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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

    ——紛紛五代亂離間,一旦云開復見天。草木百年新雨露,車書萬里舊江山。【1】

    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天下紛亂干戈不息,天道感懷不忍,特向甲馬營中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一統江山,從此九州盈瑞氣萬戶沐新春。

    太祖皇帝英明神武智量寬洪,掃清寰宇蕩平中原,打下四百座軍州都姓趙,撥開濃霧復見天。

    天下大定,匆匆百年,天庭玉帝遣紫微宮中兩座星辰下界輔佐天子,文曲星乃是開封府龍圖閣大學士包拯,武曲星則是征西大元帥狄青。

    承平日久,亂象漸生,上有貪官污吏狼狽為奸,下有賊匪惡霸為禍民間,中州一地有山名威虎,山上聚了一夥土匪時常搶掠百姓殺害無辜村民,朝廷幾次欲剿都鎩羽而歸,狄大將軍麾下一名勇士喬裝打扮混入敵營,誓要將這夥匪徒全殲。

    ……

    開篇拉來包大人和狄將軍這兩個高人氣角色來撐場面,後面再塑造一個不存在的主角來智取威虎山,開封府和六扇門都是存在的,所以展貓貓和白吱吱都能進來打醬油。

    區區大雜燴,根本難不倒他。

    軍隊肯定要忠君愛國,賊匪一定十惡不赦,中間再加上備受壓迫不得不落草為寇的百姓,三方勢力糾纏之間慢慢就能將朝廷變法的詳情鋪開。

    故事發生在本朝,反帝反封建什麼的就算了,即便有壓迫就有反抗,反抗的人也要心存忠義,簡單點說就是只反貪官不反皇帝。

    皇帝有錯不是錯,那是身邊奸佞的錯,都是奸佞殘害忠良狼狽為奸,皇帝只是暫時被蒙蔽,被忠臣良將提醒之後立刻就會清醒過來鏟除奸臣。

    小小蘇表示必須這麼寫,不這麼寫他就先涼了。

    本子可以兩用,說書先生可以拿去說,戲班子也可以拿去唱,只要故事走向和關于新法詳情的部分不變,其他隨便他們怎麼改。

    高手在民間,文風這種東西很容易模仿,一出戲火了很快就有類似的出來,戲班子的班主和說書先生都是頂頂聰明的人,這時候再看不出來朝廷有心要宣傳新法就說不過去了。

    朝廷出錢雇一批戲班子說書人上山下鄉,民間想分口蛋糕吃的戲班子說書人自發組織一波,完美。

    蘇景殊大致將魔改版《智取威虎山》的故事情節說一遍,意料之中的掌聲雷動,四個人愣是拍出了四十個人的架勢。

    趙二郎激動的臉都紅了,“我就說小郎不是一般人,他才是真正的文曲星君下凡。”

    “殿下謬贊。”蘇景殊不敢接受這般夸獎,榮譽屬于原著,他只會魔改,“其他幾個故事差不多都是這樣,殿下回宮給官家看看還有沒有需要改的。”

    有的話就直接交給禮部或者太常寺的大人,術業有專攻,他就不跟著摻和了。

    後面的話沒有直接說出來,但是以他和小金大腿心有靈犀,腿腿一定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殿下拍拍胸口,“放心,哪兒需要改回頭我告訴你,務必讓你度過一個充實的假期。”

    小小蘇:笑容逐漸消失.jpg

    龐昱眨眨眼睛,“我爹夸我這次差事辦的好,允許我去城外的莊子里玩幾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太子殿下和兩位小郡王肯定不會和他一起去,他只能請得動趙清和蘇景殊,要是倒霉的小夥伴被差事絆住腳,那就別怪他和趙清去莊子快活的時候不帶他了。

    城外的莊子亭臺樓閣應有盡有,三個人可以弄個小型喜雪宴大吃一頓,兩個人總覺得沒有三個人有意思,冬天還可以去田里林子里抓野味,只要不怕冷能玩的可多了。

    “我要去嗎?”蘇景殊看看毫無靈犀的太子殿下,再看看和他介紹冬天的田莊有多好玩的龐衙內,“衙內,你是不是忘了我小時候在山里長大?”

    山里比田莊好玩多了,他們山里娃不饞田園之樂。

    所以太子殿下給他假期嗎?

    趙頊樂的不行,“想去就去唄,幾份話本子還能絆住咱們蘇三元的腳?放心,這幾份送上去八成一個字都不用改。”

    比他會寫話本子的沒他了解新法政策,比他了解新法政策的沒他寫話本子,所以他拿出來的稿子肯定是最優選。

    接下來只需要讓禮部和太常寺安排,他繼續在司農寺辦正經差事就行。

    不過經此一戰,西嶺先生的大名就要傳遍大江南北,以後提起西嶺先生最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寫戲本子話本子很厲害的人,接下來怕是還要再取個別的名號在文人圈子里混。

    不是他瞧不上寫戲本子話本子的本事,而是天底下的讀書人都覺得這是不務正業,他們可以離經叛道,但也不好太離經叛道。

    當官需要好名聲,名聲不好的話對以後升遷有礙,他們子安才剛進官場,不能因為這個被人詬病。

    蘇景殊點點頭,“行,回頭我再取個新名號。”

    文人的字號向來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像他二哥就號鐵冠道人、東坡居士,三哥號東軒長老、晚號潁濱遺老,再像那個寫《湖心亭看雪》的張岱,人家號陶庵、陶庵老人、蝶庵、古劍老人、古劍陶庵、古劍陶庵老人、古劍蝶庵老人,晚年還又加了個六休居士。

    迅哥兒用過的筆名他自己都數不清,景哥兒多套幾個馬甲再正常不過。

    假期難得,蘇景殊想著和龐昱一起去城外玩兩天,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他爹已經將接下來的行程安排的明明白白。

    比起去郊外感受田園之樂他更傾向于和他爹一起去拜見歐陽修。

    蘇景殊讓人去龐衙內那邊打聲招呼,然後湊到他爹身邊追問歐陽公的喜好。

    他在朝堂上見過歐陽公很多次,但是私下里的拜訪還真沒有。

    說到這里就不得不批評老蘇同志,當年帶他倆哥哥進京趕考的時候就去登門拜訪過,怎麼到他這里就忘了呢?

    蘇洵聽的手心發癢,沒忍住擡手給他一個腦瓜崩,“是爹不帶你去嗎?你到京城後消停過嗎?”

    原想著給他取個“安”字壓壓性子,沒想到性子非但沒壓住反而更加鬧騰,給這臭小子當爹真費勁。

    不,仨兒子給哪個當爹都費勁。

    他一下子趕上三個是費勁中的費勁。

    蘇景殊小聲嘀咕,“爹你說二哥三哥的壞話,我待會兒就寫信告訴他們。”

    老蘇冷笑一聲,“他們還能飛回來?”

    蘇景殊縮縮脖子,老老實實不說話了。

    倆哥哥能飛的話肯定很樂意飛回來,尤其是他們家二哥,二嫂再過倆月就要生娃,他巴不得守在二嫂身邊直到小娃娃出生。

    奈何官員不能擅離職守,平時出城玩一圈還行,擅自回京的話肯定要被彈劾。

    蘇洵看臭小子老實不和他杠了輕哼一聲,這才和他說待會兒去做客要注意什麼。

    歐陽公喜歡小孩兒,尤其喜歡聰明伶俐的小孩兒,他這兩年身體不太好,這小子最好一直乖乖的,不然回家就是藤條伺候。

    蘇景殊嘆了口氣,“我也沒那麼不知輕重。”

    提起歐陽公,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原因無他,時運不濟的時候喝涼水都塞牙縫,歐陽公現在就處在犯小人的階段。

    仕途崎嶇就不說了,雖然朝中很少有人的仕途能崎嶇成歐陽公這樣,但是和他近幾年的經歷相比,前半輩子的起起伏伏竟然還稱得上輕松。

    當年朝中濮議之爭,歐陽公和韓相公為了盡快穩定朝堂選擇支持官家尊生父為“皇考”,之後便一直被御史諫官詬病,一生清名在御史諫官們的嘴里憑空多了許多污點。

    朝臣可以反對官家但是不能罵官家,韓相公是兩朝老臣要總覽朝堂大事不能親自站出來和其他臣子對罵,最終有資格還有能力站出來為官家保駕護航的只有他當朝大儒歐陽修。

    看如今的老王就知道,朝中文臣在辯經辯不過對面的時候會惱羞成怒上升到人身攻擊,歐陽公當年也是結結實實挨了一波痛罵。

    巧了,兩次反對派的主力都是司馬光。

    雖然濮議之爭最終還是遂了官家的意,但是朝中的御史諫官們并沒有放過歐陽公,愣是把人逼的上書請求提前退休。

    當然,官家沒答應。

    後來的事情蘇景殊沒有親身經歷,所有事情都是從許知州以及親朋好友的信里得知,怎麼說呢,再次讓他見識到了人的下限是沒有下限。

    濮議之爭中有個支持歐陽修的官員叫蔣之奇,這人在朝堂上支持歐陽修的說法,歐陽修也欣賞他的為人,于是將把他提拔成御史,一度將其視若門人。

    歐陽修喜歡提拔後輩全天下都知道,只要身上有優點他能幫的都會幫一幫,不然蘇家父子三人剛進京的時候也不會第一個就去拜訪他。

    如此一個老好人,除非必要他能不和別人起沖突就盡量不和別人起沖突,只是他愿意退一步不代表別人也放過他。

    朝中部分言官一直揪著濮議之爭不放,說他支持官家尊生父為“皇考”是對不起先帝,連帶著將替他說話的人都打為“奸邪”,那個蔣之奇也在奸邪之列。

    蔣之奇為了與他劃清關系,也為了擺脫身上的“奸邪”之名,偶然間聽說他和兒媳之間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後立刻上奏疏彈劾他為老不尊恥為文人。

    從聽說到彈劾沒有耽誤一點時間,連查都不查立刻將事情捅到官家跟前,可見他有多心急。

    根據太子殿下的描述,官家看到彈劾的奏章時臉都綠了,造謠旁的事情也就算了,造謠這種事情缺不缺德?

    歐陽公前些年宦海沉浮身體一直不太好,官家怕他聽到這事兒氣出什麼問題最開始都沒敢和他說,最後瞞不住了還派了好幾個太醫去守著,生怕出事兒的時候來不及找大夫。

    謠言過于離譜,離譜到皇城司的探子不用怎麼查就查到了來源。

    原來歐陽修的妻子薛夫人的堂弟薛良孺因為舉薦非人被下獄,歐陽修不肯為他開脫,薛良孺就記恨上了,你不是德高望重不徇私情嗎?等名聲壞了看你還怎麼擺清正無私的譜兒!

    再然後就有了這麼個離譜的謠言。

    當時的御史中丞彭思永得知這件事情後說給蔣之奇,蔣之奇聽完又立刻上疏彈劾,如此才有了官家面前那封荒唐的彈劾奏疏。

    官家提前派太醫去守著是對的,歐陽公得知有人彈劾他和兒媳有染,彈劾他的還是他視若門人的蔣之奇,整個人都傻了,連上數折求官家徹查此事還他清白,甚至一度恨不得“以死必辨而後止”。

    言官可以風聞奏事沒說言官可以隨意造謠污蔑人,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官家親自去查,事情的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然而御史中丞彭思永因為之前的濮議之爭認定歐陽修是罪魁禍首,不管是不是謠言都非要彈劾。

    別說歐陽修本人,蘇景殊在信上看到這事兒的時候都要氣炸了。

    誰彈劾誰舉證,沒證據說什麼屁話?

    拿著謠言當金牌令箭是吧,就那種程度的謠言他分分鐘編十個出來,天底下就歐陽公自己有兒媳婦嗎?

    先對彭思永蔣之奇薛宗孺的女性親屬說聲對不起,然後就是,真能用謠言當證據來彈劾的話他們全家都逃不過去,純純欺負人家正人君子不屑于用這種骯臟的手段。

    也就是他當時不在京城,他在京城的話非得當場罵回去不可。

    如果他有資格上殿的話。

    這事兒最後以彭思永和蔣之奇被貶出京告終,官家親自在朝會上將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但是經過這次的風波,歐陽公對官場徹底失望了,他覺得他不適合做官,連上好幾道奏章辭官不干。

    這麼一尊大佛官家肯定不會放他離開,可污蔑陷害這種事情實在惡劣,他也不好強迫歐陽公繼續待在朝堂,于是給他加了好些個只領俸祿不干活的虛職讓他好好在家歇歇,什麼時候心情好了就和他說一聲,他再安排別的職位。

    京城是天底下最繁華的地方,歐陽公想要山水之樂也沒問題,城外的皇莊隨他挑,只要不離開京城其他什麼都好說。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朝中靠得住的老臣只有他們幾個,歐陽公辭官離開他可怎麼辦啊嗚嗚嗚嗚。

    官家言辭懇切到裝可憐賣慘也要把人留下,歐陽公最終當然是沒有走成,然而留在京城也和離開沒啥兩樣,謠言過去後他就沒怎麼出過門,一直借口養病在家看書編書。

    蘇景殊瞅了他爹一眼,據他所知歐陽公現在根本不見外人,連韓相公上門拜訪都得提前打招呼才能進去,他爹這本事還挺大的。

    蘇洵扯扯嘴角,“因為你爹我是白身。”

    他是白身,雖然平時會談及朝政,但是朝堂爭斗波及不到他,要是連他都進不去,京城怕是沒幾個人能進去了。

    以家中私事誣告實在太惡心人,那件事情之後歐陽公的長子歐陽發就帶著妻子離開了京城,如今歐陽公家中只有幾個年紀尚小的兒女陪伴。

    也不怪他心灰意冷到想要辭官,遇到這種事情的是他他也不相干。

    世道對女子本就苛刻,那種謠言傳出去讓女方如何自處?

    唉,怎會有如此離譜之事?虧那薛良孺還是個讀書人。

    蘇景殊認真聆聽他爹的教誨,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他老覺得他爹和歐陽公是兩輩人,但是算算年齡,歐陽公竟然只比他爹大兩歲。

    只差兩歲!

    第202章

    *

    小小蘇語不驚人死不休,聽的老蘇沒忍住又給了他一個腦瓜崩。

    不會說話就別說話,不說話沒人把他當啞巴。

    蘇景殊訕訕笑笑,縮縮腦袋捂住嘴,乖的不能再乖。

    雖然他爹和歐陽公只差兩歲,但是倆人站在一起的確像兩輩人。

    看他們兄弟三個就知道他們爹也是個心大的,遇到事情首先從別人身上找毛病,有火當場就發絕不內耗自己,比起內耗他們家人更喜歡外耗別人。

    平時有錢有閑,又有清心省事的兒女和才貌雙全的妻子,心態還如此美麗,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小很正常。

    歐陽公那兒就不一樣了,官場起起落落起起落落,慶歷年間被貶後在地方輾轉十多年,再次被召回京時頭發都白了。

    回京後也沒消停過,不是這兒出事就是那兒出事,文臣內斗耗心耗力,就算位列宰執也不能掉以輕心。

    勞心勞力的活兒最消耗生命力,歐陽公還一身病痛,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也很正常。

    倆人一個顯年輕一個顯老,可不就看上去像兩輩人。

    蘇景殊煞有其事的在旁邊辯解,他不是嫌棄親愛的爹爹比不過別人家的爹,他是在夸爹爹年輕,縱觀整個京城,誰家爹五十多歲了還能像他們家爹爹這麼年輕有活力?

    爹爹的日子多好啊,無事一身輕,路見不平提筆就噴,天知道他有多羨慕這種生活。

    可惜他過不上。

    老蘇皮笑肉不笑,“你要是實在想過這種生活,爹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蘇景殊立刻改口,“我還年輕,再過幾十年就追隨爹的腳步。”

    也許不用幾十年,什麼時候被貶到山溝溝里他就接上老爹陪他一起去下鄉改造。

    親父子!同進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蘇洵白了他一眼,嫌臭小子在旁邊耽誤他辦正事兒索性將人趕去門口站著。

    眼不見心不煩,再在他眼前晃悠就不是兩個腦瓜崩那麼簡單了。

    蘇景殊老老實實去門檻上蹲著,托著臉看他爹忙里忙外。

    這些事情平時都是娘和姐姐管,看爹手忙腳亂的準備節禮還怪好玩的。

    蘇洵:……

    總感覺臭小子是在心里編排他。

    父子倆各自在心里嘀咕,不說話效率高,待會兒要帶的東西很快就收拾妥當。

    上門做客要帶禮物,眼下馬上要過年,老蘇準備的說是禮物其實更像年貨。

    歐陽修家里幾個孩子還沒他小兒子大,能忙活家長里短的長子長媳又為了避嫌離開京城,雖然還有個薛夫人在主持中饋,但是先前那檔子事兒是薛夫人的堂弟搞出來的,家里的氛圍或多或少要受到影響。

    之前過節前他也曾去看過,怎麼說呢,冷冷清清沒有一點過節的氣氛,連家里幾個孩子都不敢隨意打鬧了。

    蘇洵點好禮單,將不省心的小兒子拎到跟前耳提面命,“待會兒不許說朝堂之事,大事小事都不能說,尤其是你那些戲本子,記住了嗎?”

    “記住了。”蘇景殊小雞啄米般點頭,“可是爹,我不說歐陽公也知道吧?”

    老蘇瞥了他一眼,“你不說他可以當做不知道。”

    蘇景殊摸摸鼻子,“也是。”

    朝堂之事在朝堂上說就夠了,走親訪友的時候單純點,真要談論政事的話怕是連朋友都沒得當。

    想想歐陽公的政治主張,待會兒去拜訪的時候他的確是閉上嘴巴比較好。

    巧了,又是一個反對新政的。

    歐陽修這邊和司馬光差不多,都是推行新法之前和老王關系極好,然後因為政見不合分道揚鑣。

    ——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兩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1】

    李白的詩寫盡風花雪月,韓愈的文章卓爾不群,他現在雖然老了但是雄心壯志還在,以老王像李白、韓愈一樣的才華也不知道以後有誰能比得上。

    很有文人間互相吹捧的意思,但是也能看出來歐陽修對老王的看重。

    直到條例司開始推行青苗法,老王的人際關系便迎來了大崩盤。

    這不,他爹現在還和老王別扭著呢。

    他們王相公的理財思維太超前,前面條例司運行幾個月都只是小規模的爭吵,直到青苗法出現,那場面才是真的熱鬧,也就比前些天全民唾罵好一點兒。

    這麼說吧,最開始和老王一起主持條例司的陳升之陳大人是在青苗法出現後撂擔子不干的,上任御史中丞呂公著呂大人是老王推薦上去分化言官的,呂大人日常還兼任老王和司馬光之間的調停者,青苗法出來後也換了立場,前不久才被貶出京城。

    其他大大小小的反對就更不用說了,虧得老王心態好,換個人過來都扛不住那鋪天蓋地的抗議。

    蘇景殊搖頭晃腦的想著,心道幸好那兩年他不在京城,不然就他這心態還真不一定能穩得住,“爹,歐陽公在家閉門不出真的什麼都不管了嗎?”

    他回家這幾個月的確沒怎麼聽到過歐陽修的消息,不過那是他消息不靈通,他爹這兒肯定有別的消息。

    蘇洵:……

    這時候又說自己消息不靈通了,先前寫戲本子挑動城中百姓情緒時說“沒人比我消息更靈通”的是誰?

    蘇景殊伏低做小伺候他爹上馬車,然後麻溜兒的鉆進去準備聽他爹講故事。

    知父莫若子,看他爹這反應就知道肯定還有別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雖然歐陽公最近著實有點慘,但是不得不說,他身上大宋文人的刻板毛病還挺多的。

    首先,重文輕武就不多說,朝中武將沒有沒被他噴過的,其中狄青狄大元帥是集火點,在狄青的事情上他和文彥博文相公統一戰線,弄得狄大元帥都沖上大宋武將最高峰了都不敢在京城多留。

    他本以為回京時能看到狄青家里的小娃娃,沒想到狄大元帥在聽說文相公要回京的時候就連忙收拾行囊帶著樂平公主和寶貝兒子去了西北邊城,大過年的都沒回京城。

    其次,歐陽修是個戰斗力爆表的杠精,不光杠武將還杠同朝為官的文人,連包大人都逃不過他的吐槽,甚至偶爾還會充當一下豬隊友坑自己人。

    說真的,他至今想不通歐陽公為什麼會在慶歷新政的風口浪尖上寫《朋黨論》。

    想不通就想不通吧,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他總不能真的到人家跟前問,那會讓歐陽公覺得他是上門找茬連著他爹一起趕出去。

    噴人者人恒噴之,比起在朝堂上拉仇恨,他感覺歐陽公提前過上退休的生活也不錯。

    人不在朝堂盯他的人就會變少,在家著書立說也符合他當代大儒的身份,沒有比這更好的安度晚年之法。

    合理懷疑官家非要把人扣在京城是為了防止他阻礙新法,別的不說,歐陽公是真的能干出他覺得這個法子不好就連試也不試就強制叫停的事情。

    與其不確定的危險源放出去,不如把人留在眼皮子底下。

    雖然這兩年貶出去的官員很多,但是大部分都是三四十歲正當壯年的官員,干的好可以再提拔回來,干的不好還有繼續貶的余地。

    歐陽修不行,他既是當朝大儒又有之前變法的履歷,更可怕的是他還是個見誰懟誰的杠精,火力一開殺傷力極強,不敢想象他要是站出來反對新法朝堂會變成什麼樣子。

    韓相公他們反對新法時會把他們覺得哪兒不好一條一條列出來,哪兒不合理為什麼不合理接下來可以朝哪方便改進都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歐陽公反對某件事的時候雖然也會列出來他覺得哪兒不行,但是他說著說著就會拐到人身攻擊,一不小心重點就歪了。

    朝中那麼多人盯著他不放是有原因的,他拉起仇恨來比老王更厲害。

    濮議之爭時他是支持官家的主力,官家也不能卸磨殺驢,讓他繼續留在朝中太拉仇恨,讓他退休又實在舍不得,想來想去不如留在京城榮養。

    別的不說,歐陽公改革科舉的思路和老王還是挺一致的。

    不對,是老王改革科舉的思路和歐陽公一致,就是他們老王是個急性子,干什麼都比別人更著急。

    也可能是老臣們年紀大了,見識過慶歷新政慘敗的後果,所以對所有的變動都報以慎重的態度,主打就是能不變就不變。

    再等等再等等,變法的時機還未到,至于什麼時候才到變法的時機,他們也不知道。

    老王想讓大宋變得更好,其他人想讓大宋不要變壞,不能說誰有錯,反正就是說不到一起去。

    算了,不管那麼多,大佬們的矛盾讓大佬們自己處理,實在不行還有官家能敲定主意,他安心當他的小嘍啰就行。

    所以爹,說說最近大佬們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動作唄。

    蘇洵幽幽嘆了口氣,“其實也沒什麼事,就算有也是年後才會傳出動靜。”

    蘇景殊點點頭,“所以是什麼動靜?”

    “你王叔父推行新法提拔上來的官員多長于錢谷刑名,歐陽公覺得這樣不妥,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才子能臣來填充館閣。既然朝堂容不下他,他便不去朝堂礙人眼,但也不好一直閑著,去國子監或者三館一閣這種培養年輕才俊的地方也算是為朝廷出一份力。”

    蘇景殊:???

    等等,這個邏輯是不是不太對?

    官員精于錢谷刑名說明都是實干派,而館閣是什麼地方大家都明白,雖然想去政事堂必須得有館閣之職,里面也能出很多能臣,但是更多的還是坐冷板凳的人。

    很多人以為進了三館一閣後動動筆桿子就能名利雙收,那也的確是錢多事少的清貴地方,但是覺得精于錢谷刑名的臣子太多要更多的人填充館閣是不是哪里說不通?

    不是,這年頭實干派那麼遭嫌棄的嗎?

    “爹,您也這麼覺得?”

    蘇洵皺起眉頭,“所以才讓你待會兒少提朝堂之事。”

    歐陽公愛提攜後輩,填充館閣按理說是好事兒,那里是朝廷的中堅儲備,館閣的臣子越優秀官家挑選的時候選擇面就越逛,怎麼看都不是壞事兒。

    偏偏他上疏的時候在前面加了一句最近提拔上來的官員多長于錢谷刑名,好像那些長于錢谷刑名的官員搶了館閣之臣的位置似的。

    館閣清貴,著書立說天下沒人比得過館閣之臣,但奔走于基層的多是那些長于錢谷刑名的官員,歐陽公也曾在地方為官,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怕是心里不愿朝廷再繼續推行新法,想這樣讓官家知道他的態度。

    蘇景殊嘖了一聲,從他回京述職後連司馬光和范鎮這兩位反對派的主力都消停了不少,只剩下那些半瓶水咣當的家夥上躥下跳,歐陽公既然一直關注著朝堂,應該知道新法能正確推行下去對百姓而言利大于弊,怎麼還要暗戳戳發牢騷。

    不懂,不明白,不過爹說的對,朝堂之事不能提,提了沒法繼續當朋友。

    不管怎麼說,歐陽公當年改變科舉取士的側重點都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對他爹他哥乃至後面一屆的他都有知遇之恩。

    他爹和老王意見不一致的時候可以據理力爭,和歐陽公意見不一致的時候還真不好說什麼。

    就算他倆只差兩歲,就算平時可能是以平輩相交,相處起來也沒法和尋常朋友一樣毫無顧忌。

    他和王小雱可以無話不說,在老王面前就得收斂幾分,唔,歸根結底還是差輩了。

    所以說出名還是得趁早,不然就是他爹這樣,明明只差兩歲弄得跟差二十歲似的,好在只看外表他們倆的確像差了二十歲,差輩就差輩吧。

    蘇景殊第一次跟著他爹去拜訪歐陽修有點激動,然而見了歐陽修就不激動了,因為府上兩個男娃一個十三四歲一個十六七歲,當爹的在屋里說話,而他被安排去和小輩一起玩。

    不對,是兩個少年郎被安排來接待他。

    蘇景殊:……

    行吧,他們小輩之間有共同語言,不去打擾長輩說話。

    年齡稍長的歐陽棐字叔弼,如今在國子學讀書,今天秋闈下場考試成績非常不錯,就是看著有點緊張,估計是他爹名氣太大怕考不好丟長輩的臉。

    年少的歐陽辯還不到下場考試的年紀,不過也在國子學讀書。

    而他蘇景殊當年在太學讀書,太學和國子學是一家,再加上他們要麼考過科舉要麼正在考科舉要麼過幾年就要考科舉,話題這不就打開了嘛。

    歐陽家的兄弟倆害羞沒關系,他話癆他來說。

    叔弼秋闈發揮的好,春闈準備的怎麼樣呀?

