都不了解,主要還是聽那位糧商講。

    蘇景殊聽的一臉麻木,他也想知道,這都哪兒聽來的消息啊?

    說他是神童他可以理解,他前幾年的經歷那麼邪乎,勉勉強強蹭個神童的名號也不是不行,說他是雷公下凡是什麼道理?

    京城的小報胡編亂造也不過說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沒有明說是哪個神仙,怎麼傳到登州又變樣了?

    雷公司掌雷霆,電擊雷劈乃至剛至陽之威力,可制裁妖魔鬼怪,所以他一來登州官場就大換血就是雷公過來降妖除魔?

    拜托,包大人還在呢,把功勞都歸在他身上包大人怎麼辦?

    第154章

    *

    乳山靠海,這邊出産的海參、牡蠣、紫海膽都是遠近有名的好東西,除此之外還有醇厚甘甜回味無窮的乳山茶,按理說來往的商人不會少。

    但是看過往行商的數量以及乳山寨的蕭條程度,冷清成這樣肯定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蘇景殊木著臉聽茶館里的商人們侃天侃地,別人考中狀元是文曲星下凡,他考中狀元離京為官是雷公轉世,包大人聽到這些都得贊他一聲不同尋常。

    見過被百姓夸堪比雷公的嗎?以前沒見過,現在見著了。

    白玉堂端起茶杯,笑的眼睛只剩下一條縫,“來,干杯。”

    登州是個好地方,現世報都快的超乎他的想象。

    都是人才,都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景殊:……

    白五爺幸災樂禍開心的不要不要的,好在還有個靠譜的小諸葛,在小諸葛不著痕跡的引導下,話題終于從蘇通判和他的大俠護衛轉移到乳山寨上。

    前些年的乳山寨還不像現在這樣冷清,怎麼說也是個交通要道,商賈來往避不開這地方。

    自從兩年前附近山上出了一窩吃人的大蟲,情況就變了。

    乳山寨的官兵去山里抓過大蟲,可是那窩大蟲兇猛的很,官兵拿它們沒辦法,只能任由它們嘯聚山林。

    字面意義上的嘯聚山林。

    出門在外遇到強盜還能嘗試和強盜講道理,遇到攔路的大蟲想講道理也沒法講道理,運氣好能虎口逃生,運氣不好就只能給老虎當口糧。

    給老虎當口糧的過路人多了,商賈自然不敢再從這兒過。

    來往于周邊幾城不只乳山寨一條路,大不了就多花點時間繞遠路,少掙點錢也比送命強。

    現在為什麼敢從這兒過?

    冬天的老虎窩在深山老林不經常外出,難得有機會不用繞遠路,他們應該沒倒霉到大冬天的也能在路上遇到攔路虎。

    天兒不早了,明天還要趕路,大家夥兒都各自回去休息,養足精神過了這乳山寨才好休息,要是真的倒霉催的遇到冬天的大蟲,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沒辦法,乳山寨的大蟲不是一只而是一窩,遇不到是他們運氣好,遇到了就是被大蟲一家子分食。

    嘶,明天就要過乳山寨,不能想這些不吉利的事情。

    去年那窩大蟲一整個冬天都沒出門,今年肯定也都跑深山老林里窩冬去了,他們那麼好的運氣肯定不會倒霉到給老虎當口糧的地步。

    茶館里的客人逐漸散去,沒一會兒就走的差不多了。

    蘇景殊捏捏額頭,知道的知道他們來的是乳山寨,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來的是景陽岡。

    白玉堂松松筋骨,“大蟲?登州的冬天還怪冷的,大人想要虎皮大氅嗎?”

    蘇景殊嘴角微抽,“先回客棧,回去再說。”

    也就是現在沒有野生動物保護法,不然高低得去大牢里轉一圈。

    不過聽那幾個行商的說法,山里的老虎經常出來傷人,只有冬天才會消停,這種經常傷人命的猛獸不能留,乳山寨上下肯定都盼著天降武松好讓他們恢復以往的繁榮。

    明天去乳山寨衙門看看,這都兩年了,人總不能讓一窩老虎給欺負到沒活路。

    白玉堂跟在後面念叨,“我沒開玩笑,登州的冬天可冷了,再過個把月那個雪下的人都不能出門,宰一窩老虎用虎皮做衣裳肯定保暖。”

    登州境內老虎多,那麼多老虎的存在就是為了給買不起炭火的百姓做衣服的,是這樣沒錯。

    蘇景殊搓搓胳膊,“五爺,老虎兇猛,尋常百姓打不過老虎。”

    別說尋常老虎,就是經驗豐富的獵戶也不敢輕易和老虎對上,不然乳山寨那窩老虎也不會到現在都沒變成虎骨酒和虎皮大衣。

    “官兵肯定沒找獵戶打老虎。”白玉堂反駁道,“獵戶長年累月和山上的野獸打交道,就算一個人不能對付一窩老虎,幾個獵戶湊在一起也能把那窩老虎給收拾了,肯定是乳山寨的官兵吝嗇錢財又不敢打虎,所以才導致行商都繞路不從這兒過。”

    官兵靠不住,商賈可不得自己想辦法保住小命?

    要是乳山寨有只錦毛鼠,別說一窩大蟲,就是十窩一百窩也成不了禍害。

    老虎有什麼好怕的,就是大點兒的貓罷了。

    連修煉成人的御貓都是他的手下敗將,區區老虎更不用說。

    蘇景殊攏攏外衣,幽幽開口,“過幾天就給展護衛寫信,一定將五爺的話原封不動寫到信上。”

    “寫就寫,他還能跑來登州和我較量不成?”白五爺不帶怕的,展昭一直不肯出全力和他打架,他巴不得那家夥中了激將法過來和他對打,“五爺的刀是新鑄的,不比他的巨闕差,等五爺什麼時候給刀取出個好名字,江湖上就又能多一把神器。”

    武器的質量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主人的本事。

    就像包大人經常帶出門的那柄尚方寶劍,江湖上隨隨便便來個武器都能把尚方寶劍弄斷,也妨礙人家一亮相周圍的人就跪一地。

    白玉堂抱著刀念叨,“狀元郎,你有什麼適合寶刀的好名字嗎?”

    “讓我想想。”蘇景殊搓搓下巴,他倒是知道個名氣賊大的寶刀名號,但是不能用。

    ——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不行不行不行,他們幾條命加起來都不夠這麼玩。

    其他有名氣的刀,一時半會兒他還真想不起來。

    “圓月彎刀?割鹿刀?小李飛刀?”蘇景殊瞅了眼白五爺懷里的寶刀,感覺叫什麼都不對勁,“五爺,武器的名字得你自己取,展護衛的劍叫巨闕,要不你也從古代的名刀中挑個名字用?”

    “我不,那樣顯得我在學展昭。”白玉堂哼了一聲,“算了,五爺的刀不取名字也是把好刀。”

    沈仲元淡定的走在倆人身邊,對他們倆變幻莫測的話題已經見怪不怪。

    附近的客棧不多,方才茶館中的客人大多都住在一塊兒,這會兒都叫了飯菜回屋吃,忙活的店小二腳不沾地。

    蘇景殊他們也隨便點了幾個菜讓店家送到房間,回屋後開始琢磨明天要干什麼。

    那些行商透露出來的消息不少,沒有意外的話,乳山寨窮到吃不起飯就是因為那窩攔路傷人的老虎。

    老虎在這邊肆虐兩三年,只有冬天能讓過往的行商松口氣,平時他們寧可繞路也不愿從乳山寨過,沒有商賈路過,寨子里的官兵自然沒法收稅,收不到稅就只能靠朝廷的俸祿生活,一旦朝廷的俸祿不能及時下發,他們就會淪落到吃不上飯的地步。

    嗚呼哀哉,豈是一個慘字了得。

    “有個問題。”蘇景殊屈起指節敲敲桌子,“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人,這百人的軍餉俸祿直接由州衙發放,就算收不到商稅也不至于沒錢花,除非州衙把他們的錢給扣下了。”

    問題來了,乳山寨上下的軍餉俸祿被克扣了嗎?

    沈仲元眉頭微皺,“大人之前熟悉州衙政務時好像并沒有見到乳山寨相關的公文。”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有貓膩。”

    他的記性很好,老沈的記性也沒比他差哪兒去,他們倆都覺得前些天沒有在州衙見到乳山寨的相關公文那就不存在記錯的可能。

    不是他們沒看到,而是根本沒有。

    要不是因為沒見過乳山寨的相關公文,他也不至于將下轄各縣轉過來一遍兒才發現還漏了個寨子。

    別的地方的寨子存在感比縣城高,登州這根獨苗苗可好,低調的跟不存在一樣,想知道寨子的情況還得另外去打聽。

    上任知州程元對政務不上心,李坤能在登州囂張十來年,可見前幾任知州也沒好哪兒去,小金大腿說朝廷處置完現有案犯後就會追究和案件相關的所有官員的責任,估計前幾任知州也跑不了。

    州衙亂成一團,登州一共就四個縣都治理的亂七八糟,要是乳山寨再故意不和州衙聯絡,這邊和州衙一南一北距離那麼遠的確可能被忽略掉。

    州衙的官員對政務不上心忘了登州有個乳山寨他能理解,乳山寨為什麼也不和州衙聯絡?

    這邊過往行商多能有大筆商稅進項也就算了,不和州衙聯絡就不用把錢交上去,他們關起門來吃香的喝辣的當個富得流油的衙門。

    可是這邊前兩年開始就因為老虎作亂收入銳減,這時候還不和州衙聯系豈不是自討苦吃?

    沈仲元猜測道,“大人,屬下以前聽過曾經有縣令外出做官但被強盜殺害然後代那縣令上任的事情,乳山寨會不會也是那種情況?”

    官員上任要查證件,只有確定文書和真人是同一個人才會交接官印,一般情況下不會有那麼聳人聽聞的事情發生,但是登州和其他地方不一樣。

    前幾年的登州亂成那個樣子,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蘇景殊心頭一跳,“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他那官員出京必備小冊子上也寫過官員上任途中被強盜掉包的例子,小冊子上寫過就意味著以前有人這麼干過,難不成乳山寨的知寨不是朝廷派去的官員,而是不知道哪兒冒出來的強盜?

    不能吧?

    蘇通判驚疑不定,感覺應該沒有那麼膽大包天的強盜。

    乳山寨的武知寨可以帶兵,文知寨是用腦子的文人,二者相互牽制相互制衡,哪個有問題都能被對方察覺,總不能文知寨和武知寨一起被掉包?

    “別發愁了,明天去寨子里看看就知道有沒有被掉包。”白玉堂捏捏拳頭,“近百個官兵打不過一窩老虎,五爺也想看看乳山寨的兵到底是什麼樣。”

    窩囊成這樣也是難得一見。

    蘇景殊點點頭,“行,明天直接報出身份去乳山寨衙門,我記得文知寨和武知寨的畫像,能看出來他們是不是本人。”

    寨和縣一樣直屬州衙,他看過下轄幾個縣和乳山寨的官員的上任文書,一眼就能看出有沒有被掉包。

    話說回來,登州這種小地方應該不會出現易容術吧?

    不好說,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三個人在房間里說了一會兒,吃過飯後就各回各屋,客棧的客人少,能他們三個人要三間。

    一夜安眠,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外面便傳來車馬走動的聲音。

    過了乳山寨再走半天就能到下一座城,進城之後能找個舒服的客店好好歇歇,太晚出發遇上大蟲了怎麼辦?

    蘇景殊用冷水洗了把臉,莫名其妙的想起來“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

    希望□□山的老虎已經搬家去深山老林,就算沒有搬家,都睡到太陽曬屁股了再起床捕獵也行。

    白玉堂嘴里叼著店里剛烙好的餅,嘶哈嘶哈趁熱吃完,“我剛才看了,他們帶的貨物不多,護衛倒是帶的不少,遇到老虎也能跑,不用擔心。”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要麼是傻大膽要麼是準備齊全,商賈要賺錢肯定不會傻不愣登的往前沖,那群人昨天傍晚在茶館那麼熱情為的就是今早能結伴同行。

    一家帶的護衛不夠多,所有人加起來帶的護衛總不能還打不過那群老虎。

    再說了,他們都說了老虎會到深山老林里過冬,路上大概率遇不到危險,那麼多人結伴過乳山寨就是圖個安心。

    蘇大人滿飲一大碗熱湯,大冷天的喝的額頭冒汗,“有老虎也不怕,五爺能嗖的一聲飛過去救人。”

    當老虎的吼聲出現,他們的蓋世英雄就會踩著著七彩祥云從天而降。

    白玉堂白了他一眼,“五爺只是會輕功,不是會縮地成寸。”

    可以等他去救,不過他趕過去的時候大概率人已經進了老虎的肚子。

    沈仲元安安靜靜吃飯,食不言寢不語,不摻和旁邊倆人的拌嘴。

    倒不是摻和不進去,而是感覺摻和進去後會自動變成十幾二十歲的愣頭青。

    他已經三十多了,和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不一樣。

    早飯過後,三個人直接去找衙門。

    見到攔路的官兵,蘇景殊直接取出牙牌亮出身份,“本官乃是登州通判,來乳山寨有事要辦。”

    過來問話的官兵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連忙跪下,“見過通判大人。”

    “起來吧。”蘇景殊淡定叫起,讓官兵前頭帶路,他去衙門看看文知寨和武知寨都是何許人也。

    幾個小兵嚇的不輕,他們之前頂了天就見過知寨,眼前這位看著年輕,官職品級比知寨還要高。

    通判是多大的官來著?不知道,反正是很大的官就對了。

    他們乳山寨安安分分沒犯事兒,通判大人到這兒干什麼來了?

    小兵們不敢偷偷跑去衙門報信,一個個縮頭縮腦在前面帶路,到衙門跟前便停下腳步,他們還要去巡邏,不能跟通判大人一起進去。

    蘇景殊沒有為難他們,擺擺手讓他們該干什麼就干什麼,然後四下打量這個在沈仲元口中冬天漏雪夏天漏雨的破爛衙門。

    老沈的形容沒有夸張,這地方的確冬天漏雪夏天漏雨,昨兒下的小雪還沒化干凈呢。

    地方官衙大多破破爛爛,登州州衙那麼豪華的官衙是例外,但是破爛成這樣的也不多見。

    官衙再怎麼破也得能擋風遮雨,衙門擡頭就能仰望星空還怎麼辦公?

    不一會兒,衙門里的文知寨和武知寨都匆匆忙忙出來迎接不請自來的通判大人,倆人完全沒想到州衙會派人過來,緊張的聲音都在發顫,“下官不知大人要來,有失遠迎,還望大人見諒。”

    乳山寨的文知寨姓劉,名劉蜀,考中進士後輾轉各地為官,因為政績不出衆,所以一直沒升官,如今四十多歲了依舊是個從九品的知寨。

    武知寨姓黃,名黃全,湊巧就是登州人,為了方便照顧家中父母,黃知寨曾向朝廷請命連任乳山寨知寨,登州的知寨不是什麼搶手的官,朝廷在這種事情上還是很好說話的,這已經是他當乳山寨武知寨的第七個年頭。

    “兩位大人不用緊張,本官只是過來看看,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蘇景殊將目光從四周的擺設中收回來,笑道,“劉大人,黃大人,雖說登州不富庶,但也不至于讓你們委屈到這個地步,官衙該修了。”

    劉蜀訕笑道,“大人說的是。”

    衙門外面破破爛爛,里面也沒好哪兒去,除了存放書籍案卷的書房不漏風,其他找不出幾間完好無損的。

    蘇景殊不著痕跡的觀察倆人的面向,武知寨黃全可以看出來和畫像上一樣,這位文知寨卻不太一樣,可仔細一看好像也沒換人。

    五官是相似的,就是從胖子變成了瘦子。

    總不能是吃不飽餓的吧?

    來之前是個圓潤的體型,到這兒之後就清瘦如竹,看著還有股子病氣,餓病的?

    蘇大人睜大眼睛,不敢相信登州能窮到連當官的都吃不上飯,“劉大人看著清減不少。”

    劉蜀擦擦額上冒出來的虛汗,“還好還好,下官前些日子病了一場才瘦了些,可能過些天就養回來了。”

    黃全在乳山寨待了那麼多年,雖說沒見過到他們這兒來巡視的州衙官員,但是以前沒少和州衙打交道,所以看上去比劉蜀鎮定的多,這時候還能主動插話,“大人和劉大人是舊相識?”

