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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那一刻,天旋地轉(zhuǎn)。

    盧簫似神志不清般笑了一聲:“S先生。”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雪花落到嘴唇,引起冰涼的顫抖。

    “是我。”只有短短兩個字。

    然后,她們佇立在鵝毛大雪中,比最幽靜的秘密還要安靜。墓碑上的積雪厚了起來,上面的字也開始斑駁。

    白冉深吸一口氣。

    她跪到了碑前。

    風雪中,那條蛇的身體越來越僵硬。她垂著腦袋,淺金色的長發(fā)順著肩頭的布料滑到胸前探到濕冷的空氣中,和情緒一同憂傷。

    看著她落寞的身影,盧簫想做點什么。但不能下跪,再愧疚再憤恨都不能下跪,因為她們都不會想讓自己下跪的。

    “對不起……我本該親手埋葬你的。”白冉的嘴前吐出一串白霧,寂寞地融入話語。“可惜那時的我選擇了懼怕十一月的維也納。”

    不是你的錯,蛇都懼怕十一月的維也納,盧簫想。

    白冉跪著向前移動,移到距墓碑不足五十公分的地方。她抬起手,想掃去上面的雪。

    盧簫一驚,小跑上前,按回她的手。沒戴手套直接摸雪會凍壞她的。

    白冉空洞的眼神迸出了迷惑,手指顫動了一瞬。

    “我來。”盧簫替她掃去上面的雪,掃得干干凈凈。雖然她也沒有戴手套。

    “謝謝。”

    她要哭了,盧簫這么想著,同時手伸進了大衣口袋,去找隨身攜帶的紙巾。只是剛剛用手指掃過雪,手指幾乎完全僵掉,根本抓不出紙巾。

    但白冉?jīng)]哭。

    她只是望著墓碑。

    盧簫緊緊盯著她的狀態(tài),她實在拿不準這條蛇還能在這么冷的天氣里堅持多久。

    “斯拉菲德死了,韓權(quán)宇死了。”白冉自言自語道。“還差唐曼霖和迪特厄。”

    “唐曼霖。”盧簫心臟驟然停滯,機械性地重復了一遍最后那個名字。

    “幫兇也是兇手。”

    “是。”盧簫木木地點頭。那是將所有調(diào)查壓下去的、權(quán)力滔天的總警司長。

    恍惚間,巴伐利亞歌劇院傳出來了《哈巴涅拉》,人間夜鶯絕美的歌喉能抓住世間所有的美麗。

    ——愛情是波西米亞的孩子/它從來沒有,從不了解法律/不論你愛不愛我,我都愛你/而如果我愛你,你可要當心!

    而下一秒,那只夜鶯被抓到了黑暗的匣子中,五花大綁吊在天花板上。舊歐民主共和國的花腔女高音,世界最美麗的歌姬,被剝?nèi)ヒ路兆∷闹蔀橐粋沒有發(fā)條的玩具。

    三個老得可以做爺爺?shù)能姽伲_始盯著那具身體品頭論足。他們渾濁的眼珠在攫取著什么。

    “為什么。你只是長得漂亮,唱歌唱得好而已。”白冉無力地靠在墓碑上,臉貼著碑上的雪,好像這樣可以聽到墓碑的心跳。

    是啊。

    為什么不讓黃鶯一直唱歌,哪怕讓她唱到喉嚨出血也好——而是讓她成為一個死人呢?

    天空深處伸出一支藤蔓。

    漸漸的,上面長滿了野葡萄,輕輕一捏,墨水般的汁水便會爆出來,將夢境染成純黑。

    盧簫仍記得在橋洞下找到尸體的一刻。

    滿身都是虐待過的痕跡,脖子和四肢上滿是勒痕,下面也有嚴重的撕裂痕跡。那本該絕代風華的臉頰被風干的血液染紅,綻出枯萎的玫瑰。

    那是滿足了某些高官變態(tài)癖好的證據(jù)。他們視人命如草芥。

    在那之前,她從未見過黃鶯本人,也沒見過其照片;而在那之后,她更不敢看到黃鶯的照片,怕對比的沖擊會讓悲憤無限擴大。

    “本來再過兩天,你的年齡就可以三開頭了。結(jié)果現(xiàn)在只有我的年齡向前走。不過……永遠停留在29歲也挺好,煙花燦爛,青春永駐嘛。”白冉盡全力擠出笑意。

    是啊,再過兩天就是她的30歲生日。然而等待她的只有秘密會所中的變態(tài)虐待,比世界上最深的痛苦還要難受。盧簫注視著墓碑上生與死的日期,心里的憂傷越來越綿長。

    “我沒帶小提琴,請原諒我。我在這個氣溫拉不了琴。誰能想到,我們在東京大劇院的演出,竟是最后一次呢……”說著說著,白冉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困倦,全部力氣都被抽走了一般。

    緊接著,白冉開始劇烈地咳嗽。

    不好,她的身體狀態(tài)開始惡化了,盧簫心里一緊。

    于是她沖向前去,半跪,拉開羽絨服,將白冉整個人包進懷中。涼成冰雕的身體凍得她一個哆嗦,但再冷,也不會分開。

    重新溫暖起來后,白冉的身體漸漸軟了下來,咳嗽也止住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環(huán)住上尉的腰,整個人都緊緊貼了上去,鼻尖也貼到了上尉溫熱的脖間。

    若換做平常,這樣的肢體接觸已經(jīng)成為習慣;但在當下這個情境下,怎么想怎么別扭。

    盧簫心虛地瞥了一眼左側(cè)的墓碑,喃喃道:“黃女士,對不起。”她又忘了自己是個唯物主義者。

    白冉卻毫不在乎,反而輕輕笑道:“如果躺在墓里的是我,知道你會在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里擁抱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盧簫又開始不爭氣地臉紅。她很慶幸現(xiàn)在沒人看得到自己的臉。

    墓碑前,年輕的上尉緊緊擁抱著曾經(jīng)的小提琴手。一切盡在不言中,跨越時空的恩情在十一月的維也納收束,形成一個殘缺但完美的終止符。

    白冉閉上眼睛,耳朵靠到那熾熱的胸膛。墓碑上的心跳已經(jīng)死去,懷中的心跳卻比任何時候還要猛烈。

    “謝謝你。這也是替她說的。”

    “可我什么也沒做。”盧簫很難過。

    “你查出來了兇手。”

    “但我沒法將兇手繩之以法。”盧簫越來越難過。

    白冉的手指突然死死扣進她的腰際,聲音顫抖:“如果是別的警司,根本就不會敢插手這件事的,從唐曼霖第一個警告開始就會當縮頭烏龜。你調(diào)查到了最后,并寫信告訴我一切,這還不夠嗎?”

    “或許……”

    “我給你寫過那么多封信,你怎么就不信我呢……不要再為這件事傷心了……”白冉的手指漸漸無力。

    盧簫嘆道:“我信。但知道和做到是兩碼事。”

    白冉抬起頭,那雙翡翠色眼睛迸出前所未有的熱情,直射入灰色的眼眸中:“你還因它停職了一個月。如果這都不叫良心,那世界上還有良心嗎?整整一個月,職業(yè)生涯中有多少個一個月呢。”

    盧簫的肌肉條件反射地驟然收緊。剛才那句話讓她被迫想起了一些片段。囚禁的片段。

    白冉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蹙起眉頭:“那一個月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盧簫用沉默回答。

    和兩年前在拉瑙的那個夜晚一模一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難道?”

    盧簫閉上眼睛,說話明明很流暢,卻有了磕磕絆絆的感覺。

    “她將我囚禁了一個月。因為我停職了,大家都以為我回家了,沒人會找我沒人知道我在那里。”

    “然后她為滿足自己的私欲,用最下三濫的手段虐待你了。”

    “是的。”盧簫的手臂漸漸無力。

    回憶里只有無邊的黑。無論怎么想,都想不起來具體的碎片,只有一片片墨水葡萄的汁液,黏在恐懼的最深處。

    脖子套上項圈,戴上對犯人用的手銬與腳鐐。惡魔褪去自己的衣服,剝奪自己的尊嚴。

    那將是一生都無法忘卻的陰影;從那以后,身體永遠成為了碎片,再也不知完整為何物。

    用粗糙的指尖摩擦,再用牙齒啃咬,贈與自己變態(tài)的疼痛。一杯又一杯的啤酒讓胃惡心,讓頭腦出現(xiàn)幻覺;然后在神志不清時,嘴唇被粗魯?shù)厍碎_,進行世界上最痛苦的接吻活動。

    十九歲的自己,就是在那黑匣子中喪失了全部的幻想。

    在之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熱血與意志被壓到最底,行尸走肉般成為了那惡魔的地下情人。

    白冉笑得很凄涼,而她的問話更凄涼。

    “你會后悔嗎?”

    “不會。”

    “所以你只能在開羅開章。”

    黃鶯案讓這位“世州的良心”失去了太多太多;但失去再多,她也仍是“世州的良心”。

    盧簫沉默著。

    她說不上來此刻是什么情感,因為或許根本就沒有情感。

    雪還在下。

    一片片雪花落到緊緊相擁的兩人身上,在她們厚重的外套上越積越多,直到她們成為白色的雕塑。

    白冉的身子越來越軟,語氣越來越溫柔。

    “你救了我太多次了。每當我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的時候,你都會跳出來站那,告訴我這個世界還沒爛到骨子里……”

    太多次?如果黃鶯案算一次,在戰(zhàn)火中算一次,還有哪次?