    他有個好友叫王雱,也是這屆考生,秋闈發揮的也很好,王元澤他爹叫王介甫,太學國子學的學生應該都知道他。

    同樣有個名氣極大的爹,同樣參加這屆考試,倆人應該很有共同語言,有機會可以一起出去聚聚。

    不對,這倆人是同年,春闈結束後有的是機會聚。

    問題不大,加他一個正好活躍氣氛。

    歐陽棐和歐陽辯早就對這位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心向往之,比起父輩的輝煌,他們對同齡人取得的成就更激動,再加上蘇景殊格外擅長這種活躍氣氛的活兒,三個人很快熟絡了起來。

    到科舉考試這一步的考生基本上已經有自己的政治主張,蘇景殊不著痕跡問了幾句,發現歐陽棐很多地方并不認同他爹的看法後悄悄松了口氣。

    他也想動動筆桿子就能名利雙收,可是空談誤國實干興邦,光會動筆桿子真的不行。

    還好還好,不太正常的只有歐陽公一個,實干派還是有出路的。

    第203章

    *

    歐陽棐這個年紀對事情已經有自己的看法,歐陽辯卻還是誰說話都覺得有道理的單純孩子。

    蘇景殊在心里給歐陽修說聲對不起,然後試圖憑借他三元及第的光環讓小孩兒理解什麼叫空談誤國實干興邦。

    他談朝政了嗎?沒有啊。

    他只是和剛認識的小朋友聊一聊理想主義,讀書人埋頭故紙堆也要擡眼看看民間現實,書里的“大同”多讓人羨慕,他們這是在暢享未來。

    把三個讀書人放到一起不談書籍經典談什麼?談考中進士後到地方怎麼當官?

    不行,涉及朝政不能談。

    他在盡量避開歐陽公的痛處,回頭歐陽公教育兒子時察覺到不對勁也不能說什麼。

    大宋雖然沒有門閥世族,但是讀書人的傳承也和門閥世族差不多,區別就是科舉要看真本事,不至于真的和世族門閥一樣只靠血緣流通,他們大宋的寒門還是有出貴子的可能的。

    父子間政見一致的像老王和王小雱那樣的很常見,父子間政見不一致的也很常見,比如他們家,他們家父子四個能在就推行新政這件事兒上細分出四種不同的態度。

    歐陽修的態度是他的態度,立場這種事情不帶捆綁的,他兒子有思考能力後想站哪個立場他兒子自己說了算,強扭的瓜不甜,這種事情就算是親爹也不能左右。

    空談誤國,實干興邦;虛干毀譽,實干興榮。

    小哥倆加油,可以學親爹的文采,但是千萬別學親爹的政治主張。

    時間能證明誰對誰錯,他卡了BUG知道後世的情況,雖然只是後世歷史書上那寥寥幾筆但是也夠了。

    王相公的變法思路過于超前需要有人拽著他不讓他放飛,歐陽公這種文人面子比天大杠起來上頭的更不能放他出去逮著人就懟。

    官家把人留在京城榮養是對的,這戰斗力提前退休都能說出“實干之臣太多占了館閣之臣位置”的話,真把人放出去還能得了?

    誰家皇帝會嫌手底下能辦實事兒的大臣多啊?

    蘇·孩子成長路上的引路人·景殊開始心靈小講堂,聽的歐陽家小哥倆一愣一愣的。

    他們家大哥歐陽發脾氣很好,平時從來不會和他們說重話,即便算上親友家的同齡人他們也從來沒有個這麼能說的兄長,不愧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三個小輩之間氛圍太好,連他們爹什麼時候站在身後都不知道,等他們聽到來自門口的咳嗽聲時,兩個爹已經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

    歐陽家小哥倆連忙站起來扶他們爹進屋,外頭天冷,他們爹這病歪歪的身子骨可經不起折騰。

    歐陽修一左一右倆兒子把地方占完,蘇景殊也沒閑著,他走到他爹跟前小聲數落,“爹,歐陽公身子不好,你們進來也不說一聲,萬一凍出好歹怎麼辦?”

    蘇洵磨了磨牙,“若非某人講的過于慷慨激昂,歐陽公也不至于不忍打斷。”

    蘇景殊翹起尾巴,眉眼彎彎笑的開心,“都是爹教的好。”

    什麼都別管,先把老爹拉下水再說。

    蘇洵:……

    親兒子,忍著。

    歐陽修笑著讓他們父子倆休戰,“上次見子安還是在殿試之時,在登州待兩年感覺如何?”

    年紀大了眼睛不好,雖然以前在朝堂上見過很多次,但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蘇明允家這小兒子究竟長什麼樣,所有的夸贊都是從旁人耳邊聽來的。

    難得有機會離近點,他可得好好看看。

    蘇景殊老老實實跟著他爹上前,身體老實了腦子卻沒跟上,脫口而出就是一句,“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當地方官真不容易,尤其是在一個被苛捐雜稅貪官污吏逼到處處落草為寇揭竿而起的地方,在那兒待過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吃得苦中苦也不一定能當成人。

    民以食為天,讓百姓都能吃飽飯難于上青天,脫貧攻堅迫在眉睫,他們等得起天下百姓等不起。

    小小蘇腦子反應過來後接著剛才的話說,句句沒有提當官辛苦,句句都能透露出當個好官很辛苦。

    當好官辛苦,當安分守己的百姓更辛苦。

    歐陽公在地方輾轉十余年回京時給仁宗皇帝上疏“而今盜賊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強于一夥”,是百姓想成為盜賊嗎?都是世道逼的啊!

    蘇洵嘴角微抽,知道這臭小子演起來不盡興不會結束,端起茶杯細數杯子上的花紋走向打發時間,倒也沒有強行打斷兒子發揮的意思。

    他們家子安沒有主動談及政事,是歐陽公主動問他在登州待的怎麼樣,既然如此那就別怪這小子打蛇上棍胡攪蠻纏了。

    有些話他不能說,讓小輩玩笑似的說出來也算是劍走偏鋒,說不準歐陽公就聽進去了。

    蘇景殊敢直接開演也是有原因的,來的路上他爹說了只要不涉及朝堂和文人氣節歐陽公都很好說話,對年輕小輩更是沒脾氣。

    他一直感覺他爹一言不合就上藤條的教育方法不太好,歐陽公當爹就很不錯,遇到事情先講道理,講道理講不通也不會上手,而是耐著性子再講一遍。

    可能是幼時的經歷影響,也可能是家中孩子夭折的太多,歐陽公對子女的在意程度遠超常人,給好友寫信時也不忘探討教子良方,他爹就經常收到這種信件。

    兒子久病身體羸弱,老父親憂心不已,寫信給友人一訴心中苦悶。

    閨女年紀輕輕患上目疾,請了大夫吃了藥也不見好,老父親憂心忡忡,寫信給友人一訴心中憂愁。

    人是一種復雜的生物,不看那些杠精戰績歐陽公還是挺好的。

    有慈父心腸的人再壞又能壞到哪兒去?

    而且他也沒有胡說八道,他剛到登州時登州的情況人盡皆知,京城有包大人可以作證,登州有許大人可以作證,比天災更可怕的是無良地方官帶來的人禍,貪官搜刮百姓一時爽,恢復民生時埋頭苦干三年都填不上前頭一年留下的坑。

    歐陽公也曾在地方為官,知道地方普遍都是什麼情況,這麼說吧,當時的登州比大宋絕大部分州縣都要亂。

    幸好當時有包大人在,後來還有許大人過去接手,要是一直只有他自己他都不敢在那兒待。

    地廣人稀的地方亂就亂了,登州是戶數超十萬的大州,亂起來是真的能“群雄割據打江山”。

    咳咳,有點跑題,接下來再說說他們登州在許大人的帶領下恢復成了什麼樣子。

    毫不夸張的說,許大人對登州百姓而言就是救命的神!

    蘇景殊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完全沒提推行新法的具體過程,單純把之前述職時提到的成果列了一下。

    雖然他沒說,但是歐陽公不能當做不知道。

    許大人在阿云的案子引起朝臣爭端時就堅定的支持老王,推行新法的過程中更不用說,登州的一把手畢竟還是一州知州,沒有知州的支持其他人再努力也沒用。

    和京城一樣,沒有皇帝的支持,老王磨破嘴皮子都沒法讓新法動彈半點。

    登州上下在許大人的帶領下芝麻開花節節高,可見朝廷政策的大體方向沒有錯。

    這些話點到為止,說太多顯得他上門是為了當說客,他不光在登州干的熱火朝天,回京城後也沒閑著,朝廷給他的每一份俸祿都是他應得的。

    他回京後在司農寺任職,司農寺的差事也很有意思,寺中有個同僚是從南方回來的,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走訪鄉野看水利建設情況,太深奧的原理他弄不明白,不過修建水利的好處他能看到。

    靠天吃飯風險太大,還得靠他們自己才行,蜀中有了都江堰之後才有沃野千里的天府之土,他們現在努努力,興許還能再建設出幾個千里沃野。

    江山代有才人出,水利相關的人才搜刮搜刮還是很多的,只要朝廷支持,不愁找不出當世李冰。

    匯報工作是個技術活兒,能把事情講清楚還能讓人有繼續聽下去的欲望不容易,好在術業有專攻,這種活兒最適合嘴皮子利索的大忽悠。

    歐陽修和蘇洵不喊停,歐陽家小哥倆聽的兩眼直冒小星星。

    歐陽辯還小短時間內出不了京城,歐陽棐只要春闈正常發揮就能考中進士外放為官,本來還想著家里的老父親身體不好要不要留在家里,現在滿腦子都是他也要去地方當個為百姓發光發熱的“救命的神”。

    雖然他也不懂水利,但是他可以招精通治水的幕僚下屬,天下大江大河何其多,藏于民間的能人只會更多。

    大道至簡,實干為要,就算不能和子安兄一樣將混亂中的州縣治理得風生水起也要為百姓出一份力。

    蘇景殊這一講就是近兩刻鐘,可惜這里不是朝堂,不然他能奔著兩個時辰來講。

    歐陽修聽到最後依舊笑瞇瞇,看向斗志昂揚的小輩的眼神也充滿欣慰,“靠天吃飯太不穩定,朝廷多興修水利是對的。”

    田間收成好壞太看老天爺的心情,就像這次陳州的旱情,若一連幾年年景都不好,百姓還能不種田?

    長江後浪推前浪,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得了。

    蘇景殊對來自大佬的夸獎虛心收下,看歐陽修只說水利如何而只字不提前面的登州新法推行成效就知道他其實還是不贊同新法。

    沒關系,有官家贊同就夠了。

    走親訪友的快樂肉眼可見,蘇家父子在歐陽家待到下午才離開,離開時歐陽家小哥倆都依依不舍,連年後什麼時候再一起玩都約好了。

    蘇洵:……

    真不是他故意不帶這小子出門,而是這小子自己的朋友足夠多根本沒空跟他出門。

    看看現在,下次再來登門拜訪就不用他在前面帶著了。

    蘇景殊頂著他爹一言難盡的表情,謙虛的恭維道,“都是爹教的好。”

    蘇洵梗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小子說的是實話。

    反正就,人緣好是天生的,就算有些許耳濡目染的原因,歸根結底還是天生的。

    沒錯,就是這樣。

    “爹,您和歐陽公在屋里說什麼了?”蘇景殊湊上去問道,“我看歐陽公的態度挺溫和的,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蘇洵揉揉兒子的腦袋瓜嘆道,“你該慶幸你年紀小,若是二十年前的歐陽公,他不光能當面反駁你還要寫文章罵你。”

    一代文宗的戰斗力非同一般,要是文章傳播的足夠廣,一篇就足夠將人釘在恥辱柱上百年千年都下不來。

    蘇景殊有點不服氣,但是又想不出該怎麼反駁,索性轉移話題,“爹,歐陽公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我看他走路都慢吞吞的,叔弼哥倆兒看到他出門也都緊張的很。”

    提起這事兒老蘇就心焦,“何止是眼睛不太好啊。”

    歐陽公身體不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早在慶歷年間被貶出京後就飽受眼疾的困擾,一度到看書都沒法看必須身邊人讀給他聽的地步。

    能近怯遠癥,也叫覷覷眼,看近處和常人一般無二,看遠處一片模糊。

    文人看書看多了眼睛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只是眼疾也還好,偏他前兩年又被診出了消渴癥,隨之而來的足疾、咳疾還有眼疾加重都十分難捱。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能近怯遠癥?近視眼?

    還有那個消渴癥,是不是糖尿病?

    糖尿病他不知道該怎麼治,但是近視眼或許可以用眼鏡來輔助一下。

    這年頭照明條件不好,讀書人還大多喜歡秉燭夜讀,近視眼在官場上很常見,他在登州有個同僚看不清字就用找了塊水晶來放大,雖然不太方便,但是好歹能正常辦公。

    既然可以用水晶來放大字跡,那就說明磨鏡片的技術是存在的

    回頭打聽打聽有沒有工匠能做出安裝鏡片的框架,麻煩就麻煩點,反正也不用做太多。

    老蘇不知道兒子的思緒已經飛到了哪里,還在感慨歐陽修這個工作狂,因為他平時辦公寫字和常人沒什麼區別,當年就連和他共事的同僚都沒發現他有眼疾。

    蘇景殊聽的直搖頭,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該注意的時候還是得注意,等垮了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還好他爹身體倍兒棒,不然他們哥兒仨也不敢像現在這麼放肆。

    歐陽家現在就是,老大歐陽發為了避嫌帶著妻子去地方當官,留兩個未成家的弟弟在家照顧老父親,歐陽辯年紀又小,所以歐陽棐就算能考中進士也猶猶豫豫不放心出去當官。

    按規矩新科進士必須要去地方基層為官,再優秀也得下去走一圈再回京,一來一回兩三年,看歐陽公那身體情況……也確實沒法讓人放心。

    小小蘇說干就干,先找娘親和姐姐打聽哪兒有磨鏡的匠人,眼鏡這東西原理不難,這年頭沒有機器,主要就是看匠人的手藝,能根據近視眼的程度針對性的磨出鏡片最好,不行的話也沒關系,拿個放大鏡也能湊活著用。

    以大宋工匠的神奇程度,他感覺做個眼鏡應該不在話下。

    技術上沒有問題,只是沒往那兒想過。

    程夫人和八娘聽的云里霧里,看他已經開始在地上畫什麼“小孔成像”趕緊叫停,“街上時常有磨剪子戧菜刀的磨刀匠,他們也接磨鏡的活兒,不過磨的是梳妝鏡。”

    蘇景殊歪歪腦袋,想想磨刀匠磨剪子戧菜刀的架勢打了個寒顫,“磨鏡片是精細活兒,找磨刀匠應該不行。”

    程夫人無奈,“精細活兒?找玉石匠人?”

    打磨玉石的多是匠戶,只為官家和高官勳貴干活,要找也不是不行,就是得費點功夫。

    “沒事了沒事了,娘您繼續忙,我想到要怎麼做了。”蘇景殊拍拍腦袋,精細活兒找官方工匠,他去找他親愛的腿腿啊。

    程夫人:……

    蘇八娘:……

    母女倆面面相覷,不明白這小子到底想干什麼,于是齊齊看向一直沒說話的老蘇。

    “夫人,為夫不是那小子肚子里的蛔蟲。”蘇洵表示他也猜不出那小子腦袋里又冒出了什麼奇怪的念頭,但是他大概能猜出來點眉目,“回來的路上談起歐陽公患有眼疾之事,他大概是想弄個能讓患有眼疾之人看清東西的鏡片。”

    程夫人和蘇八娘再次陷入沉默,雖然她們都聽說過患有眼疾之人會能放大字跡的水晶來讀書,但是水晶價高,磨成能放大字跡的模樣也不容易,所以能用得起那東西的也不多。

    歐陽公的眼疾已有幾十年,家里該備的工具都有,只是那東西不太方便所以不怎麼用,怎麼,弄出個鏡片就能更方便了?

    倆人怎麼想都想不出來怎麼個方便法兒,索性任那小子折騰。

    蘇景殊一路小跑回到書房,準備好筆墨紙硯開始唰唰唰寫計劃書。

    大宋的官方工匠堪比哆啦A夢,只要能描述清楚他們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能弄出來。

    軍器監不行就司天監,反正都是技術人員紮堆的地方,渾天儀都能造出來還能磨不出來幾片近視鏡?

    他先把近視眼老花眼以及鏡片為什麼能放大縮小的原理寫一下,近視輕重程度不同要用的鏡片凹度也不同,具體怎麼測度數讓工匠去研究,他只能憑借腦海中沒有還給老師的物理知識來解釋一下原理。

    朝中飽受眼疾困擾的老臣不少,先把計劃書交給官家,之後要調動哪個衙門的工匠都沒問題。

    官家日理萬機大概率沒空管這種小事兒,所以最後可能是小金大腿來接管。

    等工匠們琢磨出眼鏡要怎麼做,到時候朝中有眼疾的臣子都安排上,也算是讓太子殿下來收攏人心。

    沒資格讓金大腿和小金大腿送眼鏡的眼疾患者也不用愁,眼鏡又不是炸藥,等技術穩定下來估計眼鏡店也要開起來,他們官家現在花錢如泄洪,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

    既能讓天下眼疾患者重見光明又能賺錢,何樂而不為?

    于是乎,憑空出現的活兒就這麼飛到了太子殿下手上。

    假期,啪,沒了。

    大過年的,蘇子安你禮貌嗎?

    太子殿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要不是這份計劃書寫的太誘人,他非得拖延到年後再干不可。

    他忙蘇子安也別想閑,誰出的主意誰干活,看看這個眼鏡到底有多神奇。

    最近西北不太安寧,軍器監的工匠不能動,趙頊帶著計劃書去館閣溜達一圈,然後又去司天監轉悠一圈,雖然大部分官員都放假只留了少數幾人值班,但是這幾中也能找出看得懂計劃書上那些“凹透鏡”“凸透鏡”“折射”“反射”的人。

    誰說大宋的讀書人都只會紙上談兵,技術人才這不多的很嗎?

    蘇景殊跟著趙頊來到皇宮旁邊升龍門外的館閣所在地,看著已經準備好工具和原材料正在試驗鏡片凹凸弧度的館閣之臣,承認他之前說館閣清貴太刻板了。

    人才啊,都是人才啊。

    技術人才做起研究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們沒有靠太近,瞅了幾眼就退到別的屋里說話。

    趙頊壓低聲音,“剛才那個磨鏡片的大人叫沈括,之前在地方的時候治水功勞顯著,回京後升任館閣校勘,如今在昭文館任職,編校書籍的閑暇還去研究渾天儀,據說對天文歷法之學頗為精通。”

    本來覺得進士出身的讀書人會治水還能研究天文歷法已經很厲害了,沒想到這人看到他們子安寫的計劃書後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法門,大過年的愣是又拉了好幾個同樣一看就懂的昭文館校勘回來干活。

    到司天監之後更不得了了,他只是想去司天監找幾個人和沈大人一起研究,結果司天監的大人們看到計劃書上的圖紙後一個不落全找過來了,說是上面寫的東西能用在他們觀天也有用。

    因為司天監的官員過于熱情,太子殿下當天連計劃書都沒能帶回皇宮。

    冒昧再問一句,子安真的不是天上下來的嗎?怎麼這東西還能觀天?

    蘇景殊:……

    蘇景殊胡說八道的本領已經爐火純青,輕輕松松略過這個話題,然後繼續悄咪咪圍觀技術人員工作。

    沈括啊,《夢溪筆談》開始寫了嗎?有被譽為中國古代科技史上坐標式人物的大佬在還愁有解決不了的技術問題?

    太子殿下跟過來繼續絮叨,“他們說磨鏡不算難,難的是根據眼疾輕重程度來計算鏡面磨到什麼程度,好在司天監中幾乎個個都精通數算,等他們算完列出個表,剩下的活兒就能交給尋常匠人來干。”

    昭文館和欽天監的官員有正經差事,不會把時間都花在磨鏡這種事情上,新鮮勁兒過去就不會管了。

    不管能幫助人視物的眼鏡,別的還是要管一管的,比如申請大塊玻璃讓他們磨大型眼鏡來觀天。

    他們試過了,兩個鏡片疊加在一起比單個鏡片用處更多,調節得當的話百米外的小動靜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蘇景殊扭頭,“望遠鏡?”

    “他們取了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千里鏡。”太子殿下聳聳肩,“然後那幾位嘗試過的大人就被調去軍器監了,不把里頭的法門給軍器監的匠人解釋清楚就不準回來。”

    天文歷法很重要,軍中利器同樣重要,如果真的能有千里鏡這種神器,不敢想軍中將領和斥候拿到後能起到多大用處。

    對了,這是機密,他也就在這地方說兩句,出了這個門誰都不準往外說,不然以泄露軍機處置。

    蘇景殊給嘴巴上了拉鏈表示他知道輕重,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小金大腿盡管放心。

    趙頊頓了一下,小聲解釋,“沒說你,你是例外。”

    他們子安知道的機密已經夠多了,多這一個也不算多,再說了,點子本來就是他想出來的,他當然知道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再強調顯得生分,他剛才的意思是已經吩咐在場參與制作眼鏡的人不要泄露消息。

    蘇景殊小雞啄米般點頭,“我懂我懂。”

    他明白,腿腿心里有他。

    “話說回來,殿下,之後這事兒由誰接管?”小小蘇問道,“天底下因為讀書傷了眼睛的文人不知凡幾,上了年紀的人也大多老眼昏花,朝中重臣可以由官家賜鏡,其他人想要眼鏡來協助視物也得有個購買途徑。”

    “交給趙清。”趙頊笑了一聲,“自從龐昱進入官場那家夥就一直鬧著也要當官,但是本朝對宗室子弟當官要求嚴,他又不能輕易離開京城,拖到現在也沒找到適合他的差事。”

    大宋能燒出品質好的玻璃,不過那些自海外來的進口玻璃更受歡迎,不管哪一種價格都不低,再加上因人而異的磨鏡和制作鏡框的手工費,成品的價格肯定低不到哪兒去。

    既然價格沒法降低,那麼索性就往高了要,反正那些買得起的豪門勳貴都不缺這點錢。

    不要覺商賈之事丟面子,真要開店賣眼鏡的話直接掛在司天監名下,賺來的錢部分存起來部分留給司天監的官員買成色好的大塊玻璃制觀天之鏡,這事兒一點也不丟人,反而是給大宋的天文發展做貢獻,從此司天監的官員就會恨不得把他這個衣食父母給供起來。

    趙清對這個差事很滿意,還特意討要了一個提舉司天監鏡務的職位說年後就來上工。

    他是近枝宗親,來管這事兒沒人敢上來找麻煩,宗室子弟嬌生慣養什麼好東西都見過,開高價賣東西也不會心虛。

    蘇景殊聽的驚嘆不已,不愧是他們家小金大腿,忽悠人的本事頗得他的真傳。

    太子殿下對小夥伴的夸獎來者不拒,然後繼續說,“賬目三司會派人過去處理,店面三司那邊也會找好,本來想著他人到那里就好,不過他好像有點過于激動,除了賬面實在搞不懂其他的他都想親自跟下來。”

    店面他去找,小工他來雇,三司的官員多忙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給他就行,他使喚王府的人更方便。

    幸好當時八王爺不在身邊,不然肯定把他趕出家門的心情都有了。

    說真的,趙清的生活水平比他都高,他也就是在他爹繼位之後才真正體驗到上等宗室子弟的待遇,他爹登基後他是太子,以前不帶他玩的那些人現在更不敢帶他玩。

    事實證明,有個能打入紈绔內部的宗室子真的很有必要,就像現在,他以為眼鏡制起來再麻煩賣幾十貫是頂天了,趙清可好,開口就三百貫。

    三百貫,換成銅錢得有二十多萬,多少官員一年的俸祿都沒有三百貫。

    蘇景殊點點頭,“確實有點貴了。”

    “他不覺得貴,還覺得這個價格很正常。”趙頊忍不住吐槽,“昨天找他的時候就該帶著你一起去,他知道制眼鏡工序復雜後還覺得三百貫太便宜,直接把價位提高到了三千貫,說是要在鏡框上下點功夫,價格上不封頂。”

    蘇景殊繼續點頭,“也不是沒有道理。”

    趙頊鼓了鼓臉,難得顯出少年氣,“你到底向著誰?”

