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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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殊打斷呂惠卿的碎碎念,別想岔開話題,他們想說的不是募役法的進度,而是插隊過來的《畿縣保甲條制》。
就算是新政推行最激烈的時候也是隔倆月才出一條新法,這事兒本來就不能著急,現(xiàn)在農(nóng)事方面分出去一部分人手,募役法又占著大部分人手,這時候不能再冒出個保甲條制來插隊。
一口吃不成胖子,他們現(xiàn)在干的就是循序漸進的事情,哪兒有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插隊的?
不是人手夠不夠的問題,還得考慮百姓的承受能力和地方官的執(zhí)行能力。
別的不說,就說他們自己,誰受得了常年無休的工作?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麼旺盛的精力可以一年到頭連軸轉,且地方官的能力良莠不齊,也得給他們留出適應政策的時間。
身在官場之中更能明白朝廷對文官的優(yōu)待,高薪養(yǎng)廉只做到了前面的“高薪”,後面的“廉”養(yǎng)出來多少不做評價,反正養(yǎng)出來了大批躺平過日子的官員。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有人殫精竭慮為國為民,也有人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不求官場顯達只想得過且過,遇到事情敷衍過去,任上不出大問題就行。
有些官員原本可以敷衍著做官,推行新法卻需要他們時刻盯著民間反饋,一旦敷衍了事就可能出現(xiàn)問題,時間長了心里肯定有怨氣。
他不是說當官混日子是對的,而是這種情況沒法避免,再和諧的官場也都不可能都是卷王,何況大宋的官場和和諧完全不沾邊。
卷王很顯眼,但是畢竟只是少數(shù),混子也很顯眼,但是數(shù)量比卷王多很多。
官場上更多的還是那些中庸的官員,不卷也不躺,把分內之事做完就萬事大吉,工作的時候認真工作,休沐的時候也會放縱宴飲游獵。
卷王不在乎工作任務多不多,沒日沒夜的干就完事兒了,問題是大部分官員都受不了這個工作量。
官員都受不了,百姓起早貪黑干活養(yǎng)家還要應付朝廷一出接一出的改動,他們能受得了嗎?
保甲針對的是農(nóng)村戶口,農(nóng)村的男丁是主要勞動力,按條例來說一年只需要他們農(nóng)閑時訓練三個月,剩下九個月依舊可以歸家干農(nóng)活,只需要順便負責一下村里鄉(xiāng)里的治安就行。
“順便”倆字說起來簡單,誰家治安是農(nóng)民順便負責的?
別說什麼朝廷給保丁發(fā)餉,幾十個銅板的月俸打發(fā)叫花子呢?
“冷靜,都冷靜,坐下來好好說!眳位萸渎牭哪X殼疼,有話好好說,不要一上來就那麼大火氣,“王相公這麼做有他的道理,新法能水到渠成當然再好不過,現(xiàn)在沒那麼多時間循序漸進,兩法并行并無不妥。”
胡宗愈擡眼,“沒有時間循序漸進?為何沒有時間循序漸進?”
前兩年的新法看上去同樣很著急,但是再怎麼著急也能一條一條的來,如今兩法并行非但有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
募役法的募說明了改動之後的役法需要大量用錢,取消民間怨氣橫生的衙前役改為雇傭嫻熟能手來干原本屬于衙前役的活兒,這部分錢必定是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來出。
新的役法在收稅的范圍上做了改動,不光原本需要服役的百姓需要交這部分錢,那些原本不需要交錢的官戶、形勢戶、寺院、道觀也都要交一筆“助役金”。
鄉(xiāng)村上等戶肯定愿意花錢從從衙前役中解脫出來,原本不需要交稅的官戶、形勢戶也得交錢肯定會有不滿,這部分稅能不能收上來還說不準。
其實最開始擬定的條例中連原本不在征兵之列的女戶也得交這個助役錢,但是民間女戶大多過的艱難,有些甚至是寡婦獨自支撐門楣,即便女戶中有部分是高門大戶不缺錢也不好讓民間所有女戶都交這個錢。
這麼一來,分攤到形勢戶、寺院、道觀頭上的助役錢就又多了一部分。
形勢戶包括官戶和吏戶,在州縣衙門當差的公吏以及鄉(xiāng)里基層政權頭目的部分上戶都是吏戶,吏戶的數(shù)量比官戶多的多,且都可以享有減免租稅、差役的特權。
形勢戶,從名字就能看出來都是在地方有勢力的地主土豪,基層管理繞不開他們,募役法讓他們來出助役錢來免除鄉(xiāng)村上等戶的差役他們肯定不會乖乖掏錢。
募役法和之前那些新法不太一樣,這次是直接涉及到了官吏本身的利益,不光需要循序漸進,還得防備官吏反撲。
朝廷又沒有緊迫到轉外敵兵臨城下的地步,怎麼會沒時間循序漸進?
蘇景殊點頭道,“胡大人說的對!
他都已經(jīng)準備好募役法會被受到鋪天蓋地的反對的準備,結果募役條例還沒定下來保甲條例先下來了,總不能是怕募役法得罪的人太多要另外拉一波仇恨轉移視線。
募役法要讓地主豪強交稅觸及到全體官吏的利益,保甲法要裁撤禁軍編制觸及到軍隊的利益,這不像是轉移視線,更像是在繼續(xù)拉仇恨。
縱觀各個階級,可供他們得罪的已經(jīng)寥寥無幾,這時候同時把軍隊和官吏全部得罪不得不贊一句渾身都是膽。
他不理解,反正他不敢。
“胡大人說的對,我說的也沒有錯。”呂惠卿嘆了口氣,讓倆人把門打開,他們敞開天窗說亮話好好談談,“西北最近不太平你們知道吧?”
蘇景殊皺眉,“是不太平,但是也出不了大問題。”
西夏前幾年被打怕了,狼主被暗殺幼帝繼位,國中太後和太後母族掌權,漢人出身的太後母族和黨項貴族之間矛盾巨大,不是單單討好就能將局面穩(wěn)定下來。
雖然後世感覺大宋沒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將領,但是身在宋朝很是要說一句他們能打仗會打仗的武將很多,只是被文臣打壓的沒法出頭而已。
當今圣上從繼位開始就一直在改動軍制,動作不大不能說他什麼都沒做,比起接受防范武將帶來的戰(zhàn)斗力減弱的副作用,他寧可承擔風險也要提高軍隊的戰(zhàn)斗力。
武將鬧事大部分都是皇帝當?shù)牟缓,皇帝要是會用人,選出來的武將也不會不聽話。
大宋的武將都要學習四書五經(jīng),武將子弟也要到國子監(jiān)念書從小培養(yǎng)他們忠君愛國,皇帝盡量當個賢明的皇帝,再努力把儲君教成賢明的儲君,要是這樣還出問題那他也認了。
北邊遼國的皇帝耶律洪基無甚斗志,大概被大宋的新型火器嚇到了,這幾年駐京城的遼國使節(jié)都低調了不少,再不復以前那種“爾等宋人皆是菜雞”的囂張。
遼國只有使臣見過火器的威力尚且能消停下來,西北那邊是直接用在了戰(zhàn)場上,按理說西夏應該比遼國更緊張,但是并沒有。
西夏內斗太嚴重,皇族後族黨項貴族之間殺的頭顱亂飛,殺紅了眼之後完全想不起來曾經(jīng)吃過的虧。
上頭的貴族記吃不記打,真正要去打仗的將士卻記得,畢竟命只有一條,權貴不用去戰(zhàn)場,他們卻得在戰(zhàn)場上拼殺。
近來西夏那邊時不時出兵試探,大宋這邊巴不得他們出兵,整個西北都跟餓了好幾天的猛虎一樣盯著那邊。
軍功就那麼點兒,別人搶先的話他們就只能繼續(xù)眼饞。
西軍將領全都在摩拳擦掌等著大干一場,種家、折家這些將領世家還有姚兕、楊文廣、林廣等人都戰(zhàn)功卓越,狄大元帥火急火燎回西北不單單是因為文相公回朝,更多的還是為了軍功。
他們官家英明神武,有生之年甚至可以奢想一下滅夏之功,沒有哪個武將對滅國的功勞不心動。
西北是不太平,但是該緊張的是西夏而不是他們大宋。
蘇景殊對邊境的情況也不是一無所知,他的好友同年遍布大宋各地,不光知道西北的情況,連西南的情況也也瞞不過他。
消息傳播的速度是慢了點兒,但絕對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別拿西北動蕩嚇唬他,他也不是被嚇大的。
呂惠卿沒有反駁,只是接著剛才的話說,“西北動蕩,如今西軍各路兵馬都在練兵,要練兵就要找朝廷要錢,朝廷軍費開支龐大,如今更是和無底洞一般,西軍北軍皆不可掉以輕心,只能裁撤中央禁軍來節(jié)省開支!
最初的青苗法每年能給朝廷帶來不菲的利潤,但是朝臣罵這個利潤是在壓榨百姓,從推行情況來看的確這個利息的確對需要錢的百姓造成很大負擔,所以後面又增了許多減免利息的條件。
錢財屯起來沒有任何用處,真正的理財之臣得能讓錢生錢,可惜他們還要顧及百姓的生存,只能放棄錢生錢的打算。
畢竟青苗錢的最終目的是打擊民間的借貸,只要民間少冒出來點因為借貸被逼的家破人亡不得不鋌而走險落草為寇的百姓,朝廷就是不掙錢也賺了。
青苗錢要借給百姓不能動,興修水利需要錢三司得批,各地大大小小的水旱災禍要出錢賑濟,到處都是花錢的地方。
幸好現(xiàn)在不用再給遼國交歲幣,雖然朝廷交得起,但是能省一點是一點。
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國庫的進項卻沒有明顯變多,之前抄家抄來的銀錢已經(jīng)見底,再這麼大手大腳下去國庫怕是連官員的俸祿都發(fā)不下來。
朝廷最大的花銷一是軍費二是官員俸祿,降低官員俸祿肯定不行,那就只能想法子縮減朝廷開支。
“養(yǎng)兵花的錢太多,而養(yǎng)出來的兵卻不怎麼讓人滿意,官家又明顯有收回漢唐故地的想法,所以前線的西軍北軍不能動!眳位萸潼c點桌子,“西軍北軍不能動,能動的只剩下禁軍和廂軍!
中央禁軍數(shù)量龐大,即便地方時常有動亂發(fā)生也依舊有很多官兵自入伍之後就沒打過仗,且中央禁軍也分三六九等,除了上等的戰(zhàn)斗力可以,中等下等的禁軍只能說穿上盔甲能唬人。
禁軍尚且如此,廂軍就更不用說了,沒指望他們能有戰(zhàn)斗力,能把差役做好就不錯了。
更要命的是,民間時常有百姓落草為寇以及有心人借白蓮社、摩尼教等亂七八糟的教派起兵造反,軍中士兵也經(jīng)常被有心人挑動發(fā)生兵變。
反正都是難以管教,不如將那些兵遣回民間以保甲法來管束。
胡宗愈抱著手臂,“據(jù)下官所知,士兵嘩變多是軍餉被克扣,只要軍中能按時發(fā)放軍餉,兵丁不會鋌而走險去造反!
不是所有人都有野心,就和官員一樣,絕大部分都是拿錢辦事,只要俸祿發(fā)的及時他們就能一直安安分分的干下去。
可能小錯不斷,但是大錯肯定不會犯。
軍中士兵也是這樣,天下承平日久,沒誰會腦子一抽就覺得自己是天命所歸,只要軍餉及時發(fā)到手里,就算差役累點他們也能忍受。
大宋建國以來那麼多兵變,有幾個不是因為軍中克扣壓榨太嚴重造成的?
軍中的彎彎繞繞呂惠卿很清楚,不只他清楚,王安石也清楚,只是肅清官場難度太大,比起花大力氣去監(jiān)督軍餉的落實,直接將沒必要存在的軍隊遣散更容易。
畢竟經(jīng)手軍餉補貼的不是一個衙門,上到三司下到具體執(zhí)行軍餉發(fā)放的軍需官都有貪墨銀錢的可能。
那也不是他們能管的事情。
呂大人嘆了口氣,問道,“天下貪官之多,殺的盡嗎?”
貪官在開始貪之前也是好官,真金白銀放在眼前,能受得住誘惑的有多少?
蘇景殊敲敲桌面,“呂大人,我們在談保甲條制的問題,和貪官沒有關系。再說了,朝廷沒法保證兵丁的軍餉不被克扣,難道有辦法保證保丁的月俸都能發(fā)到手中?”
呂惠卿:……
還真沒法保證。
“這只是草擬的章程,具體如何實施還有的商量,不會直接將現(xiàn)在的條例推行下去!眳位萸錈o奈,“蘇大人還覺得哪兒不妥?”
蘇景殊頭一次覺得呂惠卿如此難纏,“下官感覺哪兒都不妥!
弄清楚他們著急推行保甲條制的來龍去脈不意味著什麼意見都沒有,既然要意見那就再梳理一遍。
剛才說過的那些問題暫且不提,他就再問一句,這保甲條制既然要以裁撤回鄉(xiāng)的兵丁為保丁,那些保丁肯定不會只干維護治安之類的活兒,原本那些由兵丁承擔的修筑城池、造船運輸、制造武器、屯田耕作等差役最後肯定還是要拐著玩兒落到他們頭上,要干的活兒比原本更多了,月俸卻從三百錢減到三十錢,真當保丁不會造反?
當然,他不是說前面那些問題不重要,相反,前面那些問題比這個問題還重要,反正他不同意同時辦兩件事。
如果他的意見有用的話。
呂惠卿皺眉,“保丁不需要干那麼多,他們只需要在農(nóng)閑時訓練三個月,農(nóng)忙時還是以農(nóng)事為重!
兵丁要全年待命,保丁只需要訓練三個月,月俸變少很合理。
“雖說冗兵是個大問題,禁軍的訓練也的確沒什麼效果,但是廂軍一年到頭都有差役,這一點沒錯吧?”蘇景殊掰著手指給他算,“這次要動的話主要動的就是廂軍,服役的軍隊沒了但是活兒還在,募役法都知道拿錢來雇人承擔那些差事,到保甲這邊就不給錢了是什麼道理?”
別說什麼只是裁撤部分廂軍不是解散全部廂軍,那些差役剩下的廂軍能完成,他可以非?隙ǖ恼f,沒這個可能。
大宋廂軍要干的活兒本來就多,剩下的那些廂軍絕對完不成差事,最後還是得保丁頂上。
怎麼著?在面前一堆活兒要干的情況下裁撤編制,裁了編制之後再招低價的臨時工?
臨時工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好吧。
“蘇大人說的是,即便要裁撤軍隊,裁撤軍隊省下的那些錢也要花在保丁身上,不然保丁無法生活,民間的治安依舊得不到保障!焙谟么踉谒巨r(nóng)寺待了那麼長時間,不說有多精通基層政務,該知道的事情也都知道的大差不差,“呂大人,這保甲條制疏漏太多,我和蘇大人一致認為還得請王相公再慎重些。”
總之一句話,他們覺得不行。
呂惠卿沉思片刻,感覺他們倆的話也有道理,“這樣,我們一起去找王相公,免得我轉述過程中有哪兒出錯。”
蘇景殊頓了一下,幽幽擡眸,“我還想問呢,為什麼這個條例出來之前司農(nóng)寺沒有聽到半點風聲?”
“別說你不知道,我也是今兒早上才知道的!眳位萸浠氐,“王相公先前只是提過幾句裁軍,當時還有韓相公、富相公等人在,我以為他們只是閑談,沒想到王相公那麼快就擬了個章程出來!
蘇景殊頓了一下,好險一句“用腳擬的”沒有說出來。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兒上,再纏著呂惠卿也沒用,于是三個人直接帶著寫滿標注的公文去找王安石。
這個點兒政事堂人來人往,幾位相公都在衙門忙活,最近又到了民間還青苗錢的時候,之前青苗法只在京東、河北、淮南三路試行,今年則是推行到全國,因為不確定新法到地方會不會水土不服,朝中官員比最開始試行青苗法的時候都緊張。
王安石身為主持新法的參知政事自然也會關注青苗法,只是青苗法已經(jīng)過了試行階段已經(jīng)不需要太緊張,他更期待接下來即將推行的新法。
不管他有多少想法,官家支持他變法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富國強兵。
如今新法已經(jīng)步入正軌,是時候想法子解決軍中的弊端了。
先前在淮南兩浙等六路主持均輸法的薛向薛大人也戰(zhàn)績頗豐,今春推行均輸法的范圍已經(jīng)擴大到東南九路。
朝廷根據(jù)年景收成的變化折錢購買相結合省下一大批錢,東南百姓免了運輸?shù)膭谝,需要上供的物資也少了許多,除了囤積居奇的大商人不高興,均輸法推行之後上到朝廷下到民間可謂是皆大歡喜。
薛向用實力證明他們的均輸法和漢唐舊法不一樣,漢唐舊法是為了斂財,他們的均輸法卻是在實實在在的為東南百姓減輕負擔。
那些為了錢往死里欺壓百姓的大商人還有和大商人勾結在一起欺壓百姓的官吏不高興就不高興吧,他們的意見不重要。
要麼老老實實棄惡從善,要麼就當心點別撞到他手里,看不到的地方他管不著,看得到的地方就依律行事該抓抓該罰罰。
朝廷總是說不能與民爭利,官不與民爭利是為了保護百姓,不是為了讓那些商人橫空出世吃得膀大腰圓。
因為薛大人的政績過于顯著,官家破例讓他晉升天章閣待制。
大宋的殿閣很多,衆(zhòng)多殿閣同樣也承擔了給文官命名的責任,比如XX殿學士XX閣學士,衆(zhòng)多殿閣之中,天章閣的地位很特殊。
在天章閣建立之前往往是給已故的帝王建殿閣來記錄皇帝的功績和御用之物,殿閣里多藏有書籍和圖冊,而且會配備相應的學士、侍郎以及其他官職。
最初這些殿閣并沒有建在皇宮,直到真宗皇帝時開始在宮城內興建諸閣,龍圖閣就是他特意為太宗皇帝建立的,表面上是為了宣揚先皇的功德,實際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是真正想宣揚的事他自己的功德。
果不其然,真宗皇帝在世的時候就下令開始修建天章閣,殿閣不為前朝皇帝所設而是為了標榜自身,這也是開先例的做法了。
真宗在位時天章閣的地位很高,到仁宗皇帝繼位又進一步拔高天章閣的地位,不僅在天章閣設立講書官來為後人講解御書,還將天章閣作為制定朝堂政策的場所之一,當年范文正公推行新政君臣便是在天章閣內商議。
旁的殿閣只用來藏書藏物,只有天章閣不光設立了講書官還作為皇帝召見心腹大臣的場所,那地方的地位之高可想而知。
早在仁宗年間,天章閣就在數(shù)次翻新之後成為宮禁諸閣之最,甚至有“奉金樓閣”之稱,天章閣待講、天章閣召對這些掛著天章閣前綴的稱號向來搶手,畢竟加了這個稱號就是半步踏進政事堂,想不心動都難。
以薛向的資歷本不足以晉升天章閣待制,但是他在東南六路的政績實在太出衆(zhòng),所以官家破例讓他晉升朝中也沒人說什麼。
發(fā)運使司的活兒看著簡單,好像誰上誰都行,真上了才知道他們都不行。
薛向回京,王安石再添一助力,如今干勁兒更勝以往。
募役法要變的是役法,兵役也是役,保甲和募役同時推廣完全可行。
蘇景殊他們仨找過來的時候老王正在琢磨募役和保甲能不能整合到一起,軍隊的戰(zhàn)斗力是官家的心病,也是大部分朝廷重臣的心病。
本朝募兵制的養(yǎng)兵成本比之前的朝代高很多,但是漢唐的兵能遠征朔漠,大宋的兵卻連守城都難,對比起來、算了、壓根就不能對比。
其實無論是他還是先前主持新政的范文正公都更推崇唐初的府兵制,可惜沒有田制和稅制做保障想恢復府兵制是不切實際的想法,他們只能另外找別的法子。
大宋建國之前,周世宗曾在京城附近推行過團保制度來維護地方治安,一戶犯罪連累一村,制度一出成效斐然,可見連坐對民間的威懾力比單純的律法要高。
仁宗年間西夏屢次來犯,范文正公在西北時曾招募鄉(xiāng)兵屯田,西北邊境的無主土地很多,那些號為弓手的鄉(xiāng)兵平時種地戰(zhàn)時出征,無論是戍邊還是開荒都頗有成效。
之後十幾年里,西北邊地大力發(fā)展鄉(xiāng)兵,除了弓手之外還有義勇、番兵、強人、保毅等諸多番號,其中番兵的兵力甚至超過十萬,作戰(zhàn)時比正兒八經(jīng)的軍隊都生猛。
奈何邊境的無主土地有限,朝廷不能無限度的發(fā)展鄉(xiāng)兵,而沒有土地的支持,以朝廷給鄉(xiāng)兵的待遇也不足以讓他們一心為朝廷效力。
畢竟禁軍才是大宋賴以作戰(zhàn)的軍隊,別的無論是什麼軍隊待遇都不能越過禁軍。
王安石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他的保甲條例可以暫時應個急。
西夏內部爭斗激烈,鬧的太狠必定會侵擾大宋,先把西北的局勢穩(wěn)定住,然後再琢磨怎麼合理的削減軍隊數(shù)量。
蘇景殊:……
聽完他們家王叔父的想法,他只想說:應急的法子有很多種,實在缺錢的話可以挑幾個幸運兒抄抄家。真的,抄家都比推行保甲靠譜。
第2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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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在地方為官多年,他擬定的條例基本上都在治下試行過,而且成效很好,不然他也不會想著把那些法子推廣到大宋其他地方。
可是有一點他總是會忽略,不是所有的官員都能和他比。
雖然他覺得很多事情輕輕松松連腦子都不用動是個人都能干,但是他以為的他以為并不是他以為,那些事情并不是來個人就能干,能輕輕松松將政策完美執(zhí)行下去的官員是鳳毛麟角不是路邊的大蘿卜。
要是人人都能跟他一樣能干,大宋還能亂成這個鬼樣子?
蘇景殊深吸一口氣,他感覺老王最近有點飄,偏偏新黨的核心成員對他都盲目崇拜,他說什麼就是什麼,順著老王的思路想下去哪哪兒都好,根本不考慮他們還有失敗的可能。
老王的想法的確挺好,如果全天下都能按照他的想法聽命行事,不出五年大宋就能達到傳說中“天下大同”的境界。
天下大同,這是《禮記》中提到過的概念,概念提出來了一千多年,中間明君賢臣出現(xiàn)了那麼多輪也沒見哪朝真正出現(xiàn)過“大同”。
別的不提,就這個《畿縣保甲條制》,但凡這玩意兒先拿給政事堂其他人看看都送不到司農(nóng)寺去。
邊疆地區(qū)不太平可以全民皆兵,可這兒是京城,哪兒有直接在國都這麼干的?
別說現(xiàn)在開封府是政治中心,就算是後世落魄成那個樣子,讓河南人民放棄種地轉而進行全民軍事訓練都能造成全國范圍內的恐慌,放到大宋就更不用說了。
如果敵軍已經(jīng)打到京城附近,真正該加強訓練的是禁軍而不是百姓,如果敵軍沒有打過來,那就更沒有理由去折騰百姓。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東南一帶的糧食供應固然重要,但也不能說中原這邊的地都是白種的,京畿一帶的百姓也要種地交稅為京城發(fā)光發(fā)熱。
老王你清醒一點!這里是京城!不是隨時都可能打起來的邊境線!
聽說隋唐時勞役、兵役太重,百姓甚至不惜砍掉手腳來躲避征戍,還管殘疾的手腳叫福手福足,大宋暫時沒有自斷手足來躲避徭役的情況發(fā)生,但是徭役的繁重程度要是在上一層樓的話,民間會不會出現(xiàn)福手福足就說不準了。
大宋在對外戰(zhàn)事上沒法和以前比,難不成要在徭役的繁重程度上彎道超車?
叔,您真覺得這麼干可行?
蘇景殊和王安石據(jù)理力爭,拿著他標注的密密麻麻的公文一條一條的說他為什麼覺得不行。
呂惠卿和胡宗愈來時都想著他會先把公文交上去然後再開始說,沒想到王安石那邊剛說完這邊就開始逐條反駁,看架勢感覺說不到一起去就要動手。
倆人對視一眼,默契的湊近一些好以防萬一。
不知道為什麼,總有種條例司還在時蘇子由當堂駁斥新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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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看法不一樣很正常,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蘇景殊有他的想法,王安石也有他的用意,雙方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容,動靜大起來後很快把其他房間的官員吸引了過來。
王安石是個奇人,官場同僚很多時候都不理解他的想法,以前經(jīng)常有人到他跟前和他辯論,自從條例司推行的幾條新法都顯出明顯的成效後便很少再有人到衙門堵人。
理解不了王安石的想法是他們的問題不是老王的問題,事實證明王安石還是有點東西的。
朝臣平時各種明爭暗斗,但也不是非黑即白,不管怎麼說他們都希望大宋能變好,如果能一直按照這個節(jié)奏往下走,他們也不是不能支持王安石。
好長時間沒見過有人來找老王吵架,這次是誰?