    “并非舊相識,而是來之前曾看過二位的任命書。”蘇景殊看了他一眼,直接回道,“黃大人英武依舊,劉大人卻好似吃了大苦頭。”

    文知寨為正武知寨為副,整個大宋都是重文輕武,從來都是文臣欺負武將,沒見過那個武將能欺負文臣。

    他蘇景殊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看到同為文臣的劉蜀好像被武將欺壓的從胖子變成瘦子,對這兒的武知寨有所不滿也是合情合理。

    黃全不傻,當然能聽出他話中的意思,當即抱拳喊冤,“大人,末將和劉大人情同兄弟,劉大人患病還是末將差家人照顧,大夫都說了他瘦是虛不受補,等養好身子就能補回去了。”

    劉蜀聽到這里很是尷尬,“大人,下官不曾吃苦頭。”

    可惜劉大人不知道有一種吃苦叫你上司覺得你吃苦了。

    年輕氣盛的通判大人見不得手底下的文臣受苦,從衙門口到待客的客房這一路上嘴巴都沒停過,全部用來和黃知寨打機鋒了。

    試探結果:黃知寨很符合他對武人的刻板印象,是個沒多少心眼的官兒。

    不是受欺負被餓瘦的就行,不然他真要為乳山寨的其他官差捏把汗。

    沒心眼的人最適合套話,蘇通判給同行的小諸葛使了個眼色,他要和劉大人一起檢閱乳山寨近幾年的文書案卷,武知寨可以不用跟著。

    熟悉的環境能讓人安心,劉蜀回到書房後看上去不像剛才那麼緊張,將近幾年的文書案卷取出來交給通判大人查看。

    文書案卷沒有問題,他好歹當了那麼多年的官,處理公務的基本功還是有的,誰來查都查不出毛病,“衙門破敗,讓大人見笑了。”

    不漏風不漏雨的好地方他也想住,就是住不上。

    當年他剛上任的時候就和州衙說想重修衙門,奈何州衙不撥錢,乳山寨又沒那麼多閑錢用來修房子,拖來拖去就拖延到了現在。

    從前的乳山寨是個富庶的地方,但是那是從前,如今的乳山寨大人也見到了,怎麼看都和富庶兩個字不沾邊。

    至于這兒是怎麼淪落到這種地步的,說來話長,就不說了。

    “衙門是劉大人和乳山寨的官差兵丁在用,該本官向你們道辛苦才是。”蘇景殊搖搖頭,一邊翻閱文書一邊和他聊乳山寨的情況。

    他昨天已經打聽過了,乳山寨冷冷清清是因為老虎為患。

    原因很離奇,說實話他并不怎麼相信。

    比起山中老虎吃過往行人,他更覺得這像是驅逐行人而放出來的謠言。

    宅子有了鬧鬼的傳聞後會成為兇宅,寨子有老虎吃人的傳聞後會發生什麼?

    昨天那些行商說□□山的老虎吃人很兇,如果真的有那麼多人死在老虎口中,周邊幾個縣衙不可能坐視不管。

    周邊幾個縣來來往往都要經過乳山寨,官道上有老虎吃人還能得了?

    蘇通判琢磨了一晚上,斷定所謂老虎攔路的傳聞是謠言。

    然而乳山寨是個能設卡收稅的地方,驅逐過往行商就是自毀財路,乳山寨都窮成這樣了,怎麼還放著到手的錢不要非把人往外趕?

    劉蜀是乳山寨的文知寨,對寨子的情況了如指掌,問什麼都能答上來,只看現在的表現,應該是個心懷百姓的好官。

    真是個好官?

    書房里正說著,外面忽然傳來黃知寨的怒喝,“老子就知道州衙全他娘的是貪官。”

    第155章

    *

    乳山寨文武兩知寨,文知寨看似緊張氣虛,回話的時候卻滴水不漏,武知寨看著坦然自若,卻是個沒多少心眼子的實誠人。

    實誠人最適合套話,比如現在,剛嘮了一會兒就開始掏心窩子的罵官府。

    和同事一起罵領導多正常,罵就完事兒了。

    劉蜀聽到外面的動靜後立刻變了臉色,心里將拖後腿的傻憨憨罵了個底兒朝天,同時還得絞盡腦汁想法子給那傻憨憨找補,“天氣漸冷,黃大人心焦乳山寨上下的過冬事宜失了分寸,還請大人見諒。”

    私底下和同僚一起罵官府很正常,他氣急了也這麼罵,問題是現在來的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在頂頭上司面前胡言亂語還想不想繼續當官了?

    乳山寨的日子本就艱難,混賬玩意兒連一點警惕心都沒有,氣死他算了。

    劉知寨捏捏拳頭,“大人,下官出去看看。”

    “劉大人且慢。”蘇通判不準備讓他出去打擾外頭的熱鬧,氣頭上才容易什麼都往外說,他們出去的話就沒法從黃知寨那兒套話了,“劉大人方才說黃大人心焦乳山寨的過冬事宜,可是乳山寨的軍餉糧草沒能按時發放?”

    武知寨那兒有老沈在,他們小諸葛文武雙全,動武也不會落下風。

    文知寨這兒不太好套話,只能由他來拖延時間。

    沒辦法,武知寨那五大三粗的樣子看上去能打十個他,還是文知寨這兒更安全。

    就算文知寨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他還有同樣深藏不露的白五爺腳踏七彩祥云從天而降救他小命。

    蘇景殊將想出門提醒黃全的劉蜀攔住,武人性子急愛吵嚷,黃大人吵嚷就讓他吵嚷,外面有人陪他嚷,他們讀書人不去摻和,劉大人繼續說乳山寨的冬天怎麼難熬。

    劉蜀心急如焚,又不好不管不顧沖出去讓黃全閉嘴,只能膽戰心驚強作鎮定回話,“乳山寨的糧餉由登州廂軍代發,不瞞大人說,寨子的糧餉已有兩年不曾發放。”

    蘇通判:???

    還有這種事情?

    蘇景殊這下是真的驚了,“劉大人,這種事情可不敢亂說。”

    登州境內的軍餉都由廂軍代發,禁軍將士的待遇最為優厚,廂軍的俸祿微薄,在堡寨要塞另設的寨按照廂軍的標準來發,不過寨子可以設卡收稅,所以有些寨中將士的待遇比禁軍將士還要好。

    料錢、月糧、春冬衣服等都包含在士兵的正俸之中,除此之外逢年過節還有各種賞賜,不過那些賞賜經常到不了士兵手里就被上面的官克扣完了,額外收入有等于沒有。

    不管待遇好還是不好,正俸肯定要發到士兵手里,官兵沒有副業,沒有俸祿軍餉就沒有收入,上頭可以克扣他們的錢糧,但是不能一點兒都不發,不然等著朝廷的就是兵變。

    大宋建國那麼多年兵變一直沒少過,九成的兵變都是因為底層士兵受不了壓迫憤而造反,朝廷吃一塹長一智,國庫八成的銀兩都花在養兵上,再窮也不敢在軍餉上省。

    廂軍的待遇的確比不過禁軍,但也不至于連著兩年都見不著糧餉。

    連著兩年見不著糧餉都沒造反,也是夠能忍的。

    蘇大人很震驚,旁邊一直當透明人的白護衛也很震驚,兩年見不著糧餉都沒造反,有這忍耐力干什麼不行?

    他知道了,乳山寨一定是收不到糧餉準備偷偷摸摸劃地自治,直接造反會被朝廷鎮壓,偷偷摸摸不服朝廷管教,只要上頭的官不上心,逍遙自在個三五年也有可能。

    有這三五年的時間壯大勢力,回頭朝廷發現他們有貓膩一時半會兒也奈何他們不得。

    白五爺腦海中已經上演一出臥薪嘗膽重開日月換新天的大戲,面上還是淡定如常,只有那豎起耳朵仔細聽的架勢稍微暴露了他的不淡定。

    兩個月不發糧餉不鬧事他能理解,兩年不發還不鬧事,後面肯定攢著大的。

    蘇通判深有同感。

    孩子靜悄悄,肯定在作妖,乳山寨里肯定藏著大貓膩。

    不發糧餉還不鬧事的情況很少見,劉知寨直接將事情說出來,難道不怕他們順藤摸瓜找出貓膩?

    還是說劉大人問心無愧,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們陰暗的猜測,猜來猜去最後是錯怪好人?

    不好說,再聽聽。

    蘇大人肅著臉坐下,讓深有苦衷的劉知寨仔細匯報情況。

    黃知寨罵了一聲後沒了別的動靜,應該是被旁邊人安撫了下來。

    劉蜀長嘆一聲,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還是將寨中情況告知這位不請自來的通判大人,“乳山寨地處乳山河入海口,控扼乳山灣西北,自從朝廷禁止登州百姓出海,寨子也慢慢沒落了下來,到如今整個寨中連兵丁帶農戶也不過三百余人。”

    這地方沒有仗要打,也沒有匪患需要他們平定,平時主要就是帶著大夥兒種地以及找過往商賈收過路費,日子過的不像其他要塞那麼富庶,但是也比登州境內其他廂軍要好。

    直到前兩年程元程知州上任,登州百姓的糧稅從兩成漲到五成,剩下的糧食還要給地主再交點,最後的才是農戶自家能留下的糧食。

    州衙增收糧稅的理由是朝廷正在打仗需要大量糧草支援,糧稅重到百姓活不下去的地步,廂軍的俸祿也跟著減少。

    以前逢年過節還能見點賞賜,這兩年非但賞賜見不著,連正兒八經的軍餉俸祿也跟著減少。

    他們乳山寨最倒霉,雖說兵丁都是從廂軍里抽調出來的,但是乳山寨的兵不歸廂軍管,他們的頂頭上司是州衙里的知州大人。

    知州兼任廂軍指揮使,乳山寨直接歸知州管很正常。

    最後的結果就是,廂軍那邊的軍餉只是減少,乳山寨這上百個弟兄的軍餉直接沒影兒。

    文武知寨的俸祿和官兵的糧餉不是一回事兒,克扣兵丁糧餉,克扣官員俸祿又是一回事兒,程知州膽大包天,卻也沒到連官員俸祿的發放都能插手的地步。

    知寨的俸祿照發,兵丁的糧餉卻一直發不下來,要不了多長時間寨子里的士兵就會有意見。

    劉知寨提起這兩年的困難忍不住老淚縱橫,乳山寨收的商稅多也就算了,他們能用商稅來補上俸祿,可他們這兒的行商都是走南闖北的小商人,頂格收稅也收不了多少,根本養不活那麼多兵丁。

    底下的弟兄手頭沒錢,他們當知寨的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只能拿自己的俸祿來填漏洞。

    奈何知寨的俸祿微薄,就是全部填進去也無濟于事。

    大人也見到了,他上任的時候體型圓潤現在卻瘦成這樣,任誰清湯寡水菜里沒油都胖不起來,他瘦不光是因為生病,還因為沒錢補身體啊。

    蘇景殊:……

    白玉堂:……

    故事過于離譜,所以大概率是真的。

    ……個鬼啊!

    蘇通判深吸一口氣,盡量不讓自己的表情太奇怪,“劉大人,本官有一事不解。若是兵丁的糧餉一直發不下來,以你和黃大人的俸祿應該養不活整個乳山寨。”

    大宋官員的俸祿很高,但是再高也不能靠兩個知寨來養活近百個士兵。

    再說了,他們不需要養家嗎?

    劉蜀抹掉眼角的眼淚,解釋道,“回大人的話,乳山寨有兩百多畝山田,平日里士兵和農戶一起耕種,勉強也能自給自足。”

    他們這邊沒有戰事,清剿賊匪是禁軍的事情,別說附近沒有山賊,就算有山賊也輪不到他們去打,所以這邊的兵說是兵其實干的都是農戶的活。

    不過他們比農戶好一點,山田是寨子的財産,不用分出五成去交稅,所有的收成都能留下來自己吃。

    要不是有田有地能勉強過日子,乳山寨這些兵早就落草為寇化身為賊了。

    劉蜀眼里劃過一抹諷刺,又像錯覺一樣很快消失不見,繼續沉痛的說他們乳山寨的日子過的有多難。

    他以前給州衙反應過問題,可是州衙對寨子不管不問,知州大人日理萬機,哪兒有時間管小小的乳山寨。

    去隔壁牟平縣衙問,縣衙的縣令又說乳山寨不歸他們管。

    踢過來踢過去,他們乳山寨這些兵就成了沒人管沒人問的可憐蟲。

    這兩年不是沒有士兵想鬧事,主要還是他和黃全這兩個知寨安撫的好,不然登州早已沒有乳山寨。

    蘇通判表情嚴肅,“此事本官已經知曉,一定給兩位大人還有乳山寨的弟兄們一個說法。”

    劉知寨的話是真是假不好說,但是糧餉被克扣的事情大概率是真。

    程元連禁軍的糧餉都敢換成□□,廂軍的糧餉在他眼里估計跟自家庫房的錢一樣。

    抄家的事情不歸他管,他也不知道程元家里到底抄出了多少東西,但是官兵糧餉的發放都記錄,回州衙後和知州大人打聲招呼就能查到。

    劉蜀不是傻子,應該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

    蘇大人拍案而起,“黃大人說的不錯,之前的州衙里沒一個好官。”

    劉蜀嘆了口氣,“讓大人見笑了。”

    年輕的通判大人憤憤不平,生氣的同時還不忘安慰道,“劉大人放心,本官一定給乳山寨的官兵做主,之前克扣的糧餉一定都給弟兄們補上,不能讓士兵為國效力還領不到糧餉。”

    白玉堂頓了一下,知道這是要開演了,識相的縮小存在感當自己不存在。

    這時候不能出聲,不然這小子要拉著他一起演。

    他白玉堂是個清清白白的大好人,這種靠演技的活兒他干不來。

    總結:老沈更適合和這小戲精一起出門忽悠人。

    他只是個單純的工具護衛,有架他負責打,其他事情就算了。

    演戲是半點也演不了的,但是看戲可以看。

    真該讓那些覺得這小子柔弱好欺負的人過來看看,這像是好欺負的人?

    他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初入官場的蘇通判滿腔熱血,當官不光要為民做主,也要為底下的官兵做主,他蘇某人決不允許眼皮子底下出現冤屈。

    劉蜀不知道通判大人為什麼不打招呼就到乳山寨來,剛開始還以為州衙那邊發現了什麼,進屋後說了那麼多,再加上這位通判來到登州後把登州官場上的官換了大半,心里也慢慢冷靜了下來。

    興許這位通判大人就是閑著沒事兒才到乳山寨來巡視。

    年輕的官員都是這樣,覺得自己能夠掃盡天下不平事,能將世上所有冤屈罪孽都消滅,當官當久了才知道以前的想法都是笑話。

    就算世上真的有清正廉潔不為外物所動的官員,寥寥幾個好官能干多少事,天下還是貪官污吏的天下。

    劉知寨挑挑揀揀將寨子中的情況匯報給下來視察的頂頭上司,官府能把之前克扣的糧餉補上最好,補不上也沒關系,他們乳山寨已經過了兩年沒有糧餉的日子,朝廷繼續不管不問也沒什麼影響。

    希望老黃那邊別被看出問題,他們乳山寨難得過幾天安穩日子,不需要州衙再來添亂。

    早先人快餓死的時候不管不問,現在想起來有什麼用?

    蘇景殊對人的情緒很敏感,雖然劉知寨沒有像黃知寨那樣直接破口大罵,但是話里話外也能感受到他的怨氣。

    如果乳山寨的情況真的和他說的一樣,那他的確該有怨氣。

    “大人遠道而來,可要在衙門住下?”劉蜀試探著問道,“大人也看到了,乳山寨的條件并不好,大人若是不介意,下官這就派人去通知山下的客店,讓客店給大人留幾間上房。”

    山下的客店和州城縣城的客店相比也破的不行,但是和山上的營寨相比還是挺好的,至少有人給燒水端飯。

    通判大人來之前沒打招呼,他們事先沒有準備,眼看就中午了,粗茶淡飯不適合待客,還是盡快下山比較好。

    蘇景殊看了眼滿心為他打算的劉知寨,知道這是催著他們下山也沒有拒絕,“本官已經在山下的客店住過一晚,待會兒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回州衙。劉大人放心,舉頭三尺有青天,本官會和知州大人慎重處理此事。”

    劉蜀以為要再廢些口舌才能將人勸走,看他答應的這麼爽利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立刻說道,“也是下官無能,連寨中弟兄的衣食都無法保障,給蘇大人添麻煩了。”

    “這是州衙的問題,和劉大人無關。”蘇通判嘆道,“劉大人能堅持兩年已經很不容易了。”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往外走,透明工具人白五爺打了個哈欠邁步跟上。

    動腦子的事情交給蘇大人和老沈,他只負責指哪兒打哪兒,完美。

    外頭院子里,不知道沈仲元和黃全說了什麼,黃知寨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跟喝多了發酒瘋一樣。

    黃知寨剛才沒有喝酒,現在這樣只可能是心靈雞湯喝多了。

    出了書房不用顧忌那麼多,劉蜀道了聲失禮沖過去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的黃全拽起來,不敢想這家夥剛才說了多少不能說的事情。

    沈仲元笑著搖搖頭,起身回到他們家大人身邊。

    蘇通判走過去義正言辭的讓兩位知寨放心,他回到州衙立刻查賬,一定讓乳山寨的兵丁過個舒坦的冬天。

    黃全聽的不明所以,被旁邊的劉蜀戳了一下才連忙嗯嗯應下。

    雖然不知道通判大人在說什麼,但是順著通判大人的意思說肯定沒問題。

    劉蜀讓他把眼淚鼻涕擦干凈,“大人要回山下客店休息,你帶人護送大人下山。”

    黃全下意識想問為什麼不留在寨子里休息,被劉蜀瞪了之後立刻將沒說出口的話咽回去。

    他送他送,他送還不行嗎?