    蘇景殊一本正經,“向錢。”

    把眼鏡變成奢侈品坑有錢人的錢而已,只要司天監軍器監和昭文館能把技術守住,價格能賣多高全看趙世子的本事。

    後世的眼鏡價位能從四百塊到四百萬,不管是什麼年代為外觀買單的人都不是少數,他們也能既賣平價眼鏡也賣天價眼鏡。

    現在八字還沒一撇,讓趙清自己折騰去唄。

    太子殿下被那句“向錢”堵了回去,可是仔細想想越想越有道理,反正賺到的錢要歸公,趙清想賣多貴就賣多貴,賣不出去他們也不虧。

    兩個人說的起興,三千貫他們不敢想,一副眼鏡能賣三百貫他們都要給趙清豎大拇指,到時候司天監想買多少玻璃就買多少玻璃,最好能把大宋的科技水平拔高一個層次。

    司天監在靈臺設有渾儀、渾象、簡儀等觀天儀器,有專門官員負責觀測、歷算,太深奧的他們這些門外漢看不懂,他們知道這個衙門很重要就夠了。

    正說著,隔壁屋里傳來一陣歡呼聲,很快就有官員小跑著過來說眼鏡成了。

    趙頊眼睛一亮,“走,過去看看。”

    按照這個速度,年後開工就可以讓幾位素為眼疾困擾的老臣進宮配眼鏡。

    官員群體中的近視眼比例很高,誰都想當第一個重新看到清晰世界的幸運兒,唯一一個名額被他們搶了好久,最後被近視程度最深也最年輕的昭文館校勘給搶到了。

    年輕人戴上期待了好幾天的眼鏡,終于看清同僚們的臉後感動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流,“好東西,好東西,傾家蕩産也要買。”

    第一副眼鏡制作成功後面就容易多了,等他們再多做幾副整理出眼疾輕重與鏡片弧度的關系,磨鏡的活兒就能交給底下的工匠。

    不光磨鏡的活兒,確定鏡片要磨到什麼程度的活兒也能交出去,他們只需要把里面的門道弄清楚,接下來就能開開心心的琢磨觀天之鏡。

    司天監的官員快活的不要不要的,測試完後連忙把眼鏡要回來登記數據,戴上眼鏡的幸運兒舍不得這個清晰的世界,最後摘下來的時候恨不得抱著柱子哭,“若無眼鏡,此生與死何異?”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眼前一片模糊,而是看到過清晰的世界後再模糊。

    蒼天吶,讓眼鏡長在他臉上吧。

    登記數據的官員檢查完後趕緊把眼鏡還回去,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控制不住情緒,沒看到太子殿下和蘇三元也在嗎?

    等會兒,太子殿下什麼時候來的?

    一群人連忙整理儀容儀表過來行禮,太子殿下去聽他們的成果如何,沈括沒往前湊,而是兩眼放光的看向蘇景殊,“沒想到蘇三元會來,久仰久仰。”

    蘇景殊受寵若驚,“沈大人有禮。”

    沈括笑呵呵擺擺手,“先前總在王相公跟前聽到蘇三元之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聽他提到老王,蘇景殊這才放松下來,就說只制作眼鏡不至于讓這種技術大佬對他這麼熱情。

    不對啊,王小雱成天和他說他爹在朝中得罪了多少人,怎麼哪哪兒都能看到“王門子弟”?

    門生故吏和地里的番薯一樣越挖越有,他就說老王絕對不是任人欺負的小白花。

    蘇景殊被沈括拉去說話,沈括懂的多腦子轉的快,蘇景殊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倆人湊到一起還挺有共同語言,直到要走了都還意猶未盡。

    他要是能把物理課本和化學課本都背下來就好了,這些技術型人才肯定喜歡。

    奈何記憶這種東西不受控制,刻意想的時候想不起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冒出來。

    聊天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反正他們接下來會繼續留在京城,回頭有機會再聊,沒準兒聊天的時候他就又想起來點有用的東西。

    天色已晚,各回各家。

    臨走之前趙頊又想起來什麼,拍拍腦袋回頭道,“子安,眼鏡這事兒暫時不要告訴龐昱,趙清說他要給龐昱一個驚嚇。”

    蘇景殊嘴角微抽,“好,我一定守住秘密。”

    龐昱會不會被嚇到不好說,會被氣到是肯定的。

    馬車晃悠悠回家,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再過兩日便是除夕,街上燈火輝煌人潮涌動,想走快都走不動。

    門房說有中牟縣來的信件放在了書房,蘇景殊挑了挑眉,剛還想著去廚房找東西吃,聽到有信後腳步一轉直接去書房。

    來自中牟的信件,寫信人除了他們家青松兄不作他想。

    讓他看看青松兄寫了什麼。

    小小蘇興沖沖的拆開信,看完之後笑的差點召來他爹。

    春闈時間定在年後初七,時間有點早,秋闈成績出來所有考生都忙不疊往京城趕,這種事情趕早不趕晚,要是錯過考試才是哭都不知道往哪兒哭。

    不出所料,他們周勤兄今年果然下場考試了,秋闈成績名列前茅,家里人早早就催他上京,就是路上游山玩水耽擱了太長時間,原本一個月前就能到京城愣是拖到了現在。

    趕路花錢,游山玩水更花錢,他家里給他準備了不少盤纏,玩了一路花了個精光,還沒進春闈考場就已經淪落到自己賺路費的地步。

    要不是青松兄趁假期回家過年在路上碰到了他,他都準備好隨便找戶人家給人家打工抵住宿費了。

    青松兄非常生氣,走之前說好了進京時聯系他們,怎麼寧可去打工都不給他們寫信,太不把他們當朋友了。

    譴責他!同窗們都來譴責他!

    第204章

    *

    趕路途中被同窗好友逮到的周勤是什麼心情旁人不知道,反正看熱鬧的蘇景殊笑的很開心。

    他不光自己譴責,還能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譴責。

    王小雱考前壓力大,送上門來的樂子沒有不看的道理,快來看青松兄的抱怨輕松輕松。

    周勤:……

    幸好他不在城里,不然、不然他也拿比他小好幾歲的小同窗沒辦法。

    蘇景殊秋闈之前給周勤寫過信,只是不知道什麼情況一直沒收到回信,他當時還擔心是不是周勤家里遇到變故,現在人被青松兄逮到了就放心了。

    周勤家離京城太遠,他自己不出現的話他們擔心也沒法去一探究竟,除非哪天被貶到周勤他老家當官。

    周青松也沒想到會這麼巧,進京趕考的考生大多在臘月之前就趕到京城安頓下來復習溫書,他回中牟是趁衙門過年放假才艱難摳出來幾天空閑,官道上遇到劫匪攔路的可能都比遇到進京趕考的考生大。

    偏偏他就是遇到了,還一遇就遇到倆。

    倆人都叫周勤,還是同縣同齡人,又同為進京趕考的舉子,所以途中相遇時驚喜不已,沒相處幾天就對天盟誓義結金蘭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也幸好有另一個周勤提醒,不然他們的周勤兄真的能沉溺在山水之間忘了春闈。

    秋闈之前他們寄過去的信都沒有收到回復,不是周勤不搭理他們,而是他家里的人看他實在不肯把心思放在學業上直接將信扣下了,一直到離開家時他都不知道家里收到過好友寄過去的信。

    以他家里對他的不放心程度,進京趕考肯定也是要派人跟著他的,但是他們周勤兄膽大包天路上找機會留了封信把書童小廝全部甩掉了,不然他也不會在路上耽誤那麼長時間。

    怎麼說呢,要是讓那些秋闈沒過的考生知道他這麼浪費人生,大半夜翻墻去他家揍的心思都有。

    好在這家夥還沒放縱到不可救藥的地步,為了以後能更好的游山玩水,也為了給家里一個交代,他決定春闈考完再好好浪,考前這段時間靜下心來看書學習。

    考前這段時間,兄弟你知道現在離考試還有幾天嗎?

    考前抱佛腳也沒見過他這麼抱的,同行的另一個周勤看他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好不好?

    實在不想考的話就和家里好好說,看他家的情況家里人也不是特別不通情達理,推心置腹的說一說沒準兒就不逼著他考科舉了。

    朝廷開科舉是為了取士,他要是沒本事考不上也就算了,偏偏他的才學是一等一的好,只要下場就沒有考不上的,考上了不當官簡直是在浪費名額。

    咳咳,對不住,今年秋闈看多了縣里落榜學子痛哭流涕的場面有感而發,不是對周勤兄的選擇有意見。

    以他家里對他科考的重視,那個“也不是特別不通情達理”可能不太準確,但凡家里有點通情達理也不會把同窗的信件都扣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不好評判。

    周青松信里絮絮叨叨說了一堆,嘴上說周勤不該在路上耽誤那麼長時間,將人帶回家後還是忙前忙後安置,忙活完了還不忘立刻給京城的共同好友寫信匯報情況。

    報——周勤進京啦——

    沒辦法,他能讓兩個周勤在考前不用餐風露宿打工賺吃喝,但是中牟到京城還有半天的路程,考前一兩天進京顯然來不及,現在進京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合適的住處,還是得麻煩京城的同窗們看看哪兒還有空閑的客店到時候直接讓他們過去。

    他家只有他和他哥多倆人不顯,其他同窗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大過年的都要團團圓圓外人不好上門打擾,就算他們不介意周勤也介意。

    還是怪周勤,他路上不耽誤那麼長時間不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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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落人這種事情不能當著外人的面,周青松只認識一個周勤,現在家里有兩個周勤,得把另一個周勤安排妥當再數落他熟悉的那個周勤。

    他熟悉的那個周勤:站直挨數落。

    不太熟悉的那個周勤有些拘謹,規規矩矩的和主人家見過禮,然後就跟著家中仆從去打掃好的院落里安置。

    他原想和同名好友住在一處,奈何周家占地太廣,住二十個人都能輕輕松松,他們只有兩個人,一人住一個院完全住得下。

    沒想到他這兄弟還有這等富裕的朋友,既然如此又怎會淪落到沒有盤纏趕路的地步?

    另一邊,久別重逢的兩個人不知道隔壁院落的周勤在糾結什麼,幾年沒見現在見著都高興的很,只顧得敘舊連行李都不管了。

    好在家里還有靠譜的青柏大哥。

    周青松已經弄明白周勤為什麼現在才到京城附近,不想再和他討論游山玩水重要還是春闈重要,而是分享他當官這兩年的見聞。

    他在谷熟縣當了兩年官,谷熟的情況比登州好太多了,算不上風調雨順但也沒有天災,沒出過亮眼的官員但也都踏踏實實辦事,平平庸庸毫不起眼,仿佛是給他這個上學時常年掛在中溜兒的學生量身定制的一樣。

    縣城太平無事,也從沒出現過盜賊劫匪,江湖人行俠仗義都不會關注這種不顯眼的小縣城,于是周青松經手的一直都是雞毛蒜皮家長里短,推搡間劃破手指頭就是他見識過的最嚴重的流血事件。

    很好,很能鍛煉人的耐心,所以他周青松現在是調解家長里短雞毛蒜皮的好手,誰家因為田埂鬧矛盾誰家因為胡同占空起沖突他都能解決。

    管多了這種事情後聽到同窗家里氣氛不好下意識就想調節,他覺得不能怪他,任誰結結實實當了兩年的“父母官”都忍不住那種下意識的反應。

    嘴比腦子動得快,等他意識到同窗不是治下的父老鄉親時話已經說完了。

    不要啊,他還沒成親,還沒來得及當爹,怎麼看到同窗都有種看兒子的感覺,這正常嗎?

    反正周勤覺得不正常。

    被當成兒子的周勤和同窗見面後越發覺得當官不是人干的,他們青松當年多利落一小夥兒,現在比他全家加起來都絮叨,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個家里有一百個逆反小孩兒的老父親。

    周青松笑的疲憊,百姓起沖突鬧矛盾的時候可不就跟逆反的小孩兒似的,縣衙其他官員看他擅長應付這種場面都忙不疊將類似的活兒教給他,他這個老父親管的何止是一百個逆反的小孩兒,分明是一個縣的逆反小孩兒。

    既然同窗覺得當官不好,那他就來說說當官哪兒好,雖然他平時干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但是雞毛蒜皮的事情解決的多了也會有成就感。

    他在谷熟縣的時候出門都會有百姓給他塞土雞蛋,某個路上盤纏花光了還得打工掙路費的家夥有過這種待遇嗎?

    不是說東西多少,重點是心意。

    好官當起來勞心費力,但是當出門都有百姓笑呵呵朝他打招呼的時候那感覺別提了,他甚至飄到感覺自己有當青天的資質。

    子安說的對,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種番薯,父母官的感覺令人著迷,他希望能在基層待一輩子。

    谷熟縣待三年,別的縣待三年,等他的見識足夠多了還可以去邊關偏僻之處再待幾年。

    他運氣好才分到谷熟縣這個鮮少見到天災的地方,可大宋州縣中隔三差五就有水旱蝗災造訪的地方才是大多數,像西北西南那些還經常有戰亂侵擾,治理起來難度肯定谷熟縣大的多。

    難度越大越能證明地方官的能力,現在的周青松已經不是當年剛開始當官的那個周青松,既然當官那就當個好官,當然是哪兒需要他這種人才他就往哪兒去,這才是讀書考科舉的價值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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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勤完全不敢插話,他怕不小心說錯話讓這家夥再拎著他說兩個時辰。

    像他們青松兄這樣滿腔熱血當父母官的確很有成就感,只是他志不在此,比起輾轉各地當父母官他更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辦學教書。

    天底下像他們青松兄這般赤子之心的官員太少了,一個人兩個人行事端方只能惠及一方百姓,他想教書育人,能教出一個為國為民的好官都能算是為百姓謀福。

    主要是他真的不擅長和官場上的人打交道。

    他連自己家的人際關系都處理不好,官場上的關系網比家族更可怕,他還沒自大到覺得當了官就能萬事不愁。

    在官場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得罪人,自己開書院沒那麼多事兒,就算有人看他不順眼也沒關系,他是山長他說了算。

    舊友見面分外激動,倆人秉燭夜談說了大半夜,周青松問出周勤對將來的打算後更不理解。

    想開書院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情,春闈名次越好將來就越好招學生,不應該對春闈更加上心嗎?

    周勤嘆了口氣,“有沒有可能,想在縣鄉辦學有秋闈的名次就足夠?”

    大宋不只有繁華的京城,還有許多連詩書都不通的地方,京城州縣這種繁華的地方有官學教化百姓,官學覆蓋不到的地方才需要私家辦學。

    他又不是什麼當世大儒,不和官學搶生源。

    周青松聽的咂舌,“官學覆蓋不到的地方,豈不是要跑到山溝溝里去?”

    周勤笑笑,“山清水秀陶冶情操。”

    周青松吸了口氣,“山清水秀,換句話說就是窮山惡水,你成天游山玩水該不會就是在挑什麼地方最窮最惡吧?”

    周勤搖頭,“當然不是,要恰到好處的窮恰到好處的惡才行。”

    他又不是圣人,太窮太惡太他也招架不來好吧。

    周青松扯扯嘴角,“有區別嗎?”

    周勤一本正經,“區別很大。”

    以他多年游山玩水的經驗,越偏僻的地方越排外,他一個外人要在全然陌生的地方教書可能連書院都建不起來。

    男丁是勞力,就算不受束修也沒有那麼多人家會放任可以干活的男丁去念書。

    但這不是百姓的錯。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在連肚子都填不飽的情況下強求他們知書達理沒有任何用處,反而會讓當地百姓逆反。

    他自認為沒有讓百姓都吃飽穿暖的本事,還是找個條件沒那麼差的地方辦學好。

    周青松捶捶腦袋,靠在椅背上氣若游絲,“所以你游山玩水就是在挑建書院的地方。”

    周勤眉眼彎彎,一條一條的數他的要求,“要風景好,要有名氣,要有足夠多的人丁,還要是官學沒有覆蓋到的地方。”

    周青松兩眼無神,“你找到這種地方了嗎?”

    周勤遺憾的搖搖頭,“太可惜了,并沒有。”

    周青松:……

    算了算了,天色不早了,他們該休息休息該干什麼干什麼,再說下去他怕他忍不住抓著這人的肩膀晃晃看他腦袋里到底都是什麼。

    說他不務正業吧,他游山玩水的時候還不忘考察當地的情況。

    說他是活圣人吧,他又還沒到那個境界。

    不管了,春闈最重要,先把考試考完再說。

    兩位周勤都留在他家過年,等京城那邊安排好了再走,春闈不光考驗學問還考驗身體素質,進考場之前需得將身體養到最好的狀態。

    足足九天的考試,這輩子都不想再考第二次。

    過年這段時間京城的客店的確不好找,離貢院近的已經被各地考生占滿,各大寺廟道觀也都住的滿滿當當,這時候放倆人離開他們八成得睡大街。

    好人做到底,還是等京城的消息吧。

    蘇景殊樂的不行,先給他們家青松兄回信說到時直接讓兩位周勤來他家找他,愿意在他家擠擠就擠一擠,不愿意的話就去住客店。

    這個時間點離貢院近的客店肯定沒有空房,有空房的都離貢院有一段距離,比從他家過去還要遠的那種距離,所以不如直接住他家。

    初七就是入場時間,總共也住不幾天,他家上上下下對照顧考生非常有經驗,絕對沒人打擾他們溫書復習。

    王雱也想要同窗和他一起住,可是雖然他爹一直在升官,但是他家現在租的房子依舊沒有空房,只能遺憾的放棄這個機會。

    清正廉潔,勤儉節約,京城再沒有比他爹還會過日子的宰輔之臣了。

    如果只有周勤自己還好,現在周勤還帶了另一個周勤,他想塞到家里也塞不下。

    而且他爹的身份在這兒擺著,春闈考生還是遠著點好,要是考官中有看他爹不順眼在,這時候和他爹走的近肯定會影響殿試成績。

    至于他自己那就更不用說了,他都不敢想要是能考中到時候會被怎麼刁難。

    蘇景殊不想搭理他。

    都是這小子和呂惠卿平時在他耳邊嘀咕老王平時多難多難,結果朝中新黨人士遍地都是,老王的處境和他們說的根本不一樣。

    休想讓他戴上同款濾鏡。

    春闈閱卷又不是只有一個考官,殿試有官家盯著刁難誰都刁難不著他,人家歐陽棐都不擔心被刁難他擔心什麼?

    凡爾賽!赤裸裸的凡爾賽!

    王小雱大感冤枉,“景哥,春闈真的有很多門門道道,你信我。”

    蘇景殊拍拍他的腦袋瓜,“我知道春闈有很多門道,因為那些門道早在三年前我和青松兄就已經見識過了。”

    考官之間門門道道沒聽多少,考生作弊的門門道道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王雱點頭,“確實。”

    倆人商量好怎麼安頓兩個周勤,然後又給還留在京城的太學同窗通了信兒,等春闈結束他們就找地方聚一聚。

    初七是個好日子,諸事皆宜,九天考完正好錯過上元節,可憐今年的考生看不到上元節的煙火了。

    爆竹聲一歲除,新的一年和空中飄灑的小雪一起到來。

    蘇家在京城沒有親戚,但是朋友多的有點離譜,程夫人和八娘忙著夫人外交,老蘇和小小蘇四處串門,王弗留在家里養胎,一家人各有各的忙。

    周勤和他的同名大哥是初四進的城,他們要是再不出現蘇景殊就要派人去中牟找人了。

    不是,一個周勤拖延磨蹭也就算了,兩個周勤都這麼磨蹭?

    對此周青松有話說。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另一個周勤以前拖不拖延他不知道,反正現在很拖延。

    這位和他們周勤兄不太一樣,他們認識的周勤兄沉溺于游山玩水會忘了時間,這位周勤兄是溫書復習忘了時間,別管什麼時間,反正都需要別人催著才會動。

    偏偏倆人一個甩掉了跟著的書童小廝一個是本身就孤身上路,這下可好,想不遲到都難。

    所以說,他們倆能一見如故到義結金蘭的程度是有原因的,身為同窗不要有意見,畢竟有意見也沒用,他們在太學一起上了那麼久的學也沒見某人要和他們義結金蘭。

    蘇景殊默默將信收好,擡手揮散信中傳來的酸味熱情的迎兩位周勤進家。

    今天已經是初四,明天後天好好休息,大後天早上去貢院開始考試,比平時稍微早起一點就行,不用擔心趕不上。

    周勤笑著應道,“青松兄說過你們倆當年就是這般。”

    幾年不見,小同窗也長成了大同窗,好在相處起來和以前沒什麼區別,同窗情誼并沒有因為長時間不見面而消散。

    蘇景殊拍拍他的肩膀,“正常發揮就行,不用太過緊張。”

    嗯,他們倆現在一樣高了,嘿嘿。

    小小蘇暗戳戳比了下個頭,臉上的笑容更大了,“我家沒有青松兄家大,委屈兩位周勤兄住在一起。”

    “不用,我們住客店就行。”周勤搖搖頭,“不管能不能高中我都會在京城多留一段時間,不能一直在你家打擾。”

    一直沒有說話的另一個周勤此時也開口說道,“賢弟說的對,不好一直在府上打擾。”

    蘇景殊又勸了幾句,看他們倆都態度堅定要去住客店,只好帶他們去州橋。

    還好他提前做了兩手準備,住客店就住客店吧,人都到京城了總不能還能睡過頭錯過春闈。

    周勤好歹在京城待過幾年,對京城還算熟悉,這會兒看到哪兒都覺得熟悉又懷念,走一路念叨一路,短短一會兒時間已經將考完後一個月的飯菜安排好了。

    這家好吃,這家好吃,那家好吃,那家也好吃。

    當然,最懷念的還是太學食堂的肉饅頭,他現在已經不是太學的學生,還能混進食堂吃肉饅頭嗎?

    蘇景殊:……

    這心態比他當年還穩。

    離正月十五上元節還早,過年的氛圍依舊濃厚,州橋車水馬龍,馬車匯入車流後再往哪兒走就不受控制了,能靠邊停下全靠車夫精湛的駕車技術。

    周勤後怕的拍拍胸口,“好多人啊。”

    好幾年沒見過這場面,此情此景看的他想賦詩一首。

    “拿上行李下車吧你。”蘇景殊直接將人推下去,然後笑吟吟看向另一位周勤,“年關客店空房少,單獨的院落已經住滿,如今只有兩間地字號房,二位莫要嫌棄。”

    外頭的周勤樂呵呵背上行囊,“不嫌棄不嫌棄。”

    蘇景殊不著痕跡的踹了他一下,是和你說話的嗎就不嫌棄?

    馬車里的那位周勤自然也不會嫌棄,連忙帶好行囊下車。

    能有地字號房已經很不錯了,他進京路上都是睡通鋪,連人字號房都舍不得定。

    京城的物價比外面高的多,他的盤纏所剩無幾,怕是連房費都付不起,這可如何是好?

    蘇景殊一直注意著後面的周勤,看他面露難色略一思索便猜到原因,“店家那里已經付過一個月的房費,二位在此安心住下,一切以春闈為先,莫要影響考試心情。”

    這年頭的讀書人不會缺錢,尤其是身上已有功名的讀書人,缺錢的時候隨便給人寫篇文章題幾副字就能掙錢,所以他這同窗走到半路把盤纏花光了也不慌。

    “子安忒小氣,怎麼著也得付三個月的房費才夠。”周勤故作不滿,“大哥,你說是不是?”

    周勤的確不慌,千金散盡還復來,他的才華又不是和錢財一樣飄走,盤纏沒了就再掙,春闈結束他想辦法把錢還上就是。

    大哥周勤眼神閃躲,訕訕附和幾句又不說話了。

    蘇景殊走在前面給他們介紹周邊的情況,過幾天他就要去衙門點卯,春闈之前周勤兄應該沒空找他,春闈結束後如果有事可以讓人去司農寺衙門喊一聲,沒什麼事兒的話他都在衙門里干活。

    兩個人都叫周勤,稱呼起來不太方便,幸好他們倆的字不一樣,要是連字號都一樣那就只能喊大周勤和小周勤了。

    小弟周勤字子勉,大哥周勤字孟初,分開喊一下子就清楚多了。

    小周勤皺皺鼻子,“難得聽子安這麼叫,感覺怪怪的。”

    蘇景殊聳聳肩,“習慣就好,我最開始聽你們喊我的字也感覺很奇怪。”

    “看這家客店的樣子不像有空閑客房的樣子,子安怎麼找到兩間地字號房的?”小周勤側身避開路人,壓低聲音問道,“你加錢了?”

    “加錢多俗氣,咱們靠的是人脈。”蘇景殊也壓低聲音,“這是柳先生住的客店,就是柳三變,前兩天我和我爹來拜訪他的時候讓他幫忙留意附近的客店哪家有空,他常年住在這邊比我消息靈通多了,這不,客人剛退房他就眼疾手快定下來了。”

    周勤眼睛一亮,“那春闈結束可得好好謝謝柳先生。”

    他對柳先生神往已久,以前沒機會見,現在有現成的理由過去道謝,不把握住那是傻子。

    蘇景殊看著倆人安頓下來便離開了,只有周子勉自己他還能多留一會兒,現在還有個周孟初要溫習功課,有種留在這兒會打擾人家復習的感覺。

    敘舊什麼時候都能敘,等他們考完試再說。

    小周勤送走昔日同窗,搖頭晃腦感慨道,“幾年不見,這小子穩重了許多。”

    “為兄竟不知賢弟在京城有那麼多故交。”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

    小周勤轉過身解釋道,“小弟先前在太學求學,因家中有事返鄉耽擱了時間,當時那些同窗大多都已金榜題名在各地為官,小弟比他們遲了一屆,所以不好意思提起他們。”

    他們本來說好的要一起下場,結果最後只剩下蘇景殊和周青松兩個,他和王雱、等等、王小雱也是今年下場,豈不是過些天考場上能見到他?

    小周勤說著說著又激動了起來,當年失約的可不只他自己,還有個王雱陪著呢。

    大周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張了張嘴到底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他原想問剛才送他們來客店的那位是不是治平二年的蘇三元,可他這結義兄弟緊接著又提到的這個名字好像是朝中主政的王相公之子,既然認識那麼多權貴何必千軍萬馬擠科舉考試?