年前司馬光已經(jīng)自請外放去了西京,范鎮(zhèn)則是辭官回鄉(xiāng)提前退休,反對派的兩個領頭羊都不在京城,最近的確消停的讓他們有點不習慣。
政事堂設于禁中,堂下有舍人院負責撰擬詔旨,還有孔目、吏、戶、兵禮和刑五房分曹處理事務,囊括門下、中書和尚書三省大部分職權。
宰執(zhí)的議事辦公處在政事堂的正廳,不過所有的宰相副相都不喜歡辦公的時候有人在旁邊盯著,所以平時都各有各的辦公場所,只有在議事的時候才去正廳。
王安石那屋動靜太大,不多時旁邊幾個房間都派人出來打探,知道里面是誰在老王吵後都驚了一下。
里面的是蘇子安?
他們在吵什麼?
韓琦準備親自過去聽聽,走到門口看到老夥計失笑一聲,看來好奇的不只有他自己。
政事堂這兩年的人員變動很大,宰相曾公亮因反對新法外放,參知政事趙卞因為反對新法外放,三司使唐介升為參知政事,樞密副使韓絳參與募役法的制定也兼任參知政事,衙門里的人來來去去沒斷過,只有韓琦富弼這兩位老臣一直穩(wěn)坐中樞。
兩位老臣在慶歷年間都是推進新政的激進派,可惜上次的教訓太過慘痛讓他們一度不敢再承擔任何風險。
大宋是一艘破破爛爛的船,這艘破船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勉強可以繼續(xù)航行,掌舵人可以修復船體,但是修復船體有失敗的可能,且失敗的可能還很大。
要麼什麼都不管繼續(xù)破破爛爛,要麼就承擔起修復失敗沉入水底的風險來博成功的可能。
他們年紀大了,沒有年輕時候的干勁,比起博那把成功的可能他們更愿意維持現(xiàn)狀。
維持現(xiàn)狀好歹大宋還在,大開大合的變革的話誰都不知道情況能壞到什麼程度,所以前幾年官家讓王介甫主持新法他們才會不停的挑刺。
他們的魄力比不過年輕人,但是基層治理經(jīng)驗比年輕人豐富,說他們因循守舊也好說他們膽小懦弱也罷,朝堂上的爭權奪利比變革更可怕,要是這次新法再走上次的老路變成黨派之爭那還不如不推行。
他們相信大部分朝臣都希望大宋變好,但是當局者迷,真到了那個地步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現(xiàn)在回想起當年的事情,怎麼說呢,他們失敗是應該的。
王介甫要干的事情比他們當年更激進,好在官家不像仁宗皇帝那樣優(yōu)柔寡斷,只是太有主意了也是個問題,一旦官家拿定主意他們想勸回來那是難于上青天。
好在他們官家不是昏庸之輩,昏君不聽勸叫剛愎自用,明君不聽勸那叫胸有城府。
怎麼說呢,變革這種事情成與不成還得看皇帝,只要皇帝態(tài)度堅定,不管前路有多難都能走下去。
“那小子最近在和韓子華忙活募役法,今兒怎麼跑王介甫那邊去了?”韓琦腳步緩緩,笑吟吟的模樣看上去很好相處,“聽說官家有意將升王介甫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任命書過些天就能擬好。”
“意外這不就來了?”富弼摘了鼻梁上老花鏡,他的比韓琦還要大幾歲,眼睛的問題也更嚴重,有了老花鏡後一刻都舍不得離開,甚至特意讓家人去眼鏡店排隊多買了幾副備用。
他自認對蘇子安很了解,從蘇家搬到京城到那小子在太學念書參加科考再到外放登州,一步步怎麼走的他都看在眼里。
那小子回京後在司農(nóng)寺干的很開心,除了年前和王介甫一起胡鬧年後春闈出成績時被牽連入一場鬧劇外也沒怎麼、額、好吧、是不怎麼低調,怎麼想都不應該和王介甫發(fā)生爭執(zhí)。
孩子年輕脾氣急忍不住事情很正常,如果倆人發(fā)生爭執(zhí),定是那比牛都執(zhí)拗的王介甫的問題。
韓琦笑的不客氣,“偏心偏的沒邊兒!
富弼瞇瞇眼睛沒有說話,他覺得他沒有偏心,不信的話待會兒進去看看就是。
蘇子安可以理不直氣也壯,但是那小子很少將自己置于理虧的境地,想必這次也不例外。
政事堂衙門就那麼大,宰相副相們辦公的房間相距不遠,兩位年過六旬的老臣一邊說話一邊過去,都沒覺得王安石和蘇景殊起爭執(zhí)是多大的事兒。
朝中天天都在吵架,大大小小的事情永遠也吵不完,新法又是越辯越明的事情,商量著商量著就吵起來再正常不過。
直到倆人聽見里面?zhèn)鞒觥胺凑舱f不到一起去,你把我也貶去西京坐冷板凳去吧”的聲音。
韓琦:???
富弼:???
什麼情況?
韓絳來的比兩位老人家快,現(xiàn)在正滿頭大汗的和呂惠卿胡宗愈一起勸架。
不能貶不能貶,募役法還沒開始推行,這時候貶去坐冷板凳誰來干活?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兩個人都別那麼大火氣,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有什麼事情不能坐下來好好說?
呂惠卿平時都是吵架的那個,頭一次干拉架的活兒,一會兒攔這個一會兒攔那個感覺比吵架都累。
下次再也不干這活兒了。
蘇景殊氣的不行,“我坐下來好好說了,王相公不聽!
王安石被這臭小子的倒打一耙弄得火冒三丈,他哪兒不聽了?分明是這小子不聽他的話!
只是不等他吼回去,韓琦和富弼就一前一後進來詢問情況。
兩個當事人都在氣頭上,呂惠卿一直是王安石說什麼他都覺得對,韓絳只比他們早一會兒過來也不清楚發(fā)生了什麼,于是給兩位相公講解情況的重任就落到了胡宗愈身上。
蘇景殊和王安石都盯著,胡宗愈也不知道該什麼說,索性將那份寫滿標注的條例拿給兩位相公看。
他怕他哪句話說錯讓這倆人再吵起來,這份公文上寫的很清楚,草擬的條例是王相公的想法,批注是他們蘇大人的想法,倆人談不攏的地方都標了出來,兩位相公一看便知。
韓琦和富弼接過公文,然後齊齊拿出他們的老花鏡。
年紀大了看公文太費力,老花鏡這東西用了之後才知道有多方便,真是個利國利民的好東西。
韓絳也是滿頭霧水,看到胡宗愈遞過去的公文後連忙湊過去,他要看看什麼事情值得倆人這麼大動干戈。
草擬的條例只寫了兩頁紙,旁邊的空白處用蠅頭小楷寫的密密麻麻,謄到別的紙上估計抄十頁都抄不完。
幾個人一目十行看完這份《畿縣保甲條制》,表情一個比一個復雜。
難怪吵的那麼厲害,的確應該這麼吵。
富弼擦擦眼鏡,扭頭看了老夥計一眼,什麼都沒說。
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此處無聲勝有聲。
他剛才說什麼來著,如果這倆人發(fā)生爭執(zhí),錯的絕對是王介甫。
看看這上面寫的都是什麼?
保甲連坐?歷朝歷代哪個搞連坐的有好下場?王介甫糊涂啊。
韓琦無聲嘆了口氣,“此時的確操之過急,子安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
子安這小半年來忙活的募役法是解決鄉(xiāng)村上等戶因差役傾家蕩産的問題,這時候推行保甲相當于只換個名目折騰百姓,且被折騰的百姓范圍更大。
上等戶剛能通過交助役錢來免除差役,轉頭又需要出男丁去當保丁,兩條政策同時下達,就算地方官能完美執(zhí)行百姓也受不了。
何況沒有那麼多地方官能全然按照政策來辦事,各地情況不一樣,也不能盡數(shù)按照條例所寫來刻板辦事。
唉,難辦。
蘇景殊已經(jīng)平復心情,這會兒小雞啄米般點頭,“韓相公,下官只有一個想法,先把募役法推行下去,這保甲條例再等等,至少要等到募役法穩(wěn)定下來再推行!
連坐不太行,在京畿一帶推廣不太行,保丁月俸太低不太行,任務太重也不太行。
總之就是問題很多。
一時半會兒定不下來沒關系,且就算一定要以保甲來當裁撤軍隊後的補充力量也不能現(xiàn)在就推行。
還是那句話,實在缺錢可以挑幾個貪污腐敗的幸運兒抄家,別想不開去折騰百姓。
襄陽王和柴王府那種抄完可以供朝廷用好幾年的大戶不多見,不過蚊子腿也是肉,錢不夠就再抄幾家,反正官場上最不缺的就是貪官。
老虎要打,蒼蠅也要打,不求官場清明的藏不下一點兒污垢,至少讓他們知道貪多了真的會掉腦袋。
什麼祖上的規(guī)矩不殺文臣,殺著殺著就沒這規(guī)矩了。
抱歉這話不能說,反正就是他不贊同募役法還沒著落的時候冒出來個保甲。
兩法并行聽上去很厲害,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王相公的保甲條例不妥的地方很多,他們的募役法卻是準備了小半年只等試行看效果,要是因為倉促推行保甲而被連累,他搬著鋪蓋卷兒去老王家門口哭。
王安石深吸一口氣,忍了又忍忍無可忍,“你們聽聽他說的這是什麼話!”
去他家門口哭有什麼用,直接上朝的時候在皇宮門口哭多應景兒。
新條例還沒推行就先想著失敗,這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以前的意氣風發(fā)哪兒去了?
老王氣的直拍桌,蘇景殊的聲音也沒小哪兒去,“沒滅自己志氣!下官對募役法很有信心!”
眼看著倆人又要吵起來,韓琦朝富弼使了個眼色讓他帶這幾個小子都出去,他留下來和王安石談談。
胡宗愈看呂惠卿還有些猶豫,顧不得他們倆以前的恩怨直接將人拖出去。
韓相公明顯要和王相公單聊,這時候留在屋里干什麼?當擺設還是當記錄官?
走走走,成天在王相公身邊待著不愁沒有說話的機會。
蘇景殊木著臉拱手告退,生氣歸生氣,該有的禮數(shù)不能丟。
如今已是盛夏,午後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庭院悶熱不能待,富弼直接帶他們去正廳涼快。
吵架是個累人的活兒,在場沒有外人,蘇景殊也沒有繃著,讓胡宗愈按住呂惠卿不讓他插話,然後搬著椅子到富弼韓絳跟前問他們同不同意老王的想法。
富弼面色微緩,“急于求成,操之過急!
韓絳也委婉道,“保甲對民間變動太多,需慢慢詳議!
言下之意,都不太贊同。
尤其是韓絳,他兼任參知政事就是因為要管役法變動,年後沒出正月就開始忙,忙到現(xiàn)在好不容易要準備試行堅決不能再出問題。
真要因為保甲連累募役,他到時候舍了面子和蘇子安一起蹲王介甫家門口哭。
蘇景殊稍稍松了口氣,都不太贊同就好,剛和老王吵了一架他還以為他錯了。
很好,看富相公和小韓相公的意思他應該沒錯。
韓絳嘆道,“下次再有意見可以好好說,別動不動把貶去坐冷板凳掛在嘴邊,介甫那人越激越拗,萬一真把你打發(fā)去坐冷板凳怎麼辦?”
人走了沒關系,差事怎麼辦?
蘇景殊撇撇嘴,“當官就是這樣起起落落,沒坐過冷板凳的官生不完美。”
不知道韓相公會和老王談些什麼,但是就算他不在場他也知道韓相公肯定不會同意老王這麼干。
那個保甲條例本身就自相矛盾,韓相公當年在陜西也訓練過鄉(xiāng)兵,他知道民間結甲的前提是什麼,讓全大宋的百姓都和邊疆一樣屯田生存根本不現(xiàn)實。
韓相公非常清楚差役有多壓迫百姓,也一直在推進募役法的進行,老王想讓他同意募役和保甲并行幾乎不可能。
當年在推行青苗法的時候韓相公就一直覺得此法過于壓迫富戶,強行攤派青苗錢給富戶的事情朝廷已經(jīng)盡力去解決但還是屢禁不止,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民間差役過重導致鄉(xiāng)村上等戶苦不堪言,再這麼下去民間都快沒有上等戶這個階層了,因此差役法不能再拖延。
很多朝臣都說韓相公老是為富人說話是有私心,他後來也問過為什麼,畢竟比起民間富戶還是那些貧民處境更艱難,韓相公反復為富人說話很難不讓人覺得他是在唇亡齒寒。
然而韓相公的回答卻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姜還是老的辣,身為經(jīng)常到地方賑濟災民的兩朝老臣,韓相公很清楚民間富戶的重要性。
也是仁宗皇帝命不好,在位四十多年天災不斷,還動輒就是災民數(shù)十萬的大災。
遠水解不了近渴,最有效的賑災永遠不是等朝廷的賑災錢糧,而是發(fā)動地方富戶慷慨解囊。
本朝商賈地位從賤民升為平民,和地位一同升高的往往還有他們的責任感,無論是商戶還是農(nóng)戶都愿意捐錢鋪路修橋來換取好名聲。
地方遭災時官府反應不及時,都是那些富戶出錢出糧搭棚施粥在支撐,欽差到地方後拿到的賑災錢糧不夠,能及時將空子填上的也是那些富戶。
他不是說所有的富戶這麼好心,但是以他幾十年的賑災經(jīng)驗來看,再狡詐的商人也會有為了名聲而出錢助民的一天。
朝廷為了推行新政將富戶壓榨的沒活路,以後怎麼辦?
當百姓發(fā)現(xiàn)辛辛苦苦攢錢提升戶等最後卻還是要被壓榨到一無所有時他們還愿意再起早貪黑的勞作嗎?
那不是為百姓謀福,而是斷了百姓的希望。
要是努力就能過上好日子,民間哪兒有那麼多百姓寧愿賤賣田産也不愿成為上等戶來避開差役?
募役法在盡量移開差役這座大山,結果這邊山還沒開始挪老王就有砸下來一座更重的山,所以他和老王吵架不能怪他。
後世的農(nóng)村戶口能分田分錢,大宋的農(nóng)村戶口簡直跟犯了天條似的什麼事情都能找上門。
稅需要他們交,差役需要他們服,打仗征兵還得他們出人,要不要這麼逮著一只羊薅羊毛?
大宋的軍隊數(shù)量的確要裁,裁撤的數(shù)量還不能少,朝廷每年花出去那麼多軍費不能全都打水漂,怎麼著也得見點成效才行。
像現(xiàn)在這樣除了邊軍只有四支上等禁軍的戰(zhàn)斗力能看得過去未免太拉胯,就算下等禁軍不能指望,中等的總能指望指望吧。
所以說在裁軍之前得先把官場整頓一遍,不然得罪軍隊同樣是擾亂民間治安,推行保甲就是先把治安弄亂然後再去治理,說難聽點就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再說了,現(xiàn)在民間的治安有亂到地方官衙管理不了的程度嗎?
沒有!
這些年推行新法本就是在努力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只要百姓能安心度日,民間治安自然就能變好。
與其擔心街坊鄰里誰家藏匿殺人犯,不如去好好整頓形勢戶讓那些斗雞遛狗的衙內少仗勢欺人。
說起這個他就來氣,他們龐衙內囂張成那樣都不敢欺男霸女,小地方縣城的衙內仗著有個給縣老爺當小妾的姐姐就能強搶百姓田産,這是什麼道理?
強龍不壓地頭蛇是吧?呸,分明就是官官相護!
老王要是閑著沒事兒干可以去掃黃打黑,不對,黃在這年頭是合法的,那就專注掃黑。
把民間黑惡勢力的保護傘統(tǒng)統(tǒng)撕碎,到時候不用非得讓百姓組成鄉(xiāng)間巡邏隊也能天下太平。
韓絳倒杯水讓炸毛的小刺猬消消火,不愧是圣上欽點的三元,爭辯起來引經(jīng)據(jù)典舌燦蓮花,這嘴皮子不上談判桌可惜了,“介甫著急應該是擔心西北戰(zhàn)事。”
富弼點點頭,道,“綏州太過重要,梁太後和她的黨羽穩(wěn)住局面後一直想將綏州奪回去,朝中推行新法開支巨大,再加上西北年年用兵,國庫能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容易!
邊患最為要緊,打仗需要錢,軍費要緊著西北邊境取用,如果國庫實在拿不出那麼多錢,就只能從別的地方挪用錢財來供給軍中。
說一千道一萬,還是缺錢。
蘇景殊擡起頭,“富相公,若西北戰(zhàn)事緊張,京畿一帶就更不能搞什麼保甲。”
西北打仗京城卻全民皆兵,這才是真正的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第213章
*
西夏狼主死後幼主繼位太後掌權,梁太後任用她弟梁乙埋為相國,掌權這幾年除了和黨項貴族斗智斗勇就是調兵遣將意圖收回綏州城。
蘇景殊沒和黨項人打過交道,但是看之前幾十年的經(jīng)驗也能看出來,和遼國簽訂盟約能拿錢買平安,和西夏簽訂盟約拿錢也買不了平安。
黨項人收錢的時候都能翻臉撕毀合約,吃虧的時候更不可能老老實實按合約行事。
他們官家剛登基的時候大宋在西北連戰(zhàn)皆捷,打的剛剛掌權的梁太後不得不派人到陣前求和,說是綏州、蘭州都不要了,只要停戰(zhàn)別的一切都好說。
結果可好,連三個月都沒撐到,西夏那邊就又開始上躥下跳。
那位在陣前被暗殺的西夏前任狼主李諒祚在位時間不長手段卻很可以,親政後短短幾年不光用糖衣炮彈誘惑了不少青唐吐蕃的部落,還和北邊遼國修復了關系。
雖然在對大宋的戰(zhàn)事上接連失利,但是這些失利并沒傷到根本。
如今在位的小皇帝李秉常年紀太小,梁太後不用擔心兒子鬧著要親政,只需要考慮如何憑借漢人的身份穩(wěn)定朝堂。
漢人的身份在西夏政壇上臺敏感,她要爭取黨項和其他番人部落的支持就只能舍棄李諒祚前些年大力推廣的漢制。
朝廷要放棄漢化恢復蕃禮,那些原本被李諒祚看重的漢人官員也會被邊緣化。
漢化的趨勢是加強中央集權,恢復舊制是讓底下的大貴族和部落首領繼續(xù)掌權,用腳丫子想也知道那些黨項貴族和番人部落會支持還是會反對。
梁太後通過恢復舊制來爭取黨項貴族和番人部落的支持,他們國內安穩(wěn)了大宋的西北邊境就安穩(wěn)不下來。
綏州對西夏而言太過重要,當年黨項首領拓跋思恭在黃巢起義時率領部衆(zhòng)勤王才得了夏、綏、銀、宥、靜五州為立身之本,之後百年一直以這五州為根基來發(fā)展,蘭州西夏暫時可以不管,綏州這邊卻不行。
但是綏州對大宋同樣重要,沒有綏州來做支撐,滅夏的橫山戰(zhàn)略就都是空話。
這幾年西北那邊大戰(zhàn)沒有小戰(zhàn)不斷,西夏對綏州念念不忘軟硬皆施,大宋的態(tài)度很堅決,要錢沒有要地不給,能把地盤搶走算他們西夏有本事,沒本事?lián)尵蛣e叭叭。
對面什麼招數(shù)都用了最後還是沒能把綏州要回去,氣的梁太後砸了好幾套珍貴瓷器也沒冷靜下來。
光去年一年,秦鳳路和永興軍路就沒少和黨項人交戰(zhàn),雖說大宋這邊兵多將廣沒吃虧,但是連著幾年打下來在糧草供應上的確有些吃力。
西北那邊花銷太大,因為戰(zhàn)事開支,朝中已經(jīng)又有大臣建議把綏州還給西夏來保西北安寧。
就……
即便官家不會輕易放棄綏州,朝中那部分主和派畏戰(zhàn)如虎朝官家施壓,消息傳到西北邊關難免動搖軍心。
這時候朝廷必須得表明態(tài)度。
打仗拼的是後勤,如今綏州還在僵持,無論如何將士們的糧餉不能出問題。
這幾年推行新法到處都在花錢,國庫看上去充盈實際上里面的錢根本留不住,真要打仗還得想法子籌集軍費,官家也擔心糧草供應不及時,不然也不會把薛向從東南調回京城。
富弼和韓絳清楚西北的情況,也能猜到王安石急著推行保甲是為了什麼。
新法的目的是富國強兵,如今戰(zhàn)事在即國庫卻拿不出足夠的銀子來打仗,可見富國的目的并沒有達到。
強兵的前提是富國,沒有足夠的銀錢來養(yǎng)兵,強兵就只能是空中樓閣。
所有人都知道這時候花出去的錢在將來能賺更多回來,但是朝廷沒有時間等待,西夏也不會等他們將一切都準備妥當才發(fā)兵。
即便官家不提,王介甫也會擔心官家因為西北的戰(zhàn)事不再支持他推行新法而失了方寸。
蘇景殊嘆了口氣,“著急就著急,別出餿主意啊!
富弼溫聲道,“新法推行這幾年能有現(xiàn)在的成效已經(jīng)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算西北戰(zhàn)事花銷大也不用著急,大宋的底子還沒有弱到連西夏的進攻都撐不住,官家也不會因為一時沒錢打仗就不支持他推行新法!
唉,王介甫遲早得栽在他這急性子上。
蘇景殊摸摸鼻子,他還是感覺抄家比裁軍來錢快。
來錢快,還穩(wěn)當。
抄家抄的都是貪官污吏的家,朝廷名正言順理直氣壯,被抄的官員在禁軍進家的時候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兒,且抄家和流放或者砍頭是配套的,相關人員切割還來不及,也不擔心後面再出什麼幺蛾子。
裁軍不一樣,雖然裁掉的都是無權無勢的兵丁,但是其中牽扯到的利益遍布朝堂,說一句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也不為過。
總結:不如抄家。
天下貪官那麼多,掃黑除惡迫在眉睫,折騰百姓不如折騰無德的地主貪官,還不用擔心民間治安出問題。
小小蘇大人越想越覺得可行,實在耐不住性子陪兩位大佬說話,把椅子搬回原處就開始在門口轉圈碎碎念。
抄家吧抄家吧吵架吧,把那個亂七八糟的保甲條例扔一邊兒,或者老王拿出推行保甲的精力來查地方貪官,只要他肯查,可能西北那邊還沒開戰(zhàn)這邊軍費就湊齊了。
可惜西夏那邊太窮,絕大部分地方貧瘠的連地都沒法種,不然還能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慢慢打。
周邊政權打他們在道義上不占理,他們打周邊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有個“收復漢唐故土”的絕妙理由,就像燕云十六州那樣的富庶之地,等過些年攢夠實力就能開始和遼國打擂臺。
大宋國庫空虛沒關系,以充實國庫為目標去打仗就行。
抄家吧抄家吧抄家吧,保甲真的不行,後世有經(jīng)驗可以證明朝廷缺錢真的可以抄家應急。
旁邊幾個人:……、
這是官場活閻王啊。
富弼嘴角微抽,不知道這小子動不動就抄家的性子是跟誰學的,包拯也不愛抄家啊。
呂惠卿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插話也插不進去,只能眼巴巴的等著王安石和韓琦談完出來。
看現(xiàn)在這情況,保甲條例怕是推行不下去。
非但推行不下去,甚至還可能會掀起一股抄家熱潮。
不是他異想天開,而是真的有這種可能。
經(jīng)常和蘇家人打交道的都知道,蘇子安時不時就會冒出個稀奇古怪的點子,那些點子乍一聽是在胡說八道,但是仔細一想就會覺得“誒嘿,也不是不行”。
呂大人有氣無力的坐下,他現(xiàn)在只有一個問題,這小子真的覺得抄家之後不會出幺蛾子?
敢在地方胡作非為的地主富戶十成十背後都有官員撐腰,能縱容家人橫行鄉(xiāng)里的官員十有八九都不講道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真抄的話很可能一抄一大串,那麼大動靜不可能不出問題。
朝中文臣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抱團,同年姻親各種關系網(wǎng)撒下去,兩個素不相識的人也能扯上關系。
這個什麼“掃黑除惡”計劃一旦開始施行得罪的就是絕大部分官員,或許只有包青天能除外。
呂惠卿憂心忡忡,試圖讓小同僚打消他那極度拉仇恨的計劃。
蘇景殊假裝聽不見,繼續(xù)原地打轉碎碎念。
他只是出個主意,采不采用官家說了算,就算要采用也不會讓他去帶人抄家。
今天的事情天知地知官家知他們知,誰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賴上誰,反正可供懷疑的人數(shù)兩個巴掌都能數(shù)過來,他蘇子安完全不帶怕的。
呂惠卿:磨牙.jpg
信不過他就直說。
抄家那麼得罪人,家族勢力越大越可能被盯上,屋里五個人三個家庭條件都比他好,剩下那個是他蘇子安本人,憑什麼消息泄露第一反應是懷疑他?
蘇景殊繼續(xù)假裝聽不見,他直說誰把消息泄露出去他就賴上誰,沒說會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是他呂惠卿。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jīng)。
抄家吧抄家吧吵架吧,抄家真的比折騰百姓來錢快。
老王你清醒清醒,左右都是得罪人,得罪的人被關進大牢和得罪的人在朝堂開罵相比好上天了。
吵架吧抄家吧抄家吧,抄家真的不是餿主意。
屋里其他人:……
哪棵樹上的知了飛屋里來了?