    蘇景殊打斷倆人之間的眉眼官司,“不勞黃大人相送,本官認得下山的路。”

    黃全憨憨一笑,“山道不安全,還是屬下帶人送大人下山吧。”

    □□山里有大蟲作亂,通判大人出來就帶了兩個人,遇見大蟲都不夠大蟲一家吃的,還是親自送人下山比較安心。

    就算死也得死外面,死在山里他們上哪兒說理去?

    咳咳,後面的話不能說,心里知道就行。

    白五爺聽他說到山里的大蟲撇撇嘴,按照他們蘇大人的推斷,山里有沒有大蟲都不好說。

    不管怎麼說,黃大人還是爭取到了護送通判大人下山的任務。

    蘇景殊拍拍白玉堂的手臂讓他不要著急,只是跟他們下山而已,反正他們明天就要離開,跟不跟都一樣。

    劉蜀和黃全不敢讓他們在寨子里多待,非要護送他們下山應該是怕他們在山里亂逛,這就說明山里肯定有不可告人的東西。

    之前暴露出來的金礦和銅礦都由官府接手,難不成乳山寨這兒還有漏網之魚?

    有意思。

    小小蘇大人斗志昂揚,越想越覺得來對了地方。

    他說什麼來著,跟包大人走的太近一定會被傳染,他這剛當上官就跟行走的案件探測器一樣,按照這個撞邪的速度,不出十年他就會成為大宋聞名的判案高手。

    黃知寨點了十幾個兵護送通判大人下山,進了客店喊店主人出來讓他們好生伺候州城來的大官,敲打完了才帶人離開。

    店主得知他們店里住了個通判時嚇的腿都軟了,飛快的回想有沒有哪里做的不妥。

    可是再一想這幾位客人掏錢掏的非常大方,做生意沒有和錢過不去的道理,看在錢的面子上他和店里的小二已經把這幾位當成了財神爺來供,如此才終于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們店里的人都見錢眼開,不然可能就真把人得罪了。

    附近的店鋪看到黃全從山上下來都豎起耳朵聽這邊的情況,得知昨天傍晚在這里停留的是州衙的通判大人都也都嚇得不輕。

    通判大人啊,比知寨還大。

    店主們面面相覷,看看沒帶依仗跟普通人一樣出行的大官,再看看風風火火離開的黃知寨,不敢說話。

    日上中天,正是吃午飯的時間。

    蘇通判讓店家將飯菜送到房間,然後帶著他的左膀右臂回房。

    外出探案結束,現在開始整理線索。

    沈仲元關上門,說道,“大人,乳山寨附近有個黃家村,就是黃知寨家所在的村子,他和劉知寨的家眷都住在黃家村里。”

    村民排外,劉知寨是外來的官,一般來說家眷會隨官員一起住在衙門里,像劉知寨一樣直接把家眷安置在村里的并不多見。

    州衙的知州和通判往往互相看不順眼,寨子里的文知寨和武知寨也差不多,雖說文武分職,但也能起到互相牽制的作用。

    乳山寨的文武知寨好的跟一個人似的,屬實稀奇。

    第156章

    *

    黃知寨是個念家的人,他家就在乳山寨附近,村子里大部分都是黃姓,只有幾戶是外姓。

    這年頭官員上任大多帶著家眷,劉知寨來到乳山寨後也把家人安置在黃家村,有黃知寨這個黃家村本村人護著,他們身為外姓人也沒被排擠過。

    蘇景殊托著臉聽沈仲元將他從黃全口中打聽出來的事情,然後和劉蜀透露出來的消息放一塊兒來看。

    乳山寨的兵丁不足百,加上附近的農戶也才三百多個人,劉蜀口中的農戶該不會就是黃家村的農戶吧?

    “是黃家村的村民。”沈仲元回道,“黃知寨要留在乳山寨當官就是因為黃家村歸乳山寨管,他們村是開國時遷過來的軍戶,歷任武知寨都是他們村里的人,所以朝廷才愿意讓他一直在這兒守著。”

    當然,他覺得是因為如今的乳山寨不像開國時那麼重要,那些大官看不上這座小小的寨子,這才連著幾任武知寨都是黃家村的人。

    蘇景殊點點頭,“黃家村歸乳山寨管,這就說得通了。”

    如果整個村子都是黃知寨自家人,兩個知寨的俸祿加上整個村子的耕種的確能養活寨子里的兵丁,可問題是村民也有私心,誰家村民樂意辛辛苦苦干一年最後把糧食供給山里的兵?

    這年頭又不是後世,士兵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沒那麼高。

    兵匪兵匪,當兵的搖身一變就是土匪,老百姓分不清官兵的好壞,都是直接把兵當成土匪來躲。

    就算黃全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他也沒法讓全村在看不見報酬的情況下供養整個乳山寨的士兵。

    除非村民的收益比供養兵丁更多。

    不是他把人往壞處想,而是現實就是這樣,一兩個人還能靠村里人好心來養,近百個正當壯年的勞動力絕對不可能被免費供養,士兵給村里干活也不行。

    劉蜀說了乳山寨只有兩百多畝山田,那些田村里人能種得過來,不需要官兵另外幫忙。

    田地這種東西沒法藏,有多少就是多少,少不了也多不了,甚至不用去查,只看乳山寨的范圍就能猜出山里有多少能種地的田。

    乳山寨的糧餉是在程元上任後被扣的,兩年的時間也開墾不出多少新地,所以田産的數量是沒錯的。

    總不能村人種地的時候從地里挖出了埋藏多年的寶貝吧?

    沈仲元咳了一下,“大人,村子里的人在□□山種了近百年的地,地里埋著寶貝的話不會等到現在才挖出來。”

    白玉堂煞有其事的附和道,“老沈說得對。”

    “所以說,乳山寨和黃家村都有問題。”蘇大人搓搓下巴,越想越覺得他們的推測方向沒問題,“要麼村子里都是舍己為人的圣人,要麼村子里的村民有別的收入,你們覺得哪個更有可能?”

    信村子里都是活圣人還是信他是秦始皇?

    白玉堂躍躍欲試,“我去村子里探探?”

    蘇景殊搖頭,“今天去乳山寨已經是打草驚蛇,行商敢在冬天從這兒過,可見他們不怕冬天被人發現,現在去探大概率探不出什麼。”

    等等,冬天?

    蘇景殊皺起眉頭,仔細回想來的路上包大人說過的話,“隱約記得包大人說過夏天海上多風,海商出海多集中在冬春兩季。”

    有沒有可能,商賈冬天從這兒過不是因為秘密不會被發現,而是要以那些商賈來遮掩他們真正的動靜。

    小小蘇偵探敲敲額頭,怎麼想怎麼不對勁,“老沈,冬天的海上沒有那麼多風,密州市舶司是不是已經熱鬧起來了?”

    沈仲元吸了口涼氣,“大人的意思是,乳山寨可能和海外有交易?”

    白玉堂歪著腦袋聽他們倆說,聰明如他,不用掰開來解釋他也聽得懂,“肯定是這樣,不然他們哪兒有錢養活那麼多兵?”

    雖然不知道乳山寨有什麼秘密,但是他們要是和海外有交易的話,就算每年只有冬天才能交易也能輕輕松松養活寨子和村子里的所有人。

    海上的生意不是鬧著玩的,那些大海商動輒上百條船,說是富可敵國也不為過。

    乳山寨加黃家村一共才三百多個人,那麼多人靠種地不好養活,出海經商的話輕輕松松養三千人。

    即便乳山寨的人不曾出海,他們和某個海商達成交易也能賺大錢。

    廂軍的待遇那麼差勁,一年的俸祿也沒有多少,有大錢可賺的情況下,朝廷那點俸祿不發就不發,跟誰在乎似的。

    連這些都能猜出來,讀書人就是聰明。

    蘇景殊矜持的笑笑,也沒有多聰明啦,只是忽然靈光一現想到這種可能,“今晚還得勞煩五爺去看看,老沈也不能閑著,寨子和村子都得盯緊。”

    真要和他猜的差不多的話,劉蜀或者黃全肯定要有一個回村安排事情。

    白玉堂不太放心,“留你自己在客店?”

    沈仲元也不太放心,“大人可以嗎?”

    蘇景殊:……

    “我只是不會武功,不是毫無反抗之力。”

    清醒一點,他還有張嘴。

    雖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但是在已經表明身份的情況下,他這張嘴說出來的話還是挺有用的。

    不是他吹,從小到大只要他出馬吵架就沒輸過,就算對面吵輸了惱羞成怒要動武,他還能回家喊哥哥出來以人數取勝。

    再說了,州衙知道他來乳山寨,要是到了乳山寨就鬧失蹤,知州大人把乳山寨掘地三尺也會把他找出來,劉蜀和黃全想趁夜刀了他也得考慮一下能不能承受刀了他的後果。

    不要小瞧官職的威懾力,他厲害著呢。

    旁邊倆人一想也是,乳山寨連官府克扣糧餉都能忍,應該不會冒險來害他們,“晚上去會不會來不及?要不我們現在就出發?”

    “不用著急,吃了飯再走。”蘇景殊指指外面的店鋪,“沒猜錯的話,這些店鋪應該都是乳山寨或者黃家村的人在經營。”

    黃全送他們回來的時候特意叮囑店家好生伺候,看著是敲打其實是在提醒,他那些話喊出來,周邊幾家鋪子的店主臉色都變了。

    變臉也沒用,他們昨天就出門喝了個茶,其他什麼地方都沒去,那些人私底下交流也交流不出什麼。

    如今敵明我暗,正是找線索的大好時機啊!

    小小蘇偵探如是道。

    “對了,你們倆出門的時候避著點人,別讓他們發現你們已經不在客店。”蘇通判瞇了瞇眼睛,壓低聲音說道,“敵明我暗,要好好利用這個優勢才行。”

    白玉堂擺擺手,“放心,五爺干慣了這種事情,別說是周邊的人,就是皇宮大內的侍衛都發現不了。”

    他錦毛鼠白玉堂的名號不是白叫的,老鼠半夜出門窸窸窣窣,他是成了精的老鼠,連窸窸窣窣也不會有。

    瞧好吧,把黃家村交給他肯定沒問題。

    “老沈,黃家村在哪兒來著?”

    沈仲元不知道說他什麼好,“山里的路不好走,要不我去黃家村,五爺去乳山寨?”

    連黃家村在哪兒都忘了打聽,這還能行?

    白玉堂眉眼彎彎,“這不是還沒走?”

    臨走之前問了就行,他要是出門之後才想起來不知道黃家村在哪兒再說他也不遲。

    不多時,店小二敲門送飯菜。

    知寨打過招呼的飯菜就是不一樣,一眼掃過去就能看出來比昨天的豐盛。

    白五爺嘖了一聲,“看來光有錢也不行。”

    蘇景殊拿出筷子,“看在即將有個大案的面子上,原諒他。”

    山下客店里的三個人商量好接下來怎麼辦後安心吃飯,山里的文武兩知寨卻沒法安心。

    黃全能當那麼多年的知寨肯定不是傻子,當然,也沒聰明哪兒去。

    劉蜀聽他復述完說過的話差點被氣暈,說官府不給他們糧餉也就算了,沒事兒提什麼黃家村?

    黃全撓撓頭,反駁也不敢大聲,“是話趕話才說到哪里,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說的差不多了。”

    他剛開始沒準備說那麼多,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激動,一不小心就多說了幾句。

    而且他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只是說要不是有村子里的人幫忙,乳山寨這些士兵都會餓的跟劉大人一樣瘦,除此之外真的什麼都沒有說。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劉蜀氣的原地打轉,“村子里的人幫忙?村子里的人為什麼幫忙?你黃全有多大顏面能讓本就窮的吃不上飯的黃家村幫你養活這麼多兵?”

    山里的田是不用交稅,可他們的地本身就貧瘠,又不是那些上好的肥土沃田,一年到頭忙活下來也見不著多少糧食。

    村民靠天吃飯,憑空冒出來糧食養這些兵?

    他回蘇大人的時候只敢說山田歸乳山寨,讓蘇大人以為田里種出來的糧食全部是乳山寨的,不敢暴露黃家村男女老少的存在。

    這下可好,想瞞都瞞不住。

    “黃家村就在山腳下,出門一打聽就能打聽到,我什麼都不說也不能讓黃家村憑空消失啊。”黃全委屈的不行,五大三粗的武知寨愣是被文弱的文知寨罵的不敢擡頭,“蘇大人和他那兩個隨從昨天才到乳山寨,他們明天一早就要離開,沒什麼好擔心的。”

    劉蜀一腳踹上去的心都有了,“你今天晚上回村讓村里人警醒點,這些天什麼都別干,老老實實待在家里窩冬,等過了風頭再說。”

    黃全臉色大變,“過些天商隊的人就到,不能現在停工。”

    “現在不停工,讓州衙發現怎麼辦?”劉蜀咬牙切齒,“私鑄銅錢是重罪,你有幾個頭夠砍?”

    連程元李坤都沒逃過去,他們被發現了能有好下場?

    “行行行,我今天晚上就回去。”黃全小聲嘟囔,“回去讓我媳婦燉魚頭湯,要不要給你帶一碗?”

    “氣都氣飽了,吃什麼吃?”劉蜀擡手讓他出去,眼不見心不煩,他得好好想想萬一暴露要怎麼辦。

    之前登州官場動蕩已經把他嚇個半死,登州州衙連帶著下轄四縣的一把手全部被押送到京城,連廂軍里的指揮和都虞侯都少了一大半。

    消息傳到乳山寨的時候他就生怕會暴露,直到後來官府沒了動靜才好些。

    當時沒有查到乳山寨不代表永遠查不到乳山寨,前兩年鋌而走險私鑄銅錢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要是官府能把寨中士兵的糧餉給補上,他們也沒必要冒著掉腦袋的風險繼續干下去。

    錢重要,命更重要。

    趁現在還來得及收手趕緊停下,再過幾年讓村子里的人習慣賺這種快錢,到時想收手都收不了。

    他任期滿了之後就能離開乳山寨,黃全卻是要繼續留在乳山寨當武知寨,天知道朝廷派來的下一個文知寨是什麼人,要是不小心讓新上任的文知寨發現端倪,他們這些人全都得玩兒完。

    遠的不說,今天來的蘇通判就夠難纏。

    剛來登州就能讓登州大換血的肯定不是簡單人,雖說外面傳的都是包大人的功勞,可包大人并沒有在州城停留,甚至沒有和李坤碰面,進城的只有這位剛入官場就被封為一州通判的蘇大人。

    李坤有多難纏他再清楚不過,蘇通判能讓李坤栽那麼大的跟頭,他和黃全真的有本事做到天衣無縫?

    劉知寨越想越焦慮,好像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禁軍大肆抓捕官員的時候。

    人果然不能做虧心事,再這麼下去他非自己把自己嚇死不可。

    黃知寨和手底下的兵說了今天要回家探親,臨走之前又回來看一眼,“老劉,要不要去你家捎句話?有沒有要縫補的衣裳?”

    他們兩家住的近,有東西要帶的話他順路帶回去,免得再累著他們劉大人這虛弱的身子骨。

    “你趕緊走吧。”劉知寨有氣無力,“明兒早點回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黃全擡頭看看天色,感覺離天黑還有一會兒,索性直接進屋,“別明天了,現在說也行,免得我走了還惦記。”

    劉蜀:……

    劉大人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睛又是那個冷靜自持的劉知寨,“現在說也行。”

    回去讓村民暫時停下鑄錢和以後永遠都不要再鑄錢沒什麼區別,村子里的人還沒有因此獲利太多,就算有人會舍不得,想想性命也會忍痛放棄。

    商隊那邊過幾天他去交涉,反正做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生意,除非以後不打算在大宋地界兒賺錢,不然就算他們單方面毀約對面也不敢鬧大。

    黃全皺著臉,期期艾艾的問道,“真不干了?”