    大周勤心情不好,可有些話他只敢想想不能往外說,郁結于心的結果就是臨到開考被疾病找上門。

    小周勤擔憂不已,找來大夫給結義兄長看病,不知道幾副藥下去能不能好。

    春闈重要,身體更重要,實在不行的話三年後再考,不能為了場考試不顧性命。

    連秋闈考試都經常有身體虛弱被擡出考場的考生,春闈考試時間更長,身體撐不住真的會要命的。

    大周勤垂眸斂下情緒,咬牙不肯放棄春闈,好在京城的大夫醫術高超,到初七那天雖然身體有些虛但也能挎著考籃進貢院。

    三年一度的春闈考試牽動人心,在學生進入貢院之前,監考官和閱卷官都已經被關了進去。

    監考官和閱卷官多是經驗豐富的大臣,其中有幾位年紀上來了老眼昏花本來想拒絕這次閱卷,不過官家及時賜了他們能明目的法寶,幾人用上之後感覺耳聰目明還能再為朝廷貢獻五十年,于是又都樂顛顛的帶上明目神器進了貢院。

    蘇景殊按部就班的去司農寺上班,萬萬沒想到年後的他不光要上班,下衙之後還得加班。

    加的還不是司農寺的班。

    官家把制眼鏡的差事交給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覺得他不能搶功勞,眼鏡作坊成立之後就帶著他的小夥伴來往于兩府三司的大佬們家門。

    老花鏡比近視鏡容易配,人年紀上來了眼花很正常,匠人們根據花眼程度的不同磨出幾種不一樣的鏡片,大人們看看戴哪種最清楚就留下哪副。

    年輕臣子的近視眼不能這麼簡略,最好都去鋪子里測一下讓匠人量身定制,這畢竟是戴在眼睛上的東西,鏡片不合適的話會頭暈眼花比不戴眼鏡還難受。

    因為大宋的官場很看重資歷,能升到兩府三司這種決策中樞的官員年紀都不小,太子殿下篩選了一下名單,發現這些宰輔之臣需要都是老花鏡。

    難怪狄大元帥當初進樞密院被彈劾成那樣,這是年輕人融入不了老人堆,不對,是老人團體容不下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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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麼說,兩府三司的大人們需要的都是老花鏡就好辦了,諸位大人不用特意來測眼睛,他直接送貨上門。

    當朝儲君登門送溫暖,誰見了都得說聲官家愛才。

    爹爹不用太感動,諸位大人也不用太感動,這都是他應該做的。

    小金大腿對各位大人家住何處了然于心,開開心心送眼鏡的同時還不忘和小夥伴說哪位大人性子如何,看著不像是官家給親兒子鋪路,倒像是官家的親兒子在給他鋪路。

    蘇景殊:眼淚汪汪.jpg

    太子殿下也是用心良苦,“我爹說你可能比你兩個哥哥還能得罪人,我仔細想了想,感覺我爹說的對。”

    趁送眼鏡的機會讓兩府三司的大人都知道這個主意是誰出的,以後想打壓的時候扶一扶鏡框想起來他們子安的好興許就手下留情放他一馬。

    重見光明之恩不能不管不顧,朝中其他大臣的眼鏡是花錢買的,兩府三司這些大人可都是走的公賬,怎麼著也不能太冷酷無情。

    蘇景殊聽完太子殿下的解釋越發感動,要不是還得去下一家他能直接抱著小金大腿哭。

    他們家腿腿太好了嗚嗚嗚嗚,感天動地(儲)君臣情,為了小金大腿他可以加一輩子的班嗚嗚嗚嗚嗚。

    太子殿下矜持的表示:沒辦法,他就是這麼貼心。

    被官家父子評價為比兩個哥哥還能得罪人的蘇三元接下來著實老實了不少,白天踏踏實實在司農寺辦公,下衙後跟著太子殿下慰問朝中大佬,日子充實的不知今夕是何年。

    出了正月天氣漸漸轉暖,今年的春天來的比以往早一些,不過不確定接下來會不會有倒春寒,所以都還沒有將厚衣服收起來,走在街上也能看到路人的衣物薄厚程度相差顯著。

    蘇景殊看著早早換上春衣的胡宗愈,特意繞著他走了兩圈,“胡大人不冷嗎?”

    胡宗愈眼下兩塊明顯的青黑,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只要心中有火,即便身處三九寒天也不會冷。”

    蘇景殊:???

    什麼意思?

    胡宗愈長嘆一聲什麼都沒說,搖搖晃晃回到他位置辦公。

    只是看他的狀態,那些活兒最後還是得分給其他人才能完成。

    蘇大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很快就弄明白了他們胡大人“心中有火”到底是什麼意思。

    機器人永遠不能取代人類,因為機器人有邏輯,而人類有時候毫無邏輯,比如他們胡大人。

    司農寺是個偏門衙門,一方面對接農時一方面對接戶部,雖然這兒的官員在朝中不顯眼但是重要性毋庸置疑,尤其在老王準備將司農寺作為接下來的變法大本營後寺中官員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

    不過胡大人不太想在這兒辦差,從剛來那天就不太想,這事兒全司農寺都知道。

    倒不是說他在司農寺擺爛不干活,該他干的差事他都會去干,只是有些事情他實在干不來,次數多了控制不住就開始抗拒。

    他家是官宦世家,他沒種過田,沒操勞過家務,不知道什麼東西市價多少也不知道糧價多少算高多少算低,農田水利什麼的更是一竅不通,偏偏司農寺近來忙的除了發放京官祿米就是發展民間水利,時間長了很難不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不行,得想辦法貶一貶。

    留在京城學不到東西,他得到民間看看才知道水利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去年有個叫李定的官員從淮南路進京述職,這人是老王的門生,到京城後在老王面前把青苗法吹的天上有地上無,說淮南路的百姓都非常歡迎青苗法,每次朝廷散發青苗錢都絡繹不絕的趕到州城。

    當時朝中反對青苗法的大臣居多,猛不丁來了個夸青苗法好的一下子就顯了出來,尤其這人還是淮南路回來的,于是老王就將人提拔到身邊來辦差了。

    前不久有人推薦李定當御史,胡大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立刻上疏反對這個任命。

    御史不是誰都能當的,李定何許人也,有什麼資格當御史?

    王相公任人不能不看出身也不看資歷,這樣不光于理不合還于法不合,除非那李定資歷足夠,不然這事兒他絕不同意。

    按照胡宗愈的想法,李定的職務肯定是老王推薦的,官家肯定站在老王那邊,這時候和老王過不去是逆水行舟,只要罵的足夠激烈接下來肯定能被貶。

    之前那些前輩都是這麼被貶出去的,他上他也行。

    萬萬沒想到推薦李定當御史的不是王安石,甚至王安石自己也不太同意讓那家夥當御史言官,連番上疏後的確有人被貶了,只是被貶的是李定而不是他胡宗愈。

    蘇景殊:……

    節哀。

    第205章

    *

    蘇景殊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可憐的胡大人,看了看接下來的行程安排,感覺這事兒也不是沒法解決。

    郟大人過些天要去考察黃河故道,胡大人要是不嫌累可以跟他一起去。

    如果郟大人愿意帶上他的話。

    實地考察非常累,尋常讀書人受不了這個苦,雖然胡大人一直喊著要去地方大干一場,但是他這細皮嫩肉的可能半個月都撐不住。

    要不試試?

    蘇景殊看看苦大仇深的胡宗愈,再看看不遠處拿著炭筆寫寫畫畫的郟亶,放下手里的筆起身去找郟大人說悄悄話。

    他最近沒有體察民情的行程,近期能帶他出去的只有郟亶郟大人。

    郟大人行行好,胡大人看著快碎掉了。

    然而郟亶聽了他的話下意識皺起眉頭,委婉的回道,“如果胡大人能不拖後腿的話,帶上他一起過去也行。”

    言下之意,胡大人肯定會拖後腿。

    沒辦法,他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司農寺中的同僚中共事時間最短的也有四五個月了,誰什麼性子都一清二楚,胡大人真不是能吃苦的人。

    不是他血口噴人,而是之前已經有過教訓。

    郟亶往屋里瞅了一眼,確定胡宗愈沒有注意他們才開始解釋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些人就是天生富貴命,有吃苦的心值得表揚,但是沒有能吃苦的身體有心也白搭。

    推廣農田水利的重任在條例司解散後就落到了司農寺衙門,郟亶一直負責的就是這些,胡大人剛到司農寺的時候就試圖和他一起去考察河道,結果第一天忙里忙外但是只能幫倒忙,第二天更離譜,因為前一天勞累過度邁不動腿,最後是被隨從八擡大轎擡回的城。

    蘇景殊:額……

    他是司農寺中來的最晚的那個,這事兒他還真不知道。

    郟亶是過來人,他對胡大人的“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清楚不過。

    跟他出城不是不行,只是接下來要做的事不光有考察河道和整理歷朝的治水之法,還要深入民間查訪兩岸百姓的看法,勞累程度比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胡大人撐得住嗎?

    蘇景殊唏噓搖頭,看他們胡大人這黑眼圈都熬出來的模樣,別說實地走訪,就是別人干活他看著都不一定能行。

    天氣轉暖不代表已經暖和,城外山野間可能還和冬天差不多,為了不再出現騎馬出去八擡大轎擡回來的慘狀,胡大人還是安心在衙門里待著吧。

    待在衙門也不用一直埋頭公務,偶爾可以找些農學方面的書,他們司農寺別的書不多就農學的書多,即便紙上談兵比不過正經打過仗的,那也比什麼都不懂強。

    再不濟去練練數算也行,對賬的時候用得著。

    也不是所有司農寺的官員都通曉農事,衙門里沒種過地的官多的是,包括他自己也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家夥,以前怎麼干今後還怎麼干就行。

    他們胡大人可是探花郎,到哪兒都能發光發熱。

    郟大人搓搓下巴,胡大人不行,蘇大人倒是個不錯的同行人員。

    聽說蘇大人畫圖有一手,方便讓他見識見識傳說中的神賜之手嗎?

    蘇景殊:???

    “什麼東西?”

    他不知道的時候又多了什麼見鬼的傳聞?

    郟亶哥倆好的將人攬到院子里坐下,“聽聞當年開封府和禁軍鏟除作惡多端的無憂洞時有蘇大人的參與,現在都水監還保存著蘇大人當年留下的草圖,地下水渠的圖紙和山川河道無甚區別,蘇大人有這本事怎好一直藏著?”

    他常年在山野間考察,非常清楚圖紙的重要性,雖然他自己也能畫,但是衙門里要是能出個擅長畫圖紙的人才他能恨不得將人捆在腰上隨身攜帶。

    可惜蘇大人是他的上司,只有人家隨身攜帶他的份兒,反過來不可行。

    蘇景殊無奈,“京城周邊的河道圖紙郟大人不是有嗎?”

    這是他們司農寺中最精通水利的人才,所有資料都優先供他取用,司農寺里找不到的他們就去別的衙門借,總之就是要什麼有什麼。

    別的地方的山川河道可能不清晰,他們現在在京城,開封府附近的河道圖再不清楚還能得了?

    郟亶理直氣壯,“現在的圖紙都是三五年前的了,不知道河流有沒有改道,還是親自考察過的用著更放心。”

    蘇景殊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誰家河道三五年就改道啊?”

    郟亶脫口而出,“黃河。”

    蘇景殊:……

    這個沒法反駁。

    黃河水濁,一石水六斗泥,春秋以前還只稱“河”,到他們唐宋已經變成“黃河”。

    大河兩岸農業發達,但是河水中泥沙太多,下游的河道過不了多久就會填滿淤泥成為地上懸河,等河底淤泥太多容不下那麼多的水,結果就是決堤。

    黃河決堤,河水朝地勢低的地方而去形成新的河道,等淤泥滿了再決堤再形成新的河道。

    這個問題在現在幾乎是無解的問題,每次黃河決堤都會導致方圓幾百里生靈涂炭,但是沒辦法,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力也斗不過天,只能等黃河改完道再想辦法賑災。

    正常情況下黃河改道一次能過上幾十年的太平日子,架不住他們現在不正常,黃河的河道隔三差五就來個決堤。

    至于現在的黃河為什麼隔三差五就找地方決堤,嘖,他都不想說。

    因為黃河有枯水期,冬天水量減少還會結冰,冰層凍結實了甚至可以在上面跑馬,所以從來只聽過長江天險沒見過誰拿黃河來當天險御敵的。

    以往的大一統王朝疆土廣闊,北邊有長城在也不需要將黃河當成軍事屏障。

    就是吧,大宋的疆土和漢唐沒法比,不光沒法比,北邊還有個卯著勁兒和他們爭正統的遼國。

    萬里長城都在燕云十六州境內,燕云十六州在遼國手里,北方契丹騎兵從此可以長驅直入南下劫掠,能擋住遼□□芒的只剩下他們的母親河。

    拿黃河當防范遼國的也沒什麼,長城沒了總得找點別的屏障來安心,到這里都還沒問題。

    直到真宗年間,有個叫李垂官員在河北當官的時候發現黃河有向北改道的趨勢,于是連忙編了部《導河形勝書》建議朝廷想辦法讓黃河往東流。

    向北改道是萬萬不行的,再往北就是遼國境內,大宋這邊本來就只剩下黃河一道天險,連黃河都歸遼國了還能得了?

    契丹的騎兵長驅直入已經夠嚇人了,黃河改道向北就是給遼國多一條南下入侵的水路,不行!不可!萬萬不許!

    李垂李大人憂心不已,他那部《導河形勝書》寫的很長,計劃也寫的很周全,比他平時搞事情寫的計劃書還要詳細,全文只有一個意思:如果能讓往東流,黃河就能穩定下來,兩岸百姓能靠黃河水來種田,契丹人也沒法憑借黃河打過來,完美。

    蘇景殊不知道當時的朝臣聽見這種說法是什麼心情,反正他知道之後心情很復雜。

    黃河為什麼會向北改道?因為水往低處流,北邊地勢低東邊地勢高。

    計劃書誰都會寫,只要把黃河流經的河道換一換,大宋的百姓就能獲利無數,可是有個問題,河道是說換就換的嗎?

    這又不是玩創世游戲,想把河流放哪兒就放哪兒,人力改造尋常小河都難,他上來就想讓黃河挪窩真是厲害死了。

    萬萬沒想到真宗皇帝看了之後覺得計劃很不錯他很滿意,然後就去讓三司做預算,看看調動多少役夫花多少錢能讓黃河繼續留在大宋境內。

    不是,他是被契丹人嚇破膽了嗎?

    黃河啊!那是黃河!每次改道決堤都會導致澤國千里的黃河!

    也不知道真宗皇帝到底咋想的,要是為了治理黃河想給黃河改改道也就算了,為了防范遼國給原本沒有決堤意思的黃河改道,怕是沒親身被洪水沖過不知道“決堤”兩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

    然後三司就真的給出了預算,筑堤七百里至少要征調役夫二十一萬七千,工期至少四十日,且上不封頂。

    嚇的真宗皇帝連需要多少錢都沒敢看就連忙放棄了這個計劃。

    當時澶淵之盟才簽訂不久,朝廷沒那麼多錢用來給給黃河改道。

    再說了,黃河只是有北流的可能,現在還在大宋境內,等什麼時候真的北流了再說。

    蘇景殊:……

    就不能有點出息想法子把燕云十六州奪回來嗎?

    只要把燕云十六州拿回來,黃河往四面八方流都流不出大宋地界兒,至于為了防范遼國去折騰脾氣暴躁的母親河嗎?

    一想起來這事兒就想罵人,這年頭罵皇帝是大罪,為了他的小命兒著想還是不想的好。

    蘇景殊覺得他是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人,從容淡定四個字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但是即便他這麼從容淡定的人活在大宋也有控制不住想當憤青的時候。

    學學人家漢朝,漢朝開國時也有白登之圍,當時那局面不比大宋好哪兒去,可是一時落下風不代表一直落下風,茍個幾代出個漢武帝一雪前恥,就算前面有白登之圍也擋不住煌煌大漢的威風。

    鏡頭轉到大宋,但凡真宗皇帝簽訂澶淵之盟奮發圖強制定長遠計劃讓後世奮X世之余烈把遼國打回去,後世都能把澶淵之盟寫成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不得已而為之。

    偏偏他沒有。

    真宗皇帝沒有,仁宗皇帝也沒有,後面幾十年純純擺爛,放到史書上讓人想洗都沒法洗。

    大宋是沒有漢武帝,但他們當今官家和太子殿下都是有志氣的皇帝,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奮前兩世的余烈拳打西夏腳踢遼國完成大一統,到時候前期的忍辱負重全都不是事兒。

    結果可好,辱忍了重負了,沒想著奮發圖強直接擺爛了。

    要是真宗仁宗兩朝都能奮發圖強茍發育,朝中的文臣也別只顧得內斗而是一致對外,他都不敢想他們家小金大腿能高興成什麼樣子。

    人心齊泰山移,區區遼國區區西夏,武將立功的時候到了啊!

    大宋那是沒有能打的武將嗎?那是武將出不了頭。

    咱別只內斗內行,外斗也上點技術含量行不行?

    嘆氣。

    不幸中的萬幸,澶淵之盟後擺爛的不只有大宋,隔壁遼國和大宋一起手拉手擺爛,大有從此南北分治都稱正統的架勢。

    然而真宗年間因為預算將人工給黃河改道的計劃擱置,之後仁宗年間黃河真的在澶州商胡口決堤了,人工給黃河改道計劃又開始冒頭。

    朝臣發現河水真的改道向北都嚇的不行,黃河決堤可怕,黃河改道到遼國境內更可怕,這回也不管什麼預算不預算,立刻出人出錢想要把河道給改回來。

    當時負責治水的是文彥博文相公,文相公想出了個絕妙的“好主意”,既然黃河在澶州商胡口決堤,那他們就把商胡口堵上,然後再將試圖決堤的黃河水引到商胡口附近的其他河里,問題這不就解決了?

    當時反對的人很多,歐陽修直言這個計劃就是胡鬧,東邊地勢比北邊高,治水從來都是堵不如疏,把大河里的水塞到小支流里就不怕干流支流一起決堤?

    治水名臣周沆更是直接開罵了,雖然燕云十六州現在不在大宋手上,但是河北山東向來都是財稅種地,黃河決堤不急著賑災也就算了還繼續折騰黃河,到時候把河北和山東全淹了誰負責?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們連人都拿捏不住,憑什麼拿捏黃河?

    但是反對的大臣們沒勸動,仁宗皇帝和部分朝臣不怕黃河決堤就怕遼國借黃河水勢打過來,在文相公的指揮下,塞商胡北流的工程還是開始了。

    結果可想而知,改道計劃失敗的徹底,錢花了勞工調過去了,商胡口旁邊的支流根本容不下那麼多水,工程剛完成就在此決堤,幾十萬役夫和周邊的城池村寨全部被淹沒。

    仁宗皇帝和滿朝文武都被那滔天的洪水給嚇怕了,沒人能對受災的百姓負責,之後只能眼睜睜看著黃河北流不敢再動彈。

    一次大決口就讓朝廷掏空了國庫都救不過來,他們哪兒還敢弄第二次?

    治水需要大量的人力,而朝廷征調農夫過多不光容易導致民憤還會影響農業生産,真就成也黃河敗也黃河。

    司農寺管不了治水那麼浩大的工程,郟亶考察河道單純是看哪兒適合引水修渠,陳州能旱三年別的地方也能旱三年,水渠修好旱時引水撈時排水,總比什麼都不干只等著靠天吃飯強。

    至于快碎掉的胡大人……

    這不還沒碎掉嘛。

    再然後,苦大仇深的胡大人面前就多了一摞比他還高的農書。

    胡宗愈:???

    胡宗愈:……

    這日子沒法過了!

    蘇子瞻!你管管你弟!

    蘇子瞻他弟表示不用太感謝他,他只是做了一個貼心同僚該做的事情。

    幸好司農寺衙門的官員足夠多,不然還拉不住想揍人的胡兼判。

    郟亶準備好出遠門要帶的東西,臨走前再次詢問蘇大人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他對蘇大人神乎其神的畫圖手法真的很好奇。

    神乎其神的蘇大人不敢接受這般夸贊,索性趁他沒走給他露一手讓他別再惦記。

    治水用的山川圖和軍中用的輿圖除了標注的側重點不一樣其他都差不多,畫圖之前都得實地考察測量。

    熟悉山川地貌河流走勢是基本,之後還要測量山脈高度河流寬度還有山河之間的相對位置之類的細節工作,而他蘇大手子,他連繪圖最基本的“制圖六體法”都沒學過。

    雖然他描圖描的很厲害,但是描圖和正兒八經的山川形勢圖區別大的很,他的圖只能用來應急,畫那些大宋暫時沒有詳細資料的地方的圖還行,比如被黨項人和契丹人占據的地方,京城周邊這種朝廷了如指掌的河道找他真的沒啥用。

    郟亶看著選址上橫平豎直的房屋街道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麼看都看不出地面起伏高度起伏等畫圖要素,不死心的再次問道,“蘇大人,你真沒學過制圖六體法?”

    制圖六體法是魏晉時名臣裴秀總結出來的制度規則,此後無論是軍中還是治水開山都依照制圖六體法的規則來畫,不然一個人一個畫圖準則,圖紙拿出去別人看不懂畫也是白畫。

    沒學過嗎?真的沒有學過嗎?

    蘇景殊收回炭筆,重重點頭,“真沒學過。”

    郟大人驚嘆不已,“天才啊!”

    沒學過正統的繪圖之法都能將街道畫的清晰明了,有時間學學繪圖豈不是什麼地形都能畫出來?

    蘇大人,你快去找幾本書學學吧!

    郟亶將收拾好的行囊交給隨從,一路小跑回到他辦公的位置,翻箱倒柜找出幾本壓箱底的繪圖入門書籍,小心翼翼的吹散上面的灰塵,然後鄭重其事的放到未來的繪圖之神桌上。

    蘇景殊:……

    看完全程的胡宗愈: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景殊內心哇呀呀把代表胡大人的小人一頓爆錘,面上卻不能表露出來半分,不光要謝過郟大人的割愛,還要把那幾本壓箱底的書收好。

    胡宗愈高興的送郟亶出門,“郟大人放心,本官一定盯著蘇大人好好學習。”

    一報還一報,蘇子安啊蘇子安,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胡大人笑的過于猖狂,嚇的院子里的鳥雀都撲騰著翅膀逃去別的衙門落腳。

    蘇景殊:QAQ~

    冤冤相報何時了,胡兄咱們和解吧。

    胡大人哼了一聲,扳回來一局後心情好的不得了,看到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多了一摞公文都沒能把嘴角的弧度壓下去。

    嗯,蘇子安桌上也有。

    哈哈哈哈哈哈哈~

    蘇景殊哀哀戚戚回去干活,不管怎麼說,他處理公務的速度比胡大人快,這麼算的話他又扳回來一局,所以笑到最後的還是他。

    寒冬已過,春日來臨。

    春闈成績大概在考試結束一個月左右出來,這一個月就是士子們狂歡的時間,即便春風依舊帶著寒意也擋不住他們外出游玩的心思。

    隨著春闈結束,京城出現一家可以讓視物模糊之人重見清晰世界的店鋪也風靡讀書人群體。

    消息最初是從朝中大臣中傳出來的,最近那些年長的大臣在衙門里辦公的時候會戴一副模樣奇怪的鏡片,名字很直白就叫眼鏡。

    官員群體的平均年齡并不大,三四十歲的中堅力量才是大多數,但是能到決策層的歲數基本上都不小,而這些年長的老臣也基本上都分布在各個衙門當一把手二把手。

    讀書人眼睛有問題的很多,不算那些因病導致的視物不清,光近視和老花都數不過來,以前的解決辦法是買能放大字跡的水晶,不過水晶價高,買不起就只能忍著,反正那玩意兒也沒多好用。

    相公們用的新鏡可以直接架在鼻梁上不耽誤用手,這可比水晶鏡方便多了。

    人際關系這張大網鋪開,很快京城的官員就都知道官家得了好東西賞賜給兩府三司還有資歷深的老臣。

    眼疾在讀書人中太常見了,難得有個方便的工具可以解決這個老大難,他們沒資格被官家賞賜,能找到哪兒能買也行啊。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找到哪兒能買,就算遠在海外他們也能想辦法買到。

    年紀大的臣子老眼昏花,試用過同僚的眼鏡後越發急迫,衙門里的年輕官員也想試,只是年輕人多是近視,太子殿下送鏡片的時候特意叮囑過年輕人需要的眼鏡和老年人用的不一樣,所以那些年輕官員連試用的機會都沒撈著。

    就在此時,眼鏡鋪子在鬧市中開業了。

    那些年輕官員原本還在抱怨相公們小氣連試也不肯讓他們試,被推薦到眼鏡鋪子發現買眼鏡之前還要各種測試,測完之後匠人記錄數據才能打磨鏡片後也不抱怨了。

    測個視力出來身後就排了長隊,他們不配抱怨。

    是他們見識短淺不知配眼鏡如此復雜,相公們愿意給他們指條明路脾氣已經很好了。

    打磨鏡片需要時間,年輕官員測完視力後就去選喜歡的鏡框,選鏡框的地方比測視力的地方隊伍還長,那兒不光有年輕人還有不需要測視力就能買鏡片的老年人。

    京城那麼多讀書人,一家鋪子能配多少眼鏡,求官家多開幾家吧。

    貴也沒關系,他們愿意拿出半年的俸祿來買眼鏡。

    不!一年!兩年的俸祿也沒關系!

    大宋的官員俸祿算法復雜,有差事無實職者正常領俸祿,有差事還有職位的則可以加錢,俸料、衣賜、祿粟、添支、餐錢、職田、茶湯錢林林總總加起來薪水高的嚇人,像蘇景殊現在每個月光俸祿就高達四百貫,官職比他高的官員俸祿就更多了。

    不過官員俸祿高花的也多,人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能攢下錢的還真不多,所以眼鏡店的價位并沒有像趙清最開始計劃的那樣上來就上千貫,而是按質量十到三百貫不等,想要更貴的也有,不過得等到半年後才能買。

    趙世子對經營眼鏡店的差事非常興奮,為此仔細研究了做生意的法門,還特意去請教他爹以目前工匠磨鏡片的速度大概多長時間能讓京城的官員人手一副眼鏡。

    他知道這麼算不太合適,不是所有官員都需要眼鏡,需要眼鏡的也不都是官員,但是先這麼算著讓他心里有個數,如此也好計劃開分店。

    店鋪剛打出名頭的時候不能將價位定的太高,畢竟是能提高官員辦公效率的東西,等大部分官員都有了再另外開一個專賣高價眼鏡的分店。

    賺錢也要看時候,打磨鏡片的工匠都快磨出火星子了,實在分不出時間給那些炫富的紈绔。

    被兒子求到頭上的八王爺:……

    崽,你是不是忘了如今正值春闈,京城不光有當官的讀書人還有大批沒當上官的讀書人?