痛苦面具.jpg
胡宗愈捏捏眉心,滿腦子都是“抄家吧抄家吧”,比大和尚敲木魚念經(jīng)還能洗腦。
蘇子瞻說的沒錯,他們家小弟才是腦袋瓜最好使的那個,好使的讓人根本猜不到他能冒出什麼稀奇古怪的念頭來。
另一邊,韓琦和王安石沒在屋里待太久,外頭等著的都是大忙人,這事兒解決了之後還得辦公,耽誤太長時間的話今天到點都沒法按時回家。
他知道王安石為什麼著急,將他留下來也只有一個意思。
新法已經(jīng)推行了好幾年,官家不會因為國庫空虛就不支持他,沒必要為了省錢著急推行沒準備妥當?shù)男聴l例。
身為朝廷的肱股之臣要穩(wěn)住心氣兒,最難的時候都撐過來了,不能因為著急而功虧一簣。
西北那邊有官家扛著,他們這兒保證募役法的推行最要緊。
這些天的確有人提議要放棄綏州,但是只要官家不松口,那些人再怎麼提議也沒用。
朝堂上是什麼情況他們最清楚,國之疆土寸步不讓,那些提議放棄綏州的人翻不出什麼水花。
這些道理王安石都懂,可是情緒不受控制,他聽到朝中有人說要把好不容易拿回來的綏州讓給西夏就來氣。
韓琦:……
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跟個毛頭小子似的?
韓相公無奈,原本想好的說辭亂了一瞬,到底還是耐著性子繼續(xù)勸。
他知道王介甫提出來的所有的新法條例都在地方試行過,試行的結果還挺好,但是不是所有的地方官都有他王介甫的能力,他覺得簡單的事情對別人來說不一定簡單。
如果所有的地方官都能和他一樣,青苗法不會修了又修改了又改直到今年才推廣到全大宋。
“可是……”王安石想辯解幾句,奈何韓琦說的句句都在點子上,弄得他想辯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自認為他的基層理政經(jīng)驗很豐富,但是在韓相公面前完全不夠看,甚至當年在揚州當?shù)胤焦贂r頂頭上司就是韓相公。
要說朝中誰最了解他,韓相公絕對排的進前三。
既然推行保甲的法子行不通,那就只能再找其他法子,總之要盡快籌集到足夠的錢糧供給西北戰(zhàn)事。
韓琦嘆氣,“朝廷的財政的情況你知道,國庫并沒有緊張到連西北的戰(zhàn)事都供應不上!
王安石定定道,“有備無患。”
沒有意外的話短時間內國庫存銀足夠供應西北戰(zhàn)事,可意外這種事情誰都說不準,誰能保證接下來不會遇上大規(guī)模的天災?
韓琦:……
算了,不執(zhí)著于推行保甲就行。
意外這種事情的確令人防不勝防,當年他和龐籍、范文正前往西北穩(wěn)定局面,可就在他們穩(wěn)住陣腳準備反攻西夏時忽然遇上天災連年,朝廷不得已只能和西夏議和。
如果有的選,大宋不會有人想和蠻夷稱兄道弟。
奈何當初議和是權宜之計,說以財貨來使百姓免于戰(zhàn)亂之苦是為了遮羞,沒想到權宜久了竟會又有那麼多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君辱臣死,如今的朝堂別說讓他們以死殉國,就是稍微有點利益受損都無法接受。
唉。
房間里的兩個人沒有多說,沉默了一會兒便推門出去。
守在正廳門口轉悠的蘇景殊連忙看過去,很好很好,看神色就能看出韓相公的勸說很有用,老王肯定不會再執(zhí)著于那個一看就不靠譜的保甲條例了。
韓琦收拾好心情笑吟吟勸道,“雖然天氣很熱,但是也別那麼大的火氣,有事坐下來好好說。”
蘇景殊老老實實應下,今天是意外,他平時可好說話了。
富弼慢悠悠跟上來,慢條斯理的將小小蘇剛才想出來的新點子說出來,然後問道,“二位怎麼看?”
韓琦:???
王安石:???
兩個人愣了又愣,看向蘇景殊的眼神都不對了,“你想的?”
蘇景殊挺直腰桿,剛才的老實蕩然無存,“回兩位相公的話,下官覺得此法比保甲更加可行!
如果百姓和官僚必須要有一個被折騰,他選折騰當官的。
保甲推行下去後折騰的是所有鄉(xiāng)間百姓,抄家只抄貪官,而且被查出來的只是貪官群體中的極少部分,只是得罪人而已,老王你不會怕了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他記得他們王相公還有很多未完成的新法條例,其中方田均稅一旦提出來就是得罪全體官僚階層,這才哪兒到哪兒?
蘇景殊沒有說話,但是他的意思太過明顯,不說話也能看出來心里在想什麼。
王相公!王大人!王叔!不會這就怕了吧?!
王安石:……
雖然這個主意很值得研究,但是這小子怎麼那麼欠揍呢?
身為體貼的好侄子,老王真生氣還是假生氣蘇景殊還是能看出來的,既然已經(jīng)心動那事情就好辦了,“勞煩幾位相公等一天,下官今天連夜擬個章程出來,還請王相公收回那份保甲條制!
王安石板著臉點頭,“可以,這份公文我收回!
說著就將那份寫滿了反對意見的公文收了起來。
臭小子跟他爹一個德性,一點不滿意能扯出一籮筐的話,偏偏一籮筐里還都不是廢話。
希望西北別那麼快打起來,公文他拿回去好好琢磨,保甲條例過些日子再提。
蘇景殊:額……
那什麼,他說的不是這個“收回”。
算了算了,拿走就拿走吧,反正留在他手里也只會氣他。
保甲條例暫時告一段落,韓琦和富弼回去琢磨抄家應急的可行性,胡宗愈和呂惠卿回司農(nóng)寺衙門,蘇景殊留在政事堂衙門和韓絳再把募役法的細則梳理一遍。
下月初就要開始試行,一天梳理八百遍都不嫌多。
其實募役法之前在江南和京城一帶都試行過,募役對百姓的壓榨有所減少,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他們將之前所有試行的情況都研究了一遍,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地方官身上,
如果遇到的官員是厚道人,就算是服役也不會淪落到傾家蕩産的地步,如果遇到的官員不好相處,就算是募役也能讓百姓元氣大傷。
細則上寫的明明白白,地方衙門每年都要做預算,各個衙門都需要多少人,月俸多少,一共需要多少錢,然後根據(jù)預算來收助役金。
能按照規(guī)矩辦事那最好不過,就怕地方官不好好做預算隨便亂收錢。
家底不厚心里就沒底氣,不管是皇帝還是官員還是百姓都有這毛病,這大概是他們天朝人民的通病。
就拿現(xiàn)在的地方衙門來說,每年的稅收上來後留夠地方用的其他全部上交京城。
衙門每年做好的預算是一個數(shù)目,但是很多地方不會只留下預算的數(shù)目,他們還要以防萬一,要多留些錢來防備意外,而這個“多留些”的彈性就大了,有的多留兩三成,有點能多留兩三倍。
意外不可避免,這種在官場上是默認的,只要不做的太過分,京城一般都會睜只眼閉只眼。
只是正常的稅這麼干也就罷了,助役錢是在正常的賦稅外另外加的一種稅,雖說這個稅讓百姓不用再服差役,但是交錢的事情總歸不會讓人高興。
額外的賦稅正常繳納還行,要是地方官衙做預算的時候習慣性的用翻倍的法子來抵抗風險,需要交助役金的百姓肯定要有意見。
條例細則寫的再清楚到地方官手里也會變個樣子,之前的青苗法已經(jīng)詳細到不能再詳細,地方官施行的時候還是得根據(jù)地方情況修修改改,所以募役法肯定也是這樣。
光靠他們瞎琢磨沒用,究竟能冒出什麼問題還得試行之後才知道。
希望老王不要再搞什麼幺蛾子,不然他真的會找上門。
王小雱考中進士後被派去宣州歷練,現(xiàn)在王家有地方給他撒潑,不怕他帶壞王家的弟弟妹妹就盡情搞事吧。
蘇景殊從政事堂衙門出來的時候已近黃昏,都這個時候了今兒也不用再回司農(nóng)寺衙門,直接回家準備他的抄家大法就行。
別說現(xiàn)在有六扇門那些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即便沒有六扇門,只讓皇城司的探子去查都能順藤摸瓜查出來一堆貪官。
京城里抄一波,地方再抄一波,越窮的地方貪官越囂張,大宋那麼多州縣隨便挑幾個出來都能抄出國庫好幾年的收入來。
大宋藏富于民的形容不太準確,準確的形容應該是藏富于地主豪強。
光明正大靠本事賺錢的合該人家過好日子,仗勢欺人的就算了,不如把家産拿出來為大宋做貢獻。
#我在大宋靠抄家致富#
天吶,世上怎會有如此天才的主意?
不愧是他。
回家就讓老爹再多請幾個護院。
之前出門可能是被套麻袋,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真的可能被刺殺。
嗨呀,感覺更厲害了呢。
蘇景殊迫不及待要把他的抄家致富經(jīng)寫出來交給幾位相公再交給官家,打仗缺錢不用愁,抄家技術來解憂,讓皇城司和貪官硬剛就完事兒了。
“子安?”
正走著,旁邊忽然有人喊。
蘇景殊轉身,看到來人眼睛一亮,“子純兄什麼時候回來的?”
是許久未見的王韶王子純。
政事堂衙門在禁中,來這兒要麼是面圣要麼是去政事堂,剛才在政事堂衙門沒看見,也就是說這人剛面完圣?
王韶意氣風發(fā)快步走過來,“今天剛回京,回來就去見了官家!
他這幾年在西北跟在蔡挺蔡大人身邊當差,前不久梁乙埋攻打荔原堡不成反被他們打了回去,梁太後派使團到京城求和,他正好借這個機會一起回京。
前幾年官家剛繼位的時候他曾上《平戎策》建議朝廷收復河湟招撫羌族來孤立西夏,當時朝中局勢不穩(wěn),《平戎策》送到官家面前也沒什麼回應,他還以為官家不在意。
朝中文武百官絕大部分都覺得滅夏要走橫山,先把橫山拿下然後直接攻取西夏帶,他的意見和滿朝文武的意見都不太一樣,不被重視也正常。
這幾年他在西北長了不少見識,對西北的局勢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剛才面圣時官家對他新寫的對策很感興趣,忙完這幾天後還會再召他入殿奏對。
“恭喜恭喜,恭喜子純兄如愿以償。”蘇景殊很配合的捧哏,一連串的“哇”“竟然是這樣”“子純兄好厲害”讓王韶越發(fā)不好意思。
雖說奏章是他寫的,但是里面的內容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蔡大人和其他同僚也出力頗多。
兩個人站在路邊說了一會兒,王韶拍拍額頭,“聽聞你回京後在司農(nóng)寺任職,怎麼來這兒了?”
蘇景殊攤攤手,“來找王相公吵架!
王韶愣了一下,“啊?”
“事情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等休沐日再約子純兄長談!碧K景殊指指已經(jīng)快落山的太陽,“時間不早了,子純兄回見!
抄家抄家抄家,他的章程還沒擬出來呢。
王韶摸摸腦袋,不太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蘇景殊風風火火回到家里,連飯都沒吃就直接沖進書房寫策劃書。
時間緊任務重,明天早上必須讓大佬們、尤其是老王、看到成型的策劃。
他的《掃黑除惡條例》絕對比那見鬼的《畿縣保甲條制》強!
蘇景殊奮筆疾書,越寫越覺得在古代靠抄家致富是個天才的想法,就是有一個缺點,這法子僅限皇帝一個人用。
他知道清朝的雍正皇帝被稱為抄家皇帝,說是康熙朝後期康熙皇帝對待官員過于寬仁,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縱容皇親國戚各級官員貪污挪用國庫存銀,所以雍正皇帝登基後直面的就是這麼一筆爛賬。
他們仁宗皇帝不是後期過于寬仁,而是從始至終一直沒嚴過,可想而知,大宋的財政危機比雍正皇帝登基時更嚴重。
雍正皇帝能用的法子他們官家也能用,再說了,這只是拿來應個急,等西北穩(wěn)定下來還是還是得先整頓吏治。
——天下不大治,失在于任人。
這句話他們已經(jīng)說累了。
所有推行下去的新法都要擔心地方官的能力以及人品,一次兩次還好,長此以往肯定不行。
澙蝓
官場肯定是要整頓的,至于怎麼整頓還得上頭的大佬們說了算。
變革這種事情無論放在什麼時候都很困難,從下往上難于上青天,相比較而言還是從上往下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老王推動新法從理財入手,後世都知道“你不理財財不離你”,可見這活兒的難度有多高,用人這方面不能讓老王大權獨攬,不然太容易出問題。
朝堂的權力制衡很容易導致黨爭內斗,但是沒有制衡一家獨大更不行。
問題交給大佬們,他只管出餿主意。
和老王的餿主意一比,他的主意好像也沒那麼餿。
畢竟抄家應急這種事情真的有成功的,最後挨罵的只有皇帝,而老王那法子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最後被折騰的卻是全天下。
為了全天下不被折騰,只能委屈官家挨罵了。
地方官搞錢的手段很多,蘇景殊剛到登州就趕上包大人辦大案,後面順藤摸瓜清理登州官場時全程驚嘆沒聽過直接長了大見識,要不是親眼所見他都不敢相信官場上有那麼多搞錢的門道。
政策有問題,自然少不了鉆政策漏洞的蛀蟲。
大宋的財權分配是這樣的,地方先收稅,收完稅後做個粗略的預算留夠地方自用的錢,剩下的全部上交中央。
唐末地方割據(jù)政權帶來的陰影太大,大宋為了不重蹈覆轍于是從各個方面來堵死地方造反的路。
不過雖然朝廷有明確規(guī)定每年收上來的賦稅留夠地方自用其他全部上交中央,但是沒規(guī)定地方自用是多少,地方送上去的預算方案朝廷也沒法一個個的核實,時間長了肯定有膽大的官員上下其手。
朝廷之下路、府州、縣三級,每一級都能鉆空子,官場的關系網(wǎng)比蜘蛛網(wǎng)還復雜,時間長了想管都不知道從哪兒入手。
到真宗年間宋遼簽訂澶淵之盟,大概是連年征戰(zhàn)缺錢了,朝廷終于想起來給賦稅制度打補丁,直接規(guī)定各地自留賦稅占幾成上交中央的賦稅占幾成,不給地方留那麼大的彈性空間。
雖然後人提起澶淵之盟都會破口大罵,但是不得不承認沒有戰(zhàn)事更適合百姓休養(yǎng)生息,和打仗的軍費消耗相比那些歲幣根本不算什麼。
當然,他不是說大宋就該花錢保平安,武力值不夠和武力值足夠但不用還是有區(qū)別的。
真宗後期沒有戰(zhàn)事,地方賦稅上交中央後還有很多盈余,那些年無論是官府還是百姓都鮮少因為缺錢而生出事端,直到仁宗年間邊境戰(zhàn)亂再起,水旱蝗疫天災組合拳咣咣咣打個不停,沒幾年就把國庫給打空了。
國庫空了怎麼辦?增加稅收。
這法子現(xiàn)在肯定不能再用,仁宗年間大規(guī)模增稅是有真宗年間休養(yǎng)生息的底子,就那還導致民間動亂不斷,他們官家接收的是個爛攤子,這時候再大規(guī)模增稅估計可以洗洗睡了。
小金大腿也不用直接繼承皇位,他們收拾收拾去找個山頭自立為王,重新打一遍江山都比接手越來越爛的攤子強。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修修補補太麻煩,不如直接一通鐵拳全砸了再換新的。
第214章
*
小小蘇大人腦子里閃過一個又一個危險念頭,那一個又一個的危險念頭又都撲騰著小翅膀飛遠,仿佛從來沒出現(xiàn)過。
咳咳,破而後立說的輕松,不到萬不得已這法子肯定不能用。
打仗要花錢要死人還沒法正常生活,戰(zhàn)亂對百姓的傷害比賦稅重壓嚴重的多,所以能不打仗還是不打仗的好。
如今的軍隊大部分仁宗年間戰(zhàn)事增多擴充起來的,那些本就因為戰(zhàn)事而招募的軍隊在戰(zhàn)事平息之後沒法全部遣散,朝廷要考慮遣散後的士兵對地方治安造成的沖擊,要裁軍也得慢慢來。
軍隊數(shù)量多需要的軍費就多,需要的軍費多官員能上下其手的機會也多。
別的不說,就只軍費這一項支出,真正發(fā)到將士們手上的能占一半嗎?
不好說。
比起倉促裁軍帶來的後患,清一下貪污的蛀蟲事兒少還來錢快,除了得罪人別的沒毛病。
而且查賬這事兒說難很難說簡單也簡單,只看皇帝愿不愿意查,只要皇帝愿意,朝中總能扒拉出幾個不畏強權的官員替他把事情辦好。
先從三司找賬面可能有問題的地方,下令各地自查錢糧虧空,有虧空的誰虧空誰補上,且彌補虧空的時候不得加重百姓的負擔,沒補齊的一律嚴辦。
粉飾太平掩飾虧空的也別著急,皇城司和六扇門的探子也不是光吃飯不干活,尤其是六扇門,剛成立不久正需要大功勞來打響名氣,江湖人也不怕得罪人,藏多嚴實都能給扒拉出來。
什麼貪污受賄挪用公款,有一件算一件都能扒拉出來算總賬。
當官的欺上瞞下還能抱團,官員家屬的警惕性可沒那麼高,多來幾個“我爹是XX”國庫想不充盈都難。
所以凡是存在貪污受賄行為的官員不能只查官員自己,還要嚴格控制其家人,說抄家就要抄的干干凈凈,禁止家屬私下變賣財物,有變賣的也要追回。
有罰還得有賞,抄家的差事那麼得罪人,辦得好的得有獎勵,這樣才能讓辦差的人更有動力。
這一波清理下來不光財政狀況能好一點,順帶著還能給臃腫的官員群體減減肥,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希望官家和相公們安排的時候小心點,千萬不要把他暴露出來。
蘇景殊眼珠子一轉,心道實在藏不住的話也沒關系,他還有第二手準備。
感謝雍正皇帝,感謝後世層出不窮的清宮題材作品,感謝所有能感謝的一切,這次真幫了大忙了。
還有朝廷每年弄的那個預算,這個問題他想說很久了,就是怕被三司官員沖上來圍毆。
實在不行換個算法,都叫預算了好歹算明白再上報。
就拿軍費來說,諸路轉運司有“漕計”,各州有“州計”,雖然明面上賦稅由中央朝廷來分配,但是軍需預算大部分都是邊境各地的轉運司自行分配。
軍費批不下來挨罵的是負責審核的官員,但是看完軍中提交的預算單子,就是皇帝來了這事兒也是轉運司的官員有理。
要錢的時候動輒幾十萬錢上百萬錢,將士軍餉多少不清楚,軍需甲胄多少不清楚,軍中馬匹草料消耗不清楚,傷員治療消耗不清楚,撫恤金下發(fā)多少不清楚,所有都是大概需要多少錢,九十萬錢還能反向抹零到直接報一百萬。
什麼都不清不楚,轉運司哪敢批?
武將地位越低越不愿意提升自己,派文人去管文人又瞧不上後勤的活兒,軍中文臣一個個的都覺得自己看了幾本兵書就是用兵奇才,負責軍需的又覺得軍隊大老粗什麼都不會溝通不來,于是文武之間關系越來越差。
蒼天啊,這能行嗎?
西北邊境每年都不安穩(wěn),不是這兒打仗就是那兒打仗,轉運司的官員在做預算的時候就不能留夠戰(zhàn)事開銷的預算嗎?
實在不行就再梳理一下三司的工作內容,梳理清楚之後加個會計司來總理會計核算事務,以後所有財政相關的事務自下而上逐級匯總核算上報,到中央這一級由會計司統(tǒng)一進行考核勾算,這樣年底查賬也能比現(xiàn)在好查。
還有稅制,要不看看分稅制?
中央和地方財政支出怎麼劃分,收入怎麼劃分,還有地方與地方、地方與中央之間的財政轉移支付制度,說起這個他可就不困了,回頭有機會他能寫本書來單獨介紹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
時代是發(fā)展的,社會是進步的,制度適不適合現(xiàn)在他不確定,但是後世在用的制度肯定他們現(xiàn)在用的合理。
別管合適不合適先拿過來參考參考,靈感有時候就是這麼來,萬一哪位大佬迸發(fā)出適合大宋現(xiàn)狀的最優(yōu)解他們就賺大發(fā)了。
思路順暢的時候下筆如有神,一晚上沒睡也不耽誤年輕人第二天早上起來精神奕奕。
蘇景殊收拾收拾去吃早飯,吃飽之後讓爹娘做好他接下來要搞事的心理準備,在老爹掄板凳之前撒腿就跑,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如此絲滑不愧是他。
程夫人讓下人收拾餐桌,順便安慰旁邊的老蘇讓他不要緊張。
他們家仨小子都有分寸,再闖禍也闖不到哪兒去。
子安還算好的,至少搞事之前知道打聲招呼,另外兩個連招呼都不打,等他們知道的時候事情都結束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他們攔又攔不住,想干什麼就讓他干。
蘇洵磨了磨牙,算了,兒子大了不聽話沒關系,過兩年小孫孫走走路會說話了他教小孫孫。
這天之前,沒有人能知道一份奏章究竟能鬧出多大動靜。
除了看到奏章的人。
抄家計劃在政事堂的宰相副相們手里傳了好幾圈,傳到最後放到桌上,愣是一個要碰的都沒有。
這是一晚上能寫出來的東西?
前面的抄家他們能理解,後面那些是什麼意思?那小子想把大宋的財稅體制從頭到腳都換一遍?
等等,他們有點頭暈,王介甫你坐下,這事兒得好好聊。
一個王介甫就已經(jīng)夠激進了,怎麼還能有比這家夥更激進的?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王安石干巴巴辯解,“真不是我教的!
雖然他平時的意見也很激進,但是和那小子相比還是他更穩(wěn)當。
再說了,他要是能想出來這注意他早就自己干了,還用等到現(xiàn)在?
蘇景殊:乖巧.jpg
旁邊幾個人聽他這解釋立刻警惕起來,“你穩(wěn)著點兒,別胡來!
抄家應急已經(jīng)很超出他們的接受能力,這時候把地方到中央的財稅體制全部推翻是想上天啊?
王安石眸光微閃,假裝剛才什麼都沒想,煞有其事的說道,“諸位放心,我有分寸!
旁邊幾個人:……
抱歉,這事兒真沒法放心。
王介甫有前科,他本人的辦事風格已經(jīng)很出人意料,現(xiàn)在還有個比他更能出人意料的後輩,誰來了都不敢放心。
問題來了,這份奏章要送到御前嗎?
不送吧,不太合適。
送吧,更不合適。
年輕人性子急說干就干,他們官家的年紀也不大,萬一真的對這份奏章驚為天奏,接下來的動靜可比王介甫最開始張羅變法的時候還要大。
不行不行不行,局勢剛穩(wěn)定沒幾年,肯定經(jīng)不起這個折騰。
可是前面寫的那些又確實可行。
國庫這筆爛賬早晚得清,官家把薛向從東南調回來就說明他已經(jīng)有查賬的想法,雖然抄家這法子聽上去不靠譜,但是仔細想想可行性非常高。
貪官該殺嗎?該!
蛀蟲該揪嗎?該!
先留出時間給地方官自查,能把吃進去的吐出來朝廷可以暫時睜只眼閉只眼,然後再讓皇城司和六扇門聯(lián)合起來查貪污,之後查的都是僥幸心理作祟覺得查不到他們身上的貪官,受到嚴懲也是活該。
法子是好法子,可水至清則無魚,就算官員本身清廉也沒誰能保證家族中人都清廉,真要這麼干的話得罪的人怕是不比裁軍少。
“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拿去給官家看看!蓖醢彩奂彩挚炷没刈嗾,不給老干部們將東西扣下的機會。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畏手畏腳不可取。
能被朝廷查出來的肯定是有大問題的,身為官員知法犯法還有理了是吧?
得罪人就得罪人,裁軍的時候有人罵他他照單全收,這時候有人罵他他可以理直氣壯的罵回去。
朝廷抄的都是貪官,和貪官共情的該不會也是貪官吧?
老王仔仔細細的收好奏章,已經(jīng)想好待會兒到官家面前要怎麼說。
從推行新法到現(xiàn)在,他就沒見過這麼讓他理直氣壯的對策,還是子安那小子懂他,要是能不動不動就找他吵架就更好了。
事不宜遲,他先走一步。
王安石足下生風去求見官家,眨眼就消失在房間里,留下其他幾位宰輔面面相覷。
不行,不能讓那家夥一個人去面見官家,他們得在現(xiàn)場看那家夥到底怎麼說。
——官家,王介甫那張嘴不能全信,您得知道朝堂和民間到底是什麼樣兒,不能全聽那家夥忽悠。
被留下的幾位連忙跟上,他們太清楚王介甫那張嘴有多能說了,不管接下來到底怎麼辦,總之不能讓他在御前胡說。
官家昨天才召見過那個進獻《平戎策》的王韶,很明顯是不想再忍受西北那邊的上躥下跳。
防范西夏入侵和滅夏完全是兩回事,需要的軍費也是天壤之別,官家已經(jīng)被缺錢折騰的不太正常了,這時候就算和他說海里有金子他都能立刻派人去撈。
好吧,有點夸張,但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官家忍住!事情要循序漸進!實在不行咱多抄幾個貪官也行!別上來就那麼大的動作啊!
政事堂衙門在大慶殿南邊,和大慶殿之間隔著門樓,皇帝日常聽政在大慶殿西側的垂拱殿。
兩邊離的很近,不管是皇帝召見他的宰相還是宰相求見他們的皇帝都非常方便。
垂拱殿中,趙曙看完送到手邊的奏疏忍不住心跳加速,“這是子安寫的?”