    劉蜀語氣篤定,“真不干了。”

    “要是官府還不給乳山寨的兵發糧餉怎麼辦?”黃知寨憂心忡忡,“你知道的,只靠山里那點田根本養不活那麼多人。”

    他們為了銅錢生意連商賈的過路費都放棄了,現在停止鑄造銅錢,流失的商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接下來就只能指望官府發的糧餉。

    上頭的糧餉能發下來也就算了,要是發不下來呢?

    寨子里的官兵不多,那也是近百張嘴,沒有額外收入真的活不下去。

    劉蜀咬了咬牙,“蘇通判曾跟包青天一起辦案,能被包青天看好的肯定不是壞官,他說要給乳山寨一個說法,肯定能把糧餉發下來。”

    要是還發不下來,他再聯系商隊就是。

    乳山寨那麼多壯勞力沒有被餓死的道理。

    “行吧,不干了。”黃全煩躁的將頭發抓成雞窩,“前不久我還和我媳婦說要把村里的娃子們都送去縣城的書院念書,這下又得往後推。”

    快錢不能掙,那就慢慢攢吧。

    老天吶,為什麼天上不能下金子雨?

    外面那麼多金礦,他們□□山能給金礦騰地方,讓他們也見識見識金礦是什麼樣子吧。

    黃知寨在心里仰天長嘯,好一會兒才平復了心情,“還有其他要叮囑的嗎?沒有的話我就走了。”

    早知道要說的是這些他就不進來了,早聽晚聽都是聽,他選擇晚聽。

    劉蜀揉揉額頭,“把錢范燒了,那東西一旦被發現就是鐵證如山,說什麼也不能留。”

    黃全點頭應下,“行。”

    日頭偏西,倦鴉歸巢,乳山寨衙門盡數籠在沉沉暮色之中。

    黃全一邊和寨子里的兵打招呼一邊下山,并沒有注意身後多了個人。

    衙門內外也沒有發現身邊多了道影子。

    這是很多人的不眠夜。

    破破爛爛的衙門里一豆燈火亮到清晨,山下黃家村的火把也去了這家去那家。

    村子里一共只有兩百多口人,誰家有動靜全村都能聽見,幾個壯丁聚到村里鐵匠家商量事情,說到天亮才各自回家。

    白五爺在房梁上蹲了一夜,有點後悔沒有和老沈換活兒。

    劉知寨虛的風一吹就能倒,肯定沒精力一熬一整夜。

    山腳下的房梁有點冷,不知道山里衙門的房梁上冷不冷。

    客店里,蘇大人裹著被子一覺睡到天亮。

    店里保暖不太好,裹了兩層被子還不太夠,看來冬天是真的不適合出門。

    蘇景殊起來洗漱,然後去隔壁敲門,敲了兩下沒聽見動靜,不由得往外看現在是不是白天。

    怎麼這時候還沒有回來?

    白玉堂的房間沒動靜,另一邊沈仲元的房間傳來聲響,頂著黑眼圈的白五爺扯出一抹笑容,“呦,大人起了?”

    蘇大人眨眨眼睛,有些茫然,“起晚了嗎?這也不晚啊。”

    平常都是這個點兒起,沒起晚吧?

    蘇景殊一邊嘀咕一邊過去,好吧,別人干活他睡覺的確有點拉仇恨,“五爺昨晚有什麼收獲?”

    白玉堂伸了個懶腰,指著桌子上的錢范回道,“收獲就是,可以拿牙牌回州衙調兵抓人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和錢范那麼有緣,反正就是又拿到了一副錢范。

    第157章

    *

    白玉堂在黃家村的鐵匠家里蹲了一個晚上收獲頗豐,不光把證據錢范拿到手,還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弄明白了。

    說實話,他覺得吧,這事兒不怪劉蜀黃全也不怪黃家村的村民,要怪只能怪程元。

    要不是他克扣乳山寨的糧餉,乳山寨的兩個知寨也不會鋌而走險自己搞錢來養兵。

    什麼人會自己掏錢養兵?想造反的人。

    在去黃家村之前,白五爺一直都這麼認為。

    自己掏錢養兵那叫養私兵,連給宗室王親看家護院的兵丁都是朝廷掏錢養,不讓朝廷養的肯定有問題。

    去過黃家村之後,白五爺覺得,事情不能那麼絕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碰見劉蜀和黃全這種大圣人。

    按照鐵匠鋪子里那些人的說法,乳山寨這些兵全都給兩位知寨當兒子都不為過。

    養兵是官府的責任,官府不負責,劉蜀和黃全這兩個知寨一聲不吭的扛起責任把寨子里的兵當自家娃來養,含辛茹苦養了兩年終于等到官府想繼續負責,這才終于肯把不該由他們扛的擔子給卸下來。

    要不是親眼見到,他都不敢相信這是真事兒。

    這是什麼活菩薩轉世啊?

    多出門走走果然沒壞處,他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間遇到的離譜事情都沒這幾年多。

    白五爺有氣無力的靠在窗戶上,如果魂魄有形狀,他的魂兒現在已經飄出來了,“不行了,剩下的讓老沈來說,我得緩緩。”

    要不是程元已經被誅,他甚至能連夜趕回京城給那糟心玩意兒身上來幾刀。

    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一知州貪腐害死全州,虧他還能心安理得的當官。

    沈仲元回來的早,剛才已經聽白五爺說過一遍,他們兩個人的消息放到一塊兒,乳山寨的事情已經真相大白,“剩下的事情和大人猜的差不多,入冬後乳山寨有商賈出入的確是在給運送銅錢的商隊打掩護。”

    山里是有猛獸出沒,不過那些猛獸并沒有傷過人命,所謂老虎吃人都是以訛傳訛。

    夏天過去後密州市舶司就開始繁忙,大宋的商人要出海,海上的商人要過來,直到下一年的風季開始才會清閑。

    周而復始,年年如此。

    和乳山寨合作的是海外的商人,劉蜀來乳山寨之前曾在密州做官,認識不少海上謀生的商賈,大宋的銅錢在海外很是暢銷,能夠以假亂真的銅錢也是如此。

    官方每年鑄的銅錢之間會有些許不同,偶爾遇到改版,新版和舊版混在一起用,除了專門負責鑄錢的官差,尋常百姓分不出錢與錢之間的區別。

    連大宋的百姓都分不出來,海外的商人更分不出來。

    銅錢和交子不一樣,交子離了大宋就是廢紙,銅錢再怎麼造假也是真材實料鑄造出來的,只是原料配比和官方略有不同而已。

    白五爺說劉知寨是個活菩薩沒說錯,他連私鑄□□都不愿意造的太假,所有的原料配比都和官方的銅錢一模一樣,比李坤在州城西郊鐵器作坊里造出來的銅錢都真。

    或者說,除了出處和真錢不太一樣,黃家村里出來的銅錢就是真錢。

    沈仲元將桌上的錢范遞過去,“大人您看,這副錢范比西郊鐵器作坊里的錢范更加精良。”

    鑄錢最重要的就是錢范,這玩意兒是鑄錢的模板,有模板才能保證所有的銅錢都一模一樣,所以造幣之前必須先造出大量的錢范。

    州城西郊鐵器作坊里找出來的錢范有七八十副,全力開工鑄錢的速度很快,所以李坤才能把禁軍廂軍的俸祿全部吞下。

    黃家村沒有那麼大的野心,整個村子只有一副錢范,鐵匠只會在農閑有空的時候鑄錢,村子里的銅錢數量不多但是足夠精巧,海商收購給的價錢足夠高,這才讓他們只用一副錢范就養活了整個乳山寨的兵。

    蘇景殊皺起眉頭,“他們鑄錢用的銅是哪兒來的?”

    日常用的銅錢用青銅鑄成,錢范可以用別的材料,鑄錢總得先有銅才能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銅哪兒來的銅錢?

    趴在桌上不動彈的白玉堂轉過頭,神色懨懨回道,“大乳山里有銅礦,伴生的還有其他礦,正好能讓村民用來鑄錢。”

    蘇景殊:……

    不愧是大山東,礦就是多。

    不管怎麼說,私鑄錢幣都是重罪,程元克扣將士糧餉該死,劉蜀和黃全為了養活寨子里的兵私自鑄錢是被逼無奈。

    出發點是好的,可惜做錯了事。

    “真要抓人啊?”剛才說可以回州衙調兵的是白五爺,覺得乳山寨和黃家村的人無辜不想抓的也是白五爺,“村民沒有干壞事,鑄幣賺的錢都用來給寨子里的兵發糧餉,該殺的是程元那個吸血蟲,兩個知寨和村民們就算有錯也不該罰那麼重。”

    《刑統》中什麼罪怎麼罰他不清楚,他只知道這事兒真正該罰的不是寨子和村子里的人。

    要是官府不克扣他們的糧餉,他們不就不用自己想法子謀生了嗎?

    沈仲元也這麼覺得,兩位知寨和黃家村的村民的確做了錯事,但是事情歸根結底不能怪他們。

    就像五爺說的那樣,要是官府不克扣他們的糧餉不就沒有那麼多事兒了?

    小諸葛決定要跟在蘇大人身邊之後學了不少新東西,他不是正經讀書人,江湖出身難免帶著江湖氣,為了不讓他們蘇大人傳出個識人不明的名聲怎麼也不能太拉胯。

    進士出身的官員不通律法,大多是身邊的刑名師爺指導判案,所以他剛到京城就先研究《刑統》上的門門道道。

    到登州後在州衙連軸轉了那麼多天,他現在不光能當刑名師爺,連錢谷師爺、征比師爺、書啓師爺、帳房師爺等其他師爺也能兼任。

    只有沒見過的,沒有學不會的。

    他學了那麼多新本事,自認為斷案的時候能給大人提出能用的意見,現在看來還是不太行。

    都說他們江湖中人愛意氣用事,他想著見識了那麼多事情後無論什麼情況都能從容相對,真到了讓他看不順眼的時候,他覺得還是意氣用事更好。

    好心辦壞事要罰,但是不能讓那兩個知寨和村民都因此丟了性命。

    官府一直不發糧餉,他們不想法子賺錢難不成要坐等著餓死?

    就是這賺錢的法子實在不太行。

    話說登州怎麼搞的,和私鑄銅錢過不去了是吧?

    三個人盯著錢范發愁,這事兒實在難辦。

    劉蜀和黃全的做法情有可原,可他們確確實實觸犯了國法,既然發現就不能坐視不管。

    黃家村現在只鑄少量銅錢用來謀生,誰敢保證他們將來不會鑄造出大量的銅錢傾銷海外?

    抓吧,顯得他們太冷酷。

    不抓吧,又怕他們將來闖出大禍。

    蘇通判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能坐視不管,“五爺還有力氣回州城嗎?”

    穩妥起見,先把乳山寨和黃家村的人控制起來,之後怎麼定罪他再和知州大人商量。

    定罪是個復雜的過程,連包大人審案都能法外留情,許知州也不會上來就判劉蜀和黃全死刑。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同時私鑄錢幣,乳山寨的罪和程元李坤的罪可以完全不一樣。

    實在不行他就偷偷走後門,只要劉蜀和黃全別黑化,他去找小金大腿求助也能把他們倆給撈出來。

    關鍵:不要黑化。

    白玉堂打起精神,“等著,我現在就回州衙,最遲明天早上就帶人過來。”

    蘇通判辦案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信不過誰也不能信不過他們蘇大人。

    實在不行的話就回京求助,京城那麼多會判案的人,總不能一個明白人都沒有。

    說話的時間外面的天色已經大亮,蘇景殊揉揉肚子,“先吃飯再走吧。”

    白玉堂擺擺手,“不用,我回州衙再吃。”

    吃飯太耽誤時間,他沒有那麼多時間耽擱。

    白五爺身形一閃瞬間消失,蘇景殊下意識推窗看後院,發現後院的馬匹都老老實實的待在馬廄吃草震驚道,“五爺要靠輕功跑回去?”

    乳山寨到州城不算遠,但是也有兩三百里路,輕功的續航那麼久嗎?

    沈仲元頂著他們家大人震驚的目光,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回道,“白五爺內力深厚,用輕功趕路應該沒問題。”

    言下之意:內力深厚的白五爺可以,武功平平的他不行。

    他們來時騎馬都跑了一天,還是一大早就出門路上沒怎麼耽擱的情況下,只有白五爺這種內力深厚的高手才敢用輕功趕路,正常人趕路還是騎馬更省時間。

    小小蘇恍恍惚惚,永動貓沒見著,永動鼠倒是見到一只。

    厲害了五爺!

    蘇景殊讓店家送早飯上來,吃完之後閑著沒事兒,索性帶著沈仲元逛逛其他店鋪。

    昨天和劉蜀說今天早上就回州衙,雖說食言不是個好習慣,但是現在這情況也只能讓劉大人失望了。

    冬天的乳山寨沒有攔路虎,時不時會有商賈路過,白天路過的商人交了過路費就走,傍晚時趕到的才會在客店住下。

    乳山寨里沒有秘密,昨天擺明身份上山,今天山上山下都知道他們的身份不一般,所到之處店家小二戰戰兢兢,緊張的好像說錯話就要人頭落地一樣。

    蘇通判轉悠一圈回客店,慎之又慎的問道,“老沈,如果待會兒乳山寨的官兵過來發難,你一個人能打幾個?”

    沈仲元愣了一下,下意識往外看,看外面一切如常才松了口氣,“打幾個不好說,帶大人離開肯定沒問題。”

    蘇景殊點點頭,“準備好吧,待會兒不行咱就撤。”

    沈仲元不明所以,“大人覺得乳山寨要發難?”

    剛才出門并沒有感覺哪里不對,除了店家過于小心翼翼,其他和他們來時沒有區別。

    而且昨天也沒和山上的兩位知寨撕破臉,應該不會現在發難。

    蘇景殊嘆了口氣,“我剛剛想起來村里只有一副錢范,你說劉知寨讓黃知寨通知村里人停止鑄造錢幣,為了不讓州衙查出端倪肯定要把錢范毀掉,劉知寨是個聰明人,發現錢范失蹤就能猜到是我們動的手。”

    不知道他們身份的時候還可能會往其他方面想,如今已經知道他們的身份,用腳丫子想也知道錢范會去哪兒。

    連過往的行商都知道錦毛鼠白玉堂跟在登州蘇通判身邊,劉蜀身為登州的官會不知道?

    剛才那些店主看似緊張,其實都把小心思藏在緊張里,一個個的鋸嘴葫蘆似的什麼都不往外透露,私底下肯定商量過怎麼接待他們這幾個州衙來的大官。

    昨天還有三個人,今天就剩下兩個,少了的那個去哪兒了?

    蘇景殊捏捏眉心,坐等劉知寨派人請他們上山。

    沈仲元懊惱的敲敲腦袋,後知後覺意識到錢范丟失對黃家村意味著什麼,然後開始思索怎麼帶不會武功的通判大人逃跑。

    山下和山上環境不一樣,逃跑的難度也不一樣,要不別上山了吧。

    小諸葛想了想自己的武力值,不好意思的勸道,“大人,上山不安全,還是將劉大人請到屋里說話比較妥當。”

    “安心,也可能劉知寨不會來。”蘇景殊走到窗邊坐下,然後頓了一下,“老沈,沒法安心了。”

    人已經來了。

    沈仲元快步走過去,看到外面那些兵深吸一口氣,“他們這是把乳山寨所有的兵都帶來了?”

    寨子里的兵丁一共才不到百人,門口這已經破百了,這是村子里的年輕人也跟著出來了?

    “應該還有兩個留在衙門看家。”蘇景殊還有心情開玩笑,“希望劉大人良心未泯,不然咱們就真的危險了。”

    劉蜀沉著臉來客店,派人去路口把過路的行商攔住,然後帶著剩下的兵進店。

    天色還早,店里只有寥寥幾個客人,店家提前過去打好招呼讓他們不要出門,這年頭出門經商的都是聰明人,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被店家提醒之後都跟鵪鶉一樣躲在客房,不知道的還以為房間里沒有人。

    和蘇通判想的不一樣,他們不是來發難,而是來主動認罪。

    “都跪好,記住,待會兒什麼都不用說,哭就完事兒了。”劉知寨叮囑完兵,轉頭又瞪了黃全一眼,“你也是,待會兒什麼都不準說。”

    黃知寨甕聲甕氣的回道,“我也哭嗎?”

    劉蜀:……

    要了老命了,他怎麼攤上這麼個搭檔?