    然而盧簫剛開口問時,她卻感到了懷中人的異樣。

    白冉的呼吸越來越輕,生命體征也越來越弱。

    十一月的維也納太冷了,僅靠一個人的體溫根本不夠。

    早就該注意到的。

    毫不猶豫,盧簫脫下羽絨服裹到白冉身上,飛快將她抱起。最近的建筑是一家小民宿,目測約五百米開外。

    羽絨服給了懷中的人,她單薄的身體在雪中像匹矯健的獵豹。寒風透過毛衣打在她的皮膚上,鼻尖凍得通紅。

    跑著跑著,時光倒流回兩年前。槍林彈雨的恐怖之下,世州的上尉抱著北赤聯(lián)的軍醫(yī)長穿梭在生死之間。

    ——一起回家吧。

    回憶重合的那一剎,盧簫突然希望時間就停在這里。她說不上美好究竟為何物,但抱著白冉從死走向生的感覺,又美又好。

    只可惜,五百米的路途近在咫尺。沒過幾分鐘,盧簫便跑到了那家民宿里。

    民宿的老板娘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耳背。

    但她看到白冉半死不活的狀態(tài)后,什么話都不用聽,就帶她們到了最里面的房間。最暖和的房間。

    “還有什么事叫我。”離開前,老太太關(guān)切道。

    “麻煩您了。”盧簫沖她微微鞠躬。

    將暖爐的功率開到最大,沒過幾分鐘,小房間的溫度就升了上來。

    盧簫坐在床邊,胳膊肘架到膝蓋上,手背交叉撐著下巴。她緊張地注視著白冉的狀態(tài),生怕這條蛇凍僵了就再也無法解凍。

    十一月的維也納確實值得懼怕,她無奈地想。

    還好,天從人愿。

    床上的蛇,皮膚漸漸從干硬變到柔軟。呼吸頻率由慢到快,代謝也重新恢復到了正常水平。

    終于,她的眼皮動了,綠如翡翠的眸重新展現(xiàn)了出來。那是再溫柔不過的眼神,世間一切的溫柔都比不過它。

    “長官。”

    “是我。”

    “長官。”手指顫動。

    “我在。”盧簫緊緊握住那只冰涼的手。

    和那次夢囈一模一樣的“長官”。

    一樣的愛慕,一樣的苦楚,一樣的熟悉。

    盧簫瞬間明白了。

    即便在夢中,她也不想讓我哭。

    白冉的眼神重新聚焦,看到身邊坐著的上尉后,笑了。她拉起上尉的手,拿到臉頰邊,輕輕磨蹭。

    “這么看來,我暴露了。”

    “真沒想到,‘S先生’竟然是你。”手背感受到她軟軟的臉頰,盧簫也笑了。“明明信里的人那么溫和有趣,怎么現(xiàn)實中是這副模樣?”

    現(xiàn)在想來,這女人用德語寫信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字跡。“S先生”早就給自己寫過無數(shù)封信,若仍用中文,那獨特的行楷一下子就暴露了。

    白冉不滿地撅嘴:“我現(xiàn)實中什么樣?”

    盧簫想了想,評論道:“反正不算個紳士。為什么一直自稱‘先生’?我一直以為你是一位男士。”

    “你們這兒同性戀違法,不是么?作為她的愛人,男性才算合理吧。”

    “說得也是。為什么是‘S’?”

    “Savanna。薩凡娜。”

    作者有話要說:

    尹上尉:薩什么娜?

    盧上尉:薩凡娜。

    第52章

    盧簫愣住了。另一個記憶在腦海中蹦出,一個關(guān)于尹銀煥口中的舊歐小提琴手。

    “你曾經(jīng)是小提琴手嗎?”

    “在鶯兒沒死之前,我們是最佳拍檔。當然,我配不上她;她是世界上最厲害的花腔女高音,我只是個平凡的小提琴手,勉強拉出了些成績。嗯,現(xiàn)在可能是她配不上我了,她是死人,我是活人,活人終究還是比死人高貴些。”

    說到最后,她開始用調(diào)侃掩蓋低著落的情緒。

    盧簫也沉默了。知道喪失至親至愛的感覺,理解那寧愿替代愛人躺在墳?zāi)怪械臎_動。

    另一個疑問涌上心頭。明明在2189年的拉瑙就認識了白冉,但為什么整整等了兩年才告訴自己這個事實?

    “為什么要告訴我?”盧簫問。

    白冉咬了咬唇,閉眼,再睜眼。再睜眼時,她眼中滿是悲傷的真摯,還帶有卑微的乞求。

    “因為我想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

    那條永遠自大永遠自認為立于宇宙之顛的蛇,竟終也卑微了起來。

    這種陌生令人害怕。

    “為什么……”

    白冉雙臂一撐,坐了起來。房間內(nèi)的溫度很高,她的身體也因此恢復了大半力氣。

    “退出軍隊吧,真的,馬上就要打仗了。不出意外,今年年底。”

    “所以?”盧簫的心跳停住了。

    “然后你又要上戰(zhàn)場了,隨時都可能沒命。”

    “為什么那么肯定要打仗了?”這是盧簫一直不明白的事情。白冉一定額外知道些什么。

    白冉的睫毛顫動一瞬,吐出了一個冷冰冰卻隨時都能爆炸的句子。

    “第一枚DNA靶向摧毀彈在格爾木試驗成功了。”

    果然。

    震撼瞬間席卷了盧簫的大腦,讓她的思維空空如也。

    一個名詞,讓一切預(yù)測都變得合理。

    因為它表明了一次生化革命的成功。上一次工業(yè)革命,人類步入“電氣時代”,也步入了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那么這一次工業(yè)革命……

    “竟然成功了。”盧簫的脊背滲出冷汗。

    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的人,都會以為這是無稽之談;唯一的解釋便是,研究所集結(jié)了全世州最聰明的人,才給出出了無限可能。

    白冉盯著她,眼神中的乞求越來越濃重。

    “所以退出軍隊吧。”

    “我不能。”

    “跟我一起,好好活著。好嗎?”

    盧簫狠狠咬牙:“我的家人都在世州政府手里。”

    聽到這話,白冉一下子蔫了。像只淋了大雨的落水狗,凄涼淋滿了臉龐。

    她不再說話了。

    時間過得很慢很慢。

    寂靜被無限放大。

    白冉靠在床頭,盧簫坐在椅子上,兩人都一動不動。

    幽靜的秘密裝在氣球里,浮在空中。只要抬手,便會爆裂,將其中的秘密炸成碎片。

    終于,白冉開口了。

    “我愛你。”

    那一刻,氣球爆裂,幽靜的秘密散落一地。那毫無血色的豐唇間,三個字織成了最熾熱的網(wǎng)。

    盧簫愣住了。

    她曾假設(shè)過這樣的場景,但從未覺得這樣的場景會成為真實的。一時間,整個世界都泡在了粘膩的夢境中。

    愛意拖著幸福,而幸福拖著悲傷。

    “謝謝。”她的眼神閃爍開來。

    看到這么冷淡的反應(yīng)后,白冉的表情很受傷。她接受不了這種冷淡,心靈瞬間崩潰。她將臉埋入手中,整個人開始顫抖。

    “那你愛我嗎?”

    “我不能說。”盧簫頓了頓,垂下眼。

    “為什么?”

    盧簫抬起眼,嗓音開始顫抖:“因為太不負責任了。在上戰(zhàn)場前留下念想,最卑鄙的事也不過如此。”

    “可你要是什么都不說,我就連念想都沒了。”白冉的聲音很落寞,也很脆弱。

    這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的女人竟也會發(fā)出這樣的聲音,盧簫內(nèi)心的酸楚更加沉重。終于,她扶起白冉的臉頰,真摯地盯著那雙本萬念俱灰的眼眸。

    “我也愛你。”

    自此,灰色與綠色一同清澈。

    兩人對視良久。

    白冉笑了。此刻的她笑得天真無邪,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那么你上戰(zhàn)場前,我再給你送個定情信物如何?”

    盧簫的手下意識放到了貼身攜帶的蛇骨刀上。一想到那把刀的含義,她就覺得整個人都飄了起來。

    “什么?”

    “長官,我把我獻給你。”

    盧簫的臉頰又開始燒。

    無論發(fā)生過多少次,她還是經(jīng)不起調(diào)戲。

    “你不要嗎?”白冉挑挑眉。不知從何時起,她挑眉時,額頭上已會浮起很明顯的皺紋了。

    “……”

    所以,現(xiàn)在是兩情相悅了吧。

    所以,現(xiàn)在的她們是什么關(guān)系?

    盧簫咽了口口水。盯著微微喘氣的唇,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說過的話。沒有甜甜的氣味,有的只有愛的沖動。她想到了白冉的愿望,并決定實現(xiàn)它。

    白冉蹙眉疑惑,不知道她想說什么。

    然而她什么都沒打算說。

    下一秒,她撲了上去,如訓練多年的警犬將犯人撲倒一般,將白冉的背抵到了墻上。

    白冉驚異,顯然沒料到一直嚴肅拘謹?shù)谋R上尉能做出這樣的舉動。

    拜暖爐所賜,房間內(nèi)的溫度高到曖昧。

    “先別動。”

    緊接著,盧簫按著她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之前一直是被吻,這次是吻。身體貼上去,手輕輕放至她的腰際;撬開她的舌頭,主動侵略她的口腔。

    而猝不及防下的白冉,舌尖有些驚慌失措。

    拉瑙的叢林和維也納的房間穿越時空,只不過兩人交換了位置。被動的人吻,主動的人被吻。

    白冉的身體很快放松了下來,腰比任何時候都要柔軟,并配合地搭上盧簫的肩膀。

    年輕的上尉并沒有主動吻過別人,吻技生澀得可以,但漸漸的,她的舌頭靈活得比白冉還像一條蛇。

    鼻尖相互摩擦。

    嘴唇染上了紅彤彤的、怎么也擦不掉的口紅。

    白冉閉上了眼睛,任上尉主導這次的糾纏之吻,臉頰的緋紅愈發(fā)盛開。施虐般的傲氣與盛氣凌人的天性被抽走得一干二凈。

    盧簫的吻越來越深,越貼越緊,最后竟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蛇吻得意亂情迷。她在身體方面一直天賦異稟。

    吻終于結(jié)束了。

    白冉輕輕喘著氣,臉頰的紅暈似羞澀似勾引。

    “這算什么?”