被幾位大佬提溜過來的蘇景殊縮縮腦袋應了一聲,老老實實站在底下不敢說話。
王安石拱拱手,“啓稟官家,臣以為……”
“啓稟官家,臣等以為清查虧空可行,財稅相關還有待探討!表n琦連忙上前打斷王安石的話,這時候就不要再管合不合禮數(shù)了,不讓王介甫亂說最重要。
富弼也是這麼想的,在老夥計開口後連忙接道,“西北戰(zhàn)事未歇,國庫日漸空虛,正是清查虧空的大好時機!
財稅制度一旦改動全大宋都不得安生,有那麼大的動靜在後面等著,現(xiàn)在不是時候也得是時候。
說是這麼說,到底還是沒忍住瞪了旁邊那不知輕重的臭小子一眼。
蘇景殊露出個討好的笑容,怎麼看怎麼無辜。
王安石也沒想著非要在這個時候和他們爭高低,奏疏已經(jīng)送到官家面前,他有足夠多的時間單獨和官家商量。
富弼深吸一口氣,久違的有種想揍人的沖動。
蘇景殊眉眼彎彎,等富相公扭過頭不再瞪他才繼續(xù)低頭看腳尖。
魯迅先生說的對,拆屋效應放在哪兒都有用,屋子太暗想開個窗戶大家一定不允許,但是先提出來要把屋頂拆掉,他們就會愿意開窗了。
不錯不錯,不枉他一夜沒睡寫了那麼多。
奏疏已經(jīng)送到官家面前,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他能摻和的了。
大佬們說他他年輕氣盛沉不住氣,怕他出去太得罪人。
那什麼,他也就在官家和幾位相公面前敢這麼說,其他時候都謹慎著呢。
其他幾位:閉嘴!
幾位相公和官家商量掃黑除惡的具體流程,商量的時候還不忘罵蘇景殊幾句,幸好官家沒提後面的財稅制度,不然幾位相公的眼刀子能把他紮到血流成河。
小小蘇大人識相的不去插話,除了在被罵的時候老實認錯,其他時候都站在旁邊當擺設。
相公們說的對,接下來的事情他不能摻和,朝中有個老王已經(jīng)讓人恨的牙癢癢,那些人拿捏不了老王還能拿捏不了他?
放他出去就是拉雙份的仇恨,為了他的小命著想還是別摻和了。
官家耐心的聽幾位宰相分析清查虧空的利弊,偶爾分心看一眼假裝自己是個花瓶的蘇景殊,唇角悄無聲息的揚了揚。
年輕人鬼點子多,就是有一點不好,想鬼點子的時候完全不管後果。
唉,沒有他護著可怎麼好哦。
君臣之間的商議持續(xù)到中午,大體方向已經(jīng)定下,之後便是細節(jié)上的落實。
聽的蘇景殊差點站著睡著。
韓琦和富弼對視一眼,心里差不多有了底,只要官家不和王介甫一樣著急,就算之後再單獨召王介甫奏對也出不了大問題,“時候不早了,臣等告退!
他們不打擾官家用膳,先回去讓王介甫和蘇子安這倆一個比一個不省心的家夥消停下來再說。
王安石天天和兩位資歷比他深的相公見面,早就習慣時不時被拉去談心的生活。
蘇景殊嘆了口氣,蔫兒了吧唧的跟著出去。
趙曙揉揉因為長時間思考而脹痛的腦袋,在幾人走到門口時又開口道,“子安留下。”
蘇景殊:。!
蘇景殊立刻調轉腳步,眼睛亮晶晶的和剛才的蔫兒了吧唧判若兩人。
韓琦、富弼:……
行行行,知道這臭小子是官家的心頭好,他們不念叨了還不行嗎。
小小蘇大人開開心心目送幾位相公離開,誒嘿,他就知道他想出那麼好的主意官家肯定舍不得他挨罵。
趙曙起身活動活動,讓宮人將飯菜送過來,然後才笑吟吟問道,“你那《掃黑除惡條例》太得罪人,萬一讓人知道是你出的主意該怎麼辦?”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清查虧空涉及到的官員太多,短時間內可以把這小子藏的嚴嚴實實,時間長了會不會有人猜到主意是他出的誰都說不準。
他們子安無論在地方還是在京城都很會惹事,朝堂上都是人精,不了解他的時候還好,如今這小子已經(jīng)在官場上折騰了好幾年,以抄家來充盈國庫這種不合常理的法子很容易就能猜到他身上。
瞞肯定是瞞不住的,還是得提前想好後路。
蘇景殊想了想,誠實的回道,“搬到開封府,或者六扇門!
消息要是傳出去的話他的人身安全肯定會受到威脅,為了保住小命兒最好哪兒安全往哪兒鉆,目前來看首選皇宮次選開封府再次六扇門。
皇宮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要麼開封府要麼六扇門,這倆地方必須得有一個成為他的避難所。
當然他還有個更好的主意,讓展貓貓或者白吱吱和他綁定,只要保鏢隨時都在,天底下就沒有打手能成功套他麻袋。
趙曙不知道該說他什麼好,好歹是個官,哪兒有被人逼到有家也不能回的道理,“狄將軍前不久又換了一任監(jiān)軍!
蘇景殊立刻接上皇帝陛下的腦回路,當即挺起腰桿主動請纓,“臣當仁不讓!
趙曙無奈,“說實話,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去西北?”
蘇景殊訕訕笑笑,“也沒有多早,就是昨天見了王子純後臨時想到的!
趙曙:……
昨天下午見的王韶,昨天晚上通宵寫的掃黑除惡計劃,還說不是提前想好的?
他就多余操這份心。
狄青隔幾個月就在匯報西北情況的戰(zhàn)報上問這小子接下來的安排,大宋的宰相不光要有出身,還要有治理地方、出使番邦以及帶兵的經(jīng)驗,他要將這小子培養(yǎng)成宰輔之臣就必須將人放出去歷練。
西北的戰(zhàn)事一直沒停過,狄青也一直惦記著這小子,他不確定倆人湊到一起能發(fā)生什麼,但是一想到時候被折騰的是西夏……
唔,倒也不是不行。
飯菜上桌,結束了上午課程的太子殿下也準時帶著倆弟弟過來陪他們家柔弱的父親用飯。
三個皇子看到小小蘇大人都開心的不得了,“子安來啦!”
蘇景殊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然後朝小金大腿眨眨眼示意他在官家這兒是有正事兒。
官家敲敲桌面,“先吃飯,吃完再說其他。”
這種場合本不該有外人在,蘇景殊第一次加入官家的親子餐廳時拘束的壓根沒吃飽,次數(shù)多了就習慣了,畢竟御廚的手藝外面吃不到,什麼都沒填飽肚子重要。
趙頊當上太子後就過上半天上課半天批奏章的生活,兩個小的沒和他們家大哥一樣一邊學習一邊干活,但是偶爾也能在他們爹和大哥說話的時候插上幾句。
都說天家沒有感情,他們家卻是個例外,後宮只有皇後一個女主人,孩子們之間的感情也好得很。
或許以後可能會出現(xiàn)爭權奪利,至少現(xiàn)在還沒發(fā)生。
飯後是親子交流時間,官家慢條斯理將掃黑除惡計劃講給仨兒子聽,後面的財稅制度他還得再研究研究,等他琢磨清楚了再給兒子們講。
仨皇子:!!
掃黑除惡!這名字聽起來就令人熱血沸騰!
太子殿下知道他的小夥伴能搞事,但是沒想到他這麼能搞事。
皇城司是皇帝的親信,六扇門現(xiàn)在歸他這個太子管,讓這倆衙門同時出擊整頓官場效果肯定奇好無比。
打擊貪官這種事情需要強有力的後臺,請務必讓他來干。
二殿下不愿意,“我我我!我也可以!”
勾心斗角的事情他干不來,帶人抄家那麼簡單他肯定行。
幾年前六扇門沒成立的時候說讓他當六扇門的一把手,六扇門成立了又嫌他年紀小不讓他當。
誰當家誰說了算,他忍。
可是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不是去年的他,現(xiàn)在的他比去年長大了一歲,抄家這種簡單的活兒讓他干絕對沒問題。
太子殿下呼嚕呼嚕弟弟的腦袋,笑瞇瞇問道,“貪官偷偷將家産藏匿怎麼辦?抄家人員中飽私囊怎麼辦?”
趙二郎兇巴巴的揮揮拳頭,“一起關進大牢。”
官家悄咪咪拱火,“貪官藏匿家産的時候不會讓你知道,抄家人員中飽私囊的時候也不會讓你看到,你怎麼知道要抄的宅子有沒有漏掉的密室?又怎麼知道抄家的官兵中有沒有人偷偷藏東西?”
趙二郎、趙二郎吸吸鼻子,委委屈屈的,啞巴了。
抄家怎麼也那麼難?世上就不能有點不動腦子就能干的活兒嗎?
算了,他還是多吃飯快長高然後去帶兵打仗吧,實在不行就當個聽話的大將軍,上頭指哪兒他打哪兒,嘎嘎亂殺也能殺出條血路來。
他不在京城奮斗,努努力當個大宋霍去病總可以了吧。
少年郎趴在桌上小聲嘟囔,他爹是皇帝還弱不禁風,他哥是太子要坐鎮(zhèn)京城,他弟對四書五經(jīng)的興趣比刀槍劍戟大,左看看右看看,家里能靠得住的只剩下一個他。
官家幽幽嘆了口氣,他感覺他對三個兒子的教育方法是一樣的,為什麼會教出來個滿腦子封狼居胥的傻小子?
他也想讓大宋有漢唐之強盛,但是看看周邊一圈敵人,唉,任重道遠。
下午各有各的事情,蘇景殊沒在皇宮多留,和小金大腿嘀咕了幾句就回了司農(nóng)寺衙門。
掃黑除惡的策劃已經(jīng)交上去,募役法也準備妥當只等推行,等推行募役法的政令下到地方又該忙的昏天黑地,趁這幾天有空閑得好好歇歇。
司農(nóng)寺的人手還是太少了,雖說有政事堂的同僚可以幫忙,但是司農(nóng)寺的官員本身有需要做的工作,政事堂的那些官員本身也有需要做的工作,再加上新法這邊就是額外的工作,想不忙都難。
這麼一看,還是當初條例司在的時候更方便。
果然得不到的和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制置三司條例司現(xiàn)在既是失去的又是得不到的,越忙越想念那個專管新法推行的衙門。
可惜條例司權利太大會威脅到政事堂,也會讓官家對老王不放心,現(xiàn)在雖然忙但是隱患少,比起皇帝和宰相明爭暗斗,還是現(xiàn)在這樣比較好。
他到司農(nóng)寺還不到一年,任期未滿就要調走的話還得想想怎麼和家里解釋。
上次在登州任期未滿調回京城是因為他干的好,這次是為了遠離京城保平安,差別還挺大的。
旁邊,胡宗愈一邊干活一邊唉聲嘆氣,只恨自己沒有一個會搞事的腦袋瓜。
昨天在政事堂衙門他就知道如果朝廷真要以清查虧空來應急這小子肯定要被調離京城暫避鋒芒,他折騰了一年多也沒能離開司農(nóng)寺,這小子一出手就能離開京城。
人比人氣死人。
蘇景殊歪歪腦袋,安慰道,“著意栽花花不發(fā),等閑插柳柳成蔭!
胡宗愈頓了一下,“借你吉言!
雖然他感覺這話有點像詛咒。
想被貶的時候怎麼折騰都沒用,不想被貶了卻又被貶出去,如果真的讓他撞上這種事,他會忍不住一天三次罵這個烏鴉嘴。
小小蘇大人在胡大人這兒撩撥了一把,在胡大人翻臉之前趕緊回到他自己的工位。
先把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列個表,募役法只差臨門一腳,順利的話還能把手上的活兒干完再走。
他在司農(nóng)寺忙活了小半年,就算要調任也得把該拿的功勞都拿到手再走。
下衙時間到,蘇景殊收拾東西回家,繼續(xù)琢磨該怎麼和家里解釋。
以他們家老爹的敏銳程度,還是老實交代吧。
蘇洵在家琢磨了一天,從朝堂局勢琢磨到西北戰(zhàn)事,從西北戰(zhàn)事琢磨到南方蠻夷叛亂,把大宋目前所有的隱患都琢磨過來一遍兒也沒想出小兒子能搞什麼事。
小事兒不值得臭小子那麼正經(jīng),大事兒以那小子的本事搞不來,所以能是什麼事兒?
直到蘇景殊回家,老蘇才意識到他錯了,他不該覺得這臭小子官職不高就搞不來大事兒,官小也不耽誤他翻天。
蘇景殊把昨天和今天的事情全部說完,已經(jīng)做好撒腿就跑的準備,就是他爹的反應有點不對勁,“爹?”
蘇洵兩眼無神,“爹在想要不要搬家。”
京城雖好,但風險實在太高,還是山溝溝里適合他們一大家子。
小小蘇略有些心虛,“也、也沒到需要搬家的地步吧!
“是沒到那個地步!崩咸K瞥了他一眼,“只要你們哥仨都不在家!
蘇景殊摸摸鼻子,“所以過些日子我就得走,看官家的意思應該是讓我去狄將軍身邊當監(jiān)軍。”
蘇洵:……
臭小子這麼能惹事,官家怎麼敢把他放去西北?
轉念一想,與其留在京城搞事情,將人放去西北禍害番邦也不是不行。
老蘇瞳孔地震,自覺已經(jīng)感受到官家的“良苦用心”。
蘇景殊把安排好的後路說出來讓他們家老爹安心,搬家太麻煩了,留在京城無論是生活水平還是教育水平都是頂尖的,就算不為他們哥仨也得為下一輩的小崽崽們想想,山溝溝里可沒這麼好的教育條件。
雖然老爹自己教也不是不行,但是看他們哥仨的情況……
可喜可賀,父子間開誠布公的談話以小小蘇大人逃到隔壁白五爺家里過夜告終。
白玉堂一邊搖頭一邊絮叨,“早就說直接給你留個院兒你偏不要,現(xiàn)在還得重新收拾。”
“我就住一晚,不用太講究,能住就行!碧K景殊有氣無力,趴在桌上緩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五爺,六扇門最近忙嗎?”
“還行,比年前好多了。”白玉堂在旁邊坐下,“有事要幫忙?”
蘇景殊眼神飄忽,“或許、幾個月後需要幫忙!
第215章
*
白玉堂最近的確沒什麼要緊事。
六扇門剛成立的時候他負責給那些新來的立規(guī)矩,現(xiàn)在四個義兄都在京城,捕快們也都適應了身份的轉變,所以他這個名義上的二把手也恢復了清閑。
有興致了就去衙門看看,沒興致就想干什麼干什麼。
官當?shù)奶p松弄得他有點不好意思,正準備過些天和太子殿下說說把二把手讓給他們家盧大哥。
雖然大哥不在意官職高低,但是他也不能一直占著位置不干活。
所以蘇大人又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用得上他?
“先保密!碧K景殊給嘴巴拉上拉鏈,具體什麼事情現(xiàn)在不好說,不過他保證到時候肯定第一個和白五爺通消息。
以他對白五爺?shù)牧私猓綍r候很可能是他們一起去西北。
那麼問題來了,要把老沈帶走嗎?
小小蘇大人想了想,感覺把沈仲元留在身邊有點大材小用,不如將人留在六扇門參與掃黑除惡行動。
白玉堂搓搓下巴,壓低聲音問道,“什麼事情連我都不能透露?”
蘇景殊摸摸脖子,“能掉腦袋的大事!
白玉堂迅速後退,“那就別說了!
掉腦袋的大事動靜肯定不會小,他等著過些天看熱鬧。
蘇景殊打了個哈欠,等房間打掃出來又雙手合十拜托白五爺去隔壁幫他取干凈衣裳,昨天一晚上沒睡,今天又干了那麼多活兒,能撐到現(xiàn)在才困全靠年輕。
拜托拜托,五爺行行好,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白玉堂:……
就這“離家出走”的頻率,直接留個院子給他放東西多好,還省得每次都要他翻墻去取東西。
最後一次?
呵,光這句話他就聽了不下十次。
剛入夏不久,白日的氣溫還好,太陽落山後溫度便降了下來,好在蘇景殊身體好,換季也很少生病。
掃黑除惡計劃由政事堂的相公們牽頭,怎麼著也得商量倆月才能開工,接下來幾天他要忙的事情不多,這旬的休沐終于不用在衙門度過,正好去找王子純交流感情互通有無。
他對西北的了解僅限于狄青的信和朝堂上的各種傳聞,王韶卻是實實在在的在那邊待了好幾年,想知道西北的局勢找他再合適不過。
王韶:所以我是打探消息的工具人是嗎?
蘇景殊毫不心虛:沒錯就是這樣。
倆人提前約好時間,休沐這天中午蘇景殊來到王韶下榻的客店,兩杯酒之後就是分享各自的當官感受。
蘇大人當官時間短但是經(jīng)歷的事情一點都不少,三年的官場生涯比尋常人三十年都精彩。
王大人也不差,他在西北這幾年正好趕上西夏要死要活要搶綏州,成天不是打這個就是打那個,睜開眼睛就是盯黨項人的動靜,雖然知道對面肯定打不過他們,但是一直被騷擾也是夠煩人的。
“我沒記錯的話,子純兄這幾年都在鎮(zhèn)戎軍那邊。”蘇景殊對西北的情況不太了解,卻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聽說蔡大人在鎮(zhèn)戎軍一帶修筑碉堡,還招了三千多羌人開了兩千多頃地耕種。”
如今的陜西轉運使蔡挺是個很厲害的人,能理鹽政能帶兵,能抓賊寇能戍邊,只要不讓他治河別的干什麼都行。
別地兒要麼打仗要麼練兵,偏偏他能在和西夏接壤的鎮(zhèn)戎軍一帶開墾荒地種田搞基建。
邊境番邦部落多,兵丁不夠就招募番邦部落,戰(zhàn)場上的種田大業(yè)愣是讓他干的風生水起。
蘇景殊談起開荒筑碉堡時眼睛都是亮的,沒有人能拒絕開荒的誘惑,沒有人。
“蔡大人招撫番邦的確很有手段!蓖跎匦Φ,“在邊境開荒風險很大,黨項那邊經(jīng)常派兵來騷擾,我回京之前西夏國相梁乙埋親自帶兵攻打荔原堡,連著來了兩次,都被蔡大人派兵打了回去!
鎮(zhèn)戎軍在秦鳳路,和綏德軍之間隔著環(huán)洲、定邊軍和保安軍,不過離得遠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大宋這兩年怎麼打怎麼順,西夏人惱羞成怒越打越?jīng)]有章法,這次直接被滅了七個部落才消停下來。
他回京的契機就是梁乙埋攻打荔原堡不成反被攻打,梁太後再一次派使臣到京城來講和并請求大宋的冊封。
蘇景殊樂的不行,“活該,讓他們當初嘚瑟!
當今圣上繼位的時候正值西北動蕩,西夏大將軍霍天雕還設計陷害他們狄大元帥,弄得當時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建議出錢求和的大臣一波接一波。
最後的結果大家也都知道,西夏搞事搞沒了他們年輕的狼主李諒祚,霍天雕造反失敗也去地府陪李諒祚,年少不更事的幼主李秉常繼位,朝堂被梁太後和她的梁氏族人掌控。
那次大宋拿下了綏州和蘭州,還以戰(zhàn)勝方和西夏簽定和約要了不少好東西。
經(jīng)常和西夏打交道的都知道那邊慣來說話不算數(shù),和約簽了和沒簽一樣,所以當時負責談判的大臣都獅子大開口能要多少要多少。
寫在和約上的基本上都拿不到,只有當時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果不其然,後來的發(fā)展和他們預想的沒有區(qū)別,西夏人談判的時候說只要能休戰(zhàn)提什麼條件都行,結果和約簽了沒幾個月就開始調兵遣將要奪綏州。
很符合他們對西夏的刻板印象,言而無信,兩面三刀。
西北一直在打仗,也就造成了西夏之前幾個皇帝都有大宋的冊封而如今這位小皇帝沒有,大宋不承認小皇帝李秉常的合法地位,將來收復失地就更加名正言順。
冊封什麼冊封?當年有機會請封他們自己不要,現(xiàn)在想要晚了。
王韶豪氣的干了杯酒,“如今是西夏弱勢,戰(zhàn)事豈是他們想停就停,還當他們是打遍西北無敵手的黨項呢?”
他回京時帶著一隊西夏使臣,可惜官家不樂意和他們打交道,那群人連京城的大門都沒進來就灰頭土臉的離開了。
前兩年談判的時候西夏那邊還想用他們的樞密使景詢來換帶著綏州投降大宋的部落首領嵬名山,當時也是被負責談判的使臣給擋了回去。
雖然景詢是漢人,還是背叛大宋後跑去西夏幫著西夏對付大宋的漢人,但是梁太後掌權後立刻恢復黨項舊禮,那些原本為李諒祚所用的漢人官員肯定會被放棄,誰給她的勇氣拿一個失去價值的樞密使來換對大宋很有用處的黨項將領?
大宋這邊對番邦部落的態(tài)度一直都是能招撫最好招撫不來再打,要是把投降的黨項將領還給西夏,今後還有哪個番邦部落敢投降?
忽悠二傻子也沒有這麼忽悠的。
“就是就是,雖然叛徒很招人恨,但是沒有價值的叛徒誰愛要誰要,反正大宋不要。”蘇景殊撇撇嘴,李諒祚在位時備受重用的樞密使景詢還有談判的可能,李諒祚一死景詢對雙方都沒有價值,垃圾玩意兒西夏自個兒留著吧,他們大宋不收漢奸。
大好的休沐日不說討人厭的家夥,他們繼續(xù)說邊關種田搞基建。
現(xiàn)實和游戲不一樣,游戲里動動手指頭農(nóng)田就開墾出來了,現(xiàn)實得有足夠的人丁來干活。
開荒種地修堡寨都需要人,保護農(nóng)田堡寨不受外敵騷擾更需要人,西北那邊本身就地廣人稀,地廣人稀意味著適合開荒搞基建,同時也意味著容易竹籃打水一場空。
搞建設不容易,搞破壞可容易得多。
黨項是游牧民族,西夏建國後將大宋在西北的養(yǎng)馬之地全部搶走,那邊的騎兵戰(zhàn)斗力不比遼國弱。
鐵騎來去如風搞完破壞就走,大宋沒法時時刻刻派兵盯著所有開墾出來的土地,很多時候只能吃悶虧。
他去西北的話肯定也會和前輩們一樣招募羌人開墾荒地,但是怎麼保護開墾出來的土地還真不好說。
游戲里可以直接圍柵欄,現(xiàn)實中難道要在邊界埋一圈地雷?
不太行,他怕沒炸死黨項騎兵先把自家士兵給炸死。
所以前輩們在邊關搞基建的時候都怎麼和隔壁敵人斗智斗勇的?
他先來取取經(jīng),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吃了虧還沒法討回來。
王韶瞅了他一眼,感覺有哪里不太對,但是又不知道哪里不對,“開荒之後就是修碉堡,西北各州各軍用的都是這個笨法子,黨項人來了就打,要是防備不住就只能自認倒霉!
荔原堡修成之後就是這樣,平時派兵駐守在那兒,探查到黨項兵馬的動靜就加緊防備,因為荔原堡兵力足夠多,到目前為止黨項人還沒在他們手上討到好處過。
西北邊關的堡寨城、寨、堡三級,平時黨項人看到他們修堡寨就會來搗亂,不過蔡大人修筑荔原堡的時候西夏狼主剛死,等西夏那邊有空來搗亂荔原堡已經(jīng)修好了。
去年夏天韓琦韓相公派秦鳳路副都總管楊文廣前往秦州西北兩百里的地方修筑篳篥城來招撫當?shù)胤,同時也保護秦州西北邊境的百姓免遭黨項人的劫掠。
當時梁太後已經(jīng)掌權,幾次攻打綏州未果,發(fā)現(xiàn)大宋又開始修堡寨立刻派兵過來□□燒,篳篥城修的那叫一個提心吊膽。
蘇景殊心有戚戚,“這個我知道,還是楊將軍機智。”
楊文廣以前在狄青手下干過,之前狄大元帥寫信的時候也提了幾句。
怎麼說呢,兵不厭詐,多讀書真的沒壞處。
在西北待過的文臣武將都知道黨項人有多討厭,這邊辛辛苦苦開荒種地,那邊等到作物成熟就沖上來搶,這邊辛辛苦苦修筑堡寨,那邊不等堡寨修好就過來打砸,不光大宋的百姓厭惡,周邊的番邦部落也都煩的不行。
楊文廣修篳篥城的時候花了點小心思,他知道黨項人肯定會來搗亂,所以事先放出假消息說要去擦珠谷修碉堡,這邊西夏軍隊急急忙忙趕往擦珠谷,那邊他立刻掉頭在篳篥城部署防務,等西夏軍隊反應過來,篳篥城外的防務也部署好了。
三十六計第六計——聲東擊西。
西夏軍隊被溜了好幾天氣的不行,仗著他們人多威脅篳篥城的守軍說他們馬上回去奏請朝廷,朝廷很快就會派數(shù)萬騎兵把宋人的小破城給推平。
然後他們就被楊文廣帶兵狠揍了一頓。
武將那暴脾氣最受不了的就是威脅,楊文廣要是個單純的大老粗也就算了,偏偏人家是個會用兵法的名將之後,你說你惹他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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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景殊沒見過楊文廣,但是他聽過楊家將的戲,雖然分不清戲文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是不妨礙他知道楊家出來的都是猛將。
猛將麾下正的將士也是猛將,聽多了狄大元帥講的西北戰(zhàn)事,再談及大宋的武將根本說不出那個“慫”字。
西夏那邊打了小的來老的,到篳篥城西夏軍被打退後沒多久,梁乙埋親自帶兵過來攻城,楊文廣麾下都監(jiān)張守約帶著五百精兵硬剛西夏上萬人,還愣是讓他打贏了。
額,老爺子已經(jīng)六十多了。
上萬人圍攻五百人,光靠車輪戰(zhàn)也能把人耗死,西夏那邊估計也是這麼想的,不少將領抱著搶軍功的想法沖到最前面,然後就被張老爺子和他手下的精兵扛著強弩突突突射成了刺猬。
周圍都是敵人,射哪邊都能殺敵,五百強弩在這個年代跟五百機關槍差不多,集中爆射的結果就是大量沖在前頭的西夏將領被射殺,剩下的那些兵被嚇破了膽只得倉促撤退。
這還只是強弩,要是真的換成機關槍,那上萬的西夏兵怕是都得把命留在篳篥城外。
武器水平領先于世界的重要性啊,對得起官家先前扛著壓力整改軍器監(jiān)。
老爺子過于生猛,強弩的威懾力也足夠大,自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西夏人敢過去找麻煩,之後不到兩個月秦州西北就建成了好幾座堡寨。
篳篥城被賜名為甘谷城,擦珠谷那座本來只是用來虛晃一招的堡寨也被賜名為通渭堡,幾座堡寨接連建成駐軍,直接讓西夏人的活動范圍收縮了兩百多里。
西北邊軍怎麼打怎麼順,王韶親身經(jīng)歷那些戰(zhàn)事,說起來也是與有榮焉,“梁乙埋在甘谷城損失慘重,之後又調兵遣將說要進攻渭州,結果沒幾天就被渭州的守將打的落荒而逃,偏他屢戰(zhàn)屢敗還屢敗屢戰(zhàn),沒消停幾天又調兵鎮(zhèn)戎軍攻打荔原堡。這不,再一次大敗而歸!