    黃全一看不好立刻改口,“我閉嘴。”

    他知道他不會說話,待會兒一定什麼都不說。

    蘇景殊推門出去,看到底下跪了一片嘆道,“看來不用擔心被抓去關地牢了,老沈,請兩位知寨上來說話。”

    主動認錯,罪減一等,劉大人夠上道。

    劉蜀一臉麻木的跟著沈仲元走,旁邊還跟著個垂頭喪氣的黃全。

    黃知寨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通判有什麼好怕的。

    他們賣銅板的事情做的隱蔽,除了寨子和村子里的人沒人知道,寨子里都是他們的弟兄,村子里都是他們的家人,誰都不會將消息透露出去,通判來就來唄,半大小子能發現什麼端倪?

    就算他們倒霉被官府抓住,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他們還是一條好漢。

    他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不敢這麼說。

    能活著還是比死了強,他是死是活不重要,村民和老劉還有乳山寨的兵不能跟著他死。

    這是在乳山寨,通判接受他們的自首能從輕處罰的話他們就認罪,要是鐵面無情非要砍頭,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早在糧餉發不下來的時候他就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現在造反也就是推遲兩年而已。

    別處造反失敗只有一個死,他們乳山寨不一樣,乳山寨出門就是海,惹急了他直接帶上全村老小和寨子里的兵出海求生。

    海上商船那麼多,搶下一艘船半年都不愁吃喝。

    到時朝廷容不下他們,老劉不想走也得帶上家眷跟他走。

    黃全低頭掩下眼里的兇狠,對屋里那位年輕的通判不報任何希望。

    登州上一任通判也是個好官,結果呢,乳山寨的公文還沒送到州衙通判就沒了,這位通判是好官有什麼用,他能、唔、他好像真的能和貪官對著干。

    黃知寨頓了一下,相信和不相信兩種想法來回拉扯難以抉擇,既然難以抉擇,那就把問題交給老劉。

    老劉腦子比他好使,他老老實實當個提線木偶就行。

    難得碰到個不敗興的文知寨,結果又遇上程元那麼個知州,簡直倒了八輩子霉撞上這種情況。

    客店的房間不大,幾個人都進來後顯得有些擁擠。

    蘇景殊沒有收起錢范,而是大大方方的將東西放在桌上,“劉大人、黃大人,別來無恙。”

    劉蜀干脆利落的跪下請罪,“下官有罪,下官認罰。”

    黃全捏緊拳頭,緊隨其後,“屬下有罪,屬下認罰。”

    “乳山寨的情況本官已經知曉,兩位大人為保寨中弟兄才走上歪路情有可原,但是本官有一事不明。”蘇景殊拿起那副精巧的錢范,“劉大人,這似乎不是乳山寨和黃家村能有的東西。”

    劉蜀已經決定主動認罪,看到錢范也沒有隱瞞,“村子里有老人曾在鑄錢監做工,錢范是老人家親手做的。”

    蘇通判若有所思,繼續問,“四海錢莊的錢范出自何處?”

    劉蜀心頭一驚,攔住想要站起來的黃全,強忍慌亂繼續回道,“四海錢莊的錢范也出自黃家村。不過村子里給出去的錢范留有破綻,四海錢莊拿走之後還要另外找工匠修改。”

    李坤心狠手辣,要是黃家村能給出完美的錢范,整個村子都活不下來。

    蘇大人深沉的點點頭,“事關重大,兩位大人得和本官回州衙受審,二位是主動跟本官走還是本官讓人帶你們走?”

    沈仲元聽的膽戰心驚,已經準備好一旦黃全發難就帶他們家大人破窗而出。

    不是打不過,而是房間太小施展不開。

    但凡現在他們身邊能多個幫手,他們大人這話就能唬住人。

    現在是他們家大人說的底氣十足,他這個隨從聽的一點底氣都沒有,要是對面倆人不愿意跟他們走,他們要面對的將是里里外外上百個人。

    蟻多咬死象,以他的武功只能帶著大人逃之夭夭。

    弄到最後還是得逃跑,傳回州衙多丟人?

    他倒是不在乎面子,大人也不在乎?

    臉比命重要的蘇大人表示,他很在乎,所以才在對面倆人一定會答應的情況下才開口詢問。

    武知寨不好相處,架不住還有個能拿捏武知寨的文知寨。

    這波信他沒錯。

    第158章

    *

    蘇景殊本來沒把乳山寨和四海錢莊聯系到一起,直到劉蜀說黃家村有鑄錢監出來的工匠。

    大宋在盛産銅鐵的州縣普遍設置鑄錢監,命工匠開鑿礦山鼓冶鑄錢,每個鑄錢監每年要鑄多少銅錢都有規定,完不成任務就得受罰。

    和錢相關的衙門都是重中之重,鑄錢監的工匠歸官府管,工匠退休要走程序,官府人員知道哪兒有在鑄錢監干過活的工匠很正常。

    程元知道的消息李坤也會知道,兩個人狼狽為奸,琢磨出什麼惡毒的計策都不奇怪。

    就是可惜了被他們連累的無辜之人。

    黃家村私鑄□□事出有因,他們是為了賺錢給寨子里的士兵發糧餉,法理不容情理可容,可現在和四海錢莊扯上關系,事情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

    被克扣糧餉已經夠倒霉,怎麼還能和四海錢莊扯上關系?

    蘇通判無聲嘆息,真切的感受到了什麼叫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這是要他在公堂上舌戰群儒?

    行吧,先試試再說。

    蘇景殊讓黃全把外頭跪著的兵都帶走,留劉蜀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和他說清楚。

    這事兒肯定要報到京城,京城派人來查肯定不會像他這樣好聲好氣,所以接下來該怎麼辦劉大人自己清楚。

    劉蜀是個聰明人,他能主動來認罪就已經說明一切,這時候再隱瞞就沒意思了。

    就算他想隱瞞,以蘇大人的本事他能隱瞞得了嗎?

    不如老實交代。

    黃全不放心讓劉蜀自己留下,都走到門口了又退回來,“大人,弟兄們可以自己回衙門,村里的事情屬下比劉大人清楚,屬下來說更合適。”

    他和老劉都是犯了事兒的人,只留老劉一個算怎麼回事?

    不如放老劉回衙門,他留下來當人質。

    劉蜀:……

    都這個時候了,誰留下來當人質重要嗎?

    蘇景殊不想知道他們內心上演著怎樣生離死別的畫面,事關重大,等明天州衙的兵抵達乳山寨倆人都得跟他走,現在誰留誰走都沒事,只要別走了不回就行。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有劉大人這個明白人在,應該不至于鬧到那種地步。

    “劉大人,你先和黃大人回去安撫乳山寨的兵,安撫完了再回來見本官。”

    劉蜀連忙應下,然後和黃全一起出去讓弟兄們安心。

    看蘇大人的態度,他們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只要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興許還能從輕發落。

    大堂里的士兵們有些摸不著頭腦,蘇大人沒有跟出來,他們還哭不哭?

    劉蜀擺擺手讓他們先回衙門,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黃全不著調,他手底下的兵也跟著不著調,“我和黃大人明天要去州城一趟,你們正常巡邏站崗不要鬧事。”

    士兵們推推搡搡,磨蹭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大人,您走了還能回來嗎?”

    劉蜀皮笑肉不笑的回道,“你們覺得呢?”

    被推出來的小兵哼哼唧唧,“感覺有點危險。”

    黃全一巴掌排過去,罵罵咧咧,“就不能說點吉祥話?”

    “大人,這事兒確實危險啊。通判大人何許人也,那是天上下來的雷公,連知州大人都沒躲過去,您二位能躲過去嗎?”大部分士兵并不知道村子里在私鑄錢幣,但是他們知道通判親自來到乳山寨肯定不會是小事,“對了大人,您犯什麼事兒了?”

    劉大人老練穩重,犯事兒的肯定不是他,黃大人脾氣不好,得罪人的肯定是黃大人。

    黃全:???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讓你們吃太飽了是不是?

    “滾滾滾,別逼老子動手!”

    兵丁們哄笑著離開,看他們知寨還有心思罵人都安心了不少。

    還能罵人就意味著問題不大,不然他們連回了衙門也不安心。

    這次來乳山寨的不是以往那些好糊弄的官,通判大人雷公之名已經傳遍登州,連他們這種小地方的人都能信口說來,通判大人有多厲害可想而知。

    他們乳山寨的官兵最老實本分,整個登州、不、整個大宋都找不到比他們更老實本分的兵,雷公大人明察秋毫,千萬不要冤枉好人。

    小兵們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看的劉蜀心塞不已,拉著他的親信叮囑了一遍又一遍一定看住這些兵不要讓他們惹事,只恨世上沒有分身之術好讓他分出一半來坐鎮衙門。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黃全拉著他的親信嘀咕,能回來是一種安排,回不來是另一種安排,他們得做好兩手準備,不能讓弟兄們和村子里的人陪他們一起遭罪。

    都放機靈點,多注意州城的情況,情況不對就收拾東西出海,別傻不愣登的留在寨子里等人抓。

    寨子加上村子里那麼多人,干不過官兵還干不過海上的商船?

    親信苦著臉聽完吩咐,很想說這年頭海盜也不好當,但是看他們家大人咬牙切齒的樣子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難當也好過集體進大牢。

    沈仲元等兵丁盡數離開才帶上憂心忡忡的劉知寨和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黃知寨回樓上客房,大人說的沒錯,黃知寨很不老實,想知道真相還得看劉知寨。

    早知道會這樣,今晨就不該讓白五爺走,他們直接帶這兩位知寨一起回州衙就是,還省得州衙的兵大老遠的來回跑。

    小諸葛如此想著,并沒有因為乳山寨的兩位知寨主動投案就掉以輕心。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州衙的兵過來之前誰都不能單獨和他們家手無縛雞之力的大人待在一起。

    房間里,手無縛雞之力的蘇大人已經準備好筆墨,只等兩位知寨回來便能將乳山寨的情況呈現到紙上。

    案子過于特殊,回州衙後還得給包大人寫封信看看包大人是什麼想法。

    如果連包大人都覺得情理可容,案卷送到京城就穩了。

    要是包大人覺得不行,他就改改措辭再寫一封。

    乳山寨私鑄的銅錢數量不多,兩位知寨主動投案,他們肯定能從輕發落,如果不行那就是他的信寫的不夠好,和案子本身沒有關系。

    劉蜀看看淡定自若的通判大人,再看看桌上整整齊齊的筆墨紙硯,面帶苦澀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出來。

    不用特意去演,也不用特意醞釀情緒,提起這兩年的經歷他就能涕泗橫流。

    昨天在衙門里說的那些沒有夸張,他們乳山寨實在是被各方踢來踢去踢到沒活路了。

    州衙不發糧餉,黃全已經準備好帶著寨子里的地方落草為寇,乳山寨好歹是個交通要道,搶過往行商比坐等糧餉靠譜多了。

    等什麼時候州衙派兵來清剿他們,到時候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得先活下去才能考慮將來,年輕力壯的大活人總不能把自己餓死。

    這事兒是州衙先不做人,他們拿不到糧餉落草為寇有什麼錯?

    黃知寨的想法很簡單,州衙不仁他就不義,他們那麼多人干什麼都能拼出條活路,反正不能讓不仁不義的貪官給逼死。

    天底下那麼多兵變,十有八九都是被上頭克扣糧餉給逼出來的。

    以前只聽過克扣糧餉,沒聽說什麼地方一點兒都不給發,這不是逼他們造反是什麼?

    造反就造反,大不了就是造反失敗流亡天涯,反正誰慫誰餓死。

    劉蜀剛上任的時候覺得武知寨不好相處,相處久了發現這就是個辦事不過腦子的愣頭青,天知道他費了多大心思才把想落草為寇的同僚給勸下來。

    造反是肯定不能造反的,朝廷對武將打壓的厲害,到時候他這個文知寨最多流放三千里,武知寨和寨子里的兵都得是死罪,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往死路上走。

    可是不造反也得想法子養活寨子里的兵,不然士兵餓極了保不準能干出什麼要命的事情來。

    最開始他們沒想鑄錢,乳山寨這邊海産多,登州不稀罕這東西其他地方稀罕,可惜海産不好保存,不然登州百姓全都能暴富。

    賺多賺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賺頭。

    他先前在密州當官,密州有市舶司,來來往往的商隊非常多,大小官員都和商隊打過交道,想分一杯羹并不算難。

    沒想到他剛聯系好商隊,李坤的人就到黃家村找能做錢范的工匠。

    官府找工匠他可以理解,一介商賈出面說要找能做錢范的工匠,幾乎可以確定是想私鑄銅錢。

    再一想李坤的身份,四海錢莊的莊主,開錢莊的想要錢范,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給官府造錢范是光明正大的干活,私造錢范是死罪,李坤的人能找到黃家村就說明他知道黃家村一定有人能造錢范,他們得罪不起四海錢莊,只能給四海錢莊辦事。

    錢范這東西不能輕易拿出來,李坤心狠手辣,一下子就得到他想要的錢范的話八成會殺人滅口,穩妥起見只能慢慢拖延。

    拖延著拖延著就開始琢磨,四海錢莊可以私鑄錢幣,他們大乳山同樣有礦,為什麼不能鑄錢?

    反正都是犯事兒,不如犯個能讓改善寨中士兵和村民生活的事兒。

    比起海産,市舶司的商賈更喜歡銅錢。

    別管是真的還是假的,只要成分不出錯,出海之後就都是真的。

    劉知寨低嘆一聲,他也不知道當時怎麼就鬼迷心竅想出了這麼個法子,總之就是成了現在這樣。

    半成品錢范送到四海錢莊,李坤和他手底下的人并沒有起疑心,拿走錢范留下工錢便沒再來過黃家村。

    為了防止四海錢莊的人殺個回馬槍,乳山寨的兵天天在村子外面巡邏,雖然士兵肯定打不過李坤手底下的江湖殺手,但是巡邏總比什麼都不干強。

    好在李坤拿到半成品錢范就把他們拋之腦後,直到四海錢莊覆滅也沒再找過他們。

    村子里有鐵匠鋪子,只要有錢范鑄錢并不算難,鐵匠在閑暇之余鑄出的新錢到出海的商隊手里價格就能翻一番。

    不是商人良心發現,也不是他們的錢有多好,而是銅錢到海外換到的東西可以翻十倍百倍,誰吃虧商人都不可能吃虧。

    其實就算蘇大人不來乳山寨他們也不準備再干下去了,等村子里現有的銅錢都交易出去,兄弟們安安心心過個好年,年後他便去州衙討要乳山寨的糧餉。

    包青天來登州巡視海防順手將登州大部分官員都送進了大牢,乳山寨自身不干凈不敢去求包青天做主,被包青天清理過的州衙能為他們做主。

    只要寨子里的兵別說漏嘴,這兩年發生的事情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再過段時間他調到別處,新來的文知寨什麼都不知道,兵丁慢慢也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哦,還有就是,老黃別多嘴。

    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沒等到過年通判大人就來了。

    開始時他還奢望能瞞過去,蘇通判和包青天親近不假,可他畢竟不是包青天,年輕人經驗不足,大概也許可能備不住就能瞞過去。

    事實證明,人不能存有僥幸心理,他們這邊安排寨子和村子里的人提高警惕,蘇大人那邊就把村子里僅有的一副錢范給拿到手了。

    黃知寨摸摸鼻子,事已至此,他也知道他昨兒說的那些話讓通判大人聽出了不對,來之前已經挨過罵,回去再罵他一頓他也受著。

    如果他們還能回去的話。

    唉,是他掉以輕心,以為外頭的讀書人都和老劉一樣好忽悠,沒想到這蘇通判那麼敏銳,衙門那麼正常也能發現不對勁。

    黃全不說話劉蜀也知道他在想什麼,比起懊惱說錯話的黃知寨,他覺得更可能是州衙發現乳山寨的不對才會派蘇通判過來。

    乳山寨又不是其他位置險要的寨子,他們的存在感那麼弱,正常情況下州衙不會注意到這邊。

    就算能注意,也是年底整理卷宗的時候才能注意到。

    蘇景殊默默看了眼旁邊的沈仲元,他本來也沒注意登州境內還有個乳山寨,好在他還有個無所不能的小諸葛。

    事情已經問的差不多,接下來沒有兩位知寨的事情,蘇大人讓他們倆找店家開房住一晚,睡一覺醒來就能啓程去州城。

    劉蜀自覺的沒有胡攪蠻纏,拽著黃全出去開房。

    黃知寨小聲嘟囔,“都火燒眉毛了,想睡也睡不著好吧。”

    沈仲元看到他們和店主交涉,關門轉身問道,“大人,劉大人和黃大人還有救嗎?”