    這算責怪嗎?惹她生氣了嗎?

    盧簫懵了,有些緊張道:“你不是說過想被……嗯……強吻嗎。”她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兩個字很艱難才吐出來。

    白冉笑了,一把摟住她,手隔著襯衫輕輕摩挲她的背。

    “上一秒還兇得像只狼,下一秒?yún)s軟軟的像只小狗,你真的好可愛。”

    盧簫羞得說不出話。

    白冉湊到她的耳邊,故意用熱氣最多的方式呢喃:“是,我是說過。所以謝謝你滿足我的愿望。”

    盧簫被吹得一陣顫抖,死死低下頭,不敢看身邊的人。

    “帶我去洗個熱水澡吧。我真的好冷。”白冉說。

    “那就去洗澡,我?guī)湍惴潘!北R簫扭過頭去,站了起來。

    白冉拉住她的袖子,面帶笑意。

    “跟我一塊。”

    “不可能。”

    靜默三秒。

    緊張著,盧簫的余光向后瞥去。

    只見白冉被吻得鮮紅的嘴唇間,白齒顫動。她綠眼中的狡黠混雜著臉頰誘人的淡粉色。

    “沒力氣了嘛。”

    這是勾引。

    盧簫很清楚,但還是上鉤了。

    這是愛的鉤索。

    即便穿破嘴唇,也心甘情愿上鉤。

    **

    霧氣氤氳,溫暖裹住每一寸皮膚。

    褪去衣服的白冉躺在浴缸里,蒼白如雪的皮膚漸漸染上桃紅。她閉上雙眼,眉尾恬靜地下垂,世間的一切美好集中在那具身體的表面。

    臉持續(xù)在燒。

    但盧簫仍恪盡職守,坐在浴缸邊,將沾滿洗發(fā)水的手指穿過她的頭發(fā)。發(fā)絲尾部飄在水面上,柔軟地散開,像金色日光下的藻荇交橫。

    白冉揚起頭,下巴窩處積了一滴晶瑩的水珠。

    “你今年25了。”

    “嗯。”

    “我都快34了。”

    “嗯。”

    她們的年齡一個二開頭,一個三開頭。滑稽中帶有一絲魔幻,就好像她們是兩代人。

    白冉微微睜眼,沾著水珠的睫毛輕輕抖動。

    “我老了吧。”

    盧簫尷尬地咳嗽了一下:“沒。”雖然對于現(xiàn)在的她來講,34確實是個不可想象的數(shù)字。

    “年紀越大,某些欲望反而增加了。”

    過于直接的話語。盧簫握著花灑的手開始顫抖,突然開始緊張,她不敢再碰這女人了。

    白冉轉(zhuǎn)頭看向她,淺綠色的眼眸倒映出局促不安:“你知道為什么。”

    “因為體內(nèi)雌激素水平分泌下降,但睪酮素分泌量的減少速度則相對較慢,外在表現(xiàn)便是欲望的增加。”

    白冉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來。

    “真可愛。你越一本正經(jīng)越可愛。”

    盧簫沒有說話。濕漉漉的發(fā)絲纏繞在那瘦而長的手指上,像女巫的觸手,給她下了咒。

    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滑到了白冉的脖側(cè)。那雪白又修長的脖子。

    白冉溫順地將臉頰貼到她手上。停留片刻后微微側(cè)頭,嬌艷欲滴的嘴唇貼至手心。

    電流從手心傳來,盧簫一陣戰(zhàn)栗。

    紅唇從掌心漸漸移至手腕,水滴沿那尖尖的下巴滑落到手指。那是個天生的心理學家,最擅長讓人繳械投降。

    “吻我。”

    妖精。

    這女人太清楚自己的魅力所在了。

    “不行,你需要休息。”盧簫嗓音在抖,嘗試用理智戰(zhàn)勝沖動。與剛才的情況不同,她知道這個吻將預(yù)示著什么。

    白冉抬眼,凄涼的笑意中全是火焰。

    “我是個下流的人,總?cè)滩蛔∠敕趴v自己。但愛上你后,和別人的發(fā)泄便沒了意義。”

    愛。

    盡管剛剛聽過,但每次再聽到這個字時,仍會有不小的陌生感。

    盧簫的心跳越來越亂:“從什么時候?”

    迷離又渴望的眼神,一起一伏的胸口,水中的維納斯,西西里山巔的愛與美之神。

    白冉起身,環(huán)住盧簫的脖子,嘴唇貼到她紅透的耳邊。洗澡水嘩啦啦順著她的皮膚滑到了浴缸里。

    “很久了。無數(shù)個望不到光的夜晚,你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光。”

    “夸張了。”一股熱流從心頭涌上眼眶,綻開一朵玫瑰。

    白冉靜靜地盯著面前的人看了一會兒。她沒有回復這個句子,只是問:“我可以親你嗎?”

    “如果我說不可以呢?”

    “那我就放過你,不然算強迫了。”

    “好吧,可以。”

    白冉親了一口她的臉頰,像母親般溫柔。然后,她眨眨綠眼繼續(xù)問:“那我可以吻你嗎?”

    盧簫被逗笑了:“可以,都可以。”她不自覺地摟上了白冉,甚至忘了這女人沒有穿衣服。

    那雙綠眼中閃過狡黠的光。

    “什么都可以?”

    “嗯……”盧簫困惑地答道,不明白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白冉在歪著頭笑,濕漉漉的金發(fā)貼著她的臉頰與胸口。火焰在燃燒,火焰在升騰,兩頰的紅暈曖昧至極。

    盧簫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什么,下意識向后逃開一步:“你不要誤會!”

    然而白冉?jīng)]有理會她,直接吻了上來。唇唇熱烈相貼,阻止了一切拒絕的話。

    盧簫的眼神開始喪失聚焦的能力。而莫名其妙間,她的貼身衣物好似化作一縷青煙,消散了。

    白冉的吻倏然下移,而她整個人漸漸由站立過渡為半蹲。

    “停!”盧簫被嚇得一個激靈,緊張地扶住她的肩膀。

    白冉神色平靜中滿是愛意。就像那個可以忘掉一切的上午,蛇尾穿透朦朧的霧氣。

    “我愛你。”

    盧簫的呼吸越來越紊亂:“你是不是凍迷糊了……”

    “當然沒有。只有在完全清醒的狀態(tài)下,才能確定這一切都不是夢。”

    清醒等于憂傷。

    “那你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我也會讓你喜歡。”

    灰蒙蒙的世界下起了雪。

    直到暖風忽然席卷大地,本清冷的灰色世界不復存在。

    靠在墻邊,盧簫此生從未感到這么無力過。

    這條自大的蛇從不喜臣服于別人。但那一刻,所有的經(jīng)驗盡數(shù)崩塌。

    “別怕。”白冉細長的瞳孔倏然收縮,右眼下的褐色斑紋冒出絲絲鱗片的輪廓,變成了鮮紅的蛇信子。

    那是回憶中赤道邊的風。

    于是,盧簫便不再懼怕。

    **

    所有的故事都有一個結(jié)局。

    這件事也終迎來了終結(jié)。

    不管過了多少年,盧簫仍會記得這一天。

    被愛沖昏頭的女人抱得很緊很緊,就像要把自己永遠鎖住一般。

    那是她頭一次意識到,原來這女人也有強烈的占有欲。明明是那個看起來什么都不在乎的、永遠灑脫的嘲諷怪。

    白冉撫摸上尉纖瘦的腰,輕聲調(diào)侃:“真的像匹狼,鐵頭麻稈腰。”

    “如果我們都是動物,也不錯。”盧簫也跟著調(diào)侃,雖然她的嗓音很無力。對于她來說,剛才真的很累,比西伯利亞的萬米晨跑還累。

    白冉的手反復摩挲著那灰色的發(fā)絲。

    “最后再問你一遍。”

    “你說。”盧簫累得大腦放空。

    “跟我走吧。”

    “去哪兒?”

    白冉垂下眼睛,語氣認真:“遠離這個世界……去舊歐,我會保證你以后的生活。我有很多很多的錢,你什么都不用干,我可以養(yǎng)你一輩子。”

    盧簫閉上眼睛,一字一頓:“我不能拋棄一切。”每個字都扎得她喉嚨生疼。

    “呵呵,也是呢。如果愿意跟我走,你就不是你了。”又是一次用調(diào)侃掩蓋的悲傷。

    “那你呢?”