開荒很有必要,修堡寨也正很有必要,可惜西夏那邊環(huán)境不好,大片大片的都是沙漠戈壁,主要的城池堡寨都在和大宋接壤的地方,靠開荒也沒法往前推進太多。
梁乙埋屢敗屢戰(zhàn),只能說明西夏朝堂內部對他越來越不滿,他必須盡快靠軍功來穩(wěn)定局勢。
蘇景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也就是說,雖然西北戰(zhàn)事不斷,但是大宋這邊一直占上風。
既然大宋這邊一直占上風,朝中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建議和西夏講和的人?總不能都是擔心糧草供應不上吧?
嘖,可見慫的另有其人。
王韶這幾年在西北大開眼界,也見識了很多西北的風土人情,邊地和中原不一樣,很多在中原習以為常的事情在邊地都行不通。
朝中士大夫整天說著“以德服人”“仁禮安邦”,真正去過西北才知道那邊不管是番邦部落還是漢人城鎮(zhèn)都對儒家的四書五經(jīng)嗤之以鼻。
那邊佛教盛行,念阿彌陀佛還有人能搭理兩句,說之乎者也把嘴皮子磨破也沒用。
仁禮安邦只適合在安穩(wěn)的地方推行,西北那邊動不動就有馬匪燒殺搶掠,連活下來都難的地方?jīng)]有百姓能耐下性子聽官吏講大道理。
孔子孟子遠不如金子銀子,朝中那些招撫番邦的策略都太過想當然。
說幾句好話就能讓番邦部落感恩戴德?夢里的感恩戴德。
別說番邦部落了,西北邊州的漢人百姓都不吃這套。
幸好如今鎮(zhèn)守西北各州的文臣武將都是明白人,真要有哪個傻不愣登的把在朝堂上的說辭拿到西北邊關,都不用將士們動手,光憤怒的百姓都能把他們生撕了。
蘇景殊給他把酒滿上,“淡定,那些人只會在軍中指手畫腳,換成別的地方他們也不敢那麼說!
那些家夥在朝堂上各種歪理是仗著對面都是士大夫,再怎麼吵根本利益都是一致的,他們又不是真傻,該慫的時候不用提醒就知道閉嘴。
王韶想想這幾年在西北認識的各級官員,點點頭深以為然,“也是,他們只是裝傻,不是真傻!
將士們礙于軍紀再惱火也只能忍著,百姓惱了可不慣著他們,中原地界兒百姓起沖突會吵架,西北邊境那是一言不合就動手。
外敵入侵的時候老幼婦孺拿起柴刀都能上陣殺敵,在他們面前說要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村寨扔給別人劫掠試試?
黨項人會把良田改成草場來養(yǎng)馬,糧食不夠吃就去有糧食的地方搶,在西北一帶名聲差的不能再差。
邊地百姓或許不在乎上頭的朝廷是漢人是黨項人還是吐蕃人,但是他們在乎他們世代耕種的土地。
要是把朝會上那些話放到西北村寨的戲臺子上,他們連戲臺子都下不來就得被群毆。
話說回來,怎麼一直是他在說?
這小子剛回京不到一年,應該不到調任的時候。
……吧?
王韶將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西北那邊暫時沒什麼大變故,不如來說說京城的情況。”
他回京這幾天沒少和同僚舊友聯(lián)絡,幾乎所有同僚舊友聽他說完後都會把重心轉到近幾年推行的新法上,說完之後還要讓他來說說他的看法。
他都不在京城他能有什麼看法?
新法的推行要循序漸進,不管什麼法西北那邊都是最後才開始推行,他沒見過新法推行的成效自然說不出什麼。
倒是蘇子安,聽說他在登州時推行新法政績極為出衆(zhòng),回京後在司農(nóng)寺也備受重用,他們倆見面不應該討論京城的形勢嗎?
比如蘇子瞻為什麼去登州蘇子由為什麼去洛陽?比如他們兄弟三個在新法上的分歧?
兄弟間有分歧很正常,但是兄弟三個三個立場還真不多見。
蘇子瞻蘇子由不在京城,好不容易逮住個蘇子安,總得多說幾句滿足一下他的好奇心。
聽說朝廷接下來準備改動的是役法,役法都要變動,兵制應該不遠了吧?
這些年官家一直在改動兵制,效果有,但是只能解一時之急,小打小鬧總歸是治標不治本。
王韶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蘇景殊開始還接兩句,到後面發(fā)現(xiàn)這家夥根本沒聽,索性拖著臉聽他在那里唱獨角戲。
等這家夥嘟囔的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問道,“怎麼治本?”
王韶頓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治本的法子要是那麼容易就能想出來還輪得到他想?
蘇景殊:……
不過王韶心態(tài)很好,“朝中那麼多能臣,慢慢試總能找出解決的辦法!
政策這種涉及到大方向的事情交給官家和上頭的相公們忙活,他在別的小地方發(fā)光發(fā)熱就行。
蘇景殊:……
不愧是西北戰(zhàn)場上待過的人,就是豪氣。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到中午,午飯直接讓店家送到房間里,吃完還能繼續(xù)說。
蘇景殊詢問西北局勢,王韶打聽朝中動向,得到想要消息的兩個人最後都很滿意。
休沐日後很快是朔望大朝會,也就是每月初一十五舉行的朝會,京城所有正八品以上有參政議政之權的文武大臣都要參加,蘇景殊也不例外。
這種人數(shù)衆(zhòng)多的大朝會都是禮節(jié)性的朝會,小黃門出來宣讀近半個月的人員調動,該領旨領旨該謝恩謝恩,走個過場就散,電視劇中那種朝臣對噴不會發(fā)生在這種場合。
大朝會結束後還有內殿朝會,只有級別足夠高的大臣才有當朝對噴的資格,小官們就是過來湊個人頭。
蘇景殊沒參加過內殿朝會,頂多是朝會結束後被官家召去崇政殿匯報工作,他以為這次也和往常一樣,萬萬沒想到臨近結束時官家忽然扔了個炸雷。
身著朝服的官家看上去比剛登基時穩(wěn)重許多,溫文爾雅面容平和,說話也慢條斯理,怎麼看都非常符合士大夫期待的那種可以隨意玩弄于鼓掌之間的皇帝。
可惜人不可貌相,這幾年朝堂的變動歷歷在目,看上去再軟和也沒用,不耽誤人家是個說一不二的實權皇帝。
龍椅之上,趙曙笑吟吟開口,“西北連戰(zhàn)皆捷,邊關將士皆應犒賞,軍中花銷不能省,三司切記不可怠慢!
三司使唐介聞言出列,“官家,軍費開支動輒數(shù)百萬,如今國庫入不敷出……”
哭窮的話還沒來得及說,便見旁邊的王安石便出列朗聲道,“啓稟官家,臣有一計可使國庫充盈!
第216章
*
王安石一開口,整個大慶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
犯困的不犯困了,準備離開的把腳尖轉回來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唰的一下落到當朝獻策的老王身上,要是眼神能殺人,某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目光做成的箭紮成刺猬。
回想這幾年的朝堂,王介甫開口有過好事兒嗎?沒有!
滿朝文武都有種不祥的預感,那些平時和王安石不對付的大臣恨不得沖上去堵上他的嘴把人扔出去。
私下里的獻策也就罷了,能放到大朝會上說的肯定已經(jīng)在官家面前過了明路,剛才那幾句都是場面話。
事實證明他們的預感沒有錯,王介甫還是那個討人厭的王介甫,所謂能充盈國庫的計策直接聽的所有人眼前發(fā)黑。
虧空?什麼虧空?清查什麼?
還有後面那個地方財稅和中央財稅啥啥啥的,王介甫你到底想干什麼?!
蘇景殊藏在後排的大臣之中,看著立刻開吵的群臣驚嘆不已。
這才是他想象中雞飛狗跳的朝堂,之前那種走個過場就散的朝會根本不夠看。
打起來打起來,吼吼哈嘿。
旁邊的胡宗愈:深呼吸.jpg
蘇子安你注意場合,不要這麼囂張。
趙曙笑瞇瞇的看著王安石舌戰(zhàn)群臣,掃了眼幾位面無表情的老臣,面上笑意更深。
要麼犧牲一部分貪官清查虧空整頓官場,要麼放手讓皇帝將整個財政體制掀翻,二選一朝臣自己選。
如果能選的話,韓琦富弼等人哪個都不想選。
除了極少部分官員清廉的一分多余的錢都不曾碰過,官場上大部分人都或多或少有點見不得人的收入。
別的不說,就說他們倆,他們自己的確沒有貪污受賄,但是族人要麼在官場上要麼在商場上,即便那些經(jīng)商的族人不主動干什麼,別人看在上頭宰相的面子上也會給他們行方便。
官場上心照不宣的事情多如牛毛,一旦查起來會對這種情況睜只眼閉只眼嗎?
現(xiàn)在抓的是顯眼的貪官,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開始抓不顯眼的潛規(guī)則,有幾個人到那時候還能全身而退?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包拯一樣跟石頭似的蒼蠅都叮不進去,也得考慮考慮普通官員的處境。
但是他們不同意沒用,兩個法子動靜一個比一個大,兩害相權取其輕,他們只能捏著鼻子同意前者。
沒辦法,短短幾天的時間王介甫已經(jīng)把新的財權分配方式給擬了出來。
之前的分法是總量分配,負責收稅的是地方,所有的稅都收上來之後再按需分配,地方自留一部分,中央拿走一部分。
按照他的新想法,以後中央和地方一起收稅。
先將百姓要繳納的稅分成兩種,田賦丁稅這種大宋所有百姓都要繳納的賦稅由朝廷派人下去收,今後地方只負責收那些地方特有的稅。
如此一來地方收上來的賦稅肯定不夠用,那麼接下來就做預算找朝廷要,朝廷再將收上來的賦稅返還給地方。
這麼做雖然麻煩了點兒,但是比起地方收稅然後留下自用的剩下的上交中央而言,可供地方官做手腳的余地就少了很多。
想找名頭讓百姓多交稅?京城每年都派人下去收稅,瞞能瞞多久?
地方全權把持稅收,報到中央的錢數(shù)是一定的,可真正收上來的和報到中央的是一個數(shù)嗎?
地方官不老實好辦,收權就完事兒了。
再說了,新法子這麼做是在減少地方官的工作量,朝廷派人把收稅的活兒干了,地方官就不用起早貪黑的下去催促百姓,也不用各種找理由擴大自留份額。
過些日子三司調整一下增設一個會計司來管這些事情,不用擔心地方缺錢上報朝廷不給批,只要預算做的合格,所有錢糧的去向都有記錄,多少錢朝廷都給批。
啊?朝臣不同意?為什麼不同意?該不會這也觸及他們的利益吧?
老王:陰陽怪氣.jpg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都是官家的天下,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對的家夥們不覺得他們的利益范圍多的有點離譜嗎?
滿朝文武:。。
王介甫。!
王安石這次直接站在家國大義的制高點上,他先站出來和反對的朝臣吵一架讓對面說不出話,再由官家來敲定接下來怎麼清查虧空整頓觀察。
反對的大臣反駁都想不出來怎麼反駁,小黃門趁機“有事啓奏無事退朝”,半月一次的大朝會就此結束。
計劃通。
殿中朝臣卷班而出,至文德門外散開,小官各回各衙門,兩府三司的宰輔之臣以及帶了兩制頭銜的官跟著皇帝去崇政殿,看樣子接下來還得吵。
可惜是內部吵架,品級不夠高沒法旁觀看熱鬧。
蘇景殊順著人流離開大慶殿,頂著呂惠卿和胡宗愈一言難盡的目光一起回司農(nóng)寺衙門。
朝中官員怎麼想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老王這一波操作把仇恨拉的死死的,只要他不傻了吧唧的沖上去說主意是他出的就絕對沒人注意到他。
不愧是他們家王相公,遇到事情他是真扛。
他以為他一晚上寫出來那麼多東西已經(jīng)很厲害了,沒想到強中更有強中手,能用幾天時間擬出新稅制的老王才是最厲害的。
看官家和老王這趨勢,二選一很有可能變成他們都要,只是推行的時候會分先後,等時機成熟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所有人個措手不及。
牛。
這算什麼?在政事堂其他相公們眼皮子底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政事堂其他幾位相公一點兒都沒有察覺?
蘇景殊仔細想了想,感覺不大可能。
都干到政事堂了都是人精,連他都能猜出官家和老王接下來想干什麼,相公們肯定都心知肚明。
相公們心知肚明卻不明說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他們都支持官家和老王,要麼就是左右不了官家的想法只能捏著鼻子當看不到。
以他對政事堂幾位相公的了解,大概率是後者。
老王厲害!官家厲害!倆人都超厲害!
幾個人一路回到司農(nóng)寺衙門,胡宗愈最先憋不住開口,“子安,以後出門別說咱倆認識。”
呂惠卿虛弱的捂住胸口,“也加我一個。”
胡宗愈瞥了他一眼,“你也需要?”
呂大人已經(jīng)很能得罪人,多幾個人記恨不成問題,他不一樣,他平時人緣好的很。
蘇景殊摸摸鼻子,“我倒是可以說咱們不認識,關鍵是別人得信啊。”
誰家衙門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共事一年出門說互相不認識?別人又不是傻子。
胡宗愈嘆了口氣,“那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不管是抄家還是整頓,總之別那麼快猜到這小子身上。
蘇景殊哀哀戚戚,“我們之間的同僚之情就那麼不可靠嗎?”
唉,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
呂惠卿揉揉額頭,“好了好了,朝廷接下來要干什麼和司農(nóng)寺衙門沒有關系,都去忙自己的差事。”
蘇子安是司農(nóng)寺的官,清查虧空是三司的活兒,怎麼看兩邊都沒關系。
嗯,沒有關系。
三個人自欺欺人完畢,這才回屋干活。
大朝會上的動靜太過驚人,朝中大臣都不覺得這事兒可行,除非官家想讓朝堂崩潰,不然絕對不可能下手這麼狠。
所有人都覺得皇帝是嘗到了抄家的甜頭準備故技重施,想抄家就直說,何必這麼嚇唬他們?
然而就在他們覺得清查虧空只是說說而已的時候,皇城司和六扇門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掃黑除惡計劃橫空出世,募役法也悄無聲息開始在江南各地試行。
韓琦當年改革役法時正在江南做官,到目前為止那邊已經(jīng)試行了十多年的募役法。
如今的募役法和前些年不太一樣,但是大體上都是官府收取助役金來免除百姓的差役,所以江南一帶的官員更容易適應最新的募役條例。
朝廷要查賬,募役法要試行,索性兩邊重點放在一起。
皇城司的探子主要在京城附近活動沒關系,六扇門那些已經(jīng)上岸的江湖人不光能打探大宋的消息,有必要的話周邊遼國西夏都能打探。
探子已經(jīng)到位,監(jiān)督募役法的試行就是多問幾句話的事兒。
蘇景殊還特意去找了小金大腿一趟,腿腿知道他手下有位幕僚名沈仲元,老沈前些日子已經(jīng)成功入職六扇門,他的江湖百曉生工作進行的如火如荼,讓他主管情報工作絕對沒問題。
不,不只是情報工作,他感覺他們老沈完全能當六扇門的大總管。
建議很不錯,太子殿下覺得很行,上報到官家那兒後官家也欣然采納,并表示接下來的任命看沈仲元的表現(xiàn),如果表現(xiàn)的好就在六扇門專門給他設個職位。
激動的老沈直接親自跑去江南鋪展他的情報網(wǎng),務必要皇帝看到他的本事。
朝廷要推行募役新法,還要查地方虧空,兩件事情放在一起,江南一帶的地方官立刻忙的焦頭爛額。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上頭查虧空時重點盯的就是江南,這是干什麼?因為江南富庶就盯他們?什麼道理嘛?
江南富庶不代表他們都是貪官,不是,雖然他們偶爾會貪一點不重要的小錢錢,但是也不至于因為那點小錢就盯著他們不放吧?
他們補虧空,掏腰包補上行了吧。
貪的少的能補,貪的多的掏空了家底都補不上,貪污成性的貪官也舍不得自掏腰包去不虧空,于是部分江南一帶的官員開始了他們水深火熱的生活。
如果沒有京城來的探子盯著,地方官收助役金的時候就能稍微變動一點收法。
在此之前大宋的形勢戶幾乎不繳納賦稅,家里都有人在官府衙門當差了還交什麼稅?不從官府拿東西養(yǎng)家已經(jīng)不錯了。
官戶吏戶當久了人上人,陡然讓他們交助役金肯定收不上來,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那些本該分到形勢戶身上的稅額分到民戶身上,民戶多交一點,收稅的官吏就不用再去形勢戶那兒找罵了。
官戶吏戶之間很多都是姻親關系,還有是師徒師兄弟,他們不收其他人家里的稅,其他人自然也不能收他們家的稅。
現(xiàn)在京城派人江南的稅,本來皇城司的探子就已經(jīng)很要命,現(xiàn)在還多了六扇門那些為朝廷做事的江湖人,想偷偷摸摸干什麼都怕隔墻有耳,更不用說收稅這種需要光明正大記賬的事情。
江湖人辦事不講規(guī)矩,有六扇門撐腰後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大街上人來人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冒出來個六扇門的探子,神出鬼沒簡直防不勝防。
不是,誰家正經(jīng)朝廷用江湖人當官啊?
白五爺最近很開心,天天翻墻到隔壁和他們蘇大人分享江南貪官的破防言論,那些貪官越崩潰他越開心。
多行不義必自斃,現(xiàn)在知道哭了貪錢的時候干什麼去了?
活該!
蘇大人握拳附和:“活該!”
再來一次還是覺得募役法和查虧空放到一起是個絕妙的好主意,各地官府都在自查,好官看到這情況干勁十足,貪官看到這情況不敢冒頭,隨大流的官員面對這種情況也能繼續(xù)隨大流。
官員有壓力自然會約束家人規(guī)矩行事,這時候官差上門收助役錢大部分都能收上來,少部分收不上來的直接上報,上頭自然會有人找他們家在朝為官的是誰。
身為官戶卻不擁護朝廷的政策,其心可誅。
要麼省那點助役錢,要麼影響仕途,自己選吧。
助役錢均攤下來并不多,就拿開封府來說,京城大大小小的衙門全都算上需要的人手在八百左右,按照一個人月俸五貫來算,一年一共需要四萬八千貫。
京城的在籍戶數(shù)在二十五萬左右,拋開不用繳納助役錢的貧困戶、女戶等少數(shù)群體,按照二十萬戶來算,平均下來每戶每年要繳納的不到兩百錢。
以京城百姓的收入水平,街邊跑腿的小廝減掉吃喝嚼用三五天都能攢下來。
當然不是所有地方都和京城一樣,各地物價不同,招募人手的花銷也不同,這點得各地官府自己安排。
百姓說家里困難拿不出助役錢可以理解,形勢戶都叫形勢戶了哪兒來的臉扯著嗓子賣慘?當他不知道本朝官員的俸祿有多高?
還是那句話,既然想吸引注意那就讓探子重點查,查不出什麼還好,要是順藤摸瓜查出問題那可就不是兩百錢能解決的事兒了。
別的皇帝說抄家可能是嚇唬人,他們官家不一樣,事情嚴重到一定程度他是真抄。
冷靜,淡定,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但凡他們平時做點人都到不了抄家的程度,真有官兵沖進家門只能說明這家人過于缺德。
白玉堂對此表示贊同,“沒開始查賬的時候老聽朝中官員說國庫的銀錢有多緊張,抄了幾個貪官後才知道原來皇帝能窮成這樣。”
蘇景殊聳聳肩,“貪心不足蛇吞象。”
說是高薪養(yǎng)廉,結果沒養(yǎng)出廉潔,只養(yǎng)出了美洲大蠊。
貪官這種生物跟蟑螂一樣,能抓出來一個就說明陰暗處肯定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大掃除都沒法清理干凈,看一眼就讓人頭皮發(fā)麻。
嘶,這個比喻好惡心,換一個。
貪官這種生物跟地里的番薯一樣,挖出來一個就能帶出來一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再挖出來一堆。
朱元璋因為貪污上萬上萬的砍人都沒能徹底肅清官場,大宋這士大夫比皇帝還有脾氣的朝代想肅清官場更難。
老朱說殺就殺,不光能砍頭還能剝皮實草,大宋這除了造反或者貪污數(shù)目巨大的能判死刑,大部分貪官只能流放。
問就是祖宗說了不能欺辱文人,一千個文臣貪污比不過一個武將造反,文臣再喪心病狂也就貪點錢,相比之下還是武將造反更可怕。
呸!歪理!
朝臣爭辯起來歪理太多,也就是這個時候,蘇景殊終于聽到了後世有名的“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老王就是老王,一出口就拉足了仇恨。
有他們家王叔這熟練的拉仇恨技術在手,誰還有心思關注他這個小嘍啰。
犧牲老王一個幸福新黨全體成員,口水仗不要停,繼續(xù)打繼續(xù)打,這場面他愛看。
傍晚的微風吹在身上非常舒服,蘇景殊抿了口茶,越發(fā)覺得讓六扇門將重點放在試行募役法的地方是個好主意,希望以後全面推行的時候也能這樣。
江南富庶,貪官能貪的錢多,隨便抄幾家都夠朝廷養(yǎng)好幾年的兵。
別的地方?jīng)]有江南那麼富庶,但是貪官貪起來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甚至還有膽大包天的能謊報災情騙朝廷的救濟錢糧,抄他們可能還會有新驚喜。
白玉堂身為捕快頭頭坐鎮(zhèn)京城,六扇門把那些新來的年輕捕快派出去大半,再次讓官家認定江湖人能用。
世上沒有無能的人,只有放錯地方的人才。
正派的江湖人士都愛除惡揚善,沒加入六扇門之前只能偷偷摸摸的劫富濟貧,加入六扇門之後可以光明正大的將官府里的貪官揪出來,難得遇到這等好機會一個個的都跟不知道累似的滿天下的跑。
皇城司的探子主要分布在京城和邊境,六扇門這邊安排的是江南,其他地區(qū)等江南那邊查過來一輪後再做打算。
打算是這麼打算的,畢竟六扇門才成立一年,人手遠遠比不過皇城司,能負責江南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按照最開始的安排,六扇門負責只在江南,哪兒試行募役法他們去哪兒,先保證辦事不出錯再來考慮其他。
抓貪官要精準打擊,不能聽風就是雨,寧可慢點也不能誤傷無辜。
白玉堂在江湖上闖蕩了那麼多年,最清楚江湖人的脾性,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長為成熟穩(wěn)重的朝堂江湖兩棲大俠,六扇門的新人還沒有歷練到他這種程度,急于立功的時候很有可能被有心之人牽著鼻子走。
官場上的人心都臟,他們江湖人還是太單純。
幸好六扇門有他幾位義兄坐鎮(zhèn),不然他怕是擔心完這個擔心那個,晚上睡覺都睡不踏實,生怕沒見過官場險惡的新人捕快們在外面吃虧。
官場上的陰謀詭計太多了,萬一有貪官想拉看不順眼的清官下水故意在外面?zhèn)餍﹣y七八糟的謠言,探子搜集情報聽到那些謠言信以為真往上報,再湊巧碰上個著急立功不核實就抓人的,冤假錯案這就出現(xiàn)了。
所以說寧肯慢點也別被人忽悠,六扇門剛成立正是打響名氣的時候,不能傳出去的都是壞名聲。
怎麼說也是他錦毛鼠白玉堂帶出來的人,到時候出了問題丟的是他白玉堂的臉面。
萬萬沒想到六扇門派出去的捕快能給他們帶來那麼大的驚喜,一個個的看上去年輕氣盛不穩(wěn)重,實際上干起活來不光有分寸還能一個能頂十個。
哦不,是一個帶十個。
和後世小學生家長群里一個學生有二到無上限個家長差不多,每個六扇門的捕快出門都能有無上限個江湖朋友幫忙干活。
先前六扇門招募人手的時候過來報名的人塞滿了朱仙鎮(zhèn),除去那些故意添亂渾水摸魚的家夥,真心想要為朝廷效力的不在少數(shù)。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人生在世要的就是個名。
都說江湖人打打殺殺不講規(guī)矩,其實江湖人講起義氣來可以連命都不要,而義氣中含金量最高的就是家國大義。
往日里江湖人插手官場會被罵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稍有不慎還會被那些當官的倒打一耙,貪官污吏只能由朝廷出面來抓。
這次不光能光明正大的打貪官還不用擔心被倒打一耙,打白工算什麼,他們自掏腰包也會搶著干。
江湖人瞧不上朝廷那是真的瞧不上嗎?錯,大部分都是沒法走正經(jīng)途徑懲惡揚善,要是能光明正大的除暴安良他們比誰都積極。
他們過不了六扇門的審核沒關系,親朋好友里有一個能進去就行。
當年南俠展昭追隨包青天然後獲得御前四品帶刀護衛(wèi)的官職和御貓的封號,之後錦毛鼠白玉堂對他的封號不順眼然後打上京城,陰差陽錯之下也開始效力于公門,再然後陷空島五鼠就都成了朝廷的官。
最開始只有南俠展昭一個人,後來變成南俠展昭和錦毛鼠白玉堂,再後來又加上陷空島其他幾位,只要有一個人開了頭,之後為公門效力的就會越來越多。
他們也有朋友在公門,只要表現(xiàn)的好肯定也能走親朋好友的褲帶路線。
民間那些不是貪官污吏,那是他們走上萬人敬仰道路的工具人!