    趙清:!!!

    “妙啊,都是客人,子安選的時間真是太好了。”

    參加春闈的讀書人來自大宋各地,等他們買完眼鏡回家鄉豈不是就能把他們的眼鏡生意做到大宋各地?

    可惜子安當正經官去了,不然他感覺那小子比他更適合打理這些賺錢的産業。

    瞧這開業時機選的多好,早半年或者晚半年京城都沒有那麼多潛在客人。

    不行,他得再多安排點磨鏡的工匠,燒制玻璃的作坊也安排上,海外來的玻璃不夠用,原材料還是得都掌握在手里才行。

    爹在家慢慢算,他去找小夥伴商量商量怎麼擴大銷路。

    八王爺磨了磨牙,“直接找蘇子安那臭小子算不比找本王快?”

    不行,他得去找官家問問,那麼大筆的進項真的要讓他們家這小子來管?

    他可以保證他兒子不會貪污,可底下有沒有人敢伸手就不一定了。

    原以為只是個鬧著玩的小店鋪,之前也沒說這店那麼能掙錢啊。

    他是京城第一批受到老花鏡的幸運兒,還是太子殿下和蘇家小子親自送來的,如今對制作眼鏡的流程也算清楚。

    年輕人佩戴的近視鏡需要測過視力後再制作,他這種年紀上來的人佩戴的老花鏡沒那麼多要求,只要鏡片足夠多,工匠上手後制作的速度并不慢。

    更重要的是,磨鏡片很簡單,只要知道要磨到什麼程度,隨便找個官匠都能干。

    因為眼鏡風靡京城,京中燒制玻璃的作坊也越來越多,那麼問題來了,官家是想一直將生意攥在手里還是愿意讓民間商賈分一杯羹?

    別人不清楚他可清楚的很,這生意的利潤海了去了,等民間那些作坊精益求精燒出更好的玻璃,到時眼鏡鋪子的利潤還能更高。

    蘇家那小子說了,近視眼不可逆,眼鏡也不能治病,如果不好好保護眼睛病情會越來越嚴重,可能隔個幾年就要換一副眼鏡。

    保護眼睛誰都會說,天底下的讀書人都知道眼睛重要,平時也會注意保護眼睛,可是大街上眼睛有毛病的人還是多的很。

    也就是說,這還可能是個源源不斷的來財生意。

    官家再好好考慮考慮,這活兒交給他們家那傻兒子真的合適嗎?

    八王爺很憂心,他兒子什麼能耐他最清楚,小打小鬧玩玩還行,這種涉及大量錢財的就算了,他們家已經夠顯眼,不需要再攬更多權力來招人恨。

    趙世子還不知道他爹已經想幫他把差事辭掉,第一次辦差心情好的不得了,終于知道龐昱第一次辦差為什麼天天給他寫信碎碎念,他現在想一天寫十封信還回去。

    可惜龐昱現在就在京城,他想分享心情可以直接把人從家里喊出來,用不上寫信那麼高端的操作。

    勤勞的小蜜蜂先派人去約小夥伴到樊樓吃飯,又去眼鏡鋪子里轉一圈,看鋪子里還是人山人海心情更好,他們的眼鏡鋪子很有開遍大宋每一座城池的勢頭啊。

    春闈結束後的樊樓天天都人滿為患,好在這天出成績,大部分讀書人都去貢院附近的酒樓客店等成績,其他地方的酒樓茶館難得清靜幾分。

    蘇景殊本來計劃的是陪王雱周勤等成績,不過這邊趙清和龐昱都在,還喊來了最近同樣忙的腳不沾地的太子殿下,猜到要說的可能是眼鏡店的事情于是臨時換了地方。

    著急等成績的幾個人迫不及待的送他去別的地方,他們可以找一起參加春闈的同窗來一起等待,上一屆的狀元不要來他們這里,他們緊張。

    蘇景殊:……

    考前也沒見你們多緊張。

    雅間清幽,蘇景殊到的時候趙世子和太子殿下都還沒來,只有一個龐昱氣鼓鼓的坐在那里。

    龐衙內看到小夥伴過來不等人坐穩就開始抱怨,“你不知道趙清有多過分,不就是有了差事嗎?衙內我也有差事,京城那麼多有差事的人誰像他那樣炫耀過?”

    眼鏡鋪子生意好就生意好唄,還每天都派人去他家和他說今天接待了多少客人制了多少眼鏡,他的眼睛又沒有問題,以後也不會用到那勞什子眼鏡,不要再在他耳邊當蒼蠅嗡嗡叫啦!

    炫耀炫耀炫耀,小心炫耀過頭把差事給炫耀沒有,不知道能賺錢的都是人人爭搶的肥差嗎?

    正說著,趙清和太子殿下就從外面過來,“搶就搶唄,除了太子殿下誰能搶得過我?”

    官家的親兒子只有太子殿下能辦差,其他兩位年紀還小,就算太子殿下在旁邊聽著他也敢說宗室里沒人能從他手里搶東西。

    趙頊搖搖頭沒說話,難怪八王爺不放心讓他出門,這家夥說話不過腦的時候的確很招人恨。

    好在眼鏡鋪子的事情簡單,各路各州要開新店的話直接安排給當地官員,這種有益于全天下所有百姓的東西不怕傳播的太廣,如果商賈競爭起來能讓眼鏡的價格更低,大不了朝廷就少掙點錢。

    “先前城里的玻璃都是商賈從海外運來的,價格高不說數量還有限,如今需要眼鏡的人多,京城周邊燒制玻璃的作坊也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趙清笑瞇瞇說道,“果然有競爭才有動力,還真讓他們燒出能用來磨眼鏡的玻璃了。”

    好東西來好東西來,好東西從四面八方來,他們來者不拒。

    龐昱撇撇嘴,“又不是你燒出來的,你嘚瑟什麼?”

    趙世子挺直腰桿,“我買他們燒出來的玻璃,憑什麼不能嘚瑟?”

    “是眼鏡鋪子買,走的是公賬,和你有什麼關系?”龐昱立刻懟回去,他被這家夥氣了那麼多天,絕對不會在小夥伴面前再落下風。

    眼看他們倆吵起來沒完,蘇景殊和趙頊連忙岔開話題。

    他們今天聚在一起不是來吵架的,把正事兒說完再吵。

    趙清臉上的笑容瞬間又飄出來,“好的好的,先說正事兒。”

    他把眼鏡鋪子的賬本拿了出來,殿下和子安看了就知道他為什麼這麼開心了。

    這些錢在他眼里不算什麼,朝廷養宗室子弟很大方,他從出生到現在每年都有很多很多的零花錢,可家里那麼多産業中能比得上眼鏡鋪子的寥寥無幾。

    以他爹的身份,分給他們家的産業肯定是最好的,連他家的鋪子都比不過眼鏡鋪子,可見那間小小的鋪子有多大的成長空間。

    這還只是剛開始,等眼鏡之名傳遍大宋,到時候賺錢就跟撿錢一樣簡單。

    世上竟有如此簡單的生意,如此簡單的生意竟然落到了他頭上,他不嘚瑟都對不起官家和太子殿下的厚愛。

    太子殿下一手捂臉,別說了別說了,再說就感覺愛錯了。

    蘇景殊遞了杯茶讓世子殿下冷靜下來,現在生意好不代表以後生意也好,剛面世的新東西一時風靡很正常,不過即便以後有源源不斷的客源,再想和現在這樣火爆也不太可能。

    趙清揉揉發燙的臉,“嘿嘿,我就是太激動了。”

    冷靜,淡定,他趙元純乃是除了官家親兒子外最靠譜的宗室子弟,就算天上掉餡餅也要控制住不笑出聲。

    趙世子努力讓自己不那麼激動,冷靜下來後正要再說什麼,忽然聽到外面傳來陣陣嘈雜的聲音,等了一會兒後甚至還有越來越亂的架勢。

    什麼情況?

    幾個人面面相覷,湊到窗前往外看,發現路人都在朝貢院的方向而去。

    外頭剛有動靜的時候就有侍衛出去打聽消息,趙世子被打擾到很不高興,“到底什麼事這麼亂?”

    打探消息的侍衛表情有些古怪,“金榜張貼出來了,有考生對成績不滿意,說榜上有人討好權貴提前拿到了題目,不然不可能金榜題名。”

    言下之意,有人懷疑春闈舞弊。

    蘇景殊挑了挑眉,哦豁,果然夠吸引人,“什麼權貴?哪家權貴敢泄題?落第考生受不了刺激瞎編的吧?”

    這屆春闈的考官和閱卷官都是老熟人,學識和人品全都靠得住,貢院封鎖的那麼嚴實也肯定不會出現泄題的情況。

    春闈舞弊是大事,稍有不慎本場考試所有成績都得報廢,哪個缺心眼的這麼喊?

    龐昱沒參加過春闈,但是他也知道這事兒不能亂說,“那個胡說八道的家夥沒有被貢院的人打出去嗎?”

    “估計是人太多沒轟出去。”侍衛頓了一下,閉上眼睛回道,“外頭在傳被賄賂的權貴是上一屆狀元蘇子安。”

    蘇景殊:???

    “啊?!”

    不是,大兄弟你好好看看,在場四個人哪個不比他更適合“權貴”這個稱呼?

    他是根紅苗正的良家子弟,不要隨便污蔑人!

    第206章

    *

    “被賄賂的權貴是上一屆狀元蘇子安”一出,雅間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更襯的外面的熱鬧清晰可聞。

    旁邊三個人齊齊扭頭,“上一屆狀元蘇子安?”

    蘇景殊:???

    奇恥大冤!!!

    “我都不知道考題怎麼泄題?”

    他過年在忙什麼太子殿下最清楚,寫話本子不需要時間嗎?寫計劃書不需要時間嗎?

    後來匠人制出眼鏡,他白天在司農寺干活下衙跟著太子殿下去給朝中老臣送眼鏡,別說他不知道考題,就算知道考題也沒時間泄露出去啊。

    哪兒來的神經病胡說八道?不知道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嗎?

    太子殿下點點頭,“確實,考官們出題時你正忙著,連題目都不知道自然沒法泄題,定是落第舉子在胡亂攀咬。”

    龐衙內怒發沖冠,“我相信子安,這事兒肯定和他沒關系。”

    趙世子也連忙表態,“就是就是,這事兒肯定和他沒關系。”

    趙頊揉揉震得發疼的耳朵,“我也相信子安,你們小點聲。”

    現在外面那麼多人都在往貢院跑,要是知道謠言中的上一屆狀元在這兒他們就別想出門了。

    “不行,我受不了這委屈。”蘇狀元很生氣,當即擼起袖子要出去,他要看看到底是誰在外面敗壞他的名聲。

    “且慢,現在外面人太多,我們等會兒直接去開封府。”太子殿下擡手將人攔住,“春闈放榜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開封府肯定會派人過去,與其在外面和造謠之人爭吵不如等開封府的人過來找,到時候直接去開封府,看他還能再說出什麼離譜的話。”

    龐昱捏緊拳頭,“那人明顯在胡說八道,不應該直接把他抓進大牢嗎?”

    趙清這會兒也不擡杠了,“就是就是,應該直接抓進大牢。”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開封府拿人要有理由,能金榜題名的畢竟是少數,貢院那邊肯定還有更多落榜士子在起哄,不然消息不會傳那麼快。”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讀書人中最不缺的就是自命不凡的家夥,他自己還時不時會自戀覺得他是天下最優秀的五好青年呢,文人通病誰都躲不過去。

    每屆進京趕考的都有七八千人,這七八千人進京之前都是當地的天之驕子,然而能金榜題名的只有三四百人,落榜考生中不服氣的肯定有很多。

    秋闈放榜春闈放榜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落榜的考生愁歸愁,污蔑別人偷題泄題就沒意思好吧。

    春闈考試那麼嚴格,賄賂考官還有可能,賄賂權貴有什麼用?

    閱卷官又不知道試卷是誰的,要賄賂權貴也得等到春闈成績出來有資格去殿試了再賄賂也不遲,提前賄賂鬼知道誰是誰?

    再說了,賄賂權貴就賄賂權貴,但凡造謠的那人隨便挑個京中權貴他都不會覺得旁邊會有人起哄,偏偏那個“被賄賂的權貴”是他。

    權貴有泄題的可能,他有沒有泄題他自己還能不清楚?

    是可忍孰不可忍!

    泄題就泄題,罵誰權貴呢?

    太子殿下好聲好氣勸道,“謠言止于智者,包大人一定能還你清白,不生氣不生氣。”

    小小蘇深吸一口氣,捏著茶杯轉過頭繼續罵罵咧咧。

    謠言止于智者,天底下哪兒來那麼多智者?

    這是他前些天操縱輿論的報應嗎嗚嗚嗚嗚嗚嗚?

    龐昱小心翼翼湊近看了一眼,好的,上好的青瓷茶杯已經在桌上磕出裂痕。

    嘶,待會兒讓趙清把杯子錢賠給店家,不然他怕他可憐的小夥伴意識到今天不光倒霉催的被污蔑還要賠錢後怕是會氣暈過去。

    如此貼心,不愧是他。

    被打發去賠錢的趙清:???

    出錢的是他,憑什麼不連他一起夸?

    要是平時趙清肯定已經和龐昱吵了起來,但是今天情況特殊,看在慘遭污蔑的小夥伴的面子上他不和龐昱一般計較。

    可憐的子安,當年他被點為狀元就有人污蔑他,今年他沒參加科考,結果春闈成績出來又有人說他泄題,他都沒機會接觸考題上哪兒泄題啊?

    這倒霉催的。

    太子殿下托著臉嘆氣,“我爹也夠倒霉。”

    這是他爹即位後的第二屆科舉考試,第一屆有人詆毀狀元被虢奪功名,第二屆剛放榜就又鬧出來類似的事情,這運氣也是沒誰了。

    回頭和他爹說說,倆人一起找個寺廟拜拜去去晦氣,免得下一屆再出現這種離譜的事情。

    他們子安現在說是“權貴”有點勉強,三年後是什麼情況就不好說了。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子安有那麼多正經事要忙,總不能天天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鬧的頭疼。

    不生氣不生氣,京城的大師多的很,里面肯定有能驅邪的真大師。

    蘇景殊:額……

    倒也沒到特意找大師驅邪的程度。

    幾個人在雅間里同仇敵愾,不多時開封府的衙役找過來,于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去開封府要說法。

    開封府的衙役都是熟人,蘇景殊咬牙切齒過去打探消息,賄賂權貴應該不會只賄賂一個權貴,讓他看看連累他一起被抹黑的到底是誰。

    然而,衙役一臉遺憾的告訴他,“那位學子狀告的只有蘇狀元您一個。”

    蘇景殊:???

    要不要這麼欺負人?

    趙頊拍拍他的胳膊,“往好處想,那些人朝中大臣一個都不認識就知道你蘇三元的大名,說明你在讀書人中名氣大。”

    蘇景殊捏緊拳頭,“殿下怎麼不說那些人朝中大臣一個都不敢得罪,就知道我出身寒微好欺負呢?”

    “怎麼可能?”趙頊眨眨眼,“你現在都是‘權貴’了,不好欺負著呢。”

    龐昱和趙清連連點頭,“就是就是,你現在是不好惹的‘權貴’,是能在春闈之前泄露考題的有本事的‘大權貴’,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敢欺負你。”

    蘇景殊面無表情,“我謝謝你們。”

    真正的權貴子弟不要在他面前提“權貴”倆字,他感覺他馬上要患上“權貴PTSD”了。

    對了,待會兒幾位真正的權貴子弟記得不要上公堂,他怕謠言源頭看到真正的權貴直接認慫。

    旁邊三位立刻保證,“放心,你不喊我們我們絕不露面。”

    雖然在開封府有包大人肯定沒問題,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後臺這種東西可以不用但必須得有,講道理的事情讓包大人來干,必要的時候他們仨負責不講道理。

    太子殿下看看躍躍欲試的左右護法,默默把他自己從不講道理的隊伍中劃掉。

    他和包大人一起秉公執法,不講理的事情留給這倆家夥。

    趙清和龐昱不怕被彈劾也不怕被罵,他被彈劾後果還是有點嚴重的。

    左右兩位護法也知道太子殿下的形象不容抹黑,路上就說好待會兒有需要的話他們兩個上前沖鋒陷陣,太子殿下和包大人一起穩坐大後方就行。

    污蔑和春闈毫不相關的官員泄題啊,這麼離譜的事情他們還是第一次遇見,看熱鬧的時候必須沖到最前面。

    這種事情不只他們第一次遇見,全京城都是第一次遇見,畢竟科舉考試雖然嚴格但是也有做手腳的可能,但是狀元泄題是真的沒這個可能。

    也不看看負責春闈考試的都是什麼人?哪個考官不是胡子一大把?

    上屆春闈的主考官馮京馮大人當年也是三元及第,官家欽點他當主考官的時候還是有一群人說他資歷太淺年齡不夠,要知道那時候馮大人已經四十多歲了。

    想當考官首先要過年齡關,他們蘇狀元再過二十年年齡都不一定夠,指望他泄題這不是搞笑嗎?

    快走快走,看看到底是哪個大聰明鬧事。

    看熱鬧的百姓從貢院一路跟到開封府,人擠人擠人,把開封府外的大路堵的嚴嚴實實,不明所以的百姓看這邊那麼多人也跟著湊熱鬧,打聽出來里面是什麼熱鬧後也跟著往里擠。

    上次這麼熱鬧還是樂平公主狀告她那負心漢駙馬,難得有免費的大戲必須往前沖,看不到現場的話他們回家都沒法和街坊鄰里交代。

    人群之中,被污蔑賄賂權貴才得以金榜題名的周勤一言不發,他不明白先前和他親如兄弟的結拜兄長為什麼會忽然發難。

    沒錯,鬧出動靜的正是進京趕考的兩位周勤。

    春闈結束到出成績中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絕大部分讀書人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都會盡情游玩,成績出來的時候他們差不多也玩盡興了,到時候考中了就留在京城準備殿試考不中就直接回家準備下一屆的考試。

    周勤的計劃和大部分人略有不同,等成績這段時間盡情游玩,成績出來後不管考沒考上他都不會再準備下一屆考試,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來京城,所以要盡可能將所有能玩的地方都玩過來一遍兒以免留下遺憾。

    他本身就是個愛玩的,之前又在京城待過一段時間,知道讀書人缺錢可以怎麼掙,更知道花錢要往哪兒花,從貢院出來沒兩天就把接下來一個月的花銷給掙到了手。

    同名的結義兄長家中不富裕,他也提過帶兄長一起出去賺錢,只是被拒絕了,之後外出游玩同樣被拒絕,說是外面熱鬧不喜人多,留在客店更安靜。

    每個人的愛好都不一樣,各干各的也沒什麼,他便沒強求,每天回到客店還會給兄長說外面的見聞,生怕兄長在客店里悶壞了。

    時間一晃而過,放榜這天貢院周邊的酒樓茶館坐滿了等待成績的學子,他和曾經的太學同窗約好地方,早早和兄長來到酒樓等著。

    他的學問如何他心里有數,三年前要不是家中有事耽誤了考試他當時就會下場,太學的直講先生們也說過以他的學問金榜題名不難,但排名想靠前可能性不大。

    文章中是可以看出作者的心志,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春闈考官也多是務實之輩,一甲的名額他們更傾向于給那些有培養價值的學子。

    殿試的名次對以後的官場升遷非常重要,他若是在文章中表露出不欲留在官場的意思,閱卷官們便不會將他的試卷排在前頭。

    科舉本就是選拔官員的考試,閱卷官們那麼排他能理解。

    能金榜題名再好不過,考不上也沒關系,去民間辦學教書的條件沒那麼苛刻。

    果不其然,他的確金榜題名,但是名次只在中游。

    貢院外貼出來的文章他一目十行掃過,的確都是好文章,不光有文采學識還有報國之心,這些人排在他前面他心服口服。

    幾位同窗也都榜上有名,名次有在他前面的也有在他後面的,當然也有榜上無名的。

    他的結義兄長進考場時病癥尚未全消,有病情影響發揮,這次下場只能慘淡收場。

    科舉考試就是這樣,能考上的是少數,考不上才是大多數讀書人的宿命。

    兄長年歲尚輕,一次落第不算什麼,若是可以留在京城可以去太學再讀兩年,以兄長的水平只要沒有病痛困擾留在太學不成問題,接下來在太學中夯實學問,下次下場肯定不成問題。

    周勤看到結義兄長因榜上無名神色郁郁心里也不好受,甚至已經想好殿試之後就帶上兄長的文章去太學交給直講先生們看,萬萬沒想到他這邊話還沒說完,他的結義兄長就語出驚人說他能考上是依靠討好權貴提前拿到了題目,不然絕對沒法金榜題名。

    貢院門口全部都是看成績的考生,考前泄題這幾個字一冒出來人群瞬間就炸了。

    周勤當時就懵了,他考前一直和兄長待在一起,考試結束後才出門游玩,哪兒來的時間討好權貴?

    東西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兄長莫不是糊涂了?

    奈何大周勤不管那麼多,直接拉著他的結義兄弟大聲喊“泄題”“舞弊”之類的說辭,振振有詞仿佛真有此事。

    他這結義兄弟考前一直游山玩水,為此甚至差點趕不上春闈,這些他們在來京城的路上都談到過。

    他是因為溫書行程慢,這人全程都沒怎麼溫過書,哪兒來的本事金榜題名?

    更可恨的是,他們還沒進京就有官員安排他們的食宿,到京城後還有上一屆的狀元郎幫他們奔走,如果不是有利益牽扯旁人為什麼這麼上心?

    上一屆的狀元蘇子安主治《春秋》,他這結義兄弟也主治《春秋》,其中真的沒有半點貓膩?

    小周勤:???

    王小雱:???

    這什麼邏輯?

    天底下主治《春秋》的學子那麼多,他們選《春秋》也能有貓膩?

    再說了,周勤是他們的同窗,他們幾個當年在太學時最要好,昔年同窗路過家門當然要熱情招待,這還需要利益牽扯?

    什麼屁話?

    奈何落第士子的數量本身就多,“泄題”“舞弊”之說冒出來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名額被別人頂了,都喊著要朝廷給他們個說法,不然他們就把貢院給砸了。

    讀書人不鬧事是不鬧事,鬧事也鬧不出什麼大事,但是當他們想鬧事的時候,最開始的殺傷力也不容小覷。

    反正貢院扛不住。

    王雱本來開開心心想著之後去哪兒慶祝,結果還沒數完有多少同窗榜上有名就出了變故,看貢院門口有鬧起來的架勢立刻讓人去找巡街的衙役過來鎮壓。

    放榜的日子人多雜亂,開封府本來就會增派人手,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四大金剛至少有兩位在附近,還有一定幾率偶遇展昭展護衛。

    今天不巧展護衛不在,幸好張龍趙虎都在,開封府的衙役出面,叫囂著要砸了貢院討說法的士子立刻消停下來。

    但也沒消停太多。

    他們對春闈成績不滿意,已經有人說今年春闈有泄題,這事兒朝廷必須給他們個說法。

    貢院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們去開封府好好掰扯,如果真有泄題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落第士子氣上心頭,榜上有名的士子上頭的也不少,能冷靜下來的也不敢說真的沒有舞弊,于是都跟著去開封府看到底是什麼情況。

    和王雱相熟的幾個太學學子小聲詢問是不是真有泄題,做賊似的架勢看的王小雱都無奈了。

    那人污蔑周勤從別處弄來考題也就算了,說他從蘇子安手里拿到考題這不是胡扯嗎?

    他和景哥才是關系最好的,真要提前有題目會繞過他直接給周勤?

    更何況他們家景哥的差事和春闈考試根本不沾邊,他哪兒來的本事弄來春闈考題?

    指望他們家景哥還不如指望他爹,再不濟他爹也是官家心腹,想在春闈中做手腳找他爹成功率更高。

    那人不是周勤的結義兄長嗎?怎麼能胡說八道到這種程度?

    其他人聽了都松口氣,他們就說春闈沒那麼容易泄題,雖然狀元很厲害,但是狀元的厲害也要看地方,不能因為人家是狀元就覺得每屆春闈都能來如自如。

    那個落榜的周勤也真是,別人沒考上遺憾過後會下一屆再戰,怎麼就他特殊考不上還污蔑人,他們蘇狀元又沒招他惹他,憑什麼要受這個污蔑?

    不行,這事兒必須要有個說法。

    從貢院到開封府有一段距離,春闈考生六七千人,再加上兩邊看熱鬧的百姓,浩浩蕩蕩涌去開封府府衙的得有上萬人,驚的城里禁軍都出動了。

    雖然京城的人很多,但是這上萬人喊著口號去開封府的架勢也太像造反了吧。

    街上的聲勢過于浩大,才被放回家的考官和閱卷官聽到動靜也都不干了,他們辛辛苦苦忙活那麼久有沒有舞弊他們不清楚?哪個混賬東西想讓他們幾個月白忙活?

    于是乎,前去開封府討說法的又多了一批。

    春闈舞弊毀的不只有考生還有考官,考生沒沾邊後面還能繼續考,考官要是有舞弊之嫌這輩子算是完了,前途和名聲都毀的干干凈凈,出門上街都擡不起頭。

    今早還在感慨有了六扇門後京城治安好了許多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

    他們早上就不該說那些話。

    包大人換好官府走上公堂,衙役拿著殺威棒分列兩排,棍子敲擊地面的聲音讓人不由得心慌,大周勤被嫉妒糊住的腦子終于清醒,意識到這是什麼地方後冷汗唰的冒了滿頭。

    開封府?

    上面這位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包青天?

    小周勤沉著臉被拽到公堂上,身上的衣服因為剛才的推搡也有些淩亂。

    雖然不知道他這結義兄長為什麼血口噴人,但是事已至此已經不是他不想鬧的太難看就能不難看的,污蔑他靠舞弊金榜題名也就算了,連帶著他的同窗好友一起污蔑算怎麼回事?