    白冉的手指一層層卷起灰色的頭發(fā),像玩具一樣把玩著。

    “當你最不齒的人。做一個沒有尊嚴的逃兵,一個只管自己死活的人。”

    “我沒有資格不齒你,那也是一種生活方式。”盧簫很嚴肅。

    時鐘滴答,滴答。每一秒的流逝,都帶著她們向離別更進了一步。

    “如果我們還能再見到,我要成為世界上活得最滋潤的人。”

    “我相信你。”

    “這個世界越爛,我就要活得越好。”

    “我相信你。”

    白冉輕輕笑了起來,將鼻尖埋進上尉的頸窩中。

    那也是她最后一絲力氣。

    **

    2191年12月24日,世州軍隊閃擊大和島。

    世州軍政一體國的空軍突襲了舊歐大和島的首府奈良,奈良的各類交通要道、通信樞紐、生活必須建筑和指揮機構(gòu),全部癱瘓。

    這次連裝都不裝了,連理由都不給了。

    舊歐民主聯(lián)合國在北半球的國土陷入騷亂,其總統(tǒng)南宮千鶴子立刻下令全境進入戰(zhàn)時緊急狀態(tài)。

    各類生化武器取得重大突破,威脅成倍增長,兩國軍事實力重新洗牌。沒人再甘心維持現(xiàn)在的世界地圖,開始想方設(shè)法獲得更大的霸權(quán)。

    人類的野心永無止境,只需一點動亂,便會掀起無邊的海嘯。

    持續(xù)了幾十年的天平,其杠桿一夜之間斷裂。

    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

    作者有話要說:

    【懂?】

    寫這幾章時一直在聽:Adieu-17Hippies。

    這首歌完全戳中了這個場景,完完全全就是大白蛇獻給盧上尉的歌曲,用她所熟知的德語緩緩道出離別。

    第一卷到此結(jié)束,明天開始第二卷~

    第53章

    世元2192年1月2日,布達佩斯大會堂,世州中央國防軍戰(zhàn)略會議。

    鋼鐵四壁中,里三層外三層圍成半圓的辦公桌前,是一個個充滿壓迫感的暗紅色軍服。

    一切都是灰色,他們的軍服的紅色也是灰色。

    唯一的彩色便是所有人胸前的金鷹胸章,在慘白的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偌大的會堂中,世州所有重要領(lǐng)導人都到場了。

    為確保他們的安全,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特警在會堂側(cè)邊虎視眈眈。其實所有參會人員均已經(jīng)過嚴格搜身,但為確保萬無一失,還是加上了第二重安保。

    三位國家副元帥依次坐在會堂中央的第二排,直接面向上千個下級軍官:瓦迪·塔巴科夫,席子英,拉辛·本塞扎。

    世州唯一的最高領(lǐng)導人端坐在正中央,時振州總元帥。緊蹙眉頭下的眼像白頭雕的眼,烏黑的劍眉像一把刀。他的身材因人入老年而發(fā)福,整個人鼓鼓囊囊的,但軍服的質(zhì)地比其他人的鮮亮不少。

    時振州拿起一個厚重的皮質(zhì)筆記本,翻開到中間一頁。他任何動作幅度都很小,行動不便似的。

    “軍官們,從今天起,我們至高無上的世州軍政一體國正式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

    會堂內(nèi)鴉雀無聲,有的只有各軍官拿出自己的筆記本認真記錄的聲音。刷刷,沙沙,紙張摩擦,筆尖游動。

    總元帥發(fā)話,它們象征著國家的無邊睿智,每個字都必須刻在匾永上遠銘記。

    坐在最后一排的盧簫也在記錄。方方正正的小字和她本人一樣,都是世州嚴格訓練體系下最標準的軍事化產(chǎn)物。

    “最主要的一點,便是信念。我們所進行的戰(zhàn)爭是神圣的,是我們‘偉大的事業(yè)’,每踏出一步,都是榮耀在等著我們。”

    從上將到上尉,逐字逐句記下。

    他們像同一個工廠批量生產(chǎn)出的木偶。

    “不知各位還記不記得2189年的那次南北赤聯(lián)內(nèi)戰(zhàn)。這是赤聯(lián)內(nèi)部的紛爭,相當于他們的‘家務(wù)事’,我們本不應(yīng)多加干涉。但舊歐率先派兵援助南赤聯(lián),在對比之下,北赤聯(lián)便顯得孤立無援,我們也只能去援助。由此,內(nèi)戰(zhàn)的規(guī)模無形中升級,其影響的惡劣程度也立刻上升了一個層次。

    91年的馬博賴案也系舊歐間諜,很明顯,也是舊歐挑起的事端。毒品荼毒的不僅是人的身體,更是人的心靈。他們屢次控訴我們的體制,而他們自己卻忽視了自由的代價,聽不見人民痛苦的呼聲。舊歐民主聯(lián)合國的行為,我們可以稱其為‘老大爺打手電筒——專照別人,不照自己’。”

    啪。

    一個坐在前方的少將突然鼓了一掌,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大會堂里很是突兀。

    啪啪啪啪。

    但緊接著,所有人都跟著了魔一般,開始熱烈鼓掌。

    窗戶外是晴天,會堂內(nèi)卻響起了天底下最吵鬧的驚雷。

    塔巴科夫副元帥的嘴角勾起微笑,一臉崇敬地看向身邊的最高領(lǐng)導人:“敬愛的時總元帥還是一如既往地會舉例分析。‘家務(wù)事’與‘打手電筒’的比喻生動形象,又親近百姓。”

    時振州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再轉(zhuǎn)過頭來,面向前方黑壓壓的軍官。

    “一個軍隊的作戰(zhàn)能力從凝聚力開始,而凝聚力從思想作風開始。我們生活在最好的時代,在最好的國家中為最好的人民服務(wù)。一切為了我們的人民,這是每個世州軍人都必須要有的思想覺悟。”

    又是那句話。

    盧簫低下頭,繼續(xù)肌肉記憶般記著筆記。漸漸的,她開始頭暈眼花,看不清眼前的字。

    “思想是一定不能出問題的。所有的指揮官們,如果你們發(fā)現(xiàn)下屬出現(xiàn)了動搖,一定要第一時間遏制住這種可恥的思想。”

    時振州演講得語重心長。

    “尤其是兩個紀律,我必須再次強調(diào)一下:第一,散布具有政治性錯誤的言論,尤其是與我們這次戰(zhàn)爭直接相關(guān)的。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風紀。近年來,不知吹了什么邪風,歪風邪道猛漲,過去一年中,和性取向異常相關(guān)的檢舉成倍增長。其中我相信,不少人是被脅迫或受不良媒體影響的,但這也要分外注意,尤其是軍隊內(nèi)部。”

    不知是不是錯覺,盧簫的眼神與最前方的席子英交錯了一剎。那與席子佑一模一樣的眼睛中,掛著一絲意味不明的嘲諷。

    是你們讓我陪白冉游玩的,憑什么拿此說事。盧簫移開眼神,繼續(xù)看向發(fā)言的時總元帥。

    時振州的語氣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具有煽動性,說得下面幾千個高級軍官熱血沸騰。

    “我們反擊舊歐的路線很明確:先拿下北半球,也就是中東和大和島;然后從我們南半球的馬達加斯加及斯里蘭卡島出發(fā),從印度洋登陸舊歐南半球的領(lǐng)土,進行中段的會戰(zhàn)。與此同時,南美戰(zhàn)場也將揭開序幕,多線并行。完全不用擔心我們的資源,西伯利亞與阿拉斯加非常富饒,它們的石油與天然氣能夠支持我們幾百年。”

    這便是最高領(lǐng)導人設(shè)想的戰(zhàn)爭藍圖。如果戰(zhàn)爭還有藍色,不全是灰色的話。

    盧簫抬頭看向前方。

    世州軍隊性別比例再好,也依舊以男性軍官為主導;少校及以上的軍銜,十個中九個都是男性。

    因此只隨便一眼,便能捕捉到熟悉的身影。

    席子佑。

    坐在第七排的正中央,脊背挺得和一塊鋼板沒什么分別。

    盧簫記得,她隸屬于中央戰(zhàn)區(qū)的海軍部隊。舊歐的大和島領(lǐng)土屬于與大陸割裂開來的獨立領(lǐng)土,海軍是第一批要被派過去的,她也是要第一批貼近戰(zhàn)場的。

    當然,作為席子英的親侄女,席子鵬的親閨女,她大概也不會被優(yōu)先排到戰(zhàn)場上,大概率是做些后方戰(zhàn)略統(tǒng)籌相關(guān)的工作。

    “北赤聯(lián)將成為我們的可靠戰(zhàn)友,幫助我們一同反擊曾侵略他們家園的敵人。感謝我們優(yōu)秀的研究員們,為世州研發(fā)了一批新型武器。”時振州面前的筆記本漸漸翻到了有字的最后幾頁。“在擁有這么多得力助手與優(yōu)厚條件的情況下,我們必將迎來輝煌的勝利。”

    勝利。

    記完最后兩個字,盧簫的筆尖戳進了最后一個筆畫。她呆呆地盯著那兩個字,內(nèi)心泛起深入骨髓的冷。

    她知道自己不該起“異心”,可不知從何時起,她早就喪失了對理想與榮耀的熱情。

    司愚瘦如骷髏的身體,席子佑悲哀的神情,三戰(zhàn)老兵臉上的彈孔……往事交織在腦海中,變成一個個紅色與藍色的惡魔。

    盧簫仍記得離別時,白冉的神情古怪到滑稽。那也是一個月前的事,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你為什么要參加這次戰(zhàn)爭?為了榮譽?

    ——為了我的人民。

    白冉?jīng)]禮貌地大笑,但笑容中滿是悲傷。

    ——不切實際的幻想。你怎么還在在乎這么幼稚的東西?