第217章
*
這是六扇門第一次正經(jīng)辦差,不只留守京城的六扇門官員緊張,名義上的一把手太子殿下也各種不放心。
然後他就發(fā)現(xiàn)心臟的不只有官場上的官,看上去老實靦腆的江湖愣頭青們骯臟起來也不遑多讓。
他不該擔心他們六扇門的捕快被蒙騙,應該擔心那些貪官被捕快們忽悠的找不著北。
不,貪官用不著擔心,貪官落馬應該叫好。
六扇門的捕快和那些積極為朝廷效力的江湖俠士們拍著胸口讓上頭的大人們放心,不用擔心他們公報私仇,他們只負責搜集消息,真貪官還是假貪官由朝廷來判定,哪條消息來自哪兒都記錄的清清楚楚,誰敢故意蹚渾水不用朝廷出手他們自己內部就能將人解決。
文明江湖人從不打打殺殺,頂多把那人曾經(jīng)犯過的事兒抖摟出來送他進大牢。
咳咳,送之前先揍一頓出出氣也不過分。
江湖斗爭不比朝堂斗爭簡單,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復雜的很,每一條關于貪官的消息都有至少三個人去核實,出了問題還會連累帶他們玩的六扇門好友,以後再想有揚名立萬的機會就難了。
人不可貌相,連太子殿下都對捕快們的表現(xiàn)震驚不已,那些地方官輕視剛加入官場大家庭的六扇門探子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
原本給六扇門安排的查訪區(qū)域僅限于江南,現(xiàn)在可好,皇城司管不到的地方他們都暗戳戳拿下了。
募役法目前只在江南一帶試行沒關系,他們先搜集情報,等朝廷開始將募役法推廣到別的地方時他們就能立刻抓人。
百姓的時間也是時間,官府衙門天天上門會影響他們的正常生活,最好直接不給地方貪官留作亂的時間。
誰說江湖人混官場只會搗亂,這不,他們有用著呢。
白五爺矜持的抿了口熱茶,把六扇門的捕快們夸了又夸,最後才意思意思來一句,“官場上門門道道太多,雖然他們干的不錯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私底下可以嘚瑟嘚瑟,辦差的時候還是得謹慎著來。”
蘇景殊點頭附和,“小心駛得萬年船,咱六扇門本來就被排擠,干的還是得罪人的事兒,不出問題還好,一出問題官場上肯定群起而攻之!
現(xiàn)在沒出事兒都有一群人成天叫囂朝堂這種神圣的地方不該讓粗俗的江湖人進場,連武將在他們眼里都是有辱斯文,江湖人的地位只會更低。
以前不罵那是沒有利益沖突,現(xiàn)在那群江湖人都快騎到他們頭上了再不趕緊打壓下去還能得了?
可惜他們罵也沒用,六扇門是官家同意設置的,能進這個衙門的雖然都是江湖人但是也都身家清白,人家只是到民間搜集情報,地方官不貪污受賄不就招惹不到他們他們了嗎?
皇城司干的也是搜集情報的活兒,有本事連著皇城司的官員一起罵,看看皇城司慣不慣著他們。
朝廷又不是不給官員發(fā)俸祿,國庫的支出除了軍費就是官員俸祿,九品官一年的俸祿補貼加起來都能輕輕松松養(yǎng)活幾十個人,有把他們逼到非得貪污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嗎?
沒聽說違法亂紀被抓之後不怪自己怪別人的,他們還有臉罵?臉皮簡直比城墻都厚。
現(xiàn)在罵六扇門,將來武將出頭的時候就不能再罵了,文官得寸進尺的話皇帝可是要生氣的。
蘇景殊最近除了忙差事就是看熱鬧,他是讀書人不假,但是不影響他愛看讀書人倒霉跳腳。
級別越高的官員越忙,他們忙起來根本沒空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在大佬們都忙差事不說話的時候跳出來的多半都沒有正經(jīng)差事,比如最近彈劾六扇門的那些家夥。
這次真不是他一桿子打死所有人,而是先前愛吵架的比如司馬光、范鎮(zhèn)等人現(xiàn)在都不在京城,官家提拔人的一大準則就是支持新法能干活兒,所以如今京城的實權衙門里根本找不到閑人。
言官可以風聞奏事但是不能風聞污蔑,那些家夥現(xiàn)在是明目張膽的欺軟怕硬,明明六扇門干的活兒和皇城司一樣,最後挨罵的只有六扇門,那麼多彈劾的奏章愣是一個敢提皇城司的都沒有。
太子殿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皇城司是皇帝親信沒人敢惹他理解,可六扇門名義上的一把手也是當朝儲君,那群人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罵吧罵吧,罵的越狠說明越心虛,最好能拔出蘿卜帶出泥再為國庫做一波貢獻。
大宋從開國起就崇文,崇文就崇文,你們這些讀書人是不是蹦跶的太高了?天下到底是誰的天下?
與士大夫治天下,非與百姓治天下?把皇帝和百姓都無視掉,讓士大夫獨享全天下?
美的他們。
最近很少有人在官家面前掰扯朝廷的法令對百姓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越掰扯他們的立場越站不住腳,再掰扯下去就是被官家秋後算賬。
朝堂上的黨派之爭歸根結底是利益之爭,但是不管怎麼爭都是士大夫階層內部的斗爭,而士大夫的利益和皇帝的利益并不一致,不然古往今來也不會有那麼多皇權和相權的博弈。
官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朝臣很不滿,現(xiàn)在沒空管不代表不會管,等過些年能騰出手,朝堂上怕是還要有大變動。
皇帝畢竟是皇帝,脾氣再好也還是皇帝,君臣之間真要鐵了心的對著干最後扛不住的肯定是臣。
可惜現(xiàn)在朝中察覺到這一點的大臣不多,那些上躥下跳指責官家不該被奸人迷惑的家夥至今還覺得他們士大夫是人上人,普羅大衆(zhòng)都該老老實實任他們壓榨,敢冒頭說話的都是對讀書人大不敬,是不聽祖宗之法,再這麼下去遲早人心盡失。
不是,就沒人覺得最近附和他們的大臣越來越少了嗎?
聰明的大臣已經(jīng)開始閉嘴并約束族人低調行事,不聰明的大臣還在逼逼賴賴說這個罵那個,希望過兩年他們倒霉的時候還能和現(xiàn)在一樣健談。
嗨呀,前途一片大好,未來一片光明,在京城當官的感覺真是棒極了。
蘇景殊和白玉堂湊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一個講京城的局勢變化一個講地方的抄家偉業(yè),可以說的事情太多,從傍晚說到半夜都說不完。
可惜掃黑除惡計劃和募役法同時推行下去六扇門和司農(nóng)寺都忙的很,沒那麼多時間給他們嘮嗑。
七月初募役新法開始在江南試行,之後這兩個多月他們的生活都相當規(guī)律。
蘇景殊上午去司農(nóng)寺衙門,下午去政事堂衙門,晚上偶爾還要出個城。
最近西北又出了點事兒,之前來求和的西夏使臣連京城的大門都沒進就灰頭土臉回了西夏,梁太後不太甘心又派了一隊使臣,這次希望以塞門、安遠兩座城寨來交換綏州。
以兩座城寨來交換州城,兩邊的條件看上去非常不對等,但是如果真的能達成,大宋這邊反而賺了。
游牧民族沒有修筑城池的習慣,大宋拿下綏州後還要重新建城來加強防備,不然那邊就是零零散散的村寨,連駐軍都不知道該駐哪兒。
塞門寨和安遠寨分別在延州和秦州的前線,單從地理位置上來說對大宋更加有利。
有這兩座寨子在手,今後的後勤運輸會比現(xiàn)在方便的多,即便沒有綏州也不影響大局。
只要能解決後勤問題,滅夏指日可待。
官家和滿朝文武對這個條件都很心動,但是他們知道塞門、安遠兩寨的重要性西夏肯定也知道。
以西夏的貪得無厭,這事兒大概率有詐,所以官家雖然心動但也沒有掉以輕心。
西夏言而無信是常態(tài),萬一他們這兒把綏州交出去西夏卻不肯交割塞門寨和安遠寨怎麼辦?
事實證明多留個心眼子沒壞處,西夏人的嘴騙人的鬼,那邊還真就準備空手套白狼。
派去交接的官員是鄜延路經(jīng)略安撫使郭逵麾下機宜文字趙卨,趙大人到西北後直接拿出西夏太宗李德明當年劃下的管轄區(qū)找西夏使臣交接。
西夏使臣開始時含含糊糊什麼都不說清楚,後來發(fā)現(xiàn)糊弄不過去才直說要交割的塞門和安遠二寨只包括拆毀後的寨子,周邊的轄區(qū)土地和人口全都不包括在交接的范圍內。
也就是說,他們要拿來交換綏州的只是兩座焚毀後的寨基,別的什麼都沒有。
直接把趙大人給搞無語了。
都知道黨項人離譜,沒想到他們能這麼離譜,是他們巴巴的到開封府求和,大宋答應談判了他們又搞這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真當大宋沒脾氣?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兩邊談崩,西夏使臣再次被趕出大宋地界兒。
這也就是在大宋,放到漢朝發(fā)生這種事兒滅國的大軍估計都打到家門口了。
西夏那邊搞忽悠失敗,梁太後又雙叒一次派兵攻打綏州,這次沒有直接攻城,而是學大宋的習慣在綏州附近的西夏境內一溜兒修了八座堡寨,看樣子是不拿回綏州誓不罷休。
西北亂象再起,朝中的氣氛也越來越緊張,抄家抄出來的錢財在國庫打個轉便運去西北,官家對戰(zhàn)事的重視可見一斑。
這些天發(fā)生的事情讓蘇景殊更加堅信抄家比老王的保甲條例適合應急,當時強制推行下去的是那份報保甲條例的話,如今朝廷要面對的就不光是外敵入侵。
最近白玉堂上午去六扇門衙門,下午沒事兒就走,看上去比其他人清閑,其實一點都不清閑,他自由活動的時間全被那些自發(fā)擴大探查范圍的六扇門捕快給占了。
幾位義兄要忙的事情更多,六扇門能用的人也沒幾個,左挑挑右撿撿能肩負重任的只剩下他一個。
沒辦法,總不能去隔壁把展昭喊過來和他一起干活。
要不是真的嘗試過,他都不知道展昭能那麼耐不住性子,嘖,都是包大人和公孫先生慣的。
六扇門要是有個無所不能的公孫先生他也學展昭看見文書就跑,可惜老沈現(xiàn)在不在京城,就算回到京城也沒法和公孫先生一樣當六扇門的大總管。
公孫先生跟在包大人身邊那麼多年,滿朝文武都信得過他的人品,老沈才出來沒幾年,就算太子殿下同意官家也不放心。
希望這次完事兒之後老沈能升一升,他實在不想再天天和公文打交道了。
“當年說好的只領俸祿不干活,為什麼現(xiàn)在變成了這樣?”白五爺傷心不已,“展昭只需要隔三差五去巡街,五爺卻要天天埋頭處理公文,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閑的時候感覺對不住官家發(fā)給他的俸祿,忙起來又覺得還是之前的狀態(tài)好,他寧愿天天沉浸在愧疚之中也不想被公文埋起來。
蘇景殊拍拍他的肩膀,“展護衛(wèi)為開封府的治安做貢獻,白五爺為天下江湖人的未來做貢獻,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所以下次展貓貓再跑就把他拽住,沒有不會處理公務的人,只有懶得處理公務的人,他不信展昭在被摁到書房里還能對公文熟視無睹。
白玉堂嘆氣,“他原先三四天出去巡一次街,自從我喊他去六扇門干活,他現(xiàn)在天天出門巡街。”
張龍趙虎王朝馬漢平時都是輪流巡街,那家夥倒好,為了躲避差事天天都不著開封府。
蘇景殊眨眨眼,“那就沒辦法了,能者多勞,委屈五爺再多干點,天下萬千江湖人的未來就全看這次了。”
只要六扇門能做出亮眼的成績,以後的江湖就不再是朝廷大患,而是朝廷的人才儲備力量。
南俠北俠陷空島五鼠這種層次的江湖人畢竟是少數(shù),他們要麼習武天賦好要麼家世出身好,所以能無所顧慮快意恩仇,絕大部分江湖人還是要考慮生計的。
六扇門現(xiàn)在給江湖人正名,讓朝廷和百姓知道江湖中并不都是逞兇斗狠的混混,拋開會點武功之外他們還是普通百姓,不用對他們避若蛇蠍。
如果江湖人能穩(wěn)定下來不惹事,六扇門接下來就能想法子給那些人安排正經(jīng)營生。
絕大部分江湖人都想成名,學了功夫之後基本上就不會再安心種地,要麼去給權貴家當打手護院,要麼直接找個山頭落草為寇,他們自持有武藝傍身,大多瞧不上種地這種活兒。
去高門大戶當護院打手好歹算是個正經(jīng)工作,那些落草為寇的就不太行了。
六扇門能把那些落草為寇的江湖人給收拾了,民間的治安能好一大截。
加油五爺,有四位義兄在背後支持,區(qū)區(qū)幾份公文難不倒你。
白玉堂很想說“那叫幾份公文?”,再一想司農(nóng)寺的公文比六扇門多的多的多,即將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算了,都是大忙人,誰也沒比誰好哪兒去。
蘇景殊抿唇笑笑,算算時間,他的調令也快下來了。
五爺別著急,苦日子很快到頭,他們過些天去西北折騰番邦去。
兩個人的生活都非常規(guī)律,天天回家就埋頭睡覺感覺氣色都好了不少,就是一旬只有一天的休沐不太夠,湊到一起就抱怨要是活兒能少點就更好了。
院子里,老蘇看著房頂上抱著茶壺對飲的兩個人欲言又止。
算了,反正挨凍的不是他。
一場秋雨一場寒,有時候白天和盛夏一樣炎熱,到晚上才有入秋的感覺。
夜風吹在身上很舒服,但是不能吹太長時間,等茶壺里的茶水變涼蘇景殊立刻讓白五爺帶他下去,時候不早了他們各回各家,休沐日過去明天又是早起的一天。
為人民服務!嘿!哈!
司農(nóng)寺衙門還是一如既往的忙碌,除了一把手呂惠卿總覽全局,其他所有人身上有排著幾條即將推行的新法,包括吉祥物胡宗愈胡大人。
胡宗愈想離開司農(nóng)寺的心思所有人都能看出來,但是就是離開不了。
和老王對著干沒能被貶,拉著蘇景殊去和老王吵架也沒被牽連,他就想不明白了,官家和王相公脾氣這麼好的嗎?之前被貶出京的那些人算什麼?
胡宗愈如此折騰了好幾次,發(fā)現(xiàn)老王真的沒有貶他的意思只能作罷。
他學,他學還不行嗎?
于是乎,胡大人就開始了他水深火熱的生活。
他是司農(nóng)寺的三把手,愿意端正態(tài)度處理公務再好不過,怎麼說也是當年的一甲榜眼,只要愿意學上手還是很快的。
司農(nóng)寺中絕大部分都埋頭推行政策不管朝中爭斗,之前只有呂惠卿一個天天在朝堂和人對罵,現(xiàn)在多了個愿意安心留在司農(nóng)寺衙門的胡宗愈,呂惠卿不光在朝堂上和人對罵,回來之後還得和自己人對罵。
胡大人本身對新法中的很多條例都不贊同,之前是覺得哪兒不妥就直接說,現(xiàn)在是覺得哪兒不妥就先去了解然後再說,只要他有根有據(jù),就算是呂惠卿也得低頭,除非老呂不講理。
當然,如果呂惠卿能說服他那再好不過,接下來還省得吵了。
入職司農(nóng)寺衙門一年後,胡大人終于找準了他的定位。
他胡完夫就是司農(nóng)寺的諫臣,是在呂惠卿面前忠言逆耳的重要人物,是新法推行路上不可或缺的修正者。
這麼一想留在司農(nóng)寺也沒什麼不好的,在王相公面前忠言逆耳風險大,在呂大人面前忠言逆耳頂多就是吵幾架。
以前想被貶總是不得行,今後得小心點,要是不想被貶了又忽然被貶出去他非得氣死不可。
司農(nóng)寺衙門不像政事堂那樣每個宰相副相都有單獨的房間,他們這兒只有一把手呂惠卿有個單獨的屋子,其他都是兩三個人合用一間房。
天氣一天比一天涼,早起的難度也越來越高。
蘇景殊打著哈欠進屋,“胡大人早。”
胡宗愈已經(jīng)批完了好幾份文書,看他進來沒像平時那樣笑瞇瞇回話,而是鄭重其事說道,“子安,我昨日得了些消息,你得有心理準備!
蘇景殊努力擺脫困意清醒過來,“什麼消息?”
做什麼心理準備?官家終于要改革工作制度讓他們一旬休兩天了?好事兒啊!
胡宗愈:……
“醒醒,天已經(jīng)亮了!焙谟鷩@了口氣,眸光沉沉,“昨日休沐,我和家中堂兄弟小聚,已經(jīng)有人猜到抄家充盈國庫的主意是你出的了!
他出身晉陵胡氏,家中在朝為官的男丁幾十個,不算在地方為官的,光留在京城的叔伯兄弟一桌都坐不下。
家中人丁興旺姻親也多,姻親多就意味著消息靈通,昨兒兄弟間小聚,堂兄和他打聽先前那個“抄家應急”的主意是不是出自司農(nóng)寺的蘇大人。
他當時是糊弄過去了,但是也糊弄不了多久。
這小子最近管的募役法本就得罪人,再讓人知道查虧空的主意是他出的,這京城還能待嗎?
蘇景殊聞言挑了挑眉,“知道主意是我出的又能怎樣?挨罵就挨罵,又不是沒挨過。”
本來就沒打算能瞞天過海,現(xiàn)在才有消息傳出去比他預想中的晚多了。
“還不是因為我和那誰嘴巴嚴?”胡宗愈瞪了他一眼,“你認真點,這次不是鬧著玩兒的!
就說募役法要官戶交錢這事兒,那些不樂意交錢的官員早就在心里記恨上了。
如今朝廷一個接一個的抄貪官,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抄到他們頭上,這時候誰出頭都是衆(zhòng)矢之的,他們不敢對付王相公還不敢對付一個無甚背景的司農(nóng)寺同判?
所有人都知道查虧空這事兒官家肯定也有想法,看他在均輸法推行的如火如荼的時候把薛向調回京城就能猜到一二。
國庫缺錢,事少來錢快的路子就那麼幾個,前幾年國庫用的全是抄襄陽王府和柴王府抄出來的錢,很難說官家不會把目光投向大臣家里。
知道是一回事兒,敢不敢跳出來阻止官家又是一回事兒。
官家那里不能提,王相公那兒也罵不過,這時候傳出主意是他蘇子安琢磨出來,罵他的人肯定比當初罵王相公的還多。
之前大部分都是政見不合,這次是真的傷到身家性命,那些人肯定把他當眼中釘肉中刺。
胡大人憂心忡忡說著,他是真擔心好友這弟弟年紀輕輕就被貶到犄角旮旯里出不來。
“山人自有妙計!碧K景殊哼了兩聲,完全不帶怕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等他們發(fā)難再說吧!
胡宗愈還想再說什麼,奈何他這同僚完全不在乎被人刻意詆毀有多可怕,有心理準備也不知道有什麼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然後沒過幾天,朝中剛開始有人彈劾污蔑,新的任命書就來到了司農(nóng)寺衙門。
管勾永興軍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
西北?!!
第218章
*
這年頭當官不單單能光宗耀祖,還有可以蔭及家族的切實利益,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削尖了腦袋往官場里擠。
先前推行的新法沒有像募役法一樣直接以政策規(guī)定形勢戶掏錢,那些法令明面上看對官僚階級沒什麼影響,只有當官的自己知道他們搞錢的路子被堵住了,屬于是只能吃啞巴虧。
都知道鉆政策漏洞欺壓百姓是見不得人的事情,悄無聲息的掩飾過去朝廷可以當什麼都沒有發(fā)生,真要鬧大了倒霉的還是他們。
那些被波及到的官員心里憋屈,但是憋屈也不能直接喊新法影響他們搞錢,只能打著百姓的旗號上奏說這個影響百姓正常生活那個被百姓所厭惡。
不是他們不滿意,是百姓不滿意,他們這是在為百姓說話。
然而究竟是不是為了百姓只有他們自己清楚。
先前只是將官員那些見不得人的來錢路子給堵上,募役法直接讓官戶吏戶出錢,雖然出的錢很少,但是在以前從來沒交過多余賦稅的情況下開始交錢就足夠讓他們不滿。
募役法讓他們交助役金,以後會不會還有別的名目讓他們交別的錢?
當官的讓百姓交稅的時候恨不得扒拉出幾十條不同的名目來收錢,同樣的事情放到他們身上他們就受不了了,雙標到這種程度也很難評價。
大宋崇文崇了那麼多年,在一代又一代士大夫的努力下官員讀書人的地位已經(jīng)高到讓其他朝代望塵莫及。
當官的途徑主要有三種,科舉入仕不用說,靠父祖門蔭也不用說,品級高的官員有蔭補權,直系後人不通過科舉就能直接入仕,除此之外還有一種特殊的法子就是出錢或者納糧來買官。
前兩者走的是正常途徑,不管是幾品官家中都算是官戶,買官入仕的只能繼續(xù)往上爬,爬到正七品以上才能將家族列入官戶,畢竟只靠錢不能買到正七品以上的官。
想想也是,官戶雖說要和民戶一樣繳稅納糧,但是卻可以免除絕大部分的徭役,除此之外在違法亂紀的時候也能根據(jù)品級高低進行寬免,同一件違反律法的事情民戶犯了是流放,官戶犯了可能賠點錢就完事兒了。
如果掏點錢就能享受官戶的所有福利,只俸祿補貼以及逢年過節(jié)的福利都能回本,天底下的有錢人都去花錢買官,官僚階層能龐大到什麼程度簡直不敢想。
細細數(shù)下來,官員能給家族帶去好處已經(jīng)夠多了。
但是人都是貪心的,沒有人會嫌自家錢多。
可世上還有一句話叫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憑本事光明正大掙錢沒人能說什麼,靠欺壓百姓掙錢被當老虎蒼蠅打掉也是活該。
按照大宋律令,官戶禁止在所在州縣私辦田産,那些和官府有關的場務、河渡、坑冶等方面的生意一律不準官戶插手。
這是前人撈錢後人倒霉,要不是開國時大量官員讓家人利用職務之便侵占土地搞得百姓怨氣沖天,朝廷也不會專門出臺法令來限制他們。
朝廷給官員的俸祿已經(jīng)夠高了,除了俸祿還有加俸、職田和各種補貼。
職田是按照官品等級給的,從四十頃到一頃不等,大部分是良田,還減免賦稅,就算沒有俸祿、加俸和補貼只靠那些職田也足夠官員過的舒舒服服。
然而就算這樣也沒能限制住當官的往家里扒拉東西,官員和官員之間能想法子“合作共贏”,所任州縣不能私辦田産就去其他州縣置辦,同僚之間通通消息商量商量,田産悄無聲息的就到手了。
民間很多生意不許官戶經(jīng)營也沒關系,扶持幾個不是官戶的商戶來經(jīng)營就是,自家人不親自插手,將來就算出問題也牽扯不到他們身上。
為什麼民間起義此起彼伏?為什麼總是有百姓的田産被侵占?為什麼每年都有凍餓而死的貧民?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不觸及他們的利益時他們能上疏罵地方豪強不給百姓留活路,罵地方官施政不當,罵運道不好遇上天災,反正罵來罵去都和他們沒關系。
而一旦觸及到他們的利益,最開始或許能維持住體面,後面百分之一千得撕破臉。
他們要麼是祖輩父輩留下的基業(yè)要麼是自家寒窗苦讀打拼出來的前程,想給子孫後代留下更多的東西有錯嗎?