    蘇景殊沉思片刻,然後篤定的點點頭,“放心,能救。”

    這要是沒法救,大宋就沒救了。

    且等著,他現在就寫信去探探包大人的口風。

    京城還不知道乳山寨的事情,寫信不能寫的太明白,要魔改一下案子內容,既要讓包大人看明白他要問什麼還不能讓包大人猜到案子發生在登州。

    問題不大,難不倒他筆耕不輟的蘇大手子。

    沈仲元沒有打擾奮筆疾書的蘇大人,看外面天色已經暗下來,讓店家送些吃的上來,然後等白五爺帶州衙的兵過來接手乳山寨。

    兩位知寨都去州衙,把守乳山寨的活兒肯定不能繼續交給乳山寨的兵。

    太陽落下又升起,白五爺說最遲第二天早上回來就不會等到第二天中午。

    州衙的兵火急火燎趕到乳山寨,來的路上以為要大戰一場,連陣亡的可能都想到了,結果到地方後什麼事兒都沒有,留下一隊人接手日常巡邏收稅的活兒,剩下的直接打道回府,別說陣亡了,連受傷擦破點皮都沒有。

    白玉堂:這就結束了?

    蘇景殊:這就結束了。

    乳山寨地界兒的事情結束了,別的事情才剛剛開始。

    州城衙門里,許遵看著出去一趟就帶回來個大案子的蘇通判,看一眼,再看一眼。

    幸好這小子身邊的兩個人都會武,不然怕是等不到回城就會一命嗚呼。

    以這小子的本事,身邊沒有個武功高強的護衛也不行。

    難怪錦毛鼠白玉堂會跟著他來登州,估計是怕他不小心把命丟在外面。

    太能惹事了,真是太能惹事了。

    小小蘇偵探無辜的歪歪腦袋,“許大人,認識下官的人都知道,下官再實誠不過,從來沒有過壞點子。”

    世道太亂,像他這樣老實巴交的人太容易受欺負,不警惕點不行。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被包大人給傳染了,走到哪兒案子跟到哪兒,和他能不能惹事沒有關系。

    包大人也是去哪兒哪兒就有案情,能說包大人會惹事嗎?

    所以問題不在他,他沒錯,錯的是這個世界。

    許遵:……

    好一個再實誠不過的通判大人。

    從來沒有過壞點子的蘇大人還想再和知州大人說會兒話,奈何知州大人要處理案子,只能跟上去忙活正事。

    大人別一看私鑄錢幣就給劉知寨和黃知寨定罪,這件案子和程元李坤的案子不一樣,具體案情具體分析,他們不能放過壞人,也不能冤枉好人。

    許大人聽著耳邊的絮絮叨叨,對乳山寨的案子更加感興趣。

    都私鑄錢幣了還能算好人?什麼樣的好人?

    天氣寒冷不好外出,登州州衙的官員們窩在衙門里查乳山寨應發的糧餉去處,不出意外的話,廂軍中又要因此下去一波人。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躲過了包青天也躲不過蘇通判。

    開封府,包拯拿到登州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件,以為那邊又出了解決不了的大問題,放下手里的公務先看信。

    看完之後,包大人:……

    公孫策好奇的看過去,“大人?”

    包拯將信遞過去,“先生,你來看。”

    那小子在信上說他最近看書看多了遇到個問題,當碰到情理可恕卻法理難容的時候是不是要以情理為先,還在後面給他們舉了個例子。

    在遙遠的北方邊疆,有個村子被官府壓榨的活不下去,于是偷偷和附近的異族村子做交易。

    有些貨物是朝廷嚴禁賣出國境的,比如硫磺硝石等物,湊巧村子里有相關的礦産,于是他們就偷偷將東西賣給外族好換糧食活命。

    賣的也不多,夠村民吃飽肚子就收手。

    問題來了,官府嚴禁民間走私,按照律法村子里的百姓都有罪,可他們要不偷偷和外族交易的話,官府收稅收到五成以上,留下的糧食不夠吃,村子里的村民得有半數會餓死在寒冷的冬天,所以這罪到底該不該判?

    就算要判,能不能從輕發落?

    歸根到底這事兒還是官府的鍋,朝廷收稅按年景收兩到三成,遇到荒年還會直接免稅,地方官府直接收到五成,不怪他們怪誰?

    他覺得村民們不該罰,就算罰也要從輕量刑,包大人對此怎麼看?

    包大人皺起眉頭,第一反應就是,“登州何處有硫硝礦?”

    第159章

    *

    齊魯之地礦産豐富,金礦銅礦最多,硫磺和硝石的開采量比不過金礦銅礦,但也不是沒有。

    包拯眸光沉沉,已經猜到登州可能又出事了。

    遙遠的北方有沒有被官府欺壓到活不下去的村落他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登州肯定有。

    遙遠的北方有沒有村民私下里和外族交易他也不清楚,但是他知道登州的百姓活不下去有法子偷偷出海和契丹人交易。

    至于登州的百姓有沒有和信上寫的那樣活不下去,想想程元干過的那些事情,莫說收五成糧稅,就是收六成七成他都干得出來。

    如果沒有猜錯,臭小子寫的不是看書看出來的問題,而是登州真的出現了類似的案子,他想從輕發落但是又怕法理不容,所以才大老遠的寫信送到京城。

    官逼民反,民反之後要如何處置向來是個難題。

    有官員認為對那些揭竿而起的老百姓要從重處罰,不殺雞儆猴沒法讓天下百姓長記性。

    有官員認為百姓是被貪官污吏逼反的,只要當官的不那麼過分,治下百姓就不會鋌而走險去造反,因此對那些被逼無奈的百姓要以安撫為主。該重罰的是官員,不是百姓。

    兩邊各有各的道理,要麼事情由地方全權處理不上升到御前討論,要麼就是兩邊吵的不可開交,十天半個月也討論不出結果。

    的確難辦。

    公孫策搖搖頭,“大人覺得此案應如何判?”

    包拯無奈回道,“案情尚未明了,要等登州那邊將案卷送來才能考慮怎麼判。”

    那小子信上寫的不清不楚,雖說他們能猜出來登州又出了問題,但是具體是什麼情況還真不好猜。

    硫磺硝石?他記得萊州有,登州有沒有還真不清楚。

    萊州百姓私底下交易這些礦和登州沒有關系,登州的通判也管不了萊州的官,所以案子肯定發生在登州境內。

    登州境內最多的是金礦和銅礦,私自販賣金銅?

    “應該不會。”公孫策想了想,感覺不太合理,“金銅價貴,開采也不易,有能耐私自販賣金銅的村子不會被官府欺壓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更有可能和地方官同流合污一同牟利。”

    登州的官場剛被清理一波,如果真有官民勾結私販金銅、還是販賣給敵國契丹的情況,早在幾個月前他們就能查出來,不會留下那麼大的漏網之魚。

    兩個人討論了一會兒,討論不出什麼頭緒,索性直接寫信去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連他們都瞞,不像話。

    瞞也就瞞吧,偏偏還讓他們能猜出來有問題,能猜出來有問題,但是具體是什麼問題卻摸不著頭腦。

    嘖,當了小半年的官,小心思都玩到他們身上了,到地方果真是能歷練人。

    隔壁蘇家,蘇洵也收到了兒子的來信。

    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小小蘇遇到問題從來不會單獨問某一個人,寫信都是群發。

    這次的事情比較特殊,太遠的地方就算了,信件一來一回耗時太久,等回信送到登州大概率案子都結案了,不如等結案之後再和天南海北的同窗們分享近期遇到的離譜案件。

    小金大腿那邊暫時也不能說,太子殿下知道就等于官家知道,在不確定能把乳山寨那兩個倒霉知寨還有黃家村的倒霉村民撈出來之前,小金大腿還是等登州的官方消息送到京城吧。

    如此挑來揀去,最後要送的信就不多了。

    包大人一封,老爹一封,倆哥哥一人一封,還有就是許久未見的青松兄。

    閑著也是閑著,快來和他一起開動腦筋干活吧。

    寫給包大人的信很正經,除了魔改的小故事別的什麼都沒有,寫給其他人的信就沒有那麼正經了。

    魔改後的案子要幫忙看,他的登州吃喝日常也要看。

    最近去了趟海邊,海邊別的不多就海産多,吃過新鮮的牡蠣海參紫海膽嗎?沒吃過沒關系,他吃過就行。

    可惜海産不便轉寄,想吃到最有地方特色的味道還得親自走一趟才行,不然他還能把年貨給各位親朋好友大包小包的安排上。

    可惜可惜,實在可惜,這年頭沒有冷鏈物流,科學側指望不上,玄學側也沒研究出縮地成寸的法術,只能委屈他們在信上先饞饞。

    想吃也可以,來登州呀。

    老蘇:……

    大蘇:……

    小蘇:……

    周青松:……

    他們能飛到登州揍人嗎?

    真宗皇帝那麼推崇道教,怎麼不見道士們爭點氣弄出能踏海平山的法術?

    要是人能一步三千里,他們非得讓那小子知道花兒為什麼那樣紅。

    不管怎麼說,收到信件的各位都將對案子的想法寫到了回信上,然後在結尾處問一句登州又出什麼事兒了。

    是的,所有人都覺得那所謂的看書看出來的問題假的不能再假,就算猜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也知道肯定是登州又出了新案子。

    比起年輕氣盛的蘇通判,他們都覺得老成沉穩的許知州更可靠。

    許遵許大人是明法科的進士,對律法條例了如指掌,要是他拿不準案子該怎麼判,送到朝中後也會是以吵架告終。

    不管許大人能不能解決,那麼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案子都得上邸報,大不了就等朝廷的邸報送過來。

    提前得到的消息有風險,收信需謹慎,在有辦法一步三千里去揍人之前,所有來自登州的信件都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小小蘇的信件一封封寄出去又一封封寄回來,開封府到登州的信很快,陜西路和秦鳳路的信件慢些,但是登州過去一來一回半個月的時間也足夠。

    半個月的時間,也足夠許知州將案情梳理清楚上報京城。

    乳山寨這兩年的糧餉去處都找了出來,賬目做的很好,每一筆糧餉都送到了兵丁手里,實際上卻被克扣了個干凈。

    軍中克扣糧餉的事情很常見,朝廷也知道軍餉不會全部發到士兵手里,屢禁不止索性就睜只眼閉只眼,只要不做的太過分就行。

    禁軍以前會全大宋各處輪戍,糧餉只有小部分發到兵丁手上,大部分都是送到兵丁家中,免得士兵收到糧餉後還要轉寄回家。

    廂軍和禁軍不一樣,廂軍都是在地方招募的,像乳山寨的兵就是在附近招募訓練以為防護之兵,主要職責是維護周邊的治安,和那些從事勞役的役兵也不太一樣。

    地方軍隊中的精銳選拔出來組成禁軍由中央直轄,剩余的老弱病殘還有那些流放來的罪犯、為禍鄉里的地痞流氓、和其他各種來歷的兵一起組成廂軍。

    廂軍不用打仗,主要負責從事各種勞役,勞役任務很重,軍俸和禁軍相比卻稱得上是微薄。

    不過廂軍比禁軍好欺負,一個兵的俸祿微薄沒關系,廂軍士兵數量那麼多,積少成多也是一大筆錢。

    廂軍本來就亂,還不用擔心像動禁軍糧餉那樣被上頭盯上,不克扣他們克扣誰?

    許知州寫完卷宗後連慣有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他知道廂軍亂,但是沒想到能亂到這種地步。

    誰家克扣糧餉能克扣到一粒米一枚銅板都不給士兵留?生怕士兵不造反是吧?

    乳山寨能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撐兩年,朝廷哪兒有臉給劉知寨和黃知寨定罪?

    許遵是個為人寬厚的官員,精通律法不意味著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別說他,就算是包青天包大人親自來審也不會把兩位知寨當成罪魁禍首。

    蘇景殊對此表示認同,就是就是,兩位知寨不是罪魁禍首,頂多就是有污點的受害者,該罰的要罰,但是絕對不能上來就定死罪。

    不行!不可以!

    法理情理要兼顧!

    他們都在封建社會了,任性一點怎麼了?

    再說了,這事兒本來就是廂軍的管理有問題,不單單是他們任性。

    知州大人威武嗚嗚嗚嗚嗚。

    因為許知州含仁懷義,案件進行的異常順利。

    劉、黃兩位知寨暫時留在州衙受審,說是受審,其實就是好吃好喝伺候著。

    經過知州和通判的聯合會審,登州州衙對此案作出判決:私鑄錢幣是重罪,念在事出有因,相關人員皆杖責二十,劉知寨發配本州,黃知寨刺配鄰州。

    文官和武官的量刑不一樣是約定俗成的規矩,同樣的罪名,武官就要比文官重一等到兩等。

    蘇通判:……

    一邊說要按律法量刑,一邊又因為身份區別對待,指指點點。

    好在不管是本州還是鄰州都不遠,兩位知寨的罪名也不算太重,遇上大赦天下就能赦免,這個處罰已經算是許知州和蘇通判在能力范圍內給出的最輕處罰。

    而且還不確定能不能按照這個處罰來罰。

    官員的升遷黜落都要經由刑部,案卷送到刑部復核,刑部的大人們對此沒有意見才能實施,要是有意見那就拖吧。

    如今已是年末,再拖延也不能拖到明年。

    案卷快馬加鞭送到京城,刑部的官員看完之後默默去了趟開封府,然後約著開封府的包大人一起去面圣。

    這次的案子有點特殊,包大人怎麼看?

    提前猜到案情的包大人:……

    他的信已經送去登州,但是一直沒有收到回信,估計那臭小子懶得寫信給他解釋,就等他從刑部的大人們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

    慣的他。

    信上的案子和登州乳山寨的案子風牛馬不相及,要不是知道那小子不會無緣無故給他們寫故事,他也找不出倆案子有何相似之處。

    臭小子要是在京城,肯定是理直氣壯的說,“我寫故事是要收費的,為什麼要免費寫?”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不,都在後面等著呢。

    他們當時已經將登州能換的官員換了七七八八,沒想到竟然還有漏網之魚,更沒想到廂軍內部能亂成這樣。

    京郊別院,官家看到完整的案卷後也沉默了。

    這皇帝當的越久越覺得大宋是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克扣糧餉克扣到一粒糧食都不給士兵留,這是正常人能干出來的事情?

    “案卷寫的明白,兩位卿家怎麼看?”趙曙捏捏眉心,越看越糟心,“私鑄錢幣是重罪,但乳山寨和黃家村鑄幣并非為了牟利,而是以此來補足本應由官府來發的兵丁糧餉,朕覺得兩位知寨非但無過,反而有功。”

    包拯無聲嘆氣,上前一步勸道,“官家,有功要賞,有過也要罰,功過不能相抵,哪怕功勞再大,犯下私鑄錢幣的重罪也要懲處。”

    刑部何烈何尚書附和道,“包大人說的對。”

    賞歸賞罰歸罰,要是功過能相抵,朝中立過功的文武百官能人手一張丹書鐵券,真要是那樣的話,朝廷還不得亂了套啊?

    這件案子不好處理,得小心斟酌才行,不能讓良臣蒙冤,也不能讓臣子過于肆無忌憚。

    雖說官場上沒有背景寸步難行,但是他們大宋的官場還沒有黑暗到當兵打仗干活還不給糧餉的地步。

    乳山寨那倆知寨很聰明,沒和程元李坤一樣試圖直接將他們鑄造的錢幣混在真錢中當軍餉發給士兵,而是和海商合作以更高的價錢賣到海外,不讓假錢在大宋境內流通。

    話說回來,商賈無利不起早,他們為什麼高價買銅錢賣到海外?其中有什麼利可圖?

    何尚書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于是將問題往後放放,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再好好琢磨。

    登州州衙已經擬出如何處罰涉及鑄造錢幣的人,官家覺得合適那就按照州衙的意思辦,官家覺得不合適那就再商量商量,左右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他們有的是時間商量。

    最終處罰會是什麼情況得等京城的消息,總之登州州衙內部就這麼說定了。

    劉蜀和黃全聽到對他們的處罰後完全不敢相信,他們倆預想中的處罰比這個重的多,最輕最輕也得流放三千里,重的不用說,估計連小命都保不住。

    只是刺配鄰州,京城那邊會同意嗎?

    黃全對文武量刑標準不同沒啥看法,本朝開國以來都是這樣,他有意見也沒用。

    還好刺配的是他,要是往老劉臉上刺字,不用上頭判他死刑他自己就能羞愧而亡。

    他沒那麼要臉,臉上刺點東西也沒什麼,狄青狄大將軍臉上都有刺配,他這才哪兒到哪兒?

    廂軍的士兵本就要黥面,當他被下放到軍營就行了唄,反正他覺得他活著就算賺了。

    劉蜀:……

    賺的確是賺了,但是怎麼讓這人一說就那麼奇怪呢?