    ——通過得當?shù)闹笓],我可以最大限度減少同僚的傷亡。

    白冉收起了笑容,悲傷卻更加悲傷。

    雖然軍銜不高,但盧簫心里清楚,自己算得上世州第一梯隊的指揮官;而在第一梯隊中,自己是最人道的一批。

    很多指揮官只顧戰(zhàn)績,不顧人的死活。

    是的,他們只顧得上“榮耀”。

    盧簫合上筆記本,扣好外面的金屬扣。

    如果不去前線,這本就爛透了的世界更會連根都不剩。因為自己太弱小而救不了他國人民,便只能通過這樣一種方式救無辜的本國士兵。

    她站起來,排隊等待走出大會堂時,席子佑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

    一切都隨風飄逝。

    生活中總有各種細節(jié)提醒這一點。

    軍事演習的炮火聲穿過厚厚的隔音玻璃,成為一個微弱的回音。

    從那一刻起,盧簫才真正意識到,很多事情將再也回不去了。

    比如和平。

    **

    短短兩周內(nèi),海軍沖破了大和島西海岸的邊境自衛(wèi)線。

    作為軍政一體的國家,世州的軍事實力本就不容小覷;且舊歐的主要駐地都在南半球,大和島的軍事力量本就薄弱,根本來不及從南美或澳洲調(diào)兵。

    這次閃擊過于突然,過于毫無征兆。

    舊歐民主聯(lián)合國只能暫時退讓,讓出自衛(wèi)線,等待從阿根廷出發(fā)的主力軍。

    海軍已打通了通道,陸軍登上了戰(zhàn)爭舞臺。

    盧簫帶領(lǐng)了最大的特戰(zhàn)獨立旅,七十七獨立旅,從鹿兒島港口登陸。

    首當其沖的人,必定是指揮官中軍銜最低且最沒背景的人。尹銀煥已在去年開春成功晉升,因此到了現(xiàn)在,胸前佩戴金鷹胸章的、處于食物鏈底端的人又少了一個。

    鹿兒島屬于典型的海洋性氣候,但與開羅或拉瑙相比,冬天的氣溫還是低得可怕。

    而且最難受的是,這里的冷,是濕冷。保暖衣總是潮潮地貼著皮膚,像一層濕漉漉的保鮮膜。

    遠眺朦朧在海霧中的櫻島火山,那宛若浮世繪中仙子的景色,盧簫想到了東京歌劇院。

    那條蛇曾在這片土地上演出過。在與黃鶯搭檔的最后一次演出上,她便穿著那條紅色的禮服裙,站在臺側(cè)專注地拉著小提琴,安靜地當擁有絕美歌喉的“人間夜鶯”的綠葉。

    盧簫和獨立旅的戰(zhàn)士們向城市外圍的營地走去。

    舊歐的文化藝術(shù)發(fā)展欣欣向榮。道路兩旁的指示牌涂上了五顏六色的油彩,叢林間人民度假用的小木屋造型別具一格。

    走著走著,盧簫隱隱羨慕起了尹銀煥,羨慕他曾親眼見證過這樣一位小提琴手的演出。

    人不該活在過去,但不知從何而起,她只能靠回憶度日。

    那個夜晚,白冉站在酒店房間的空地上,將小提琴架到了脖子上。世間最動人的音符從那流暢的運弓下緩緩流出,無詞的幸福扼住悲傷呼之欲出的喉嚨。

    她仍未知道那日所聽到的小提琴曲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開始

    所有政治與戰(zhàn)爭的過程都出自作者君的想象,和現(xiàn)實無關(guān),謝謝。

    第54章

    真正與舊歐軍隊交鋒后,盧簫才知道,世州軍方營造的幻覺有多么可怕。

    兩年前,他們曾在南北赤聯(lián)的土地上領(lǐng)教過南赤聯(lián)-舊歐聯(lián)合軍的力量。不能說弱到鼓餒旗靡,但也和跟精兵良將毫不沾邊。

    只是——

    那場戰(zhàn)爭終究只是南北赤聯(lián)的內(nèi)戰(zhàn),那支隊伍的主力軍歸根結(jié)底出自于南赤聯(lián)。

    羅馬帝國時代的著名哲學家普魯塔克提出一個問題:如果忒修斯之船的木頭被逐個替換,那么從什么時候起,這艘船便不是原來的那艘船了?

    當軍隊的舊歐組成元素逐步增加,漸漸蓋過南赤聯(lián)的部分時,它已不是原來的軍隊了。

    盧簫站在北九州的山脈上,拿著望遠鏡眺望千里外的騎兵團,其風貌與兩年前的那群人截然不同。

    玄海、長州、太良、熊本。

    短短一個月內(nèi),光是盧簫領(lǐng)導的作戰(zhàn)獨立旅,便進行了四場會戰(zhàn)。而且,每場戰(zhàn)爭都進行得格外艱難,傷亡人數(shù)超出預(yù)期不少。

    世州政府不斷派軍醫(yī)團登陸,醫(yī)療物資的需求也在不斷擴充,尤其是嗎啡等鎮(zhèn)痛藥物。

    海軍的任務(wù)漸漸由作戰(zhàn)變成了運送物資。

    盧簫本人并沒有受過重傷,依舊是一次嗎啡都沒有用過,全部為并肩作戰(zhàn)的同僚們省了下來。親身經(jīng)歷過內(nèi)戰(zhàn)的地獄,一切傷痛在她眼里都已微不足道。

    看著痛苦哀嚎著的面龐,心臟也在痛苦地抽搐。他們很多人不過才二十歲,本該充滿朝氣地坐在大學的校園里。

    如果這場戰(zhàn)爭能盡快結(jié)束,他們是不是也能盡快回到大學的校園里?在早八的課堂上打瞌睡,在期末考試前緊張地抱佛腳……當然,盧簫自己并沒有上過普通的大學,一切都是她想象出來的。

    那天晚上,一個通訊兵走進了帳篷,報告消息。

    “報告長官,173團最新的電報已截獲,技術(shù)人員解析后的內(nèi)容如下。”

    盧簫接過那張發(fā)黃的紙頁。物資漸漸稀缺,紙都不敢用好的。

    【筋金伝格別陸一投積替西分野。操反守拔,不可見下。】

    過于迷惑的語句。

    “這是最終破譯出來的?”

    “是。”

    “那他們有提出自己的見解嗎?”盧簫皺眉。

    “他們也沒摸清楚舊歐的電報用語。”

    這是古漢語?但她也曾讀過一些中華古朝代的詩句,可上述文字的意味仍毫無頭緒。

    另一種中文?但方言也不該呈這種形式,技術(shù)人員不應(yīng)該破解不出來。

    大和島,釜山島。

    這兩個地區(qū)曾經(jīng)受到過中文地區(qū)的影響,但幾千年前,他們的文字并不是中文。

    難道?

    盧簫沉吟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對通訊兵說:“找兩到三個會日語或韓語的士兵,讓他們現(xiàn)在過來,有賞。”她想到了外祖母和母親的童年低語。

    兩個陌生的專有名詞,讓通訊兵一臉迷惑。盧簫理解她的迷惑,若不是讀過不少文學作品,她也不會知道這兩種語言的存在。

    通訊兵不太確定地問:“日語和韓語?”

    “兩種外文,你問就可以了,懂的人自然會反應(yīng)過來。”

    “對軍銜或職務(wù)有要求嗎?”

    “沒有,誰都可以。”

    “是,長官!”

    小戰(zhàn)士敬了一禮,匆匆走出了帳篷。

    看著那朝氣蓬勃的背影,盧簫突然想起,這個通訊兵小戰(zhàn)士剛剛度過他的18歲生日。

    盡快攻下大和島……不,盡快攻下這個世界,他就可以回家了吧。她的笑容很苦。

    世州軍隊的效率一直高得可怕。

    當天晚上,全獨立旅為數(shù)不多會日語和漢語的士兵集中在了總指揮官的帳篷。他們的姓氏都諸如“伊藤”“山本”和“金”,一看就是有異族背景的人。頭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位傳奇般的陸軍指揮官,他們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破舊的小黑板上,那一行破譯出來的文字灰白斑駁:【筋金伝格別陸一投積替西分野。操反守拔,不可見下。】

    “有人能看出這行字的門道么?”盧簫的鋼筆頭點了點黑板角。

    幾個士兵盯著上面的文字看了一會兒。他們的表情或迷惑,或警惕,或恍然大悟。

    突然,那個伊藤三太郎的士兵舉起了手。他憋紅了臉,呼之欲出的表現(xiàn)欲中滿是緊張。

    盧簫立刻點頭:“請講。”

    “報告長官,以下只是我的猜測,不一定對。不知道……”

    “無妨,你盡管說。”盧簫溫柔地微笑了一下,以示鼓勵。

    “祖上會日語,因此我小時候也在家里讀過一些日語書籍。”伊藤三太郎小心意義地走上前來。“這上面的漢字,很像一些日語詞匯刪去日語特色的平假名后保留下來的漢字。‘筋金’是指鋼筋水泥等建筑材料,‘伝’是指經(jīng)由某條路的意思,‘格別陸一投’是指特殊道路,‘積替’是指運送,‘西分野’是指西部戰(zhàn)場。”

    果然。

    舊歐這幫人果然在用大和島的特色溝通方式。

    “所以連起來?”盧簫的心懸了起來。

    “一些工業(yè)材料將由特殊通道運送到西戰(zhàn)場,反復進行安保措施,絕不能輕視。”

    很合理,但不能確定是否是最合理的方式。

    盧簫看向其他人:“其他人呢?”

    會韓語的士兵紛紛搖頭;另一個會日語的士兵連連點頭,表示認可伊藤解讀的內(nèi)容。

    “謝謝各位的配合。”盧簫沖面前的士兵們敬了一禮,然后轉(zhuǎn)向了剛才站出來解讀的士兵。“伊藤下士,從明天起,請到技術(shù)部協(xié)助電報密碼工作。”

    其它語言越是消亡,重要性就越大。很久以前,單單會一門外語還不能讓人一躍成為特殊人才。

    伊藤的表情萬分欣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謝、謝謝長官!”