希望子孫過上好日子是人之常情,可為了保住後代的富貴喪心病狂的搜刮百姓肯定不行。
罵吧罵吧,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蘇景殊唯恐天下不亂,只想讓朝堂上打的更激烈些。
以前總擔心當官的都去爭權奪利了政務沒人管,在官場上待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不管什麼時候那些愛爭權奪利的都不會對政務放心,而真正在基層辦實事的官員也不會被上頭的神仙打架影響到。
就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基層辦實事的官員沒犯事兒即便被牽連也頂多是換個差點的地方繼續(xù)當官,在哪兒干活都是干活,在貧困地區(qū)做出成績還更有成就感。
只要他不在京城,朝堂打架就打不到他。
京城是權力中心,從地方到中央是高升,從中央到地方是貶謫,只要他自己不覺得去地方是處罰,遠走西北就不是罰。
誰說去西北不能建功立業(yè)?綏州已經(jīng)第不知道多少次進入戰(zhàn)備狀態(tài),那麼大個西夏是擺設嗎?
感謝官家,感謝太子殿下,感謝狄大元帥,感謝老王,感謝那些罵他的人。
立功領賞的機會近在咫尺,不沖不是大宋人。
胡宗愈:……
這就是他的妙計?
有這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妙計嗎?
蘇大人振振有詞,“什麼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只要我不覺得被傷著,這法子就是只傷敵不傷我的絕妙之計!
官家和老王都在,推行新法的時候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留在京城和那群自欺欺人的家夥打嘴仗對他有什麼好處?沒好處,純純浪費時間。
去西北就不一樣了,那兒有大把的空間供他施展拳腳。
軍中苦文臣掌兵久矣,狄大元帥在西北那麼多年沒少受氣,手底下的監(jiān)軍一個接一個的換,換了那麼多年也沒換出一個順手的,可見不光朝中排斥武將,軍中也非常排斥文臣。
奈何文臣有法子打壓武將,武將卻沒法子和文臣過不去,東西南北那麼多軍隊,能干脆利落換監(jiān)軍的也就只有一個狄大元帥。
不是別的軍中不想換,而是他們換不了。
雖然他也是文臣,但是他有狄大元帥撐腰,開局肯定不會像別的文臣那麼難。
王韶月前得了新差遣離開京城,和他的新差遣差不多,王子純是管勾秦鳳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估計這會兒已經(jīng)抵達秦州,他現(xiàn)在去永興軍路正好能圍觀那家夥在河湟一帶的大動作。
運氣好的話估計還能蹭點軍功。
西北這幾年肯定會打起來,而且一旦打起來沒個三五年結束不了,等他三五年後再回京城,那些狗叫的家夥還在不在官場上都難說。
總結:這時候離開京城有益無害,離開京城去西北更是好到頂呱呱。
胡宗愈磨了磨牙,“你去西北是高興了,我怎麼辦?”
司農(nóng)寺的活兒越來越多,公文能堆的屋里站不住腳,干活的主力軍走了留下的活兒誰來干?
別說朝廷會派新的同判過來,和新同僚磨合不需要時間嗎?
再說了,他蘇子安一走,接下來接受新法推廣的八成就是曾子宣和鄧文約,這倆人他哪個都處不來。
呂惠卿和鄧綰相看兩厭,曾布什麼態(tài)度他暫時還沒看出來,主要是沒見那人閑下來過,連聊天套話的機會都沒有。
司農(nóng)寺衙門大換血,他上哪兒找蘇小弟這種能干活還能陪他嘮嗑的同僚嗚嗚嗚嗚嗚?
蘇景殊:……
所以到底是舍不得他這個人還是舍不得他的能干活還能嘮嗑?
胡宗愈頓了一下,僵硬的轉移話題,“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走了司農(nóng)寺的活兒怎麼辦?”
蘇景殊哼了一聲,“放心,曾大人一個就能把我的活兒全接過去!
那可是老王一直帶在身邊的親信,工作狂程度和老王相比毫不遜色。
募役法相關的公務本來就是他們一起處理的,連交接都不用怎麼交接,曾大人直接把他的辦公場所挪到司農(nóng)寺衙門就行。
胡宗愈嘆了口氣,“既然有曾大人一個就夠,為什麼還要再多一個鄧大人?”
雖然司農(nóng)寺衙門缺人手,但是也沒缺到什麼人都要的地步。
他承認鄧綰辦差的能力比他強,可那家夥搞事的能力也比他強,怎麼看都感覺得不償失。
司農(nóng)寺這邊已經(jīng)是王相公的一言堂,把鄧綰留在政事堂多好,那邊需要勾心斗角的地方比司農(nóng)寺多多了。
蘇景殊想了想,煞有其事的說道,“可能是怕你們在司農(nóng)寺日子太平淡,特意把鄧大人調過來活躍氣氛!
咳咳,這話不能讓鄧綰聽到,不然後續(xù)被盯上還挺麻煩的。
不說了不說了,任命書已經(jīng)到手,他要回家收拾行李,趁現(xiàn)在天氣還不太冷趕緊走,冬天趕路實在折磨人。
胡宗愈幫他收拾東西,臨走之前又想起來一個問題,“子安,你爹娘知道你要去西北嗎?”
蘇景殊搓搓胳膊,“待會兒就知道了!
他還沒到家呢說什麼恐怖故事,好歹等他到家再讓他想起來。
家里的藤條還健在,今兒這一頓八成跑不掉。
沒關系,他知道錯了,以後還敢犯。
小侄子前兩天已經(jīng)學會翻身,回家看看能不能讓小家夥努努力坐起來,這樣他就能直接躲到侄子身後來逃過一劫。
加油小家夥,小叔的小命就掌握在你手上啦!
馬車慢慢悠悠回家,還不到下衙的時間,這個時候家里應該只有二嫂和小侄子,只要他能在其他人回來之前偷偷進家,別的就都不是問題。
二嫂?二嫂你在嗎?
小小蘇狗狗祟祟找過去,確定小侄子這會兒醒著終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稍等稍等,他去換身衣服馬上回來。
王弗:???
這小子又闖什麼禍了?
對小叔即將面臨的困境一無所知的小崽崽:吐口水泡泡.jpg
小崽崽金貴,這年頭外出回來沒法消毒只能洗洗干凈湊活一下。
麻煩就麻煩吧,小崽崽最重要。
蘇小叔迅速換好干凈衣服洗干凈手,然後飛奔到侄子的小床旁邊哄娃,順便和他們家二嫂解釋一下現(xiàn)在是什麼情況。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他要去西北避避風頭,可能一去就是三五年,之前忘了和爹娘打招呼,所以現(xiàn)在怕二老聽到直接動粗。
爹的藤條很可怕,娘的藤條也很可怕,最可怕的還有男女混合雙打。
嫂嫂沒見過那場面,因為他們兄弟三個都沒犯過那麼大的事兒,唯一一個被他爹娘男女混合雙打的是他姐的前夫,他們兄弟三個也只見過那麼一次。
以前沒見過沒關系,今天很有可能再現(xiàn)曾經(jīng)的名場面。
嫂嫂莫怕,有小崽崽這張護身符在前,他盡量躲開即將到來的男女混合雙打之劫。
王弗聽的哭笑不得,“雖說西北遠了些,但這是官家的任命,爹娘不會攔著不讓你走!
蘇景殊縮縮腦袋沒敢回話。
如果是任期到了被派去西北他當然不擔心被罵,二哥當年考完制舉後被分配到秦鳳路鳳翔府當判官,比他即將要去的永興軍路還遠,任命書下來後也沒人說什麼。
現(xiàn)在是他在司農(nóng)寺干的好好的卻主動申請去西北,當?shù)倪是和軍隊打交道的官,最最要命的是,他申請去西北沒提前和家里打招呼。
他知道爹娘不在意他當什麼官,但是這個不和家里打招呼就擅自行動的做法很不可取,挨揍也是他應得的。
其實他本來沒想過真的能被派出去,就是見到王韶忽然有了靈感,這才做了第二手準備。
要是沒人追著他罵,他不就不用去西北了嘛。
他只是個小小的司農(nóng)寺同判他能干什麼,所以歸根結底都是別人的錯。
嗯,就是這樣。
王弗:欲言又止.jpg
好吧好吧,都是別人的錯。
她這半年在家養(yǎng)身體很少外出,消息都是從爹娘姐姐口中聽來的,前兩天還聽爹娘說最近外頭不安生,好像是小弟最近被很多人彈劾,連帶著他們爹都沒躲過去。
子不教父之過,兒子惹事自然要連爹一起罵。
當時就覺得小弟看著有些心虛,但是爹娘沒細問她也就沒說,萬萬沒想到所有的事情都有他的暗中推動。
唉,兄弟三個都不讓人省心。
傍晚時分,老蘇和程夫人從外面回來,看到抱著小崽崽不撒手的小兒子都不想說他。
剛夸過他有分寸他就弄出這檔子事兒,讓人說他什麼好?
蘇景殊握著小崽崽的小拳頭,老實的不能再老實。
“行了,讓奶娘把哥兒抱回屋!背谭蛉藝@了口氣,等小崽崽被抱走才揉著額頭問道,“西北路遠,準備什麼時候走?”
“月底吧,還得留幾天準備行囊!碧K景殊小聲回道,“要準備的東西有點多,還需要娘接濟一下!
西北地廣人稀,好不容易去一趟西北得把之前沒機會種的作物拿出來試種。
先前在登州可以借口從海商那里拿東西,具體拿多少買多少除了他自己沒人清楚,在京城不能那麼放肆,有適合的東西必須得掏錢買。
買就買吧,同樣的東西京城的價格能比登州高兩三倍,搶錢也不帶這麼明目張膽的吧?
京城這物價正常過日子還行,攀比炫富實在不是他們這種小門小戶炫的起的,俸祿不夠花,只能求娘親接濟一下。
回頭要是能在西北種出成果就找官家報銷,雖然他種地的水平?jīng)]多長進,但是他對系統(tǒng)出品的種子有信心,這個報銷單肯定能批下來,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程夫人想了想,提醒道,“西北各州都有榷場,如今榷場不和西夏通商,其他小國的商人卻還能在里面交易,榷場里的東西不比京城少哪兒去,比起在京城買好帶過去,不如直接帶錢!
邊地混亂,東西帶多了容易被劫匪盯上,只帶銀錢反而沒那麼大的目標。
蘇景殊眼睛一亮,“還是娘想的周到!
京城有的榷場不一定有,但是京城有的這些西北也不一定能用上。
那些跨國商人都是人精,交易的貨物肯定也都有地方特色,西北用不上的東西千里迢迢運過去也沒什麼用,時間長了送去邊地榷場的就都是能賣動的貨物。
軍情緊急,他收拾收拾馬上啓程。
程夫人:……
老蘇:……
倆人被這臭小子給氣笑了,剛才說要收拾行囊將啓程的日子放到月底,現(xiàn)在不需要收拾行囊了又說軍情緊急,那兒來的緊急軍情?
蘇景殊摸摸鼻子,先伏低做小把爹娘哄好,然後才仔細請教他爹對西北戰(zhàn)事的看法。
王韶已經(jīng)前往秦鳳路,他接下來要去永興軍路,秦鳳路和永興軍路是和西夏作戰(zhàn)的主要戰(zhàn)場,接下來要打的話肯定是從這兩路發(fā)兵。
老蘇眉頭皺的死緊,“大宋已經(jīng)奪回綏州,官家滅夏的心思已經(jīng)很明顯,即便西夏那邊不主動進犯,這一戰(zhàn)也免不了!
蘇景殊點點頭,又問道,“那爹現(xiàn)在覺得到滅夏的時候了嗎?”
幾年前談起這事兒的時候老爹說不是時候,當時那情況也的確是時機未到,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的大宋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大宋,現(xiàn)在的西夏也不是當年的西夏,重新出一道數(shù)學題的話,題干上的條件……糟糕,題干上的條件好像沒有變化。
唉,天上為什麼不能下五谷?要是沿途能憑空冒出來糧食不就沒那麼多問題了嗎?
蘇洵瞥了傻兒子一眼,“王子純的平戎策重在青唐吐蕃,近兩年西夏那邊頂多是小打小鬧,離滅夏還有一段距離!
官家是想滅夏,但西夏那邊有動作北邊遼國肯定也有動作,要麼直接咬緊牙關做好兩邊同時開戰(zhàn)的準備,要麼繼續(xù)和現(xiàn)在這樣互相試探。
青唐吐蕃不起眼,近些年和周邊也是戰(zhàn)戰(zhàn)和和,從那邊下手或許真的能有意外之喜,但也不能太樂觀。
不過有一點他不明白,王子純被任命為秦鳳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主持開拓熙河之事是因為策略是他提出來的,他們家這小子被任命為永興軍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是怎麼回事?他和官家商量出滅夏的計劃了?
蘇景殊眼神飄忽,理不直氣也壯的反駁他們家老爹異想天開。
王子純在西北邊關待了好幾年,期間經(jīng)歷過好幾場戰(zhàn)事,人家的策略那是實踐與理論的結合,他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邊地上哪兒和官家討論滅夏的計劃?
他就是隱約想起來老王變法時好像有過一出五路伐夏,正巧那會兒太子殿下在旁邊,于是他們倆對著輿圖琢磨五路伐夏到底可不可行。
他和太子殿下那是說著玩兒,後來太子殿下和官家怎麼說的他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去西北決定是老早就商量好的,只是今天才知道到地方要干什麼。
這麼想,官家覺得他能干那他就能干,干不好了責任在官家不在他。
是不是好接受多了?
蘇洵深吸一口氣,趁還能忍住不發(fā)火趕緊把糟心的小兒子轟走。
兒大不由爹,他不管了還不行嗎?
小小蘇樂顛顛出門,任命書已經(jīng)發(fā)到手上,他還得去和白五爺說一聲。
白玉堂:???
白玉堂:。。
難怪說是可能掉腦袋的大事,掉別人的腦袋也是掉腦袋。
這幾□□堂上忽然多了很多彈劾他小子的奏疏,坊間的小道消息也傳的亂七八糟,他還擔心會不會出事,現(xiàn)在看來根本用不著他來擔心。
皇城司和六扇門配合三司清查虧空干的風風火火,京城和江南各路的大臣戰(zhàn)戰(zhàn)兢兢草木皆兵,合著最開始主意是這小子出的。
難怪幾個月前這小子莫名其妙問他忙不忙,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當初還沒開始搜集信息的時候這小子就想好了退路,擔心這小子還不如擔心他自己。
白五爺搓搓指尖“官家想讓我去西北張羅個六扇門分門?”
好鋼要用到刀刃上,辛苦籌集來的軍費不能被蛀蟲吃掉。
江南那邊已經(jīng)查的差不多了,正好西北需要源源不斷的物資供給,從國庫到運送再到官兵手中,這個過程中肯定藏著數(shù)不清的蛀蟲,清查西北的話抄出來的銀錢可能比江南那邊還多。
“差遣是什麼得看任命詔書,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碧K景殊想了想,回道,“我去西北是被貶,五爺要是有耐心包攬新衙門的所有公務沒準兒還能升個官兒。”
“被貶?”白玉堂挑了挑眉,“任命書上不是還有個監(jiān)察御史的官兒?哪兒貶了?”
雖然京官更吃香,但也不能從京城出去都叫被貶吧?
“品級啊。”蘇景殊掰著手指頭給他算,“殿中丞是從五品上,監(jiān)察御史是正八品上,降了好幾級呢!
白玉堂撇撇嘴,“五爺已經(jīng)不是剛接觸官場的五爺,你騙不住我!
品級上的確是監(jiān)察御史低,但是官場上的人都知道監(jiān)察御史地位高,官家明明是在給他升官。
“不管,只要俸祿變少就都是慘遭貶謫!碧K景殊哼了一聲,“我都被貶出京城了,他們再罵我就是無理取鬧!
官職差遣的混亂和他沒關系,他只認品級。
白玉堂:……
這一趟是得帶上他,不然他怕這小子走到半路就得被仇家大卸八塊。
第219章
*
大宋的官職差遣制度對本朝人來說都頭疼的很,按照正常邏輯從高品到低品是貶謫,但是在大宋卻可能是升遷。
官職差遣中“官”定品級,大宋開國幾乎照搬唐朝的結構制度,文臣官階由唐朝的職事官演變而來。
但是前朝的職事官有具體的職務,地位高低不單單由品級決定,而本朝的官沒有具體的職務,又沒有根據(jù)實際的地位重新厘定品級,這就導致即便不看差遣也有某些低級官職比高級官職地位更高。
蘇景殊從登州回到京城後是殿中丞、直集賢院、同判司農(nóng)司事,去西北則是監(jiān)察御史、直集賢院、管勾永興軍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看品級是從從五品上降到正八品上,但是在大宋的官場上卻是妥妥的升遷。
就算俸祿降級也是升遷。
他才進官場沒幾年,散官階、寄祿官階、職、差遣、勳、爵混到一起也要算好久才能算明白,別人怎麼算他不管,反正在他這里只看品級。
不是他強詞奪理,而是本朝這職官制度有問題。
承襲自唐代的散官階一共二十九階,這個來確定官員的官服穿什麼顏色。
寄祿官階也叫本官階,就是官職差遣中的官,用來確定官員的俸祿,他這種有進士出身的官員遷轉序列三十五階,沒有進士出身的遷轉序列足足四十二階。
光官階就冗雜成這樣,後面的職銜差遣勳爵就更不用說了。
小小蘇大人堅定的認為,從京城到地方就是被貶,從五品到八品就是被貶,俸祿減少就是被貶,天王老子來了他也是被貶。
至于其他人的看法,那不重要。
所有知情人:……
沒理也要攪三分,讓他占理還能得了?
滾滾滾!趕緊滾!
打不得殺不得還罵不過,天底下哪有這麼氣人的事?
于是乎,蘇大人新的任命書下來之後,朝中的彈劾換成西北的戰(zhàn)報一封接一封送到御前。
各方默契的展開合作,只想讓這活閻王趕緊離開京城。
眼不見心不煩。
官家看著手邊的一封封戰(zhàn)報,笑意不達眼底。
戰(zhàn)報的急促像是西夏舉國來攻,實際上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這麼大張旗鼓只是為了讓蘇子安盡早離開京城,看來查到的貪官還是太少。
看來西北戰(zhàn)場上的花銷的確不用發(fā)愁,因為士大夫的家底比他想象中的厚實的多。
呵。
蘇景殊不知道某些蠢貨弄巧成拙讓官家更加堅定整頓官場的決心,幸好他不知道,不然他還能再悄咪咪拉一波仇恨。
有官家和老王在前面扛著,他這種小透明只要不在京城就不會有人在意。
王安石不介意給這花招疊出的臭小子背鍋,雖然知道這小子外派是為了避風頭,但是還是感覺不放心。
親兒子去地方歷練都沒這麼提心吊膽。
老王在家轉來轉去,到政事堂後繼續(xù)轉來轉去,到底還是沒忍住把即將奔赴西北的小惹事精提溜到跟前叮囑。
西夏以兩座焚毀後的寨基換綏州的陰謀詭計以失敗告終,只要綏州能牢牢掌握在大宋手中,西夏的東南屏障便不足為慮,以綏州為中心來收復整個橫山地區(qū)也指日可待。
官家對西北的戰(zhàn)局非?粗,王子純去秦鳳路開拓河湟關系到日後平夏的成敗,蘇子安去永興軍路也不能掉以輕心。
綏州是西夏的募兵地之一,梁太後幾次謀求未果,現(xiàn)在還學著大宋在綏州附近修堡寨,還一修就是八座,接下來肯定還會有別的動作。
鄜延路經(jīng)略安撫使郭逵是狄青之後第二個任樞密使的武將,能讓擔任過樞密使的名將坐鎮(zhèn)綏州,可見官家對那邊的重視。
去西北少不得和西北各州的主官打交道,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怕是除了狄青哪個都不好相處。
他已經(jīng)將各州主官的情況寫成小冊子,臭小子趁路上有空多看看,免得到時候被人針對還不知道為什麼。
蘇景殊感動的熱淚盈眶,謝過掏心掏肺的王叔父後轉頭就回家讓他爹看看什麼樣的爹才是合格的爹。
然後他就又雙叒一次被轟出了家門。
西北路途遙遠,沒有意外的話這次離開不會再中途回京。
得到消息的龐昱很傷心,小夥伴在登州的話他還能想法子找過去,西北邊境太危險,他爹肯定不會同意讓他過去。
子安到地方別忘了給他們寫信,遇到好玩的事情也別忘了給他們寫信,有啥特産也別忘了往京城寄,人可以不在京城,但是特産和信得有。
風蕭蕭兮易水寒,蘇子安你就安心的走吧。
蘇景殊:???
怎麼聽著那麼奇怪?
算了,龐衙內文化水平不高是衆(zhòng)所周知的事情,看在馬上要離開的份兒上原諒他。
龐昱還在眼淚汪汪的絮絮叨叨,恨不得變成掛件跟去西北,“子安放心,我留在京城監(jiān)督趙清賣眼鏡,一定不會讓他在賬本上做手腳。”
王府不能抄,那就在根本上杜絕那家夥貪污受賄的念頭。
唉,他也就只能干點監(jiān)督的活兒了。
“本世子清清白白!你憑什麼胡說八道!”趙世子很生氣,當場開始和龐衙內對罵,“你才貪污!你全家都貪污!”
龐昱拍桌而起,“滾滾滾!我爹兩袖清風高風亮節(jié)!你才全家都貪污!”
蘇景殊被他們的口無遮攔嚇一大跳,“冷靜!冷靜!大家都清白!”
私底下吵架怎麼說都沒事,在外面可不敢這麼說。
太子殿下啜了口水,面色如常,“沒事,不清白他們倆也不敢這麼吵。”
蘇景殊:……
搞不懂你們皇親國戚。
小小蘇大人被臨行前的小聚弄得身心俱疲,聚完之後打起精神去買買買。
雖然狄大元帥在以往的信里介紹了許多西北的風土人情,但是還是得防備水土不服。
——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韉,南市買轡頭,北市買長鞭。
總之就是感覺需要就帶上。
這次不光有白五爺這等江湖高手隨行,還有禁軍護送,應該沒有劫匪敢在官道上劫禁軍。
臨行前白玉堂被官家喊去密謀了大半天,連太子殿下都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只知道白五爺離開皇宮時嘚瑟的恨不得能上天。
什麼情況?抄家大業(yè)要拓展到西北了?
太子殿下去他爹那兒打聽,然而平時恨不得直接把天下交給他的親爹這次卻只是笑笑什麼都沒說。
有古怪。
蘇景殊被他們家小金大腿拉著嘀嘀咕咕說了半晌,鄭重其事的保證道,“殿下莫急,五爺藏不住事,我路上慢慢打探。”
“路上小心!弊罱鼈頭開始往上竄的太子殿下拍拍小夥伴的肩膀,“遇到麻煩就去找狄元帥,狄元帥解決不了的話再去找樂平姑奶奶。放心,西北地界兒沒人敢得罪她!
車隊整整齊齊準備出發(fā),前來送行的程夫人正依依不舍的抹眼淚,聽完太子殿下的叮囑離別的傷感瞬間消失的干干凈凈。
老蘇父愛無聲面色深沉,根本不擔心他們家臭小子在外面會吃虧。
旁邊,白玉堂還在試圖誘惑展昭,“西北比京城好玩多了,而且沒那麼多條條框框,你真不愿意和我們一起去?”
今時不同往日,到地方後他們倆就是西北六扇門的鼠貓雙煞,比留在京城巡街抓蟊賊威風多了。
展昭瞥了他一眼,幽幽開口,“你是不是忘了我剛被借去盧大哥身邊幫忙?”
這幾個月六扇門的忙碌程度絲毫不遜開封府,這家夥一走他的清閑日子也到頭了,還想讓他去西北開荒?
已經(jīng)走入正軌的六扇門衙門都這麼多事兒,新成立的六扇門衙門能有閑工夫嗎?
不去!打死都不去!
白五爺遺憾的放棄誘拐御貓,等他們蘇大人告別家人鉆進馬車,這才走到最前方帶著車隊離開。
車輪轱轆轱轆慢慢吞吞,按照這個速度怕是得大半個月才能到地方。
西北天高地遠,越走官道上的行人越少。
蘇景殊一行不趕時間,開始時還能夜夜宿在城中驛館,後邊城池之間間隔太遠,禁軍入村寨容易驚擾百姓,車隊只能在郊外停歇。
這年頭的軍隊不像後世那麼得人心,百姓分不清禁軍廂軍,更不知道兵丁是哪個番號的軍隊里出來的,在他們眼里兵就是匪,士兵進村和土匪進村沒什麼區(qū)別。
當兵的對他們在百姓中的形象很清楚,平時可以不在意,護送官員上任的路上不能不在意。
品級高的官員上任都要有禁軍護送,護送途中要是出現(xiàn)驚擾百姓的事情,他們回京復命的時候大概率還得帶上彈劾他們的奏疏。
夜宿郊外頗有野趣,不怕冷的話可以躺在火堆旁邊看星星,如果半夜沒有越來越近狼嚎的話就更好了。
離京城越遠越荒涼,難怪都說西北苦寒,這漫天的黃沙別的地方還真見不到。
秋冬尚且如此,春天刮起沙塵暴得是什麼場面?