    他們到京城後衣食住行都是子安安排的,恩將仇報也不能這麼快。

    “大哥,包大人就在跟前,你把話說清楚。”小周勤挺直腰桿,躬身朝包拯行了一禮朗聲道,“啓稟大人,學生在考試中全憑自身本事,絕無任何舞弊之舉,若有半句虛言愿天打雷劈,望大人明察。”

    大周勤冷笑一聲,堅信春闈成績有問題,“啓稟大人,學生與這人乃是結拜兄弟,我二人同行進京,路上這人連書都不曾掏出來過,還一直說些考完試就隱居山野的話。在場各位都是讀書人,試想哪個讀書人不想金榜題名,能入朝為官誰愿意隱居山野?”

    被衙役選進來旁聽的落第士子下意識點頭,“就是啊,能當官誰愿意隱居,這不就是給自己考不上找借口嗎?”

    旁邊人斜了他一眼,“呵,蠢材。”

    誰說只有當官才是有能耐?天底下不愿意出仕的賢才多了去了。

    考前不曾溫書有問題嗎?只要學的紮實不溫書也能將書上的內容熟記于心,許世上有埋頭苦讀的人才不許世上有過目不忘的天才?

    周勤當年的太學同窗也相繼開口,“包大人,我們可以作證,周勤讀書從來不看第二遍,不光我們,太學的直講先生都可以作證。”

    包拯點點頭,拍了下驚堂木讓堂下肅靜,然後看向大周勤問道,“這位士子可還有其他證據?”

    “回大人的話,這人考前和上屆狀元蘇子安來往親密,即便不是泄題,他二人同治《春秋》,考卷極有可能出自那蘇子安之手,周勤是冒名頂替。”大周勤沒有證據,咬死就是不承認他的結義兄弟有能耐金榜題名。

    他苦讀數年尚且落榜,這人整天吃喝玩樂憑什麼高中?

    然而此話一出,不光包大人,連堂下旁聽的考生們都聽出了他單純就是見不得別人考中在這兒發瘋。

    落榜士子中有人期待的看向剛才替大周勤說話的人,“楊兄,你怎麼看?”

    被點到的人眼神躲閃不敢說話。

    不只被點到的這位,其他剛才附和大周勤的士子也都閉上了嘴巴。

    他們是想渾水摸魚出個名,但是不想出壞名,誣告朝臣的名聲要是落到他們身上,殿試都不用參加就得被趕出京城。

    落榜士子們看他們這個反應齊齊嘆氣,聽說上一屆有人詆毀狀元郎的成績名不副實,狀元郎毫不退讓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證明他到底是不是徒有虛名,最後那幾個找事兒全部被黜落,後頭的名次不如他們的進士跟著撿了個大漏。

    如今還不到殿試,現在要是能黜落幾個不辨是非的家夥,他們這些落榜的考生豈不是有機會再爭一爭?

    真是的,別慫啊,剛才怎麼說現在接著說唄,人家上屆進士都能造福名次不如他們的進士,這屆的總不能太拉胯,也造福造福他們這些榜上無名的倒霉蛋唄。

    雖然他們成績可能比不過前頭的,但是他們絕對能明辨是非。

    落榜的考生就別說話了,說了也沒用不如閉嘴。

    第207章

    *

    “春闈舞弊”的鬧劇鬧到開封府,當事人被傳喚到公堂,眼看事情已經真相大白涉事的“權貴”還沒有趕到。

    不是他故意磨蹭,實在是路上人太多,不想踩人頭頂就只能慢慢往前擠。

    他剛被人污蔑成作惡的權貴,就算有侍衛能帶著他飛檐走壁空降開封府公堂也不能搞空降。

    他們蘇家純純的耕讀世家,老爹的藤條比開封府的殺威棒都嚇人,天知道家里的名聲壞到他身上他爹能氣成什麼樣子,怕不是藤條都得掄出火花。

    讓一讓讓一讓!快讓當事人過去吃瓜、啊不、當堂辯解!

    小小蘇急的恨不得生出翅膀飛到公堂上,說句不謙虛的,他長這麼大吵架從來沒輸過,家里大蘇小蘇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也就老蘇勉強能和他一戰。

    沒理他都能辯三分,這次他占理那就更不用說了,當面對線絕對不帶怕的。

    父老鄉親們讓一讓,這邊急著去吵架,當事人不到場觀衆沒法看熱鬧,都讓一讓哈。

    上萬人涌入開封府外看熱鬧的動靜實在太大,禁軍出動意味著政事堂樞密院和御前都得到消息,政事堂樞密院和御前得到消息後派人去開封府旁聽,朝堂上下也都傳的差不多了。

    這屆春闈的主考官是梅堯臣,梅先生老當益壯,修完《新唐書》後精神頭愈發好,如今不光管太學的學生,連帶著隔壁國子學也一起管。

    他和歐陽修關系好,在培養人才上想法也差不多,歐陽修近來閉門不出加上身體不好不適合再主管科考,他身體好他來管。

    有梅先生主動請纓,官家也放心將春闈之事全交給他。

    畢竟是當過好幾屆考官的老臣,熟門熟路出不了差錯。

    出不了差錯出不了差錯結果還是出了差錯,氣的老爺子健步如飛就要沖到開封府要說法。

    誰?哪個說春闈不公平?站出來!

    梅堯臣氣勢洶洶要找罪魁禍首,萬萬沒想到開封府這邊會有那麼多人,六十多歲的老爺子實在擠不過年輕人氣的胡子都揪掉好幾根。

    人群過于擁擠容易出事,最後還是開封府的衙役和禁軍一同出面維持秩序讓百姓該干什麼干什麼去,實在不愿意走也別擠,好歹把路空出來。

    在禁軍將士和衙役的努力下,府衙門口的街道終于挪出來了等過人的空。

    再然後他們就震驚的發現趕過來的不只有涉事“權貴”以及涉事“考官”,御前還有兩府三司六部都有人過來,更嚇人的是,太子殿下就在涉事“權貴”身邊。

    在外頭維持秩序的官兵衙役不知道公堂上進展到了哪一步,看到那麼多人趕過來下意識以為事情很嚴重。

    咋?真有人春闈舞弊?

    不確定,再看看。

    太子殿下連忙帶人去府衙後堂,假裝剛才出現在街上的不是他。

    該怎麼審就怎麼審,他們過來是當擺設的,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出面。

    看他們子安戰意盎然的樣子,這事兒大概率不需要他們出馬。

    圍觀群衆進不了府衙,各個衙門派來旁聽審案的人得進去,科舉考試牽扯到的不是一個衙門,真有舞弊的話整個朝堂都被被清理一遍。

    “哪兒來的舞弊?老夫在貢院關了一個多月,題目是抽出來的,所有考官連門都出不去,哪兒來的舞弊?”梅堯臣氣的吹胡子瞪眼,瞥到曾經的學生後勉強冷靜下來,“子安,你怎麼也在?”

    蘇景殊尷尬笑笑,“先生,被污蔑參與作弊的‘權貴’是我。”

    梅堯臣:???

    梅堯臣瞬間冷靜下來,感覺剛才那個火急火燎沖過來要說法的自己像個傻子。

    別的不說,有資格參與舞弊的至少也得是關在貢院里的考官,要麼就是大價錢賄賂考官的權貴,不然絕無拿到題目的可能。

    就這小子,還參與作弊?還權貴?

    開玩笑!

    蘇景殊撇撇嘴,“先生也不能太瞧不起人,萬一我將來真當上考官了呢?”

    梅堯臣豎起眉頭,“當上考官又能怎樣?你還真想舞弊?”

    蘇景殊立刻搖頭,“當然不會,學生謹記先生教誨,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凈凈做事坦坦蕩蕩為官,絕對不會違法亂紀。”

    先生要信得過他的人品,他蘇子安像是作奸犯科的人嗎?

    天底下再沒有比他更清白坦蕩的官!

    梅堯臣嘴角微抽,沒說信也沒說不信,背著手一步三嘆朝公堂而去。

    雖說春闈舞弊肯定是胡說八道,但是也得看看到底是什麼人在鬧事,不管怎麼說朝廷的名聲都不能壞,要是連春闈都不公平,將來還有多少賢才愿意為國效力?

    此事不可輕拿輕放,必須嚴懲造謠之人。

    各個衙門的官還有涉事人員魚貫而入,原本被點進來旁聽的士子更加沉默,連咬死小周勤作弊的大周勤都不敢說話了。

    落第士子們看向里面的眼神更加遺憾,這污蔑別人作弊的家夥考中了多好,他考中了再被擼下來後面落榜的就有可能再上去一個。

    要是跟著起哄的太多,後面落榜的久有可能再上好幾個。

    可惜他自己也沒考上。

    也是,他要是考上了也不至于在貢院門口就發瘋,看他這意思被誣告的還是他的結義兄弟,誰家結義兄弟這麼心狠手辣?

    這事兒一出別說高中的這位無意官場,就算有意估計也得變成無意。

    各個衙門都來人詢問這事兒,以後誰看到他第一印象都是“那個被污蔑春闈作弊的考生”,即便這事兒不怪他也肯定得受到影響。

    交友不慎貽害無窮,誰也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不會眼光獨特再交到類似的朋友。

    嘖,太慘了。

    小周勤現在沒心思想他有多慘,滿腦子都是連累同窗好友被瘋子糾纏,愧疚的看到人都說不出話。

    是他識人不明沒看出這位結義兄長包藏禍心,早知如此就算他們倆巧合的同名同姓同年而生他也不會去結拜。

    他把人當兄弟,別人有把他當兄弟嗎?

    還不如只說過幾句話的路人,路人好歹不會無緣無故污蔑他作弊。

    包大人和公孫先生看到熟悉的臭小子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不管是狀告別人還是被別人狀告還是當證人,隔三差五總要來公堂上轉轉是吧?

    蘇景殊進來之後也陷入沉默,他沒想到搞事兒的竟然是認識的人,“這位周勤兄,凡是都要講證據,你說我和子勉在春闈中作弊,證據呢?”

    大周勤顯然已經開始慌了,但還是勉強讓自己顯得不那麼慌,“周子勉對春闈并不上心,以他的學識絕無金榜題名的可能,蘇狀元敢說你沒有幫忙?”

    “我幫的最大的忙就是給你們倆安排住處,怎麼?你春闈也有我的功勞?那你怎麼沒考中?”蘇景殊嘖了一聲,無視欲言又止的小周勤直接火力全開,“周勤學識如何太學的先生們很清楚,你若不服可以光明正大的挑戰。說他作弊就要拿出證據,沒有證據就是污蔑。敢問包大人,污蔑朝廷命官該如何處置?”

    包大人很給面子,“辱罵誹謗朝廷官員,輕者杖刑,重則發配邊疆。”

    更嚴重的還會因此丟了性命,不過今天這出鬧劇還沒鬧到那種程度,他就不說出來嚇唬人了。

    大周勤沒有證據,翻來覆去都是“周子勉絕無高中的可能”“必定有錢權交易”,說到最後甚至發展到“公堂上官官相護”的程度。

    天下烏鴉一般黑,他無錢無權出身貧寒,豈是堂上這些人的對手?

    老天不公!老天不公啊!

    蘇景殊聽的腦殼疼,“那麼多考生落榜,怎麼偏你一個不公?就不能是你沒本事?”

    大周勤兩眼發紅,“我沒本事?我寒窗苦讀十數年從不敢懈怠,哪兒比不過周子勉?春闈本就不公平,不是所有落榜考生都輸在學識上,若非我考前得病,金榜必有我一席之地。”

    蘇景殊:……

    大兄弟,你是不是病還沒好?

    說春闈不公平,把春闈的考官閱卷官全得罪了,那些榜上有名的學子心里也不舒服。

    他們堂堂正正考上的憑什麼被扣黑鍋?人不行別怪路不平,他是不是還想說榜上所有人都是提前拿到題目才能金榜題名啊?

    說官官相護,把在場旁聽的其他衙門的官員全得罪了。

    春闈對士子而言是天大的事情,對已經開始當官的人來說只是過去,各個衙門要忙的事情那麼多沒工夫關注春闈,他們怎麼就官官相護了?

    這是開封府,坐鎮府衙的是鐵面無私包青天,在包大人面前說官官相護不想混了是吧?

    旁人的名聲可以污蔑,包大人的清名誰都別想碰,不然開封府的百姓就能讓他走不出京城的城門。

    本來就把在場的官員、榜上有名的士子以及無條件相信包青天的百姓給得罪了,後頭又來一句“不是所有落榜考生都輸在學識上”,怎麼著,他落榜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別人落榜就是單純的學識不夠?

    很好,僅剩的落第士子也給得罪了。

    大周勤沒有意識到所有人都在憤怒的看著他,還在嚷嚷老天不公朝廷不公,他豁出去自身安危舉報春闈舞弊不是為了他自己,若是能用他的性命來肅清朝堂他萬死不辭。

    很明顯,某人意識到他的胡亂攀扯得不到支持,已經開始琢磨找借口收場了。

    本朝讀書人地位高,不只諫官能風聞奏事,尋常讀書人路遇不平同樣能告狀,不過那種多是寫好狀紙當街攔轎有理有據的告狀,像這家夥這樣全憑臆想就鬧到公堂的還真少見。

    別的公堂可能被他胡攪蠻纏過去,開封府的公堂就算了,包大人的青天之名不是說著玩的,這事兒不說清楚不算完。

    嫉妒心上頭見不得別人好就實話實說,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他輕輕松松一句他覺得不公平就鬧出那麼大動靜,被牽扯進來的人憑什麼要經歷這些?

    蘇景殊懶得和他掰扯,誰舉報誰舉證,拿不出證據就是誣告,就算不去開封府大牢蹲幾天正也得挨幾棍子再走。

    包拯也不想再浪費時間,開封府是正經衙門,那麼多百姓禁軍堵在門口容易讓人誤會他們府衙的官員知法犯法,“周勤,你誣告春闈學子勾結權貴,既無人證也無物證,真相如何已大白于公堂,你可還有話說?”

    大周勤不服,“何為真相?我寒窗苦讀通宵達旦落榜,他周子勉整日玩樂卻榜上有名,虧包大人還是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爺,您自己說說這公平嗎?”

    蘇景殊看看欲言又止的包大人,再看看被這出言論整的說不出話的觀衆們,沒忍住搖頭嘆氣,“承認自己比不過別人很難嗎?要是埋頭苦讀有用的話,在場各位九成九都能考中進士。”

    努力很重要,天賦也很重要,這次考不上下一屆再考就是,至于拉著天才共沉淪嗎?

    學識不好可以學,人品不好沒得救,什麼時候學會做人再來說學識好壞。

    蘇狀元吵架的時候敵我不分,在場埋頭苦讀也沒考中的士子左顧右看反正不敢看他。

    剛才那姓周的說他們學識不足考不中進士他們能罵回去,同樣都是落榜考生分什麼高低,自己沒本事還拉踩別人,拉踩他們就能讓金榜上多個名字嗎?

    同樣的話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效果也不一樣,大周勤說落榜學子沒本事惹來衆人怒視,蘇景殊說科舉不能只靠埋頭苦讀落榜學子只會遺憾他們天分不足。

    沒辦法,那姓周的要是考中狀元他們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他們落榜本來就很難過了,憑什麼還要捧別人臭腳?

    大周勤咬緊牙關,看周圍所有人都跟殺父仇人似的,“誰說我沒有天分?我周孟初也是縣學夫子的得意門生,若非你等考前擾亂我心,我又豈會在考前生病?又豈會發揮失常榜上無名?”

    他滿心期待勤學苦讀卻落榜,周子勉整日寄情山水卻金榜高中,這讓他情何以堪?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落榜士子們出離憤怒。

    “你什麼意思?都到春闈這一步了誰不是夫子的得意門生?考前生病也能怪道別人頭上你沒事兒吧?”

    “人家蘇狀元好心幫助昔日同窗順帶著連你的吃住一起安排,我要考前有這麼個同窗幫忙肯定高興的沒邊兒,你這還陷害上了?恩將仇報也不能這麼迅速吧?”

    “發揮失常就發揮失常,誰考試沒有個發揮失常的時候?就像楊兄,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參加春闈,第一次的時候甚至沒考完就被擡了出來,他怪考場風水不好了嗎?”

    “你個災舅子一天天的腦殼有包哦,不曉得從哪蹦出來這麼多歪理,認個錯又不是啥子丟人的事,非要像個寶批龍一樣,莫那麼熬卵犟嘛。”

    “莫在那兒摳胩搜腸的,有話就直說,扯七扯八做啥子,輸不起的樣子很丟人噻。”

    人群中罵聲四起,蘇景殊連忙表示後面那些不是他罵的,他剛才都沒開口,純粹是觀衆席的老鄉看不下去開始仗義執言,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蘇狀元文質彬彬謙謙君子,是個再和氣不過的好讀書人,不要再把“牙尖嘴利”四個字往他身上安,這次“牙尖嘴利”的真不是他。

    大周勤被罵的滿臉通紅,他最看重的就是名聲,如今被那麼多人點出來他落榜不怪別的就是他學問不到家想殺人的心都有。

    眼看公堂上要亂套,包大人一拍驚堂木直接下定論,“周勤,你落榜怪不得別人,學問不精功名利祿之心太重,嫉妒之心見不得旁人高中,貢院非你胡鬧之地,州衙更容不得你胡亂攀咬。來人吶!”

    兩邊的衙役等候已久,當即扯著嗓子喊道,“在!”

    嚇的圍觀群衆齊齊後退。

    包拯:……

    “押下去重責二十大板,退堂。”

    大周勤不服氣,推開衙役大喊大叫,“我不甘心!世道不公!朝廷不公!我不甘心!”

    奈何衙役已經聽了半天的鬼話,只想趕緊讓這個腦殼不太正常的家夥離開府衙,幾個人鐵鉗子一樣將人摁住,把嘴堵上直接開打。

    他們都是正常人,正常人聽不得神經病的胡話。

    各個衙門派來旁聽的官員搖頭嘆氣,“散了吧散了吧,一出鬧劇。”

    下次再有這種事情最好查清楚再上報,貢院能解決的事情就別鬧到開封府,別弄得大家都上門了才發現是場鬧劇。

    貢院的官員:……

    你們看看門口那麼多考生再說話。

    六七千人舉著拳頭喊“不給說法就砸了貢院”他們能怎麼辦?把這些考生都引到皇宮去?

    剛才喊打喊殺的考生們:心虛.jpg

    放榜之日鬧出這檔子事兒,他們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讀書人。

    反正成績已經出來了,接下來要麼離京回鄉要麼準備殿試,總之別在外面轉悠。

    丟不起這人。

    大周勤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衙役按著打板子,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二十大板沒打完就暈過去了。

    小周勤愁容滿面,去街邊找來幾個閑漢讓他們將人扔回客棧,然後回來找被牽連的同窗道歉。

    是他識人不明,他要沒和那家夥義結金蘭可能就沒今天的事情了。

    金榜題名的喜悅半分沒有,糟心事情倒是一大堆,他以為他們兄弟二人情深義重,沒想到只是他自以為是。

    王雱搖頭,“升米恩斗米仇,他心思不正你干什麼都是錯的。”

    他們幾個當年在太學時就玩的好,後來他和這家夥相繼離開京城,那一屆只有景哥和青松兄下場考試,他們倆則是都拖到了這一屆。

    如果從老家遠道而來的是他,青松兄和景哥一樣會安排的妥妥當當,不,他的待遇得比周勤兄更好。

    那個叫周勤的家夥可好,給他安排客店衣食都成了瞧不起他,有本事當初直接說出來啊。

    他們景哥又不是什麼爛好心的人,他不接受不就得了?

    什麼人吶?

    蘇景殊把吹胡子瞪眼的梅堯臣送走,頂著包大人和公孫先生似笑非笑的眼神把後堂的幾位喊出來,都到府衙了也別另外找地方了,都跟他回家吧。

    周勤愧疚不已,“子安,這次……”

    “你先別說話。”蘇景殊拍拍他的肩膀,一臉沉重,“先跟我回家,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好讓你們知道路邊的兄弟不要隨意結拜。”

    他沒記錯的話上一個這麼慘的叫李尋歡,不過李尋歡那是自作自受,他們周勤兄才是純純倒大霉。

    第208章

    *

    日上中天,老蘇和程夫人八娘都不在家,蘇景殊讓人去和他們家二嫂說一聲免得二嫂聽見外面的謠言亂想,然後帶上一群小夥伴回他的院子。

    男子漢大丈夫以後少不要四方奔走,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吃一塹長一智,同一個坑里跌倒兩次更丟人。

    周勤不敢反駁,只能老老實實聽小同窗教訓。

    跟來的幾個都是老熟人,不用蘇景殊開口該搬板凳的搬板凳該準備茶點的準備茶點,只等說書先生就位開始給他們講故事。

    聽多了小夥伴講的故事再聽茶館里的說書人講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故事怎麼來的不重要,到他們蘇大人手里脫胎換骨之後足夠吸引人就夠了。

    以他們對這家夥的了解,大概率就是現場編故事,而故事的來源就是倒霉催的周勤。

    蘇景殊清清嗓子,讓幾個聽衆都安靜下來,小小蘇大人要開始講故事了。

    曾經有個讀書人,他出身于世家大族,并在科舉考試中被點為探花。

    周勤小小聲,“我名次不靠前,應該進不了一甲。”

    王雱挺起腰桿,“我感覺我有機會沖一沖。”

    蘇景殊拍拍桌子,“說的是故事里的探花郎,不是被結義兄弟坑的差點背上春闈舞弊罪名的周子勉。”

    周勤和王雱閉上嘴巴,低眉順眼表示接下來肯定不再打岔。

    蘇景殊抿口茶,繼續講小李探花的故事。

    探花郎早年在朝廷為官,後來被御史彈劾“結交匪類”便辭官而去投身江湖,後來遭仇家暗算被人救下,他和他的救命恩人相談甚歡,于是選了個好日子義結金蘭。

    剛保證完不說話的周勤有點忍不住,又不好打擾小同窗講故事,只能用氣音和旁邊的王雱說話,“不是他救我,是我路上救了他,我是他的救命恩人,然後才相談甚歡義結金蘭。”

    王雱聽的直搖頭,“那你豈不是更慘了?”

    周勤:……

    是哦,他好像比子安故事里的那個還要慘。

    蘇景殊嘴角微抽,假裝沒聽見倆傻蛋說話。

    繼續剛才的講,探花郎帶上他撿來的義兄回家,他家中父兄早亡,只有青梅竹馬的表妹等他歸來成親。

    探花郎和表妹是真心相愛,萬萬沒想到義兄看到表妹後一見鐘情卻愛上了表妹,卻因為倫理綱常只能為伊消得人憔悴。

    龐昱兩眼亮晶晶,“撿來的義兄是壞人,表妹隱喻金榜題名,對不對?”

    趙清拿點心堵上他的嘴,“故事還沒進入主題,現在猜的太早了。”

    以他對蘇子安的了解,這故事絕對不可能那麼義兄看上表妹然後使手段毀了表妹的名節讓表妹只能嫁給他。

    這個套路不太現實,且一眼就能看出從哪兒來的。

    剛才那個壞周勤詆毀春闈不公平,如果事情鬧的太大官家很可能取消這屆春闈的成績重新考一次,他大概覺得重考一次他就能考上了。

    切,考不上就是考不上,利欲熏心之輩再考幾次都考不上。

    就跟毀掉女子名節讓女子只能嫁給他一樣,真要有那種事情發生女子的家人會把那家夥套麻袋揍成豬頭。

    光明正大爭不過別人就想用陰謀詭計,再來十年也爭不過別人。

    趙世子在心里將最可能出現的後續劃掉,以他的腦袋瓜只能想出那種劇情,蘇子安手中話本子戲本子無數,大手子出馬故事肯定比他能想出來的曲折的多。

    幾個人都是勾欄瓦舍的常客,知道從他們子安嘴里說出來的故事沒幾個正常的,然而就算有了心理準備也沒想到後面的情節能那麼曲折。

    探花郎和表妹本是真心相愛只待完婚,然而探花郎在知道救命恩人兼義兄是愛上他的未婚妻才日漸消瘦不忍義兄如此折磨,刻意縱情酒色遠離表妹來促成表妹和義兄的姻緣。

    表妹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在探花郎花天酒地刻意遠離的情況下苦苦支撐兩年,最終對他徹底失望轉而嫁給義兄。

    探花郎在愛情與恩人的性命面前滿懷矛盾,在表妹選擇嫁給義兄後終于松了口氣,之後將祖傳的府邸送給表妹當嫁妝,散盡家財遠走關外隱姓埋名。

    聽他講故事的幾個人:???

    什麼鬼故事?

    龐昱心直口快,看著周勤脫口而出,“君有疾否?”

    周勤也不確定了,“可能真有點疾。”

    把故事挪到他們這里就是,他那結義兄長對金榜題名有執念,病的要死要活依舊要去參加春闈,而他不忍心兄長如此痛苦,寧愿自己落榜也要把名次讓給兄長。

    額,如果能這麼操作的話。

    兄長金榜題名從此走上人生巔峰,而他主動將功名利祿全部讓出,最後遠走他鄉不在兄長面前礙眼。

    糟糕,甚至感覺真的有這種可能。

    王雱搬起板凳往旁邊挪挪,生怕這家夥的不正常傳染到他身上,“我們都知道你無意官場,也知道你寄情山水喜歡隱姓埋名遠走他鄉,但是你別說你真的能干出來這種事。”

    不然他會想撬開這家夥的腦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全是水。

    周勤搓搓胳膊打了個寒顫,非常確定的搖頭否認,“不可能,我還沒荒唐到那種地步。”

    春闈考試何等嚴格,就是他無心官場也會認真對待,青松兄說的對,雖然辦學沒那麼高的要求,但是春闈名次越靠前就越能證明他的學識好,百姓也越愿意將家中孩子交給他教導。

    別說他不愿意,就算他愿意將他考出來的成績讓出去,他那義兄也得有本事拿才行。

    誰的成績就是誰的,一個蘿卜一個坑,沒聽說哪個蘿卜不想在坑里待了別的蘿卜能占他的坑,冒名頂替在科舉考試中幾乎不存在。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除非他被下降頭,不然他絕對干不出那麼荒唐的事情。

    幾個人以為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蘇景殊看他們討論的起興,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講後續,“沒完呢沒完呢,故事當然要有個好結局,太憋屈了聽著不舒服。”

    義兄得了結義兄弟的祖産和未婚妻後依舊不滿足,甚至因為妻子對探花郎念念不忘而對探花郎懷恨在心,之後各種設計陷害探花郎,然而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最終陰謀被揭穿身敗名裂一命嗚呼。

    故事完。

    “結局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很憋屈。”龐昱捧著心口往後仰,“世上怎會有如此離譜的故事,蘇子安你腦袋瓜里裝的到底都是什麼啊?”