    士兵們離場后,盧簫環(huán)顧重新空曠寂靜的營帳,恍了神。

    她坐到辦公桌邊,拿出以前截獲的兩張電報,經(jīng)比對后,獲取到了額外的關(guān)鍵信息。

    多年的軍警工作讓她的推理和偵察能力上了好幾個層次,她立刻就知道舊歐軍隊將何時從哪里運送關(guān)鍵物資了。

    要不要從后勤入手,削弱舊歐的物資支援?此事也要派輕騎兵傳信,通知東岸的厄爾森少校,兩頭做好準備。

    在戰(zhàn)場之外做文章,下三濫中的下三濫,盧簫自我嘲諷地笑了一下。

    所有的道德都可以拋棄。

    如果不主動出擊,遭殃的就是我們自己。戰(zhàn)爭開始后,所有人都是世間所有自私自利的總和,她想。

    于是,盧簫拆出了一批伏擊團,于電報所指示的日期埋伏了舊歐的軍方運輸車隊。后面跟了許多平民押送員,這里離福岡的村莊也很近,但也只能一同攻擊。

    猝不及防的襲擊下,印有世州十字軍旗的迷彩軍服穿梭在樹林間,無數(shù)個舊歐的士兵與百姓血肉模糊,鋼筋與其它物資一同從炸裂的卡車中飛濺出來。

    殘忍的劊子手,盧簫在心里如此評價自己。

    但她沒有辦法。大家都沒有辦法。

    自對手由赤聯(lián)變成舊歐后,每場戰(zhàn)爭的勝利都成倍艱難。畢竟,整個舊歐民主聯(lián)合國的體量比南北赤聯(lián)加起來還大。

    最糟糕的是,幾場短暫的勝利后,舊歐從阿根廷調(diào)的南美步兵團正式從在大和島東海岸登陸。

    那是本該生氣勃勃的早春四月。

    與此同時,舊歐脫離了一貫溫和的外交方式,開始主動侵略珠三角沿岸。而珠三角地區(qū)因其地理位置本就有諸多不穩(wěn)定因素,短短十天之內(nèi),竟被舊歐成功打了下來,變成了敵軍的后備基地。

    也就是從那一剎那起,噩夢開始。

    大和島附近的海上封鎖線正式建立,世州軍隊的物資運輸被掐斷大半。作為北半球的霸主,世州土地上物資豐饒不假,但此時此刻很難運送到這獨立的海島之上。

    為避免恐慌,物資短缺的消息被最大化打壓,士兵們?nèi)韵裢R粯幼鲬?zhàn),只有上級軍官們才知道實際情況。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魚,魚,還是魚。炊事班所能準備的飯菜越來越有限,所有人的臉頰都越來越凹陷。大家都不是傻子,都是擁有自我意志的完全行為體,都能感受出越來越少的物資。

    站在島的西海岸,望向海峽另一側(cè),盧簫從未覺得和家鄉(xiāng)的距離這么遠過。媽媽一定給自己寫過不少信,可一封都送不到。但何止是自己,所有士兵都像與世隔絕的野人一樣,聽不到亞歐大陸上的任何消息。

    孤獨又不孤獨。

    和這么多世州士兵一起,孤獨化作吞掉的碎牙。

    四月初,雨過天晴。

    這是短暫的歇戰(zhàn)時期,雙方都在休整。

    盧簫望著海岸上空,一段清晰明麗的彩虹在陽光之下浮現(xiàn)出來。不知是不是巧合,那彩虹的綠色色帶分外寬大,分外清澈,就像某個人的眼睛。

    真美。如果這不是戰(zhàn)爭時期的彩虹,就更美了。

    碧藍如洗的晴空下,士兵們?nèi)齼删鄢梢粓F,談天說地。黃色話題依舊是話語的中心,和兩年前的馬來群島如出一轍。

    經(jīng)過他們的時候,盧簫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隨便聽一耳朵;但那些話語卻早已黯然失色。一桿進洞,甜女孩的咸,鋤禾當午……什么都比不上那次冷伊的敘述,濕熱的空氣灼得人耳朵疼,激得人胸口砰砰跳。

    這時,不知是不是巧合,艾爾士少尉興沖沖地小跑了過來。

    “報告長官,上面運送的物資下來了!”

    運送的物資?

    聽到這幾個字,盧簫第一反應(yīng)是活在夢境里,第二反應(yīng)是有陷阱。舊歐的封鎖線越來越嚴,新物資已經(jīng)整整一周運不進來了。就連每頓飯的魚,都是炊事班和底層士兵們馬不停蹄親自上陣捕的。

    盧簫問:“哪里?”

    “在三號區(qū)入口處,請隨我來。”

    半信半疑中,盧簫隨艾爾士向三號營地走去。走著走著,確實如他所匯報的那樣,遠處的港口有不少人力運輸車輛,運輸架上載滿了各種箱子。

    不會是敵軍的襲擊吧,盧簫心里一緊。

    但緊接著,在看到車隊前面站著的披著長風衣便服的人時,她霎時排除了陰謀論的可能性。

    站在那群運輸車前方的人纖瘦高挑,只有胸前的風景。淺金色的長發(fā)如瀑布般垂在身側(cè),毛呢質(zhì)地貝雷帽的陰影下,那張臉仍美到令人窒息。

    和周圍灰頭土臉的士兵們格格不入,那女人看起來養(yǎng)尊處優(yōu),根本沒有一絲在危險戰(zhàn)場上的樣子。

    每次相見都猝不及防。

    海風中的女人嗅到了熟悉的氣息,鼻翼輕輕顫動一瞬,轉(zhuǎn)過了頭來。那雙熟悉的綠眼仍像史上最名貴的翡翠,卻比最深的井水還要悠遠。

    盧簫無意識間放慢了腳步。

    所有的思緒全部斷掉。

    第55章

    心臟突然開始泛酸。

    史密斯少尉看到長官過來,立刻停下與那女人的交談,立正,向盧簫敬了一禮。

    “長官好!這是來自軍委后勤部的白少校。”

    盧簫整個人無語住,不知該如何評價這離譜到可笑的介紹。

    這女人才不是世州軍人,是個北赤聯(lián)的逃兵。但為避免麻煩,盧簫懶得拆穿她,便象征性敬了一禮。

    “您好,我是世州第七十七陸軍獨立旅的總指揮官盧簫上尉。”

    白冉點點頭,緊接著一本正經(jīng)地說出了接下來這句話:“您好,我叫白佘,白色的白,佘山的佘。”

    空氣突然安靜。

    灰眼珠中的迷惑達到頂峰。

    ……

    之前是蚺,這次換蛇,湊齊北斗七星可以召喚神龍嗎,盧簫越來越無語。

    但她什么也不能質(zhì)疑,畢竟白冉可是運送了他們夢寐以求的物資的人。

    “白少校,這就是我們這里的最高長官,有什么事情您直接和她商量就行。”史密斯少尉畢恭畢敬。雖然他從言語到行為都很尊重,但他帶點攫取的眼光出賣了他。見到如此貌美熱辣的長官可是件稀罕事。

    白冉瞇起眼睛。她細細的瞳孔與綠色的虹膜組合在一起,看上去分外狡黠。

    “前七輛車是壓縮餅干,牛肉干和必要的蔬菜;后三輛車是醫(yī)療物資,以抗生素和鎮(zhèn)痛劑為主,你們的軍醫(yī)應(yīng)該都能分辨出來。最后幾個箱子讓女性軍醫(yī)拆了,然后分發(fā)。”

    “謝謝您沖破封鎖線,為我們運送物資。”雖然盧簫覺得一切有詐,畢竟舊歐的封鎖線很難過,世州官方根本進不來;但對方是大概其知根知底的人,壞心應(yīng)該能收斂一些。

    馬上,她轉(zhuǎn)頭吩咐身邊的下屬:“把那批貨卸了搬到倉庫,一定要分開放。”

    今天晚上大概能犒勞一下士兵們了,能吃飽飯比什么都強,這是她從戰(zhàn)爭中得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永遠正確的啟示。

    “是!”兩名少尉立刻接受任務(wù),急匆匆離開了。

    他們的背影消失在車隊的另一頭。

    盧簫和白冉相對而站,相對無言。

    現(xiàn)在,方圓十幾米內(nèi)只有她們兩人。整個獨立旅還沉浸在有物資的喜悅之中,喧鬧異常,根本沒人注意她們這邊的情況。

    白冉上前逼近一步,盧簫抬起胳膊,強硬地保持著距離。

    “你過來干什么?”

    “我怕你餓死。”

    “……”

    “若唯一的燭火滅了,我就再也看不清東西了。”

    內(nèi)心一陣暖流涌過,但盧簫表面上仍壓抑著久別重逢的熱情:“這些物資從哪里來的?你怎么過來的?”

    “在世州內(nèi)陸批發(fā)的,賭上性命穿越封鎖線過來的。”白冉伸了一個懶腰,說話的嗓音也越來越慵懶。“當然了,這么大費周章主要是為了牟利,除了給你們的這點東西,剩下的物資我都是要高價拋售的。看見那批跟我一塊來的人了沒有?當利潤到達500%,任何商人都愿意鋌而走險,哪兒管絞索架在脖子上。”

    世間所有自私自利的總和。

    看著那輕飄飄的姿態(tài),盧簫想到了夢中的維納斯。經(jīng)過那么慘痛的事件后,這女人應(yīng)該痛恨世州軍方才對,即便牟利也不該幫助世州這一邊。

    但她沒有辦法站在道德制高點責怪什么,因為只要有機會,大部分人都會回歸充滿理性的自私自利。

    而且說實話,盧簫竟有些敬佩這種決斷力。所有人都在羨慕,只有她真正拋棄了虛無的道德感,走出了這一步。

    當壞人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盧簫頓了頓。

    “商用船只過不來南島的。”

    “我很會挑路線。”

    “防衛(wèi)軍能讓你過來?”

    “我可是賄賂大師。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有叛徒。很稀奇嗎?”

    “……”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會兒。

    主要還是因為盧簫大眼瞪小眼的沉默。

    盧簫尷尬地撓了撓臉頰,問:“你為什么要裝成軍方的人?”

    “為了占你便宜,不然我可聽不到你恭敬地叫我——”

    盧簫一臉嫌棄。

    白冉笑笑,立刻改口:“逗你的,給你留些面子。中央給你物資,總比你勾結(jié)無恥的商人有面子吧。而且你們都成甕中之鱉了,誰還管我是真少校還是假少校。假亦真時真亦假,真亦假時假亦真。”

    “我謝謝你。”盧簫沒好氣地回應(yīng)。

    白冉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嬉皮笑臉的神色突然洗刷得干干凈凈。

    話題要變了。

    見慣了這女人慵懶到不正經(jīng)的模樣,在她猛然嚴肅時,壓抑感是成倍的。盧簫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心臟開始打鼓。

    白冉的表情很冷,但這種冷是溫柔的。

    “對了,你現(xiàn)在能站穩(wěn)嗎?”