如此不緊不慢的又走了十多天,官道盡頭終于再次出現(xiàn)城池。
由于西夏占據(jù)陜北部分地區(qū),陜西這邊長期處在戰(zhàn)爭前線,前幾年陜西路一分為二為永興軍路和秦鳳路。
永興軍路治所在京兆府,秦鳳路治所在秦州。
京兆府,也就是昔日的長安城。
太祖皇帝建國時曾考慮過先將首都設在洛陽,然後逐漸遷回長安,據(jù)關中山河之勝循周漢故事以安定天下,不過當時反對的聲音太大,所以遷都之事只能作罷。
沒辦法,隨著人口越來越多,關中在隋朝時就已經(jīng)無法供應長安百姓的糧食,這塊兒漕運也不方便,從別處運糧太麻煩,不如繼續(xù)留在開封。
長安城沒有成為大宋的都城,不過這兒直面西夏的威脅,仍以京兆府之名作為軍事重鎮(zhèn)立足西北。
先前陜西路沒有一分為二的時候治所就在京兆府,現(xiàn)在分為秦鳳路和永興軍路,京兆府依舊是治所,所以京兆府的衙門有永興軍路的官有京兆府的官還有身兼兩職既是永興軍路的官又是京兆府的官。
蘇景殊這次來西北的差遣名叫管勾永興軍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管勾就是官吏,前頭的永興軍路和經(jīng)略司是衙門所在,機宜文字才是真正的官名。
這個官的是都督、招討使、宣撫使、經(jīng)略安撫使這些路級要員的屬官,品級并不高,但是實權極大。
機宜文字相當于機要秘書,這個職位軍政一把抓掌管所有機密文書,乃是文臣掌軍事的最佳選擇。
當年李元昊建國稱帝,大宋因為輕視黨項,分配在陜西一帶的兵力極少,總共加起來都不到兩萬人,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戰(zhàn)三敗,打的朝廷不得不用每年二十萬銀絹來換西夏口頭的臣服。
那幾年西軍損失慘重,仁宗皇帝緊急派范文正公等人趕赴西北戍邊并培養(yǎng)人才,之後狄青、種世衡等將領名聲漸顯,西北這邊的邊防秩序才算重新建立起來。
安撫司經(jīng)略司這些在中原逐路而設的衙門在西北分的更細,慶歷年間陜西沿邊分了四個管勾部署司,分管領導分別是范仲淹、韓琦、龐籍和王沿。
最後那位在後世名氣不顯,但也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要不是麾下將領不聽指揮,當年定川寨之戰(zhàn)或許就能換個結果。
大宋對外戰(zhàn)事上老打敗仗是多方面的原因,有領兵的文官瞎指揮的鍋,也有文臣能指揮作戰(zhàn)武將卻不給文官面子你讓我往東我偏往西的鍋。
別說將相和了,將和相湊到一起不捅死對方都是好的。
不求他們文武齊心其利斷金,好歹別互相使絆子。
蘇景殊看著厚重的城墻,拍拍額頭打起精神準備和京兆府的官員打官腔。
資歷淺的好處是只要他們不敲鑼打鼓的趕路就不會有地方官注意到他們,一路上能省下很多交際時間,可惜到任職所在地就不能再躲了。
白五爺不參與接風活動,看到城門口烏泱泱的一片就選擇了翻墻進城。
區(qū)區(qū)城墻,他一天翻八十回都沒人能發(fā)現(xiàn)。
馬車停在城門處,車外的禁軍小隊長敲敲車廂,言語間有些遲疑,“大人,迎接的人……”
這氣勢洶洶的樣子,應該是迎接的人……吧?
蘇景殊聽外面人的語氣不太對以為京兆府的官員要給他來個下馬威,結果掀開車簾一擡頭,幾十個身著盔甲的兵丁就唰的一下圍了上來。
“蘇大人來啦!”
蘇景殊倒吸一口涼氣,也唰的一下放下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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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軍護衛(wèi)隊的成員們已經(jīng)把手放到刀柄上,他們知道邊地文臣武將矛盾很明顯,可以前也沒明顯到新官上任就不讓進城啊。
路上聽蘇大人說他和狄大元帥關系很不錯,這個樣子的不錯嗎?
狄青剛開始站在前頭最顯眼的地方,沒想到手底下這群兔崽子那麼不給他面子,馬車一停下連招呼都不打就立刻躥了過去,
“都讓讓都讓讓!別那麼熱情!把人嚇跑了就請不回來了!”
禁軍護衛(wèi)隊:……
你們邊軍管這叫熱情?
蘇景殊聽見狄青的聲音松了口氣,再次掀開車簾往外看,正好看到狄青一腳一個把往前擠的士兵踹去一邊兒。
在狄大將軍和熱情的士兵們身後,京兆府的文臣們連露面的機會都沒有。
就……
很有地方特色哈。
那什麼,文官在這邊真的能趾高氣揚為所欲為嗎?
蘇大人心情復雜,跳下馬車和許久不見的狄大元帥打招呼。
狄青笑的開心,“盼了那麼多年可算把你盼過來了,你都不知道西北這邊有多……”
“咳咳!”蘇景殊趕緊打斷他的話,後面那麼多人聽著,當面說壞話太得罪人。
狄青不明所以,“怎麼了?咱們西北軍的弟兄們確實都盼著你來!
他在好幾年前就和軍中將士說預定了個好監(jiān)軍,奈何等啊等啊等,等了好幾輪也沒等到,這小子一直不來他沒法和弟兄們交代,這次終于等到真人肯定得好好慶祝。
永興軍路經(jīng)略司機宜文字,雖然品級不高,但是權力一點也不小,這名頭在西北可比監(jiān)軍響亮。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他們蘇大人出息啦!
蘇景殊訕訕閉嘴。
好吧,是他內心齷齪想岔了。
有狄大元帥壓制那些將士,被堵在後面的京兆府官員終于有機會上前寒暄。
蘇景殊跟著他們往城里走,一邊你來我往的互相吹捧一邊詢問西北這邊的情況。
大街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寒暄之後迎接的官員便帶路將行李車架送去官舍,之後的接風宴被狄大元帥搶了過去,過兩天蘇大人正式上任他們再單獨接一次風。
不管怎麼樣,表面功夫得做好。
蘇景殊目送將來的同僚們走遠,轉過身小聲說道,“感覺不難相處!
“那是你和他們不熟!钡仪噜托σ宦,帶著新來的寶貝蛋回將軍府,“弟兄們,讓夥房開始干活,咱給蘇大人來個難以忘懷的接風宴!
“得令!”
幾個副將興沖沖去夥房,留下狄大元帥和其他人和新來的蘇大人勾肩搭背。
元帥府里沒有外人,現(xiàn)在抱怨不怕被有心人聽去告狀,此時不發(fā)牢騷更待何時?
“蘇大人,你不知道大家多盼著你來,我們元帥天天茶不思飯不想,生怕這次沒搶到讓你再被派去其他地方當差!
“是啊是啊,元帥天天念叨著讓你給小將軍當啓蒙先生,再不來的話小將軍可怎麼辦哦。”
“您都不知道我們上上任監(jiān)軍有多難纏,成天不是這不合規(guī)矩就是那有辱斯文,打起仗來命都顧不上誰還管他斯不斯文?他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你說的那是上上上任監(jiān)軍,上上任監(jiān)軍剛到軍營就因為太能逼逼賴賴被公主殿下罵跑了。”
“差不多差不多,都一樣,反正之前的監(jiān)軍都不行。”
“就是就是,加起來都比不過咱們蘇大人。”
……
“過獎過獎,也沒有那麼厲害。”蘇景殊搓搓胳膊,不知道是凍的還是被熱情的將士們給嚇的,“弟兄們辛苦了,狄將軍辛苦了,大家都辛苦了。”
別夸了別夸了,他臉皮這麼厚都不敢說他能比之前的所有監(jiān)軍都強,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弟兄們別夸了,這樣壓力真的很大。
狄青笑瞇瞇拍拍他的肩膀,“沒事,不慌,淡定。只要你別刻意針對,在弟兄們心中就都比之前的監(jiān)軍強!
蘇景殊:!!!
“西北軍的處境已經(jīng)這麼艱難了嗎?”
狄大元帥聳聳肩,“這兩年有公主撐腰已經(jīng)好多了,以前是什麼情況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
文治武功都是功績,西北這邊沒太平過,百姓要承擔的徭役賦稅比中原重很多,一旦開始打仗連軍費也要分出一部分讓百姓承擔,所以這邊的百姓和官府的關系極其僵硬。
文官想在民政上作出成績難于上青天,比起安撫怨氣沖天的百姓,反而是軍功方面更能指望。
地方州府的兵馬都監(jiān)大多是知州、通判、知縣兼任,軍中打仗重陣圖,武將統(tǒng)兵作戰(zhàn)必須帶著陣圖靠布陣來作戰(zhàn),而陣圖都掌握在領軍的文臣手里,沒有陣圖的話就算打勝仗也可能會被文臣找理由治罪。
邊軍就是這樣,帶兵打仗是武將的活兒,指揮戰(zhàn)事是文臣的事兒,打了勝仗是那些文臣指揮有方,打了敗仗是武將自作主張。
文臣在打壓武將的時候格外團結,很多時候武將都是有苦說不出。
一說打起仗就是武將不聽指揮,有多少是真的不聽指揮?又有多少是文臣指揮失當推卸責任?
蘇景殊嘆了口氣開始背書,“子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
狄青撇撇嘴,“要是所有領兵的文臣都明白這個道理,西北也不至于現(xiàn)在這個樣子。一個個的連《孫子兵法》都讀不明白就覺得自個兒有太祖皇帝的能耐,也不知道誰給他們的信心!
《孫子兵法》上寫的明明白白,將領有才能而國君不加干預者能取勝,戰(zhàn)場形勢瞬息萬變,敵人又不會按照陣圖來進攻,他們拿著陣圖去防備有個屁用?
蘇景殊:……
這話他真沒法反駁。
太祖皇帝是武將出身,後來當了皇帝也依舊在皇宮里指揮前線作戰(zhàn),不過太祖皇帝雖然指揮作戰(zhàn)但是給前線將領留了足夠的自由和權力,就算將在外不聽指揮,只要打了勝仗也不怎麼追究。
就是吧,後來繼位的太宗皇帝沒啥真本事還偏偏覺得自己是個不世出的領兵天才。
戰(zhàn)場上最怕的就是瞎指揮,本朝太宗皇帝那指揮水平……
算了,不說了,他怕說了之後大半夜的有鬼找上門。
第220章
*
蘇景殊喝口熱茶壓壓驚,還是忍不住想吐槽。
太祖皇帝在位時雖然防備武將但是沒有防備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那時候只是崇文,“崇文”和“崇文抑武”還是不一樣的,士大夫階層能傲慢到如今這個地步太宗皇帝功不可沒。
畢竟不是哪個皇帝都能在大庭廣衆(zhòng)之下說出“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這種話。
外患只是邊事,邊事都能防備,只有武將造反最可怕。
聽聽聽聽,這是皇帝該說的話嗎?
外患要是那麼不重要,他高梁河車神的稱號哪兒來的?
太宗皇帝兩次北伐失敗,之後便有軍中將領試圖擁立太祖皇帝之子為帝,不過這事兒後來沒成,還讓太宗皇帝更加忌憚武將,之後再選武將首選就是要聽話,能不能打仗反而不重要。
從那之後,大宋的武將晉升就陷入了一個怪圈,只要老實聽話就算不會打仗也能升官,要是有勇有謀卻不聽指揮反而很難升官。
怎麼能讓前線的武將老實聽話呢?找個工具遙控指揮。
這個工具就是陣圖。
雍熙四年,自認為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召集手下能人弄了個《平戎萬全陣圖》,從此確定了大宋“圖陣形,規(guī)廟勝,盡授紀律,遙制便宜,主帥遵行,貴臣督視”的行軍原則,且不允許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這個陣圖是這麼回事,按圖打仗需士兵十四萬,十四萬士兵分前鋒、殿後、中軍、左翼、右翼五個大陣,中軍有步兵十一萬及若干戰(zhàn)車,其余四陣以騎兵為主,按照畫圖的人的想法,此陣一出氣勢恢宏,定能把敵軍嚇得不戰(zhàn)而逃。
實際上呢?漏洞百出。
誰家打仗動不動就十多萬兵?誰家十多萬兵里有十萬多都是步兵?靠這個陣圖別說打仗了,連防守都沒法防。
大宋周邊的敵人多是游牧民族,步兵對陣人家來去如風的騎兵勝算本就不大,有了陣圖後就是士兵站在那兒任敵方的騎兵收割人頭,能打勝仗才怪。
當時就有大臣建議別這麼干,戰(zhàn)場上的局勢變幻莫測,就和生病不會按照醫(yī)書來生一樣,打仗肯定也不會按照陣圖來打,術業(yè)有專攻,帶兵作戰(zhàn)還得靠將帥,不是所有文人都擅長兵法。
沒打過仗的人畫出來的陣圖真的靠譜嗎?前線的將領真的會按照陣圖來打仗嗎?
紙上談兵那麼有名,官家不能明知前面是大坑還非要往里跳。
奈何太宗皇帝不聽,不光不聽,還非要把他的陣圖文化發(fā)揚光大。
之後的皇帝不懂兵法怎麼辦?好辦,皇帝不懂朝中文臣懂就行。
他們大宋人才濟濟,朝中那麼多文人不是擺設,要打仗的時候讓文官制定好陣圖呈給皇帝,皇帝確定無誤後下發(fā)到前線武將手里就萬事大吉了。
吉不吉不知道,反正武將的噩夢時代自此降臨。
真宗皇帝在這方面完美的繼承了太宗皇帝,繼位之後隔三差五就給武將賜陣圖,對軍隊的控制欲比他爹太宗皇帝還嚴重,結果就是前線死守陣圖屢戰(zhàn)屢敗。
到仁宗皇帝繼位雖然沒像前面兩位控制欲那麼強,但是也沒好哪兒去。
他本人不愛畫陣圖,可他愛搜羅陣圖,朝堂民間只要有陣圖他就要,至于那些陣圖有沒有用沒人在乎。
于是到武將這邊,按照陣圖打仗打輸了好歹有個說辭,不按陣圖打仗萬一輸了所有的責任都得他們自己扛,如此一來敢根據(jù)戰(zhàn)場局勢來指揮作戰(zhàn)的將領越來越少,朝中武將中沒有主見的越越來越多。
不是他們沒有主見,而是不敢有主見。
幸好當今官家在戰(zhàn)事這方面不像之前幾任皇帝那樣唯重陣圖,只是朝廷大興陣圖已有近百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這股子歪風邪氣給清除掉。
接風宴還沒開始,狄大元帥和旁邊的副將親兵們大倒苦水,真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說出來的話他們說三年都說不完。
蘇景殊也看出來了,他根本不用接話,坐在席位上當個合格傾聽者就行。
話題的轉換迅疾如風,一群人罵完拖後腿的文臣又開始說最近秦鳳路和青唐吐蕃的局勢。
近幾十年來大宋都是聯(lián)合吐蕃來制衡西夏,不過國與國之間的博弈沒有定數(shù),番邦叛降不定,偶爾也會變成聯(lián)合西夏來制衡吐蕃。
西夏那邊內斗嚴重,青唐吐蕃也沒好哪兒去。
自從那邊的大首領唃廝啰去世,其子董氈繼位,原本聽從唃廝啰號令的那些部族立刻開始蹦跶。
西夏李諒祚活著的時候推行漢化,不管是境內的漢人還是叛逃出大宋的漢人他都照用不誤,那個叫景詢的家夥建議先攻滅青唐吐蕃然後以青唐吐蕃為根據(jù)地多路出兵攻取隴右,之後青唐吐蕃不少小部落都被他以懷柔政策招攬了過去。
不過李諒祚死了之後情況就變了,他那婆娘梁氏著實是個狠人,為了穩(wěn)住朝堂無所不用其極。
可惜生的不是時候,手段再狠也只能給他們當軍功。
說話間廚房已經(jīng)將飯菜準備好,桌上擺好頗具西北特色的烤全羊,很難說幾個副將流口水究竟是因為功勞還是因為烤全羊。
狄青熟練的唰唰唰片肉,片好之後將盤子送到可能連刀都沒拿過的柔弱文臣手中,“別聽他們胡說,黨項那邊一個個貪心的恨不得把大宋都吞進肚子里,沒那麼容易招撫!
朝廷招撫番邦的策略進行了幾十年,真要那麼容易還能等到現(xiàn)在?
狄青說完桌上的配菜要怎麼吃,然後繼續(xù)說道,“青唐吐蕃那邊能招撫的也不多,接下來還是得靠打!
招撫的功勞算什麼,滅國才是真正可以青史留名的大功勞。
蘇景殊:……
老話說的好: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狄大元帥用實力證明老話說的對。
小小蘇大人拿起筷子,招撫番邦平定西夏什麼的以後再說,他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清楚,好歹讓他弄明白西北這邊到底是什麼情況。
特色美食得到當?shù)貋沓裕┏且灿锌救,但是風味和西北這邊還是不太一樣。
王韶到秦鳳路後能那麼快上手是因為他之前在西北待過好幾年,還有個亦師亦友的能臣蔡挺在旁邊指導,他以前沒來過西北,對西北邊境的情況都是道聽途說,沒有本事和王子純比。
想招撫番邦的悠著點兒,想滅掉西夏的也悠著點兒,永興軍路和秦鳳路都是邊境不假,但也不能什麼事情都放一起比較。
不慌,軍功會有的,獎賞也會有的。
酒過三巡,席間更加熱鬧。
上有狄大元帥暢想滅國之功,下有將士們期待戰(zhàn)場殺敵封妻蔭子,中間摻著個埋頭苦吃的蘇大人,大家都有光明且坦蕩的未來。
一頓接風宴吃完,狄青親自將望眼欲穿盼來的寶貝疙瘩送去官舍休息。
武將大部分直接住軍營,有家眷的在城里租個房子,租金還得自己掏,文臣不一樣,文臣有不要錢的官舍住,只有住不慣官舍的才會去找別的住處。
還好他們武將的俸祿也足夠高,錢和權總得有一樣能拿得出手,不然誰還給朝廷干活?
京兆府雖然沒落,但好歹是西北重鎮(zhèn),是曾經(jīng)的漢唐都城,本朝翻修之後城內布局比開封府更合理。
他感覺官舍已經(jīng)很好了,奈何城里的官員不這麼覺得,只要手里的銀錢足夠大部分都會去租住更好的房宅。
蘇景殊暈暈乎乎往前走,聽到狄青的話不忘吐槽,“那是你沒見過登州的官舍,那地方比皇宮都要金碧輝煌!
官舍建的太奢華也不行,給當官的住不合適,推倒更不合適,就算廢物利用拿來當學舍還要擔心學子們被奢華迷了眼,只能每旬加幾節(jié)勞動課讓他們知道生活的艱辛。
蠢成程元那樣的官畢竟是少數(shù),官員再怎麼想奢華也得考慮對外的清廉形象,不然也不會有那種平時穿破衣服住破房子結果抄家的時候房子一推夾層里都是黃金的僞清官。
狄青聽的直搖頭,龐太師那麼精明一個人,怎麼家里的小輩都這麼靠不?
龐昱就不說了,不管怎麼說人品上沒啥大瑕疵,就說那個程元,貪污受賄樣樣都干,連造反這種事情都敢摻和,膽子大到這種程度也是沒誰了。
“對了,你怎麼沒帶幾個仆從就自己過來了?”
地方官比京官補貼多,以他們子安的品級出行至少能帶四個幕僚仆從,還是朝廷負責發(fā)工錢和衣食補助的那種。
車隊剛到城門的時候他就想問,讓那群兔崽子一打岔又給忘了,好在現(xiàn)在問也不遲。
他盼這小子盼了好幾年,每換一個監(jiān)軍就會給找官家申請一次,這次要不是京城出了點問題官家還舍不得把人調西北來。
雖然不是監(jiān)軍,但是比監(jiān)軍還厲害。
話說京城什麼情況?這是被排擠到連仆從都不能帶了?
軍中糧餉發(fā)放和京城息息相關,狄青遠在西北不耽誤他關注朝廷動向,兩府三司支持戰(zhàn)事他就能放心打仗,兩府三司不支持戰(zhàn)事他就得想法子自己籌集糧餉。
戰(zhàn)事不是他們不想打就能不打的,黨項人都殺到家門口了沒道理不讓他們還擊。
這些天只聽說王相公天天挨罵,沒聽說這小子被朝臣針對。
再說了,針對就針對,不至于連仆從這點小事兒都要管。
蘇景殊不在意的擺擺手,“仆從帶多了趕路麻煩,到京兆府再招人也不遲!
西北情況特殊,比起從京城帶人過來,他更希望在這邊找?guī)讉熟悉情況的本地人打下手。
禁軍護衛(wèi)隊保護他一個就夠了,人太多招賊惦記。
至于排擠……
呵,從來只有他排擠別人的份兒,沒人有本事排擠他。
狄青:欲言又止.jpg
真沒被排擠?
不行,待會兒得去找那幾個禁軍的弟兄套套話。
“對了,白五爺呢?”
不是說白玉堂一起來西北了嗎?怎麼不見人?
“他懶得和地方官打機鋒先一步進城,應該一會兒就過來。”蘇景殊揉揉額頭,“早知道那些京兆府的官員就是來城門口走個過場,他肯定不會提前跑!
狄青眼神飄忽,沒說剛才是他提前安排好的,過兩天休息好了還是得和其他官員打機鋒。
今天先這樣,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官舍早在月前就打掃了出來,女使小廝也都安排妥當,官員抵達就能直接入住,之後再缺什麼就自己看著辦。
西北這邊的官員基本上干三年就走,當官的大概都不想到又窮又難管的邊境來,除了那些被貶的和特意送來歷練的,正常分到這邊的官員連磨勘都要比別處少一年。
真是的,沒有邊境將士們拼死拼活抵御外敵哪兒來的太平日子,一個個的還嫌棄上了。
嘖,慣的他們。
狄大元帥捏捏拳頭,大手一揮招呼禁軍護衛(wèi)隊去喝酒。
禁軍和邊軍都是軍,戰(zhàn)事緊迫的時候中央禁軍也要遠赴邊疆一起作戰(zhàn),雖然戰(zhàn)斗力很不夠看,但也聊勝于無。
地方官接待新上任的官員時不會在意負責護送的禁軍士兵,禁軍士兵把人送到後很快就會返京復命,也不會在地方多待。
但是西北和別的地方不一樣,來都來了總得見見軍營是什麼樣再走,免得過些年兵發(fā)西夏的時候連打仗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不是他瞧不起中央禁軍,而是沒上過戰(zhàn)場的軍隊的確都是些花架子,就算是禁軍中戰(zhàn)斗力最強的四支上等禁軍也一樣。
沒見過血的士兵都是花架子,上等禁軍中也不是沒出過上了戰(zhàn)場就腿軟的慫蛋。
官家對他們子安還是挺上心的,派來護送的士兵應該不會太拉胯,沒準兒還能套出點坊間傳不出來的小道消息。
再然後,狄大將軍就知道了他們蘇大人說的只有他排擠別人沒有人能排擠他的話不是夸張。
他那哪兒是排擠人,分明是一個人孤立所有朝臣。
京兆府這邊世家大族不多,司農(nóng)寺最新的新法也還沒有推行到他們這邊,所以這邊沒啥反應,可中原那邊世家大族多的很,能讓朝中官員撕破臉罵他可見有多過分。
交稅不是按戶來交,而是按照一戶多少人來交,畢竟一戶三個人和一戶三十個人不能交同樣的稅額,那樣對人口少的家庭不公平。
官員身後一般都有家族,中原江南的進士數(shù)量也比邊地多的多,雖說本朝禁止蓄奴,但是高門大戶家中奴仆一直沒少過,明面上不準蓄奴他們悄悄的來就是。
藏匿人口對官員而言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那些不在戶籍冊子上的人口不用交稅也不用服勞役,別的地方不提,就京城旁邊的河南府,那邊不在戶籍冊子上的人口能占到總人口的一半。
河南府離京城近,當官的都喜歡置辦産業(yè),在京城沒法大肆采買只能退而求其次到河南府買田買宅,有些在京城待久了甚至將整個家族都遷到河南府。
官戶在賦稅上都有優(yōu)待,隱匿人口這種事情屬于大家都心知肚明,民沒途徑去舉報,舉報了地方官也不會追究,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一直這麼心照不宣下去。
意外的是,司農(nóng)寺新推行的募役法沒有按照戶籍冊子來收助役金,而是先更新了戶籍冊子然後再按人頭來收稅。
嘖嘖嘖,用腳丫子想也知道藏匿的那些人口根本經(jīng)不起查。
王相公也是,他知道主意是誰出的就行,怎麼還讓外人知道真相了呢?
他們子安又不是高門大戶出身,被那些高官集體盯上還能得了?
話說回來,那小子該不會提前打聽好他手底下又換了監(jiān)軍才搞這麼一出的吧?
搞事就搞事,好歹提前和他說一聲,他要是知道京城的情況這麼緊急肯定直接派人去接他來京兆府,根本不用禁軍大老遠的護送。
太危險了,搖頭,真是太危險了。
京兆府沒那麼多高門大戶,關中的百姓也都不是好惹的,新法推行到這里百姓肯定高興的不得了,還是一直和他留在西北吧。
看到旁邊的西夏了嗎?滅了那玩意兒再回京,到時候肯定沒人敢在他面前逼逼賴賴。
有滅國的功勞壓著,再大的事兒都不算事兒。
要是能把燕云十六州收回來,到時候直接把朝堂上的大臣更新一波也沒人敢說什麼。
要是再把遼國給滅了,嗚呼,史書都能讓他寫著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