    總之就是,現在要做的就是等京城吏部的復審,順便收拾收拾準備過冬。

    冬日天寒,雪下多了會有雪災,登州官場才清理了不到半年,百姓家里沒有余糧,遇到大雪壓塌房屋還得官府組織修繕。

    程元的知州當的過于離譜,登州境內也有不少流民,流民安撫不好要生亂,直接將人趕出登州又不人道,只能官府花心思去安置。

    登州能開墾的田地已經開墾的差不多了,能分給流民開墾的荒地幾乎沒有,不能靠分地來解決問題。

    沒有地沒關系,大宋沒地的百姓海了去了,沒地也能有其他活路。

    修路建房維護城墻都需要大量的人手,那麼多活兒不能全靠廂軍,讓流民去干活拿工錢比讓他們在那兒干坐著強的多。

    登州新發現那麼多礦,開采金礦銅礦也需要大量的人力,自古以來以工代賑都比直接掏錢賑災強,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發錢只能解一時之急,給他們找到謀生之法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過段時間這些流民在登州安定下來,增加的人口都是官員的政績。

    當官不光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還要稍微考慮一下政績,考評太差太打擊積極性,小小蘇大人還是更喜歡夸夸。

    刑部的復審結果出來之前登州州衙不能擅作主張,劉蜀和黃全不能回乳山寨,留在州衙也不能閑著,反正衙門里事情多,總能找到他們倆能干的活兒。

    劉知寨:……

    黃知寨:……

    真放心讓他們干啊?

    有沒有可能,他們戴罪之身不能干活?

    許知州和蘇通判表示,身在州衙沒有不能干活的人,他們都敢讓兩位知寨干活,兩位知寨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這是州衙,想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做小動作有點難度,不信的話可以試試。

    試試就逝世。

    兇殘.jpg

    于是乎,劉知寨苦哈哈的留在州衙干活順便當個人質,黃知寨換上捕快的衣裳和捕快們出去巡街,兩個人都能度過一個充實又忙碌的冬天。

    蘇通判和許知州對這個安排非常滿意,人多力量大,能干幾天是幾天。

    接下來該忙什麼忙什麼,要是年前刑部復審不出結果,那就等明年再說。

    乳山寨的公務不多,整個寨子才幾百個人,州衙完全可以代管到下一任文武知寨上任。

    被扣下來的現任文武知寨:……

    倆人只能忙里偷閑派人去乳山寨報個平安,別的什麼也干不了。

    他們能怎麼辦?他們也很無奈啊。

    乳山寨的兵不放心,偷偷摸摸派出代表到州城打探消息,然後就看到了罵罵咧咧帶隊巡邏的黃知寨。

    很好,很精神,很平安,不用擔心。

    黃知寨能這麼精神,劉知寨的處境肯定也不差,消息打探完畢,撤。

    乳山寨的兵偷偷摸摸的來又偷偷摸摸的走,自認為沒有打擾到任何人,其實第二天就被上報到知州大人的桌案上。

    許遵看了一眼沒放在心上,乳山寨的兵和他們的知寨差不多,看著兇神惡煞實際上并不敢搞事情,連偷摸來州城都不敢和黃知寨見面,還能指望他們捅出什麼亂子?

    蘇景殊表示,該防備還是得防備,再小的人物都不能輕視,小心點沒壞處。

    知州大人繼續忙,他帶人去礦上看看,這兩天不在州城,有什麼事情大人自己斟酌就行,蘇通判非常信得過許知州。

    許知州:……

    通判和知州關系不好很難辦,通判和知州關系太好也很難辦,就像現在,通判在城里待不住成天想著往外跑,知州就得干兩份活。

    雖然他們倆干的本來就是從一份分成的兩份活,但是活兒全都落到他身上是不是不太合適。

    所有的活兒都由他干,朝廷還派通判到地方干什麼?

    許知州無奈搖頭,說實話,比起有通判隨時在身邊挑刺,他更喜歡通判是個跳脫不愛挑刺兒的年輕後生。

    就算這個後生時不時就搞出點事情,他也更喜歡不愛挑刺的通判。

    外出知地方非常看運氣,運氣好的能遇到個好說話的通判,運氣不好的接下來幾年都得和通判斗智斗勇。

    讓他想想有哪些好友在地方任職,臨近年關得寫封信聯絡聯絡感情,順便說說近況如何。

    微笑.jpg

    第160章

    *

    柴世子在京東路經營多年勘測出了不少朝廷不知道的礦,事發之後那些私礦全部歸公,也算是為大宋的勘測業做出了貢獻。

    辛辛苦苦好些年,為他人做嫁衣裳,還連累全家和他一起吃苦受罪。

    蘇景殊搖搖頭,不作死就不會死,都是自找的怪不了別人。

    往好處想,那麼多私礦充公雖然對縣城甚至州城的財政都沒有太大的幫助,但是采礦需要的人力物力都要地方來出,只要監管得當,登州百姓去礦上干活也是條謀生之路。

    前提是監管得當,這年頭的礦山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稍有不慎就會把命丟在那兒,不到萬不得已一般沒人愿意去那兒干活。

    所以他才要去礦上看看。

    朝廷會在有礦的地方設立礦監,礦監歸工部下轄部門虞部管,也有少部分隸屬于路轉運司,一般設在縣里和縣衙的官員一起來管理地方的礦藏開采。

    礦區嚴禁民間私自開采,收入也不歸地方,而是直接上繳中央,采冶定額也是由中央定,不過州衙和縣衙都能去礦上視察工作,發現什麼問題也都能和礦監商量著來。

    幾個衙門綜合管理有些冗雜,但是也能最大程度上避免某個衙門一家獨大。

    除非幾個衙門同流合污。

    有柴世子和襄陽王的例子在前,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人那麼囂張。

    柴世子這幾年招攬了不少勘礦師,事發之後那些有經驗的勘測人員立刻被各州的礦監瓜分,登州也搶到了好幾個。

    蘇景殊想的很好,柴世子的重點放在青州都能在登州發現金礦,如今他們已經把勘礦師搶到登州礦監,那些勘礦師專注登州一地還不得找出來更多礦山?

    金礦銅礦鐵礦各種礦多多益善,沒人會嫌自家礦多,要是運氣好能出個玉礦那就更好了,沒準兒還能和小說里一樣靠賭石來大出風頭。

    有礦就能吸引人氣,主角靠賭石發家致富,官府靠主角來賺錢,這一波雙贏。

    可惜勘礦師們忙活了半年也沒能發現玉礦,連礦山都沒有,其他的就更不用說了。

    沈仲元笑道,“大理國那邊玉礦多。”

    白玉堂抱著手臂,煞有其事的搖搖頭,“不行不行,大理國太遠了,被貶都貶不到那邊去。”

    “是哦,頂多就是去邕州對不對?”蘇景殊幽幽擡頭,“咱們才出來半年,就要考慮往哪兒貶了嗎?”

    他覺得他這個通判當的還行,遇到的事情多不是他的問題,是登州官場的問題,要是登州政通人和萬衆一心,他們不就不用成天忙活怎麼破案了嗎?

    以他的本事,三年之後必定高升。

    不過要是被貶到邕州也沒什麼,去邕州要路過柳州,不知道宋朝的柳州有沒有螺螄粉。

    現在沒有沒關系,他到了之後能有就行。

    ……

    等等,螺螄粉什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覺得他不會第一次外出任職就落得個被貶的下場。

    他大冬天的都沒窩在衙門里享清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吏部的大人們看在他這麼勤勞的份兒上也會給他打好評。

    白玉堂小聲嘀咕,“你怎麼不說你就是不想留在州衙看許大人斷案?”

    蘇大人:……

    好吧,他承認,他就是不想留在州衙看許大人斷案。

    敲鼓告狀的百姓說的都是家長里短雞毛蒜皮,那些事情留許知州一人處理足矣,不需要他們倆都留在州衙。

    平心而論,他覺得這事兒不能只怪他一個。

    退一萬步講,許大人就沒有責任嗎?

    相處的時間越久越覺得許大人是雞媽媽,不光是他一個人的雞媽媽,而是治下所有官員百姓的雞媽媽。

    其實大多數時候百姓遇到矛盾沖突都不樂意報官,官府插手的話太麻煩,他們更偏向于自己解決,實在不行就找街坊鄰居耆老評理,上述法子都解決不了問題才會報官。

    只是他們許知州來到登州後過于負責,當父母官當的太能讓百姓信任,真正做到了為官一任就要保一方太平,經過小半年的試探,現在州城的百姓遇到問題就敲鳴冤鼓,從早到晚都不帶停的。

    許知州喜歡干這種調節糾紛的活兒,遇到有意思的小糾紛還會特意記下來寫給散落在大宋各地的好友一起樂呵。

    蘇通判表示,他還是去下面體察民情比較好。

    縣里的百姓不能直接去州城告狀,按照規矩,縣城的事情由縣衙來管,縣衙管不了的才會上報州衙。

    就和開封府一樣,開封府府衙平時只管京城的事情,縣里的人越過縣衙直接到府衙告狀的話不管對錯都要先打二十大板。

    州城里的百姓有可以信賴的知州大人為他們主持公道,縣里的百姓沒法直接找雞媽媽庇護,為了讓縣衙的官員當好父母官,就得有人時不時去底下微服私訪才行。

    絕對不是因為他不愛留在州衙看雞媽媽給小雞崽們調節糾紛。

    沒錯,就是這樣。

    白玉堂和沈仲元對他這套說辭只是笑笑不說話,行行行,好好好,蘇大人是心系百姓的父母官,是百姓期待已久的大好官,是貪官污吏聞風喪膽的活青天。

    蘇大人矜持的表示,他只是有一點點厲害,沒有他們說的那麼厲害,不要夸的那麼直接,不然他會飄起來的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意思,他真的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人。

    旁邊倆人:……

    幸好他們出門時不喜歡帶衙役,要是有衙役隨行,不出三五天,蘇大人的凜然威風就消失的一點兒也不剩。

    蓬萊的礦山離州城不遠,早上出門中午就能到。

    登州境內的礦多在文登牟平一帶,那邊山多礦多,從漢唐時就開始開采,采到現在也沒采完,誰都沒想到蓬萊還能發現個大金礦。

    不過打開輿圖看看,卻也不是想不明白。

    萊州的招遠金礦是有名的大礦,不光集中還易于開采,大宋開國時就派名將潘美到招遠來督辦采礦事宜,如今大宋各座礦山“官置場監”和“由民承買”的規矩都是那時候試行然後定下來的。

    蓬萊離萊州近,有些散落的金礦或者是藏的更深的大礦很正常。

    礦山由朝廷設立礦監來管理,但是官府人手有限,所以通常將開采權交給民間,也就是“官置場監”和“由民承買”。

    不過朝廷稅率收的高,一部分要上交中央,一部分要上交地方衙門,還要刨除人力、運輸等開采成本,礦山太小的話利潤不高,太大的話一般人承包不下來,所以承包礦山的要麼是高門權貴要麼是礦監和地方衙門自己管。

    因為柴世子私自開礦攢下太多金銀,朝廷覺得把開采權承包出去不太安全,這次歸公的礦山全都由礦監和地方衙門聯合管理,無論礦的大小全都不許民間碰。

    如果他猜的沒錯,過幾年朝廷會慢慢將別的礦的開采權也都收回來,那些高門權貴愿不愿意不重要,官家覺得他們靠不住就夠了。

    蓬萊多個金礦,周邊的百姓都盯著礦山,雖然礦上的活兒既危險又累,但是礦上工錢高,只要衙門發話招工,周邊的村民都搶著來干活。

    蘇景殊無聲嘆氣,“還是太窮了。”

    要不是為了養家糊口,誰愿意到礦上干這種要命的活。

    後世那麼多防護措施還經常有礦難發生,這年頭的礦山想出點人命太容易了,山里那麼大,想找屍體都找不到。

    尤其這年頭對戶籍的管理沒那麼嚴,要是管理不到位,哪天失足掉落山崖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能屍體都成白骨了礦監都沒發現礦上少了個人。

    嘶,太可怕了。

    白玉堂和沈仲元對視一眼,想說礦上沒那麼危險,但是再想想大宋各地礦山的名聲又默默將要說的話咽回去。

    礦山的確很可怕,再小心也不為過。

    三個人出來之前沒有和礦監打招呼,礦山的官員不知道州衙有人要來,聽到消息後匆匆忙忙出門迎接,大冷天的愣是緊張出滿頭汗。

    不是他們心虛,而是剛拿到礦山的交接文書,才接手這地方沒多久,對礦上的事情不太熟悉,怕上頭來人詢問答不上來吃掛落。

    要是在別的礦山也就算了,地方官對采礦什麼的不了解,礦上什麼情況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可這是登州,登州的通判是大名鼎鼎的蘇三元,那個一到登州就幾乎把登州官場上的官全部送進大牢的蘇三元,他們瘋了才敢在蘇三元面前搞小動作。

    他們大老遠從京城來到登州不是為了進大牢,仔細點沒壞處。

    說真的,他們懷疑包大人私底下經常給蘇三元傳授當官技巧。

    跟誰學不好非跟包大人學,唉。

    京城來的礦監官員心里胡亂想著,面上絲毫不顯,規規矩矩的接待州衙來的視察人員,不敢因為來者年輕就掉以輕心。

    礦山條件不好,工人和官員住的條件都不好,管事的官員都沒穿官服,而是怎麼方便怎麼穿。

    雙方見過禮後進礦山,礦監官員一個個看上去都老實的很,安分守己按照規章制度辦事,問什麼答什麼,什麼事情都不敢隱瞞,生怕惹“來者不善”的蘇通判不快。

    他們也剛到礦上幾個月,可能還沒蘇大人了解周邊的情況,說瞎話風險太大,還是老實點更安全。

    巡視三人組:……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小小的失望。

    咳咳,安分守己好,比來出門一趟就發現各種問題好多了,希望登州各衙門繼續保持。

    蘇景殊來之前了解過礦山的情況,今天過來不是為了聽礦監官員介紹怎麼采礦怎麼運輸,也不是聽他們說朝廷給這座礦山定了多少采冶額度,而是來看礦上的工作條件以及待遇。

    前面那些事情都可以按照規矩來,縣衙里的官員比他更仔細,他來這趟是為了確定官礦不會像私礦那樣不把工人當人看。

    這些礦在朝廷接手之前已經害死好些人,包大人之所以能查到礦上不是因為柴世子露出破綻,而是青州那邊連勘礦師都沒逃過去,勘礦師的兒子拿著當年的勘礦文書攔了包大人的車架,所以包大人到青州後就直接從礦上開始查,如此才查出柴世子的驚天大陰謀。

    按理說這些新由朝廷接手的礦不會出現肆無忌憚欺壓礦工的情況,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突擊檢查一下才放心。

    他們仨都是第一次來礦山,不看不知道,一看還怪嚇人。

    礦山已經開始用炸藥來開礦,火藥爆破先碎後淘,和他們想象中的采礦不太一樣,危險程度更勝一籌。

    要不是現在不適合問話,白五爺都想直接問旁邊的小小蘇當年怎麼敢把那麼多炸藥管藏在家里。

    礦山用的炸藥沒有改良,稍有不慎就連山帶人一起炸,難為他還不辭辛苦大老遠將炸藥管從眉山帶到京城。

    萬幸那些炸藥沒有在路上爆炸,也沒有把蘇宅和開封府衙門一起炸掉,不然就沒有現在的蘇大人了。

    小小蘇大人不知道白五爺在感慨些什麼,跟著礦監的官員在礦山轉了半晌,一邊轉悠一邊聊礦上的情況,時不時有礦工從身邊路過,看工人的精神面貌不像被壓迫到麻木不仁只想拉著他們同歸于盡才暗暗點頭。

    很好,官礦不是黑礦,別的礦山怎麼樣他不敢保證,他們登州的礦山最好都這麼敞亮。

    蘇通判巡山巡的快樂,小半個礦山轉下來,礦監的官員們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三位的腿是鐵打的不成?怎麼都跟不知道累似的?

    好在蘇大人照顧同行者的體力沒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巡山上,要是只有他和白五爺還有老沈,他們仨高低得把整個礦山給摸一遍。

    經過最近半年的鍛煉,他已經不是那個文文弱弱的蘇景殊,而是蘇·鐵腿·景殊。

    一行人在礦山轉悠了半晌,礦監的官員們提議讓三位大人回城里歇息。

    礦山條件不好,不適合招待上官。

    蘇大人說他不介意條件,隨便找間能住人的房間給他就行。

    白大人附議。

    沈大人也附議。

    要是房間不夠用的話,蘇大人說他也不介意和某個大人秉燭夜談,白大人說他可以去房梁,沈大人說他也可以。

    礦監的官員:……

    為什麼那麼多官員堅決反對朝廷招攬江湖人,蘇大人你們要不要反思反思?