    “什么?”

    “我是說你的精神狀態(tài),還好么?戰(zhàn)爭可是個折磨人的妖怪。”

    “還好。”

    白冉盯著面前人的表情看了一會兒,確認它是真誠的之后,說:“那就行。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好消息。”其實盧簫對它們的順序無所謂,只不過她不喜歡說隨便都行之類的話,因為她認為這種回答會讓詢問人難堪。

    白冉點點頭,從手提包中抽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這是你家里人給你的信。”

    喜悅涌上心頭,盧簫趕快接過,如獲至寶般抱在懷里。她真的很想家。如果能看到母親或哥哥的字跡,和溫暖的房間近在咫尺沒什么兩樣。

    正要拆開時,她卻停下了手。

    “那壞消息呢?”

    白冉頓了一下,綠眼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上尉。

    “先考慮一下,要不要扶著我?我會穩(wěn)穩(wěn)地站在這里,很可靠的。”

    盧簫心里咯噔一下。但她早已習慣堅強,并不認為有什么事情能讓自己站不穩(wěn)。

    “不用。”

    白冉停了幾秒,而下一句的語氣充滿憐憫:“你哥哥死了。”

    轟。

    盧簫的頭腦一下子炸了。剛才的話在耳膜上散開,她用了很久才散開的話重新拼湊到一起。

    她的腦海內(nèi)浮現(xiàn)出與哥哥有關(guān)的回憶,順序播放,變成了一幕短劇。盧笙的身體一直很健康,為什么會這樣?

    “為什么?”盧簫問得很虛弱,接近自言自語。她的灰眼珠似陰天的井水,但終也沒有落下淚了。井水早就干涸了。

    “一句話說不完。愿意好好聊聊嗎?”

    盧簫轉(zhuǎn)頭看向忙著搬運物資的下屬們,與三兩聊天的軍官們。猶豫片刻后,她點了點頭。

    兩人席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之后。

    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個人影,有的只有大自然的無邊壯闊。

    四月的風仍有些涼意,但里三層外三層包裹住身體的白冉倒也不覺得冷。她伸手拽下一顆蒲公英,拿到嘴邊吹散,讓無數(shù)個小傘順咸濕的海風飄向遠方。

    盧簫將背有些無力地靠在身后的大石頭上。不真實感包裹住全身,汲取血液中的氧氣,讓她有些頭暈;抑或是因為長期食物不足的低血糖。

    “呶。”

    盧簫低頭,只見那纖長雪白的手捧著一塊巧克力。

    巧克力。自踏上大和島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她就沒有吃過任何甜食,巧克力更是一種根本不敢想象的奢侈品。

    過于奢侈,以至于她在考慮要不要拿的時候,都考慮了很久。

    “吃吧。我又不吃甜食。”白冉慫恿著。

    于是盧簫接過,撕開包裝,將那塊巧克力送入了口中。

    是她最愛的牛奶巧克力,加了不少糖,很甜。她小口小口地含著,牙齒都不敢碰那一分一毫,只想讓久違的甜膩感多停留一會兒。

    白冉湊到她耳邊,悄聲道:“自從發(fā)現(xiàn)你愛吃甜食后,每當有可能見到你時,我都會在口袋里揣幾塊巧克力。我體溫低,藏巧克力渾然天成,根本融化不了。”

    羞赧涌上臉頰,盧簫不好意思地說:“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一塊巧克力很貴的吧。”

    “確實,它和珠寶、發(fā)卡、好看的衣服屬于一類的。這么一小塊要8列歐,換算成世州的貨幣嘛,54州元。”

    盧簫瞪大眼睛:“匯率已經(jīng)跌到這種程度了嗎?”

    “是的。還要嗎?我裝了滿滿一兜呢。”白冉拉開她大衣的口袋,里面果然滿滿當當塞了不少巧克力。

    夢回那年的開羅海關(guān)。不起眼的雙肩包什么都沒裝,只裝了各種小甜點。

    盧簫呆滯地看著手中的包裝紙,嘴唇抖了又抖,將它放入軍服的口袋中。

    “不用了謝謝,我負擔不起。”

    白冉微笑著眨眨眼:“你不吃的話,我就扔嘍。這么點巧克力沒什么賣的價值。”

    “……”

    “扔海里是不是太污染環(huán)境了呢?”

    “……”

    “露天扔了的話,鳥吃了會中毒的吧?”

    “……”

    盧簫撅了撅嘴,慌忙從白冉大衣兜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塞到自己兜里。而放到兜里后,她躊躇了片刻,又掏出一顆,撕開包裝紙送到了嘴里。

    對于愛好甜食的上尉來說,巧克力乃珍饈之首。

    “不許給別人。”白冉伸出食指,輕輕敲了敲上尉的腦門。敲完后,那根手指還調(diào)皮地撥了一下旁邊的灰色碎發(fā)。

    經(jīng)這么一鬧,壞消息的沖擊力瞬間弱了不少。巧克力也促進了多巴胺的分泌,沖淡了不少悲傷。

    盧簫的呼吸重新趨于平穩(wěn),問:“我哥哥是怎么死的?”

    白冉拉緊衣領(lǐng)最上方。明明陽光移到了這邊,溫度卻降低了。

    “他也是決定沖封鎖線的商人之一。但他選擇的時機不太巧,也不舍得下血本多賄賂幾個關(guān)卡。當時正在打海仗,舊歐戒嚴得厲害,他的船在經(jīng)過郁靈島的時候,被城防炮擊中,因為當時天太黑了,他晃手電筒的方式也有問題,當場沉沒。老倒霉蛋了。”

    “哦。”聽完上述故事后,盧簫內(nèi)心五味陳雜,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將千言萬語回匯聚成一個字。

    白冉扁了扁嘴。

    “說直白點,他是個蠢蛋,勇氣和智謀都少得可以,根本不適合鋌而走險。”

    “怎么能這么說……”盧簫的牙輕輕顫抖。

    “那我該柔和些?”

    盧簫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冷靜下來后:“算了,你只是說了實話而已。”

    白冉嘆了口氣,無奈地笑道:“長官脾氣真好,不愧是大家夢想中的情人。”

    盧簫迷茫地望向遠方。

    哥哥已死,沒什么能改變這個事實;死人也不需要吃飯,在當下這個時代無暇去管。

    但活人呢?媽媽,嫂子,還有小侄子安安。失去了經(jīng)濟來源的大頭,她們該如何生存下去?想到這里,她更是默默發(fā)誓,千萬不能戰(zhàn)死,不然她們就真的只能流浪了。

    盧簫深吸一口氣,考慮好了。

    “如果你能回開羅的話,能不能幫忙取一下我的存折?我給你開介紹信。”

    “嗯?”

    “如果通貨膨脹這么嚴重的話,哥哥的存款應(yīng)該支撐不了多久了。把我的存折給我媽她們吧。”

    “嗯……”

    “寄過去就好,郵費我出,我也會額外付給你服務(wù)費。”

    白冉?jīng)]有允諾,表情中帶著不解:“那個存折是你全部的財產(chǎn)嗎?”

    “我確實是個廢柴,沒攢下什么錢,那十七萬就是我的全部了。”盧簫痛苦地低下頭去。她不是第一天覺得這么無力了。

    十七萬。

    說多也多,說少也少。保釋不了司愚,但也卻能在柏林的郊區(qū)買一套房子。

    白冉挑眉問:“不給自己留?”

    “我是個軍官,不管怎樣都會有口飯吃的。”

    白冉的嘴角猛然向下扯動,萬分譏諷:“你真的這么認為嗎?”

    “那她們也會先比我吃不上飯。”灰色睫毛顫動,語氣平靜。

    很明顯,白冉張嘴的幅度預(yù)示著她又要說什么尖銳的話。但她卻頓了頓,搖搖頭:“算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傻了。”

    盧簫沒有反駁。她不想說話,任何話都不想說。

    “要再在這待會兒嗎?”白冉問。

    “你可以先走。”

    盧簫伸手,摘下身邊的一株蒲公英,抬到眼前看了看。

    “說實話,我和我哥的關(guān)系很一般。但我還是會難過,人的脆弱性,對吧。”

    白冉也靠在石頭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說實話,聽到你剛才這番話,我應(yīng)該感到共情;但實際上,我只是覺得剛才的你很可愛,落寞得像只剛出生的小狗。”

    “……”

    盧簫一下子就臉紅了,氣氛一下子就沒了。她將蒲公英拿到嘴邊,一吹,小傘四散開來,載著往事飛向天際。

    看到她這個反應(yīng),白冉非常滿意。太陽換了個位置,兩人所在的地方變得暖洋洋的。她的背從石頭上起開,伸了個懶腰。

    “話說回來,親愛的長官,需要陪.睡服務(wù)嗎?”

    作者有話要說:

    被自己筆下的cp喂?jié)M狗糧的是什么體驗……

    第56章

    這女人真是越來越口無遮攔了。

    盧簫咳嗽一聲,岔開話題:“這里很危險,你該走了。據(jù)分析,不出三天下一場戰(zhàn)爭就來了。”

    然而白冉可不吃這一套,她是一只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妖精。她故意向左邊靠近,縮短了兩人的距離。

    “需要陪.睡服務(wù)嗎?”