    周勤也開始喊冤,“我沒有離譜到這種地步,真的沒有,是誰的就是誰的,冒名頂替根本不可行。”

    趙頊也是憋了一口氣,“比起那個離譜的探花郎,表妹才是倒了八輩子霉。”

    趙清一臉沉重,“他們說的都對。”

    故事結束,主講人小小蘇做出總結,“由此可見,出門在外不要隨便和人結拜,世上好人多壞人也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倒霉催的遇到離譜的結義兄弟,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

    周勤打了個激靈,“來得及來得及,我回去就和他割袍斷義。”

    兄弟如衣服,割袍斷義就能劃清關系,今天鬧成這樣肯定不可能再繼續相處下去,就算他不說那個周勤也沒臉繼續在他面前蹦跶。

    “春闈成績已出,接下來會有很多士子離開京城,我去換家客店準備殿試,從此恩斷義絕不復相見。”

    蘇景殊幽幽開口,“我能讓他還住店的錢嗎?”

    農夫與蛇,現實版的農夫與蛇,他就是那倒霉催的農夫。

    現在毒蛇的牙已經被拔掉,憤怒的農夫要開始復仇啦!

    周勤頓了一下,有點尷尬,“他可能還不起住店的錢。”

    之前賺錢的時候他一直待在客店不出門,身上的盤纏也花的差不多了,成績出來後接受不了很有可能也有身上沒錢的緣故。

    怎麼說呢,他那前結義兄長在某些不該執拗的地方很執拗,比如覺得文人不該放下身段去賺錢,那樣有辱文人風骨,再比如他出身寒門卻要和寒門劃清界限,覺得讀書識字就能高人一等。

    之前相處的時候只是偶爾覺得不太對,但是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他也不好強求別人怎麼樣,相處時都特意避開這些。

    現在想想,他們分道揚鑣早就有征兆。

    蘇景殊撇撇嘴,“那就當花錢買教訓吧。”

    所以說和人相處時感覺不舒服就及時止損,非強迫自己繼續相處下去遲早爆大雷。

    周勤瞇了瞇眼睛,馬上就是午飯時間,他現在回客店還來得及將糟心事兒全部處理掉。

    王雱不太放心,“怎麼處理?”

    別那家夥一哭一鬧一服軟倆人又和好如初了。

    周勤冷笑一聲,“子安說的對,房錢就當是買教訓,教訓買完了自然要重新算賬。”

    先去掌柜的那邊把房間退掉,然後找倆人把那家夥連人帶行李扔到大街上自生自滅。

    事已至此,他也算仁至義盡了。

    王雱嘶了一聲,“頭一次聽說仁至義盡是這麼用的。”

    放榜時所有考生都在場,後面還去了那麼多衙門的官,那個周勤的名聲已經臭了,屬于是誰都能啐他一臉的程度,這時候直接把他扔大街上怕是要更熱鬧。

    龐衙內揮揮拳頭,“只是扔大街上算什麼,要是被陷害的是我,我能帶二十個護院把他渾身骨頭都打斷。”

    首先,他知道他考不上;其次,他知道他考不上;最後,他知道他考不上。

    好的,繼續。

    如果金榜題名的是他,這時候他的結義兄弟忽然跑過來揪著他說他的成績是作弊得來的,幫他作弊的還是和他關系非常好的同窗,別說是結義兄弟,就是親兄弟都得恩斷義絕順便見血。

    憑什麼說他作弊?自己考不上別人就都是作弊?哪兒來那大的臉?

    春闈舞弊是什麼罪名讀書人最清楚,稍有不慎就是掉腦袋,還結義兄弟呢,人家路人也不會因為嫉妒就把人往死路上推。

    污蔑他就污蔑他,連帶著污蔑他朋友算什麼?禍不及家人朋友的道理不懂嗎?

    還倆人都主治《春秋》所以考前一定暗通款曲,去他奶奶個腿!

    天底下主治《春秋》的考生那麼多,憑什麼他們子安要被這麼污蔑?就因為人家是上一屆的狀元?

    羨慕吧?嫉妒吧?眼珠子都紅的滴血了是吧?

    再嫉妒也沒用,任他怎麼胡攪蠻纏都擋不住他們子安是三元及第,也擋不住他們周勤兄是憑真本事金榜題名。

    說什麼都沒用,揍他!

    趙清摁住張牙舞爪的龐昱,順便補了一句,“雖然這家夥罵的有點狠,但是不得不說他罵的很對,如果事情真的發生在我們身上我能再加二十個護院一起揍。”

    太子殿下默默開口,“我再隨二十個。”

    王雱眨眨眼睛,“那我還用隨嗎?”

    二十二十再二十,六十個身高體壯的護衛揍一個讀書人,應該不用再加二十了吧?

    蘇景殊嘆了口氣,“幾位,殺人犯法。”

    龐衙內掙紮著探頭,“所以我只是想,沒有真的派人去大街上守著。”

    趙清附和,“我也是。”

    趙頊點頭,“只是想想。”

    他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權貴,絕對不干違法亂紀的事情。

    真正的權貴就要以身作則,父祖輩給他們打下來的基業不是讓他們欺負人,而是讓他們有底氣不用受別人的欺負。

    可惜像他們這樣的好權貴太少了。

    王雱聽著旁邊仨人的感慨,再次搬起板凳挪遠了點。

    時間不早了,除了周勤急著割袍斷義匆匆離開,其他幾個都準備吃個午飯再走。

    外面的飯菜很好吃,蘇家的飯菜更好吃,來了不蹭飯是王八蛋,皇親國戚看到好吃的一樣走不動。

    太子殿下趙世子龐衙內王小雱再加上他們的隨從,蘇景殊算了一下,今天這一頓估計能吃掉他們家三天的存糧。

    廚房做飯需要時間,王小雱送走周勤後開始詢問殿試的情況,太子殿下不用開口,不參加科舉考試的趙世子和龐衙內也不用開口,他們家景哥自己說就行。

    蘇景殊想了想,回道,“注意一下不要被人陷害就行,防不住也沒關系,有問題當場提出來,千萬別拖延,一拖延主動權就沒了。”

    殿試之前所有考生會到太學學規矩,具體情況不用他來說,以他參加殿試的經歷來說,唯一的忠告就是只要問心無愧那麼遇到什麼事情都別慫。

    王雱小雞啄米般點頭,然後說道,“有兩個周勤的事情在前面,今年殿試應該不會再出現污蔑人的事情。”

    蘇景殊想想也是,不會再出現污蔑人的事情那就沒什麼需要注意的了,只要別太囂張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幾個人坐在花廳等飯菜,飯菜沒上來先等來了白玉堂和展昭。

    最近有大臣上奏說民間的治安問題越來越嚴重,希望朝廷加強治安管理,最好按照舊時的團保制度來管理地方,免得不是這兒出現偷盜就是那兒出現搶劫。

    奏疏呈到御前,然後又出現在朝會討論,開封府和六扇門的官員聽到這麼個奏疏後都沉默了。

    不好意思,他們兩個衙門管的就是京城治安。

    自從六扇門成立,沒有自持武力的江湖人添亂京城的不法事件越來也越少,治安問題怎麼會越來越嚴重?

    開封府翻翻他們的卷宗,確定連家長里短的爭執都是越來越少,六扇門翻翻他們的卷宗,他們都不用翻,看數量也能看出來鬧事兒的人越來越少。

    民間的治安問題要是越來越嚴重他們開封府和六扇門應該是最先察覺到的,他們這邊的反饋是治安越來越好,說治安越來越差的拿出證據來。

    最後證據拿出來了,說的是京城之外的治安越來越差。

    開封府只管京城,六扇門要管的卻是天下所有江湖人,而能造成治安問題的要麼是地主豪強要麼是江湖混混,還有就是百姓活不下去落草為寇。

    百姓落草為寇是地方官府的責任,江湖混混鬧事則歸六扇門管,地方治安越來越差怎麼看都像有他們六扇門的責任。

    上奏的那人什麼意思?準備推動一路一六扇門分門還是一州一六扇門分門?實在不行的話一縣一六扇門分門?

    白五爺不太確定,又很想知道外面的治安到底差成什麼樣能讓大臣特意彈劾,于是拉著展昭去朝中討論聲音最大的地方轉了一圈。

    也不遠,就在河北路。

    兩個人湊巧都不在衙門,今天中午回來聽到城里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都遺憾不已,早知道有熱鬧要看他們就快點回來了。

    不過現在過來問也不遲。

    白五爺熟門熟路找過來,什麼情況什麼情況?殿試的時候被污蔑也就算了,怎麼沒參加春闈還能被污蔑呢?

    正在等飯菜的幾個人聽到他們是為什麼找過來的立刻騰出兩個位置,“此事說來話長,我們來長話長說。”

    當事人周勤已經離開,涉案“權貴”插不上話,龐昱和趙清倆人連說帶比劃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給新來的倆人聽,講完之後還不忘補上新鮮出爐的“鬼故事”。

    因為結義兄長愛上未婚妻就把未婚妻和家産拱手奉上自己隱姓埋名遠走他鄉,這故事放出去誰還敢和義結金蘭?

    白玉堂嘖嘖稱奇,聽完之後鄭重其事的為他們江湖人正名,“不是所有的義結金蘭都那麼離譜,我和我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感情就挺好,這事兒得看人。”

    他們兄弟五人結拜,也沒見盧大哥把陷空島和大嫂讓出來,離大譜啊。

    故事是編出來的不可信,他感覺他們錯過的那場好戲更離譜,天底下竟然真的能發生為了嫉妒就陷害結義兄弟的人,還是個滿口仁義道德的讀書人。

    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蘇景殊托著臉沒說話,他怕他一開口罵的更難聽。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這話說的真沒錯,讀書人不要良心後簡直沒有底線。

    “事情已經傳遍全城,雖說這事兒是誣告,但是討論的太多也不太好。”展昭皺起眉頭,“回頭和包大人說一下,看看能不能止住坊間的流言。”

    殿試還沒開始,要是官家和考官因此對周勤有偏見就不好了。

    太子殿下覺得他爹不會有偏見,但是其他考官卻不好說,“想止住流言好辦,放出個更離譜的故事就行。”

    這不,現成的。

    有結拜後送未婚妻送祖宅送全副身家的探花郎在,倆周勤之間的恩怨根本不夠看。

    蘇景殊搖頭晃腦,“城里的戲班子和說書人要累死了。”

    他這麼高産的大手子哪里找哦。

    還好京城的勾欄瓦舍茶館酒樓足夠多,消息的傳播速度也足夠快,不用等到殿試那天就能將周勤的倒霉經歷全部壓下去。

    想不想當官是一回事,能不能當官又是一回事,不能因為別人的嫉妒心耽誤前程。

    考中進士不代表能立刻授官,前三甲和後面兩甲的待遇天差地別,要是前面有人主動放棄官職,後面的人求之不得,但是他們憑本事考上的進士,不管怎麼說主動權得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自己下場考試的時候都沒這麼操心,周勤喊他幾聲義父這事兒都過不去。

    在開封府的暗中鎮壓下,京城討論春闈成績的百姓并不多,畢竟參加春闈的人只是少數,那些考生沒臉提這事兒,再加上茶館里的說書先生最近講了個更炸裂更有意思的結義兄弟反目的故事,兩個周勤的事情沒兩天事情就消停了下來。

    小周勤看著大大咧咧很好說話,實際上辦事很果斷,說割袍斷義就割袍斷義,連人帶行李都扔出去後斷的干干凈凈,從此就當生命中沒出現過這個人。

    大周勤從昏迷中醒來後發現被扔到了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差點又氣暈過去,可是生氣也沒用,只能忍著路人的奚落拿起行李去找新的落腳地。

    落到這種地步是他咎由自取,可他不這麼覺得,他覺得是世道不公,是官官相護,是時運不濟,總之不是他的錯。

    他明明有大好的前途,現在這樣他不甘心!

    偏執的人鉆牛角尖很可怕,大周勤的腦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樣,公堂上說的那麼清楚都沒能讓他承認他就是嫉妒心作祟見不得別人好,蘇景殊也怕他狗急跳墻傷人,所以特意找了人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不出所料,沒兩天大周勤就又被扭送去開封府了。

    心有不甘的清高讀書人見不得曾經的結義兄弟讀書會友準備殿試,買了刀具想要在他前往太學的路上行兇殺人,衆目睽睽人證衆多,這回想裝瘋賣傻都不行。

    行兇殺人性質惡劣,雖然最後在“路人”的見義勇為之下沒有真的傷到人,但是該判刑還是得判刑。

    大周勤預謀殺人是石錘,就算沒動手都得抓起來關三年,動手但沒得手就更不用說了,沒傷到人只需要流放,但凡他傷到無辜之人,無論輕重就算只是劃破手指頭都是絞刑,真害了人家性命更不用說,斬首沒跑了。

    現在流放嶺南也夠了,小周勤就算不當官去教書也不會跑那麼遠,大周勤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順遂過日子。

    殿試如期舉行,他們的周勤兄發揮穩定位列二甲,之後分到淮南路的一個縣城當縣丞。

    他說他最近想了很多,可以先看看官場到底是什麼樣再考慮辦學,書院肯定直接歸縣衙管,他先摸清縣衙里的門道以後才不會被坑。

    計劃的很好,他也很有干勁,并沒有被前結義兄長影響太多。

    以大周勤那扭曲心態,估計要不了幾年就會自己把自己氣死。

    蘇景殊以為這事兒到此為止,萬萬沒想到司農寺衙門的同僚們看熱鬧還沒看夠。

    左一句“蘇大人竟能提前拿到春闈題目”,右一句“司農寺竟有蘇大人這般手段通天的權貴”,氣的他沒忍住又把大周勤罵了個狗血淋頭。

    嫉妒就嫉妒污蔑就污蔑,罵誰權貴呢?

    好在同僚們知道輕重,他們蘇大人也不是能隨意調侃的,過火了被罵回來得不償失,所以點到為止推出個挨罵的就做鳥獸散,一個個的跑的比外頭跑腿的小二都快。

    被推出來的挨罵的胡宗愈:人干事?

    他那麼溫文爾雅的讀書人,他罵得過這小子嗎?

    蘇景殊:呵呵。

    胡大人搓搓胳膊,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今日的公文有些多,子安看了沒?有什麼想法?”

    “什麼公文?”蘇大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到公務上,“近來應該沒什麼要緊公務吧?”

    老王年後一直在政事堂和別的相公們打機鋒,現有的幾條新法都步入正軌,連罵聲最多的青苗法近來也沒人再罵了。

    沒辦法,朝中還是能臣多,他們能踩著問題繼續往前走,想罵人可以,只要有理有據就行,沒有理由光大段空話說彈劾的官家和老王直接屏蔽當沒聽見。

    怎麼?這是嫌朝中太平靜又有了新想法?

    蘇景殊回到自己的位置,桌上放著整理好的公文,最上面“畿縣保甲條制”幾個大字很是顯眼。

    把軍事化管理模式推廣到民間?哪個大聰明想出來的?

    胡宗愈笑瞇瞇看著他的反應,“什麼想法?”

    蘇景殊皺著眉頭翻完,然後一臉復雜的說道,“如果我是京畿附近的百姓,一輩子太平安穩過日子,朝廷忽然讓每家出男丁在村里鄉里練兵,我會覺得遼國或者西夏明天就能打到京城來。”

    正經的兵都沒練好還要再分心練民兵?生怕百姓日子過的太舒坦是吧?

    以他淺薄的認知,這條制推行下去能不能練出能保境安民的民兵不好說,但是人心惶惶是肯定的。

    還是說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遼國和西夏天降神兵真的要打到中原來?

    蘇大人仔細想了一下,將遼國西夏天降神兵的念頭甩出腦海,比起外敵來犯,他更傾向于是大宋要對遼國和西夏出兵。

    最近有打仗的趨勢嗎?沒發現啊,就算打仗也只是動員邊境地區,和京畿有什麼關系?

    真的,如果開封府的百姓都開始大練兵,他真的覺得有種敵軍已經兵臨城下大宋即將迎來京城保衛戰的緊迫感。

    亡國滅種近在咫尺!不愿做奴隸的人們都拿起武器站起來!

    “這是王相公的想法?呂大人沒意見?”蘇景殊放下公文,看看點頭點頭再點頭的胡宗愈,心情越發復雜,“完蛋了,我好像有點小意見。”

    胡宗愈笑越發明顯,“英雄所見略同。”

    蘇景殊瞅了他一眼,很好,看來他們兩個一樣“淺薄”。

    第209章

    *

    先前推行青苗法的時候蘇景殊能理解老王要的究竟是什麼,所以他能和老王統一戰線,還能成天上山下鄉找漏洞提意見。

    那法子聽上去和常平法相似,實際上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制度,甚至不用老王特意解釋,朝中大臣只看細則就能看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能看懂還裝傻的另說。

    當時的情況是只要政策能達到老王預期的一半,青苗法帶來的好處就足以讓朝堂上的反對意見都閉嘴,而預期的一半他們努努力完全可以達到。

    拋開那些胡攪蠻纏的反對派,正常的反對派都是擔心新法擾民,怕新法到地方後會變成另一個樣子,怕地方官陽奉陰違不按規矩辦事,面對這些反對的聲音他們可以靠不斷的打補丁來解決問題,只要問題能解決,反對的聲音就能消失。

    可這個《畿縣保甲條制》上寫的東西,恕他直言,他再看幾遍也看不懂這到底是想干什麼。

    都不用朝中的反對派開噴,他自己就能從頭噴到尾。

    前些天白五爺和展護衛去河北路檢查地方治安的事情他知道,說是京城有官員上奏民間治安越來越差,建議朝廷恢復舊時的團保制度來維護治安。

    開封府和六扇門對這個說法都很有意見,民間治安歸他們管,沒有哪個衙門愿意被人指著鼻子罵成天無所事事做無用功。

    白五爺覺得他在登州的時候已經很辛苦,但是在登州干了兩年多都沒有回京後到六扇門衙門干的活兒多。

    他自己成天從早忙到晚,幾位義兄也沒閑著,就差把衙門當成家了。

    原本看著越來越清明的江湖很有成就感,現在可好,一句“民間治安越來越差”直接讓他們的努力全部化為泡影。

    哪兒差了?睜大眼睛看看哪兒差了?

    以前民間時常有江湖人作亂,現在有六扇門這個專管江湖案情的衙門在,已經好幾個月沒有發生過江湖人欺淩百姓的事情,那些往日欺壓鄉鄰的武夫混混也都消停不少,缺錢花知道去找正經營生,而不是走在路上搶路人的錢。

    大宋其他地方的情況他不敢保證,京城周邊絕對是好轉的,不信可以去開封府數案卷,今年那些打打殺殺和家長里短的案卷數量比去年少了一半還多。

    說話要講證據,沒有證據憑什麼這麼說?

    在白五爺的據理力爭之下,建議朝廷恢復舊制的官員終于改口說治安越來越差的是京城之外的地方,這下六扇門是沒意見了,其他衙門又覺得這是在點他們。

    什麼意思?說他們沒水平?

    仁宗皇帝在位時民間治安越來越差是事實他們認了,當今圣上繼位後他們拼死拼活干了那麼多年,憑什麼說地方情況越來越差?

    這些年來官場上的同僚換了一波又一波,不會做人的和正不會辦事兒的都被貶的差不多了,現在能留在京城的絕大部分都是在地方政績出衆且和官家一條心的官。

    也就意味著,不管心里愿不愿意,朝中現在的官員在官家推行新法的時候都不會故意使絆子。

    反對聲音太大和故意使絆子的大部分都被貶去地方,要麼支持官家變法要麼去地方當官,大部分官員在面對這個問題時都會選擇留在京城。

    讀書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爬的越高能接觸到的權力越大,在縣衙當官只能管一縣之政務,在州衙當官只能管一州之政務,只有升到權力中樞才能有治國的資格。

    從地方摸爬滾打上來的官員大多都有為百姓謀福之心,不管私心重不重,總之都會希望治下太平安定,得先有權力才有資格有私心,要是手里一點權力都沒有,再多的私心也都是癡心妄想。

    為什麼包大人那麼耿直那麼能得罪人依舊能穩穩當當為官?還不是因為百姓的認可!

    對官員來說,百姓的認可比官場同僚的認可含金量高的多,除了那些天生壞心腸的家夥外沒有哪個當官的不想被百姓當成青天大老爺來敬重。

    新法已經推行了兩年多,地方的反饋有好有壞,但是總體是朝好的方向發展的。

    官家撥錢撥的大方,遇到天災時免稅也免的及時,近兩年民間的造反起義已經少了很多,不少落草為寇的百姓都在官府的安撫之下又回去繼續種田為業。

    這能叫治安越來越差嗎?

    這叫越來越差的話以前那叫什麼?

    他們給新政表功的時候一直在說新法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目前推行新法的地方也證明了只要地方官有點良心能力不太拉胯,不管是哪條新法對百姓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可能會誤傷部分富戶,但是對貧民而言絕對能救命。

    所以近兩年關于新法的爭執不再像之前那樣吵的不可開交,很多原本持反對態度的官員在派去地方後又反過來支持新法,難道說那些人全部都是不愿意到地方為官特意改變態度來謀求調回京城?

    他們要都是那種人的話當初也不會連連上疏反對新法,改換態度只能說明新法確實有可取之處,是民間的反饋讓他們作出了新的選擇。

    雖然朝中的官員現在還是一輪又一輪的往外貶,但是已經很長時間沒從地方收到類似“盜賊一年多如一年,一夥強于一夥”的奏章,連地方官都沒有這種反饋,一直在京城辦差的京官哪兒的資格說民間治安越來越差?

    後來改口說治安越來越差的是京城之外的地方就更沒有道理了,還是那句話,地方官都沒有類似的反饋,京官兒上趕著越俎代庖說地方如何如何合適嗎?

    有證據的話他們虛心接受,沒證據說什麼屁話?

    該不會是反對派看新法勢頭大好又想出的新手段吧?

    民間治安有問題是肯定的,就算是京城也不敢保證沒有作奸犯科的行為,情況嚴重不嚴重本就沒有標準也沒法評判,所以就算朝廷派人下去查訪,只要治下有山賊盜匪出沒的痕跡就可以說治安問題很嚴重。

    地方治理的難度在那兒擺著,說財政賦稅什麼的可能被人反將一軍,說治安幾乎沒有官員敢說治下一點問題都沒有。

    他們又不是圣人,要是能治理出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政績還會在地方耗時間攢資歷?

    呔!定是反對派的奸計!

    官家明察,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反對派沒法揪出他們的錯處就開始胡攪蠻纏,官家千萬不要被奸佞蒙蔽雙眼。

    于是乎,兩邊再次展開大戰。

    新黨官員掄起筆桿子和對面打擂臺,具體怎麼吵的蘇景殊沒有關注,他確定兩方只是在打口水仗後就繼續忙活他自己的差事去了。

    司農寺接過條例司的重任成為推行新法的主力衙門,已經頒布下去的法令逐漸步入正軌,後面還有一堆沒有頒布的在等著。

    他們王相公的精力一般人比不上,明明也才四十出頭,腦子里的想法愣是比旁人四百年的都多。

    他本來以為過完年後會繼續忙青苗法和農田水利法的具體推行,不過青苗法已經修改過很多次,暫時已經沒有再精進的余地,只能等地方的反饋回來再根據反饋繼續調整,而農田水利相關的差事由郟亶這個專業人士全權負責,別人湊上去要麼給他打下手要麼就是添亂。

    他沒有去給郟亶打下手也沒有去田里視察,最近忙的是另一條新法,和差役制度有關。

    徭役賦稅制度很復雜,縱觀史書,總的來說大趨勢是需要服的徭役越來越少,要繳納的賦稅越來越多。

    之前的歷朝歷代的百姓都要服兵役,一直到唐朝前中期都是這樣,但是唐朝安史之亂後朝堂結構在短時間內發生過巨大變化,徭役賦稅也和以前很不一樣。

    唐德宗建中年間,宰相楊炎建議推行兩稅法取代原本的租庸調制。租庸調制以征收谷物、布匹等實物為主,兩稅法則是以原有的地稅和戶稅為主統一各項稅收,不收實物轉而收錢,因為分夏、秋兩季征收所以稱之為兩稅法。

    租庸調制被取代,和租庸調制配套的均田制也因為連年戰亂被破壞的差不多了,朝廷為了維持穩定不得不重新設計賦稅徭役制度。

    因為租庸調制和均田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民間的土地買賣也變得常見,田産大部分都在地主豪強手里,朝廷并沒有太多可供分配的田地,所以原本和租庸調制、均田制相匹配的征兵制和府兵制也都不能再用,五代乃至大宋施行的都是募兵制。

    朝廷出錢招募士兵,士兵拿錢來保家衛國。

    雖然這樣得來的士兵素質得不到保障,軍隊戰斗力也會下降,且一旦朝廷後勤供應不上士兵就會撂擔子不干,但是往好處想,在朝廷給錢給的大方的時候士兵也不會太拉胯。

    就是吧,看大宋這重文輕武的情況也能看出來,連武將的地位都那麼低,士兵的地位就更不用說了。

    募兵需要錢,老百姓不用服兵役就得多交稅,朝廷拿交上來的這部分錢去招募士兵。

    只是朝廷的錢沒那麼好拿,不打仗的時候就干活,反正不能閑著,于是順帶著也能將原本攤派到百姓身上的各種雜役給免了。

    要麼交錢要麼服役,二者總得選一個。對百姓而言,交錢顯然比服役更好接受,畢竟錢想辦法總能掙到,服役的話一不小心命就沒了。

    徭役無法再束縛百姓,土地也無法再束縛百姓,百姓能自由從事生産肯定比固定在某地動彈不得要強,歷史的車輪慢慢滾動,也算是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大宋開國後把唐朝的賦稅徭役制度整理了一下,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好吧,糟粕其實沒怎麼去掉,總之就是如今大宋百姓要交的賦稅是古往今來最多的,需要服的徭役也是古往今來最少的。

    需要服的徭役少不代表沒有,如今民間百姓主要服的役是差役。差役分很多種,其中怨氣最大的就是衙前役。

    官府征用鄉村中的上等戶擔任衙前役來協助官府處理基層政務,劃重點,無償。

    各個衙門的衙役都是衙前役被征調過來的,官府衙門不給他們發工資,他們要維持日常生活只能靠家里接濟,所以這個衙前役一般人沒資格接觸,只有家底殷實的鄉村上等戶才需要服這個役,也只有家底殷實的上等戶才服得起這個役。

    有句話叫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說的就是和官員打交道的時候感覺比較好相處而底下的衙役小吏會各種刁難。

    不知道基層衙役小吏過的是什麼日子時的確會覺得那些刁難人的家夥很氣人,知道之後就會覺得如果服役的是他他也成天黑著臉不好相處。

    官府衙門不給服役人員發工資,可服役人員也要生活,于是只能靠刁難來往辦事的人員來悄悄搞點錢來面前補貼家用。畢竟衙前役需要干的活兒挺多,基層政務又瑣碎,如果一家有一個人過來服役,家中至少三個男丁都會被占住沒法全身心務農。

    本來花銷就在變大,收入再減少就會入不敷出,不想辦法弄錢補貼家用難道要他們全家去喝西北風?