    蘇大人:無辜.jpg

    礦山上有空閑的房間,不用蘇通判和其他人擠一間房,也不用另外兩位大人夜宿房梁,但是秉燭夜談還是要有的。

    礦監的官員們抹了把臉,越發慶幸白天沒有胡亂回答。

    他們說什麼來著,這蘇大人比他們還了解礦上的情況,他們要是敢胡說八道,蘇大人立刻就能大牢伺候。

    還好他們老實。

    戰戰兢兢的一夜過去,礦監的官員們決定不能只有他們緊張,于是天還不亮就去把縣衙駐礦山的官員找過來一起陪通判大人視察礦山。

    他們是京城派來的官,不是登州本地人,在礦上只管開礦,人員管理由地方官府負責。

    通判大人不放心礦上勞工的待遇,地方官員有責任讓通判大人放下心來。

    沒錯,就是這樣。

    縣衙駐礦山的官員:……

    罵罵咧咧.jpg

    在兩個部門官員的聯合陪同下,蘇通判繼續愉快的巡山,挑著昨天沒逛的地方又轉悠了半天。

    從礦山回州城要半天時間,三個人沒有在礦上多待,吃過午飯就啓程回城。

    身後礦監和縣衙的官員全都松了口氣,可算把這幾個祖宗給送走了。

    縣衙的官員不明所以,“通判大人怎麼忽然到礦上來了?”

    礦監的官員幽幽開口,“怕你們虐待采礦的勞工。”

    縣衙的官員頓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如果各位大人能將采冶定額減少些,礦上的勞工也能少干些活。”

    礦山不是金母雞,連續幾年完不成朝廷的采冶定額就會被取締,到時候礦監的官員能拍拍屁股走人,吃虧的只有他們這些地方官。

    開采出來的礦大頭上交,剩下的要給勞工發工錢,他們這些當官的也不能年頭忙活到年尾最後手里半點不落,一樣樣的加起來,肯定是采出來的越多能留下的越多。

    沒人會嫌錢多,按照他們的想法肯定是留下的越多越好,不讓勞工多干不行。

    以前上頭不怎麼管,他們看周邊有礦的地方都是這麼管,好不容易自家也有了礦山,唉,不說也罷。

    錢重要,命更重要。

    好在其他礦山的管理都和他們這兒差不多,他們沒法撈大錢,登州其他礦山也沒法撈大錢,這麼一來心里就平衡多了。

    希望別的州的礦山也能緊隨其後學學他們登州的管理,不然的話就小心著點腦袋吧。

    登州的礦山能嚴管,其他地方的礦山還遠嗎?

    可惜蘇通判只是個通判,他要是京東路的轉運使就好了,到時候別說礦監,連鹽監、錢監等各種各樣的監都逃不過去。

    他們蘇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任何吃拿卡扣都得消失!

    也可以藏的更深,水至清則無魚嘛。

    礦監和縣衙的官員送走前來視察的活閻王各自回去,心里怎麼想的不知道,反正表現的都很清正廉潔。

    新官上任三把火,蘇大人的三把火可還沒燒完。

    他們這位通判大人剛到登州就和包大人一起把登州官場清了一遍,前不久因為乳山寨的事情又把廂軍上下清了一遍,得罪了那麼多人都沒被拉下去,可見他們通判大人的背景比他得罪的那些人加起來都要大。

    橫沖直撞的年輕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背景還橫沖直撞。

    現在整個登州都在等第三波倒霉蛋,他們可不敢這時候撞上去找死。

    被各方關注著的蘇通判不打算燒第三把火,如果可以的話他連一把火都不想燒,奈何登州官場不給力,走到哪兒問題就跟到哪兒,弄得他想睜只眼閉只眼都不行。

    高強度的巡山是個力氣活兒,在礦山的時候沒覺得累,去州衙匯報完工作回家睡一覺,第二天就爬不起來了。

    渾、身、酸、疼。

    好吧,不該嘲笑礦監的官員,他也只比礦監的官好了一點點而已。

    這還是鍛煉了半年之後的結果,要是這半年沒有滿登州的跑,他可能昨天晚上就趴下了。

    經過白五爺的獨家推拿大法治療,小小蘇齜牙咧嘴的挪到窗戶邊兒上趴著,短時間內不想再享受這麼好的待遇。

    白玉堂甩甩手到旁邊坐下,“五爺還沒用力呢。”

    蘇景殊吐魂,“我這是肉體凡胎,不是鋼筋鐵骨。”

    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他只是個文文弱弱的讀書人,是大宋的讀書人,和漢唐那些“若是不聽勸也略懂一些拳腳”的文臣不一樣。

    讀書人就要有讀書人的自覺,他不和江湖人比體格。

    天氣越來越冷,街上能見到的行人也越來越少,他們回來的及時,但凡再晚一天就可能被雪堵在路上。

    深冬的雪和初冬不一樣,前些天的雪下一會兒就停,太陽一出來跟沒下過似的,深冬的雪下起來能把人給埋了。

    他們這里是登州,是後世被稱為雪窩子的煙臺威海,好看是真好看,不方便也是真的不方便。

    高門大戶能窩在家里賞雪享受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快樂,其他百姓卻得提心吊膽的擔心房頂會不會被雪壓塌,還有那些連住處都沒有的貧民,過冬對他們來說就是九死一生。

    許知州在入冬之前做了很多準備,過冬的住處需要貧民自己搭建,糧食也已經分到各縣縣衙,直接發糧不合適,但是登州被程元和李坤聯手剝削了那麼多年還沒恢復過來,先盡可能不讓轄區內的百姓凍餓而死再說。

    這年頭人口多就意味著實力強,沒有什麼比滋生人丁和養活百姓更重要。

    全大宋的百姓都飽受剝削,登州的百姓格外凄慘,他們都遭了那麼些年的罪,讓官府養他們一個冬天怎麼了?

    沒飯吃沒房子住的不一定是懶漢,還可能是被欺壓到沒活路的老實人。

    就算是懶漢,等明年開春也都得靠力氣掙錢養活自己,許知州那里有足夠多的活兒來安排無事可做的人。

    白玉堂看著外面的銀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礦山的官員看上去太好說話,大概是到登州後發生了太多事情,他現在對所有看上去老實本分的官員都抱著懷疑的態度,總覺得老實本分的表面下掩蓋的是奸邪的內心。

    蘇景殊也這麼覺得,不過他也沒篤定礦山一定有問題。

    礦監的官員是京城來的,地方官員都經歷過之前那場風波,別說礦山,現在登州所有地方都不敢搞事兒,裝也得裝出個老實本分來。

    只要他們能保持現狀,即便是裝的也沒問題,裝久了就成真的了。

    大雪壓青松,早上才開始下雪,還不到中午外面就已經有了厚厚的積雪。

    沈仲元從外面回來,在廊下抖落身上的雪花才推門進屋,“大人,這是京城寄來的東西”

    他早上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正好看到有他們家大人的信和包裹,雪下太大會把路封上,沒有要緊事情的話這應該是入春前收到的最後一波信件。

    白玉堂打了個哈欠,他前些天和家里還有陷空島聯系過,今年過年哪兒都不去就留在登州。

    跟在蘇大人身邊比跟在包大人身邊還有意思,他怕他回家過個年再回來就跟不上蘇大人的腳步。

    蘇景殊掙紮著坐起來,把信放到一邊先拆包裹。

    包裹看上去不大,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麼。

    白五爺好奇的戳戳,“感覺像書。”

    “是書。”蘇景殊看著里面薄薄一本《淮南雜說》,不知道京城給他寄這個干什麼,“王小雱寄的?也沒收到王小雱的信啊。”

    《淮南雜說》是王安石王叔父的文章,篇幅不長,前兩年王小雱就給他寄過一份,那時候他們還一個在京城一個在江西。

    難不成王叔父到京城後把在老家寫的文章又整理了一下重新出版,王小雱又給他寄了份新的?

    他剛才掃了一眼,只有家里和小金大腿還有龐衙內的信沒有王小雱,所以這是誰給他寄的?給他寄這個干什麼?

    白玉堂隨手翻了兩頁,對書里那些“天有過乎”“地有過乎”不感興趣,于是將書遞給旁邊的沈仲元。

    老沈:……

    雖然他讀過書,但是他真不是正經的讀書人。

    王安石的《淮南雜說》他聽說過,京城那些士大夫都說這書堪比《孟子》,還是留給他們家大人看吧。

    小諸葛將書放回桌上,放之前還特意用袖子擦擦桌子,以此來表達他對書籍的敬重。

    倆人傳書的功夫,蘇景殊已經把信拆開看完。

    書是小金大腿寄的,但是看小金大腿信上寫的,寄書是官家的意思。

    小小蘇放下信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官家說王叔父在舒州當通判的時候寫了這些備受贊譽的文章,我現在也是通判,閑著沒事兒可以多寫幾篇文章,爭取回京後一鳴驚人。”

    白玉堂不明所以,“怎麼了?”

    蘇景殊張了張嘴,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覺得吧,寫文章一鳴驚人是次要的,讓他沒事兒少往外跑才是真。

    難怪他覺得登州這邊那麼安寧,無論他怎麼折騰都沒人找他麻煩,原來是京城有人替他負重前行。

    官家辛苦了,他爭取接下來少折騰點事情,盡量回京後一鳴驚人。

    寫文章肯定比不過王叔父,不過他可以另辟蹊徑,比如寫話本。

    西嶺先生很久沒動筆,京城的勾欄瓦舍肯定都想他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欧美综合自拍|麻豆视频国产在线观看|91久久亚洲|久久99国产精品免费网站|qyule极品视频在线一区|蜜臀=av在线播放一区二区三区 | 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免费看蜜月|伊人久久大香线蕉无码不卡|免费观看的黄色片|99久热re在线精品996热视频|在线=a免费观看|337P日本大胆欧美裸体艺术 | 久久久久动漫|亚洲影视资源网|久操福利在线|娇小小小泬ⅩXXX深喉|中文字幕乱码中文乱码777|超碰在线个人 | 国产精品久久网站|欧美老熟妇=a=a=a=a=a=a|亚洲啊v在线|精品久久久免费|亚洲=aV无码专区在线观看成人|免费观看又色又爽又黄的崩锅 | 二区视频在线|久久99精品久久久野外观看|国产欧美日韩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久久国产色=av免费看|樱花草在线播放免费中文|亚洲最新版=aV无码中文字幕 | 6996网站免费观看|麻豆传媒免费在线观看|欧美多p视频|老司机午夜在线|亚洲国产高清理论片|国产在线高清观看 | 亚洲精品网站在线观看|国产精品美女久久福利网站|久久xxxx|亚洲精品精品|国产激情99|国产高清无码日韩一区 | 久久网国产|国产精品久99|国产hsck在线亚洲|性导航唐人社区|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高清色欲|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久夜夜爽 | 牛牛热在线视频|久久精品2024|久久久久久国产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乳巨码无在线观看|亚洲综合色视频在线观看|草的爽=aV导航 | 日本免费一区二区三区日本|特=a级片|人人看人人做|乱码精品一卡二卡无卡|经典一区二区三区|国产999在线观看 | 奇米综合四色77777久久|精品精品国产自在97香蕉|啦啦啦在线观看|成人无码区免费=a片久久鸭软件|最近中文字幕完整视频高清1|国产精品视频免费播放 | WWW免费视频在线观看播放|欧美日本一道本一区二区|999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十日韩十欧美|天堂网中文字幕在线观看|日韩一二三四 | 亚洲精品=a级九色|99在线啪|欧美中文视频|亚洲精品国产一区二区色欲影院|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性欧美free德国极品 | 久久亚洲=aV男人的天堂仙踪林|狠狼鲁亚洲综合在线|特级=a=a=a=a=a=a毛片|91精品久|天堂中文在线最新版地址|男女男精品视频网站 | 青青草免费在线视频播放|欧美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综合站|国产=aV视频一区二区|国产精品色在线免费|大片免免费观看视频播放器在线观看 | 久久亚洲=aV成人无码软件|91亚洲网|成人在线看片|成人做爰www网站视频|粉嫩=av一区二区三区高清|免费一级片91 | 美女=aV一区二区三区|九九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国产精品免费不卡|少妇的BBBB爽爽爽自慰|中文字幕乱码久久午夜不卡|天天做日日做天天爽视频免费 | 天天看片导航|又粗又猛又黄又爽无遮挡|人妻无码专区一区二区三区|国产l精品国产亚洲区久久|少妇被又大又粗猛烈进出视频|国产精品夜色一区二区三区 | 日韩网站中文字幕|国产精品入口在线观看|少妇高潮喷水久久久影院|丰满爆乳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一区二区日本在线|婷婷777 | 欧美日本国产在线观看|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国色天香|校园春色~综合网|欧美一级色|91精品在线观|日韩欧美高清一区二区 | 欧美18一19sex性护士浴室|久久99精品久久久久久HB亚瑟|亚洲成在人线免费|超碰五月|久久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男女拍拍拍拍免费视频 | 野花社区WWW在线全网|久久在线观看|日本久操|久久黄色小说|亚洲=aV无码一区东京热久久|成人无码小视频在线观看 | 蜜桃=aV少妇久久久久久高潮不断|国产精品VIDEOSSEX国产高清|亚洲成=aⅤ人片久青草影院按摩|夜色香影院|自拍视频区|超碰综合 | 免费极品=aV一视觉盛宴|大陆少妇xxxx做受|懂色一区二区二区=av免费观看|女人的超长巨茎人妖在线视频|欧美激情国产精品视频一区二区|精产国品久久一二三产区区别 | 亚洲妇女多毛撒尿XXXⅩ|黄色毛片黄色毛片|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日本韩国最新免费观看|日本=a∨精品中文字幕在线|国产免费拔擦拔擦8X高清在线 | 成人一区在线视频|成人一区二区在线播放|新婚少妇毛茸茸的性|永久免费黄色大片|欧美精品一区在线观看|国产情侣久久久久=aⅤ免费 | 日本一区二区三区四区视频|亚洲一区黄色|久久综合狠狠综合久久狠狠色综合|法国性xxxxx极品|久久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av | 少妇被粗大的猛烈进出|肥大BBwBBWBBw高潮|日韩中文字幕网址|手机看片国产=aV无码|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免费看|#NAME? | 欧美一级爽快片淫片在线观看|大JI巴好深好爽又大又粗视频|日本肉体裸交XXXXBBBB|国产高清二区|日日夜夜操网站|成人www视频 | 日韩小视频网站hq|免费观看视频的网站视频|色情无码WWW视频无码区|国产精=av|国产人妻无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色我综合 | 午夜影院污|亚洲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大胸|午夜=a级理论片915影院|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不卡|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98|国产一区三区视频 | 国产成人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不卡|欧美日韩色另类综合|中文字幕在线欧美|免费视频日韩|国产精品第七十二页|天天草狠狠干 | 91精品国产福利一区二区三区|精品国产区一区|亚洲国产三区|高挑美女被遭强高潮视频|无码熟妇αⅴ人妻又粗又大|国产真实夫妇6p酒店交换 | 东北寡妇特级毛片免费|99热精品国产一区二区在线观看|亚洲=aV永久纯肉无码精品动漫|国产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午夜=av一区二区|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动漫 国产1区在线观看|四房播播成人社区|嫩草影视亚洲|免费毛片在线不卡|久久亚洲精品国产一区最新章节|911免费看片 | 亚洲免费看片网站|欧美香蕉|久久免费视老师机影片|国产精品成人久久小草|日本熟妇大屁股人妻|性色=a∨人人爽网站HDkp885 | 天堂在线.www天堂在线资源|日日日综合网|#NAME?|国产午夜影视大全免费观看|黄色91网站|91重囗 | 业余自由性别成熟偷窥|国产夫妻原创自拍|91精品区|青青青爽视频在线观看|黄片毛片在线|朋友的姐姐2在线观看 | 亚洲激情在线观看视频|一区二区和激情视频|亚洲男人的天堂色偷免费|女人被爽到高潮视频|久操社区|亚洲无色 | 一级国产性感片|国产一区二区三区免费观看网站上|日韩欧美亚洲天堂|亚洲无码在线观看色网视频|亚洲国产午夜精品理论片|天天干伊人 | 五月天色中色|蜜桃精品视频在线|日本特级=aⅴ一级毛片|二区三区4区5区6区人妻|成人毛片软件|#NAME? | 亚洲wwww|给个毛片网站|欧美日韩伦理在线|日本妈妈黄色片|日韩毛片在线观看|久久精品观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