    不排除衙役小吏本身就不好相處的可能,但是各個衙門的“小鬼”難纏很大程度上要怪朝廷這個不合理的制度。

    比死更可怕的是窮,人窮到一定程度什麼事情都能干得出來。

    更過分的是,因為大部分服役的鄉村上等戶沒有處理政務的經驗,在最開始服役的辦事容易出錯,朝廷在實施衙前役制度的同時還制定了賠償準則,所有因服役人員疏忽導致的公家損失必須由服役人員自掏腰包補上。

    有損耗的差事多是長途運輸或者是倉庫管理之類的活兒,就和之前登州的榷鹽法差不多,鹽巴收上來後在倉庫內造成的損耗都要由管理倉庫的官吏來負責,所以官吏對這個差事痛恨異常。

    當官的都受不了,尋常百姓更受不了。

    朝廷設下這個規矩也不是毫無緣由,據說是當初官府運輸貨物的時候經常出現押送人員毀損官船的現象,管又管不住抓也抓不住,索性每次運貨之前都要求催綱司詳細列出官船航行時所需要釘板等部件的數量,并把那些配件數量雕刻成印板以便後期核對。

    船上多少東西多少配件都登記的清清楚楚,有缺的壞的都由押送人員掏錢補上。

    不管是怎麼壞的,也不管有沒有理由,反正就是朝廷不能有損失。

    規矩出來後故意損毀押送官物的情況少了很多,同樣也為後面服役的人員帶來了無盡的麻煩。

    倉儲本身就有自然損耗,押運貨物也有被山賊水匪劫道的可能,以前這些損耗報上去朝廷不予追究,新規矩出來後所有的損耗都得他們自掏腰包補上,他們哪兒來那麼多錢?

    不光白干還要倒貼錢,百姓沒有怨氣才怪。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活兒都沒工錢,官府對負責特別難特別重要任務的衙役有獎賞,只要任務完成,獎賞還是挺豐厚的,只是再看看付出就會發現完全沒有性價比,甚至拿了獎賞之後減去支出依舊是白干。

    圓滿完成任務都有被白嫖的可能,任務出問題沒完成會是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服兵役可能一不小心把命丟在戰場上,服差役可能一不小心把家底賠光,總結:最好哪個役都不要。

    修改差役法不是老王先提出來的,最先有這個想法的是他們官家。

    官家之前看到一封地方送上來的奏疏,說是偏遠地方有個服役的百姓需要運送一項只有幾文錢的貨物需要步行千里到京城,一路上還要被各級官吏刁難,以至于離家一年多都沒法返程。

    別說官家大為震撼,這事兒放誰身上都得大為震撼。

    幾個極端例子不能當做常態,但也能看出差役對百姓的壓榨,他們官家想要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不愿意再繼續這麼折騰人的役法,所以看到奏疏後立刻召集老王和其他新黨成員開會看看這事兒要怎麼辦。

    蘇景殊不清楚那次商量出了什麼結果,因為開會的時候他還在登州,甚至不知道朝廷有過這麼個探討。

    但是仔細想想,又好像能想出點相關的事情。

    好像是剛開始推行青苗法的時候京城那邊發了條役法相關的草稿,說是朝廷還沒定下來到底怎麼搞,先頒布全國讓各地基層官員都看看有沒有別的意見。

    州衙有許大人管著,他當時忙著上山下鄉沒怎麼注意這事兒,後來也沒再見京城提起過役法相關的東西也就一直沒想起來。

    這些天差事落到他身上于是特意去查了一下,這才發現原來不是京城沒再提起過,而是他們的討論一直局限于朝堂之上根本沒走出京城。

    關于役法的調整從條例司成立就開始吵,一直吵到條例司原地解散都沒吵出結果,動靜倒是沒有提起青苗法時那麼大,但卻是一直都在吵從來沒停過。

    有建議擴大衙前役的服役范圍讓城里的百姓和鄉村上等戶一起服役的,有說官宦人家更容易接手也更擅長處理政務讓官戶跟著一起服衙役的,還有說讓官戶出錢給服役的鄉村上等戶發工資的,總之說什麼的都有。

    就是他們說他們的,外面對他們的討論毫無反應,以致于就算朝廷曾將草擬的新役法送到全國各地官衙征求意見也沒收到幾分回復。

    地方官已讀不回,青苗法的爭論又逐漸激烈,然後這事兒就沒有下文了。

    要不是他特意查了一下,甚至都不記得曾經出過一條草擬新役法。

    如今的役法對鄉村上等戶太不友好,富裕地方還好,鄉村上等戶足夠多好些年才能輪到一次,那些本就貧窮沒有多少上等戶的地區隔兩年就要去服一次役,要不了幾次就得被折騰的家底賠光。

    長此以往上等戶越來越少,其他百姓看到這種情況也不敢輕易成為上等戶,寧可賤賣田産也要避開這個天打雷劈的衙前役。

    戶等低只是家産少點,戶等高那是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啊。

    鄉村上等戶苦衙前役久矣,仁宗年間韓琦韓相公就曾提過改役法的事情,當時是建議不再以鄉為單位統計上等戶,而是擴大到以縣來統計上等戶的數量,讓縣中最有錢的鄉村上等戶輪流充作衙前役。

    服役時優先選擇差役較少地區的上等戶,盡量避免出現衙前役和其他差役都壓到同一戶人家頭上的情況。

    當時朝堂對這個改動都非常支持,對役法研究頗深的韓絳和蔡襄也順勢提出鄉戶五則法,通過資産評估將鄉戶分為五個等級以應對不同的重難差役,也就是如今的鄉間五等戶。

    仁宗年間的一系列改革頗有成效,且在江南地區試行的效果非常好,但是依舊不能避免鄉村上等戶因為衙前役賠光家底的情況發生。

    蘇景殊以前知道衙前役不發工資,也知道衙前役待遇如何全看衙門官員有沒有良心,但是沒想到衙前役對鄉村上等戶的傷害那麼大。

    也側面說明登州的大小衙門都不是黑心衙門,不然他也不會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前不久提點開封府界公事趙子幾將京畿一帶募役法的試行情況匯報給官家,官家看到反饋才再次讓司農寺進一步落實役法的改動,光役法的變動已經讓人頭大,再在民間搞軍事動員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

    敵軍真的兵臨城下了他們這麼干還可以理解,現在他們又沒在軍事上落下風,至于這麼火急火燎的折騰百姓嗎?

    總不能真是為了民間治安。

    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那個上奏說民間治安越來越差的家夥也是,他睜著眼睛說瞎話說開心了,把老王帶歪了誰負責?

    蘇景殊一邊在心里罵罵咧咧一邊奮筆疾書,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從來都是他們老王把別人帶歪,斷沒有別人把老王帶歪的可能。

    有貓膩,再想想。

    小小蘇慎重的回想最近發生的事情,不太確定的問道,“胡兄,前段時間上奏說民間治安越來越差的是不是趙子幾?”

    胡宗愈擡起頭,“好像是他。”

    小小蘇:……

    提點開封府界公事趙子幾,新黨的重要成員之一,先前負責在京畿一帶試行募役法的就是他,試行之後把情況匯總出來呈給官家的也是他,最近和他一起忙活改進募役法的還是他。

    不是,大兄弟你到底哪邊兒的啊?

    蘇景殊放下筆靠在椅背上,兩眼放空甚是安詳。

    不能怪他胡思亂想,如果上奏挑事兒的是趙子幾,那他合理懷疑這事兒是老王在自導自演。

    先讓趙子幾上個折子挑動朝臣情緒,然後借機表示治安有問題他身為宰輔之臣責無旁貸,就坡下驢開始推行他這所謂的保甲條例,到最後還能辯解不是他主動找事兒,而是民間出現問題不得不去解決。

    邏輯非常絲滑。

    就算大夥兒反應過來最開始事情是新黨成員挑起來的也沒啥用,他們已經挨過罵了反對派還想怎樣?

    之前是直接和官家單線聯系,只要官家同意其他人說什麼都當耳旁風,這次好歹預警了一下,不光把前兩年的成果全都拎出來讓滿朝文武看看還提前把罵給挨了,接下來再反對未免太不講禮貌。

    問題是,這麼大的事情竟然連他都瞞著?老王你不厚道!

    第210章

    *

    小小蘇大人很不高興,悄悄干大事就悄悄干大事唄,瞞著別人也就算了怎麼連他也一起瞞?

    他以為他和老王應該是無話不說的叔侄倆,現在可好,離他調來司農寺才多久,感情這就變淡了?

    無所謂了唄,嫌棄他了唄,有別人了唄,顧不上他了唄。

    王叔父,你真的要把你機靈可靠的大侄子排擠出親信團隊?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舉一反三玩輿論戰沒什麼,就是這卸磨殺驢也太快了。

    老王嗚嗚嗚嗚!你沒有心嗚嗚嗚嗚嗚嗚!

    蘇景殊心中的小人扯著嗓子嚎啕大哭,委屈的跟被親爹胖揍了一頓似的,這事兒老王必須給他個交代,不然他找王小雱他娘告狀。

    嬸嬸,老王他欺負小孩兒嗚嗚嗚嗚嗚!

    胡宗愈歪著腦袋看他們蘇大人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怎麼了?趙子幾有問題?”

    “沒問題。”蘇景殊吸吸鼻子,有氣無力的回道,“只是在想,這幾個月的共事和交心,終究是錯付了。”

    胡宗愈:???

    他知道趙子幾這個月在配合這家夥修訂役法,共事可以理解,交心在何處?沒見他倆關系多好啊?

    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胡大人搖搖頭,不由得懷疑自己是不是老了。

    蘇景殊捏著拳頭平復心情,他和老王的私人恩怨先放一邊,現在的重點是弄明白這份公文是怎麼冒出來的。

    前些□□中吵架的動靜的確不小,但是他以為都是沒營養的廢話就沒怎麼關注。

    司農寺有個嘴炮王者呂大人已經足夠,這種打嘴仗的活動他從來不參加,反正朝中所有反對派加起來都吵不過老王和呂惠卿這對組合,加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他吵架的本事他知道,一旦主動湊上去肯定會被反對派集火,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他才不會干。

    現在這不是吵架吵輸了才開始抓治安,看他們呂大人天天斗志昂揚春風得意的樣子也不會是新黨落了下風,這麼一看事情是老王自導自演的可能性更大了。

    可是為什麼啊?

    他們最近有募役法正準備推行,這幾年民間因為隔三差五的新法已經很緊繃,單單募役法的推行他都感覺膽戰心驚,這時候再來個保甲條制百姓受得了嗎?

    蘇景殊想不通,坐回去仔仔細細將紙上的內容再看一遍,不管看幾遍都還是想不通,“胡大人,你說王相公制定這麼個東西是什麼用意?”

    胡宗愈聳聳肩,“不管是什麼用意,反正不是吵架吵輸了。”

    他們王相公人稱拗相公,就算是官家也別想強逼他干什麼,他制定出這麼個條例肯定是他自己有想法。

    至于是什麼想法,抱歉,他基層治理經驗不足,暫時沒法參透王相公的用意。

    蘇景殊無聲嘆了口氣,“呂大人今天來衙門嗎?”

    想不明白,不如直接去問知情人。

    這玩意兒他和胡大人都可以不知道內情,但是呂惠卿呂大人必須得知道,不然司農寺還說什麼替代條例司推行新法?

    不是他危言聳聽,他真的感覺這個法子拿到朝堂上會比之前推行青苗法的時候吵的更激烈。

    胡宗愈點點桌上的公文,“沒有意外的話呂大人下午會過來,條例都擬的差不多了,他下午肯定要來一趟和我們商量。”

    呂惠卿是司農寺的一把手,不過他除了是司農寺的一把手外還是王相公的心腹,王相公如今在政事堂辦公,所以呂惠卿經常要去政事堂和王相公商議政務。

    想找呂大人來司農寺衙門不一定能逮到,去政事堂那邊一抓一個準兒。

    如今已經沒有條例司,所有的新法都要從司農寺發行,和之前條例司還在的時候差不多,如果司農寺內部不贊同某條法令,這條法令就沒法下達到地方。

    他們王相公是個善于從過去的失誤中吸取教訓的人,有條例司人心不齊阻礙新法的教訓在前,在將變法重心挪到司農寺時便格外注意司農寺的官員人選。

    部分親信安排到司農寺,部分親信安排到政事堂,主打就是即便沒有條例司也能通過政事堂和司農寺的組合來達成類似條例司的效果。

    至于政事堂其他官員的想法,那不重要。

    官家都允了王相公這麼安排,別人有意見也沒辦法。

    毫不夸張的說,司農寺所有的官,不算下面的小吏,只說官,所有的官只有他自己在新法的問題上唱過反調,別的都是骨干中的骨干、主力中的主力。

    呂惠卿的態度不用說,有誰反對新法他比王相公還激動,蘇景殊和郟亶之前不在京城,但是他們倆在地方上的政績足以說明他們的態度,再下面的幾位寺丞和主簿有一個算一個也都是以王相公馬首是瞻。

    別人來司農寺是為大宋發光發熱,他胡宗愈來司農寺是當擺設,也不能怪他不想在這兒待。

    現在看蘇大人的反應,嘿,竟然還有人想和他一起唱反調。

    不知道王相公知道他心愛的蘇狀元這次不贊同他的想法後會是什麼反應,估計臉色不會太好看。

    當年王相公可以直接繞過政事堂讓地方推行新法,現在好歹要在政事堂的相公們面前過明路才行,不管怎麼說,現在這種安排肯定比當年條例司還在的時候強。

    所以政事堂的幾位相公見過這份《畿縣保甲條制》嗎?

    胡大人感覺政事堂的其他相公應該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司農寺現在肯定已經鬧起來了。

    不是他們這些司農寺的官員鬧,而是其他衙門的官知道消息後過來堵門,然後他們呂大人聞聲飛身趕來舌戰群儒。

    別問他為什麼這麼猜,問就是這場面當年在條例司衙門很常見。

    胡宗愈悠哉悠哉回到他自己的位置,本來還想著等呂惠卿回來和他辯一辯,現在看來應該用不上他出馬,他們蘇大人的口才一個頂他十個。

    之前他們子安和王相公的步調一致,他也沒見過倆人吵架,這麼一想還挺期待。

    蘇景殊不知道胡宗愈心里在想什麼,趁呂惠卿沒回來先把他的意見寫下來,免得待會兒吵起來忘詞。

    《畿縣保甲條制》,顧名思義,重點是里面的“保甲”二字。

    看公文上寫的內容,“保甲”的靈感應該來自以前的保伍法和結甲制。

    保伍法以五家為鄰、五鄰為保,保之上是村,村再上頭就是鄉,基層的結構是鄉里置里正,里正來負責催督賦役、勸課農桑。

    很明顯,保伍法的目的是維護鄉村治安以及穩定基層的秩序。

    結甲則是將保伍中的大保、小保打散重新編排,合三十戶為一甲,每甲選出來一位甲頭來負責這一甲的賦稅繳納,甲頭由各戶輪流充任,交一次稅換一次甲頭。

    保伍法是舊制,結甲制則是推行青苗法所設的新制度。

    哦,不算太新,只是以前不怎麼常見。

    他只在登州當過官,還是以那邊為例,登州煮鹽的竈戶以三竈至十竈為一甲,煎鹽地以什伍制度治理,什伍制和保伍法差不多,竈戶結甲則有甲頭監視煎鹽,主要目的是控制竈戶以及限制私鹽。

    結果不用想,要是有用的話他到登州後也不會廢那麼大力氣去整頓鹽場。

    前兩年和青苗法配套的結甲制是為了便于斂放青苗及收稅,官府放青苗錢總得有點保障,少部分實在還不上錢的百姓可以通融,要是大部分百姓都這麼干,官府也只能采取強制手段。

    青苗錢畢竟是借貸不是賑災的錢,有借就得有還,利息可以看家庭條件酌情減免,本錢無論如何都得還上。

    結甲主要就是怕民戶借錢的時候積極還錢的時候不積極,所以才讓他們結甲做擔保。

    京東、淮南、河北三路推行結甲制後保伍法就主要管治安不再管賦稅繳納,保和甲的性質也開始變得不一樣,從此保單指地方自治及保防組織,而甲則為斂放青苗及收稅的單位,凡是需要交納賦稅的百姓都要被納入這二種組織之中。

    同甲之戶未必同保,同保之戶未必同甲,統計起來很復雜,但是又很符合大宋同一件事分好幾個衙門好多官來管的特色。

    今春開始青苗法開始推廣到全國,結甲制度也會和青苗法一起推行,法令制度都要因地制宜,具體能有多大成效還得看地方官的執政水平。

    老王新琢磨出來的這個保甲法融合了保伍法和結甲制,主要目的是維護地方治安。

    鄉村中每十戶為一小保,每五十戶為一大保,每五百戶為一都保,小保的負責人叫小保長,大保的負責人叫大保長,都保的負責人為都保正,都必須由家底豐厚還具有才干的主戶來擔任。

    如果保中有人犯罪,知情不報者要收到牽連,如果保中有人窩藏犯人,即便其他人不知情也要連坐一起受罰。

    唔,有點商鞅的意思了。

    往前看看,商君推行連坐效果很顯著,他的下場也很“顯著”。

    往後看看,民國時期保甲法連坐制威懾力十足,被批判的力度也十足,甚至一度被稱為黑暗統治。

    他們這保甲連坐會有什麼樣的效果不好說,但是他感覺不太行。

    前人後人的經驗都說了不能這麼治理百姓,他們還這麼來未免有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意思。

    難道他們王相公有別的想法?

    蘇景殊想不出來推行連坐制度要怎麼繞開批判,他選擇這幾句圈起來等呂惠卿回來讓呂惠卿解釋。

    保甲法主要針對鄉村戶籍的百姓,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男丁的家庭中要選出來一位擔任保丁,保丁在農閑時節到縣城接受三個月的軍事訓練,訓練完回鄉還要再承擔巡邏的任務,和後世的民兵制度差不多。

    以民兵來充當地方軍隊的補充力量沒問題,問題是官府讓這些保丁農閑時訓練訓練結束回鄉承擔維護地方治安的任務,相當于直接將他們務農的時間給占完了。

    以草擬好的條例上的說法,朝廷會拿出來一部分銀錢來供給這些脫離農事生産的保丁,但是這部分銀錢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都保正一個月能拿七千錢,大保長一個月能拿三千錢,到保丁每個月就只能拿不到一百錢,這合理嗎?

    就算不和管理人員的俸祿比,朝廷上等禁軍月俸一千錢,中等禁軍月俸五百到七百錢,下等禁軍月俸三百到五百錢,此外還有米糧布帛之類的補貼,只要能足額下發,月俸補貼完全足夠軍中將士生活。

    就連待遇備受詬病的廂軍月俸也有三百錢,保丁那幾十錢夠干什麼?

    廂軍士兵時常抱怨軍餉僅夠買油鹽之用,到保丁是不是就得變成保丁們時常抱怨連西北風都得搶著喝?

    就算保甲法規定家里有兩個及以上男丁才需要出一個保丁,那也不意味著所有的家庭都愿意出錢出糧來養一個對家庭沒有貢獻的男丁。

    貧賤夫妻百事哀,貧寒之家也是百事哀,富裕人家多養幾個人不成問題,窮苦人家從早勞作到晚都不一定能讓全家吃飽飯,他們沒有能力多養人。

    保丁月俸那麼低,保正的月俸那麼高,以大宋官場來推演民間,他不信不會出現貪污腐敗的現象。

    朝廷某些官員連正在打仗的禁軍的俸祿都能克扣,保丁的俸祿就更沒保障了。

    軍餉被克扣的問題朝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這種事情屢禁不止,揪出來一個還有下一個,揪出來下下一個還有下下下一個,想根除弊病比登天還難。

    保丁的地位本就比不上正經禁軍廂軍,那些人連禁軍的軍餉補貼都敢克扣,這些保丁的月俸能保住多少?

    一層一層克扣下來,落到手里說不定只剩幾枚銅板。

    條制上說制定保甲法的目的主要是維護地方治安,但也有訓練出有戰斗力的鄉兵來彌補募兵制的不足的打算。

    潛臺詞:由鄉兵來扮演禁軍廂軍的角色,等保甲制推行下去就開始裁撤禁軍廂軍。

    為什麼要裁撤禁軍廂軍他知道,大宋三冗兩積的問題太嚴重,解決沉疴舊疾刻不容緩,冗官和冗費都不好碰,只能先拿冗兵開刀。

    大宋的軍隊數量的確很多,每年的軍餉費用都是天文數字,而花那麼多錢養出來的兵在戰斗力上卻對不起花他們身上的那麼多錢,所以仁宗皇帝時就已經有過小規模的裁軍。

    只是禁軍再怎麼說也是禁軍,輕易裁撤不得,廂軍又有收編社會閑散人員維護地方治安的功能,本就有點花錢買太平的意思,不能指望他們又多少戰斗力。

    直接將軍中人員放歸民間不可行,這年頭的軍隊素質上限極高下限極低,把那些兵油子兵痞子放歸民間會對地方治安的沖擊力多大簡直不敢想。

    總之就是怎麼安排都不合適,所以一直拖一直拖,拖到現在也沒能解決。

    問題是要解決,但是這麼草率的用鄉兵來替代禁軍是不是不太妥當?

    小小蘇大人眉頭越皺越緊,來往送東西的衙役小吏都輕手輕腳不敢弄出動靜。

    衙門里一片寂靜,直到中午吃飯時才緩和幾分,因為氣氛瞧著有些古怪,呂惠卿回來的時候甚至有些不敢進。

    什麼情況?里面有刺客?

    屋里沒有刺客,但是有殺氣騰騰的蘇大人和唯恐天下不亂的胡大人在等著。

    蘇景殊和胡宗愈剛吃過飯正在犯困,看到呂惠卿過來立刻清醒,氣勢洶洶的樣子再次嚇了呂大人一大跳。

    什麼情況?把他當成了刺客?

    呂惠卿下意識想後退,但是已經清醒過來的兩個人動作飛快關上門不許他走。

    “呂大人,下官有一事不明。”小小蘇大人煞有其事的拱拱手,等胡宗愈將人摁到椅子上才繼續說道,“呂大人,這《畿縣保甲條制》是何意?募役法尚未定型,這時候再出新法是不是太著急?”

    呂惠卿松了口氣,看這倆人的反應應該只是擔心差事多忙不過來,問題不大。

    嗯,他們倆最好是在擔心差事太多忙不過來。

    “王相公過兩天會把曾子宣和鄧文約調到司農寺來幫你參謀募役法的事情,不用擔心忙不過來,人手肯定夠用。”

    曾布和鄧綰如今都在政事堂任中書檢正官,將他們調來司農寺是暫時,官職差遣依舊掛在政事堂。

    蘇景殊:……

    胡宗愈:……

    真傻還是裝傻?

    呂惠卿假裝沒看到倆人冒火的眼神,“曾子宣你們都熟悉我就不多說了,那鄧文約雖說是個能臣,但是阿諛奉承比我還厲害,你們倆和他相處的時候當心點,當心別被他給帶進溝里。”

    蘇景殊:……

    胡宗愈:……

    有這麼拿自己當例子的嗎?

    真的,在他們面前不用這麼放得開,留點隱私沒壞處。

    呂惠卿沒和他們開玩笑,“我說真的,那鄧文約就是個笑面虎,子安心眼子多不怕他搞事,完夫你這樣的能被他忽悠的找不著北。”

    也就是屋里沒外人,但凡在場多一個人他都不會說的這麼直白。

    曾布和他哥曾鞏、曾牟都是他的同年,同年之間不好評價他就不說了,相處之後自有評判。

    按理說鄧綰為人如何也不該由他來評判,畢竟他的名聲也不咋地,以他不咋地的名聲去說另一個人心眼多不好相處實在有點微妙。

    但是鄧綰那家夥在王相公面前未免過于諂媚,也就是他呂惠卿現在掛名在司農寺,他要是和曾布調換一下政事堂絕對沒有鄧綰的位置。

    接下來那家夥要來司農寺幫忙,他們司農寺的官員無論如何不能落下風。

    蘇景殊聽的欲言又止,怎麼?你還想和那位鄧大人比誰更諂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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