    盧簫低著頭紅著臉:“不需要。”

    白冉探過頭來,冰冷的唇湊到發(fā)燙的耳朵旁。

    “打仗時士兵們格外需要女人,甚至會特意招.妓。環(huán)境越是壓抑,需求便越強烈,不及時發(fā)泄很容易出問題。不用有心理負擔,這也是一種娛樂或解壓的方式。”

    “我沒有需求,不用解壓。”盧簫慌亂地側(cè)過頭去,將耳朵抽離她的呼吸。雖然那呼吸是冰冷的,但落到皮膚上就成了滾燙。

    只要你離我遠點,我根本不會想到這種事情好不好,她暗自嘟囔。

    白冉微笑,一臉滿足。她一直很喜歡調(diào)戲年輕的上尉。其實盧簫也快26歲了,但在她眼里依舊嫩得像個小女孩。

    “那我有需求。”明明笑得和母親一般,說出的話卻一如既往的下流。

    盧簫嘗試裝作沒聽見,可惜徒勞。

    “一兜巧克力可以買來盧上尉的一夜嗎?”白冉抬起手,玩弄般地卷起盧簫耳邊的頭發(fā)。“不夠的話,下次我?guī)Ф嘁稽c。”

    答是也不是,答不是也不是,怎么答都怪怪的。

    盧簫停止思考片刻,臉頰越來越紅:“物化人類個體以及人口買賣是違法的……”

    “但調(diào)情不是,”白冉打斷了她,“或者說你不承認我們的關(guān)系?”

    說罷,換上審視的目光。

    “我承認。”盧簫閉上眼睛,突然緊張。“我陪你睡。”

    她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

    不清不楚,卻又足夠清晰。雖然誰都沒有提過任何關(guān)于改變關(guān)系的字眼,但都說過愛這個字,便足夠了。

    看著她的表情,像是內(nèi)心什么被戳中了一般,白冉也閉上了眼。閉眼的方式比春風都要溫柔,陶醉與滿足浮上臉頰。

    兩人并肩靠在陽光下的石頭前,時間暫時停止流動。

    根本不需要語言的參與。

    **

    世州第七十七獨立旅的士兵們終于吃上了一頓飽飯。

    牛肉干炒餅干塊,炒圓白菜,再配上新鮮出爐的烤玉米。還能人手一罐啤酒。若在和平年代,這是喂狗的飯菜;但在戰(zhàn)爭年代,這已稱得上是最美味的佳肴。

    長崎的戰(zhàn)備區(qū)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久違的快活。

    獨立旅的軍官們紛紛到“英雄”的身邊致敬。

    艾爾士少尉敬了一禮:“白少校,您辛苦了。您代表世州政府拯救我們于水深火熱之中,是我們的大英雄。”

    劉青中尉敬了一禮:“我們將永遠記得您的恩情。”

    涅思格中尉敬了一禮:“謝謝您,能不顧危險沖破封鎖線為我們提供物資。”

    這一聲又一聲的稱贊,聽上去很真誠;但正是這種真誠,讓一旁的盧簫很不舒服。她邊聽邊不自在地點頭,笑得很尷尬。

    如果他們知道這女人只是單純?yōu)榱速嶅X,如果他們知道這是個北赤聯(lián)的逃兵,如果他們知道這是一個有舊歐公民證的女人……真慶幸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白冉的表情輕松且自豪,完全入戲。她從不撒謊,而不否認別人強加給她的名號也確實不算撒謊。

    “能為我們偉大的事業(yè)作出貢獻,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偉大的事業(yè),至高無上的榮譽,盧簫覺得很滑稽。從那群高官的嘴里說出來已然滑稽,但從這女人的口中說出來尤為滑稽。

    莫名其妙的,大家又開始鼓起掌來了。

    “對了,白少校,上邊有沒有透出來過什么消息?”涅思格中尉又喝了一口手中的啤酒,就好像它是世間最美妙的精釀。

    “嗯?”白冉微微揚起頭。

    “比如外面戰(zhàn)場的整體情況,或者封鎖線還要持續(xù)多久之類的。”

    白冉淺金色的睫毛上下?lián)溟W一瞬。

    “上級在尋找新的可能性,開辟新的戰(zhàn)場。舊歐已經(jīng)暴露出它的弱點了。世州的軍事力量很強大,封鎖線不會持續(xù)很久,頂多一個月。”

    她的語氣聽上去很真摯,只是但凡多了解一點都會知道,真摯放在這女人身上便是最大的虛偽。

    軍營中爆發(fā)出一陣歡呼。

    他們看到了希望。

    盧簫移開了視線。她太了解白冉了,不管出于什么考慮,提供的這些信息必有蹊蹺。

    飯后,白冉?jīng)]有立即和親愛的上尉離開,而是走到了醫(yī)療部那里。

    她帶幾個女軍醫(yī)走到了倉庫邊上,指著幾個箱子笑得很開心,然后悉心囑咐了幾句。

    聽到那些話后,女軍醫(yī)們羞澀地低下頭,面部表情的開心與喜悅比剛才那頓飽飯還要多得多。

    盧簫這才知道,最后那幾個箱子裝的全是衛(wèi)生棉條,被遺忘了很久的暖流涌上心頭。

    因為軍隊中的女性比例很低,女軍人的需求便經(jīng)常被遺忘。衛(wèi)生用品不足時,事態(tài)過于緊急時,她們的褲子經(jīng)常被血液染得硬邦邦的,甚至會磨破大腿。

    領(lǐng)導層基本是清一色的男性,誰能指望他們注意到女性用品的重要性呢。

    看著和女軍醫(yī)們談笑風生的側(cè)影,盧簫從未這么感激自己的女性身份過。正因她和白冉都為女性,才能減輕這些女士兵們的負擔。生而為女性的負擔。

    說實話,白冉的作風一直吊兒郎當?shù)模豢山?jīng)常性的,她卻比世界上最高大的碑還要可靠。

    這個時代人人都在爭當偽君子,只有這女人非要當不加修飾的“大惡人”,盧簫這么想著,嘴角的弧度已經(jīng)勾到了耳根。

    后來,兩人走在回營帳的小道上時,白冉望著漫天繁星:“某個世上最無恥的商人敢賺無數(shù)黑心錢,卻怎樣都要免費送出些棉條。這是不是證明,這個商人并不是那么無恥呢?”

    遠離煙火氣息的城市,山坡前漆黑一片,只有軍營零零星星微弱的燈光。也正是拜人類的遠離所賜,沒有任何工業(yè)污染的天空中能看得到不少星星。

    “這只能證明,這是一位女商人。”盧簫揚起頭,感受大和海的溫潤海風。春天真的來了,漸漸回暖了。

    白冉輕輕笑了起來:“說得也沒錯。她只是能夠共情而已。”

    盧簫想了想,補充一句。

    “不過這位女商人無疑比普通女人偉大,因為她自己不用來月經(jīng)。”

    “但她會發(fā)情。”

    “那也不妨礙她的偉大。”

    白冉笑得越來越開心了,突然撲到旁邊人的身上,一把環(huán)抱住她的肩膀。同時,她將臉貼到了上尉的耳邊,輕輕摩擦,如母親對優(yōu)等生女兒的嘉獎。

    只是經(jīng)過多年軍事訓練的上尉下盤很穩(wěn),沒晃動一分一毫,這令她有些失望。

    盧簫下意識心虛。不過夜晚天氣寒涼,其他士兵們早就各回各的營帳了,方圓百米內(nèi)只剩她們兩個大活人,不必避嫌。

    “我不重么?”白冉不悅嘟嘴。

    “不重。”

    “那你背著我吧。”

    下一秒,白冉將全身的重量壓了過去。

    過于猝不及防,盧簫的身子猛烈抖動了一下。

    緊接著,那從背部傳來的觸感逐漸震撼。無論隔多少層衣服,那個部位都軟得過分,其溫度再冷都能讓人的體溫無限升高。

    盧簫默默承載著大白蛇的重量,向自己的營帳走去。她若無其事的姿態(tài)與紅得滴血的耳根形成了鮮明對比。

    而半趴在她身上的白冉當然捕捉到了那紅透的耳根,嬉皮笑臉更甚了。她的唇點到了那發(fā)燙的耳垂上。

    “古有站在巨人的肩上登高望遠——”

    “……”

    “今有環(huán)在巨人的肩上坐享其成。”

    “……”

    盧簫被逗笑了,一本正經(jīng)的姿態(tài)裝也裝不下去了。現(xiàn)在她愛慘了很喜歡白冉的說話方式,一陣見血的煩人也是好的。

    回到營帳后,白冉?jīng)]有立刻脫下外套,而是先到爐子旁燒水。四月的長崎很涼,若不和上尉親密接觸,是不敢脫任何一件衣服的。

    因路上調(diào)情留下來的曖昧微微散去,兩人的大腦重新歸于冷靜。

    盧簫也沒有脫外套。她坐到桌前的椅子上,看向生好火的白冉。其實從三月起,為了節(jié)省資源,她就沒點過爐子了。

    “封鎖還要持續(xù)幾個月?”

    “我不是說了嘛,頂多一個月。”白冉蹲下,伸出手。隨著她的手貼爐火近了些,火光映得她的身體黃澄澄的。“難道你覺得我撒謊了?”

    盧簫灰色的瞳仁也映出了躍動的橙色。

    “我不認為你在撒謊,但我認為你的話只說了一半。”

    白冉挑了下右眉:“比如?”

    “比如封鎖解除的條件和外部戰(zhàn)場的具體情況。”

    火焰熊熊燃燒,暖流吹出火爐。

    白冉?jīng)]有說話,出神地望著火苗跳動。

    盧簫攥緊拳頭,溫柔的神情帶著些許剛毅:“算是一種默契吧,我能讀懂你的每一句話。”也能讀懂你的一舉一動。

    “知道的越少越有希望,越容易開心點。”白冉撲閃了幾下睫毛,嘆了口氣。

    盧簫搖搖頭:“知道的越少越不安,越容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出錯誤的決斷。”

    白冉沉默了片刻,終于認可了上尉的說法。在爐邊暖和過來后,她脫下了厚重的風衣。修身毛衣緊緊貼著她身體的曲線,但誰也沒心情用曖昧的眼光欣賞。

    “你們的上級沒告訴過你們嗎?”

    “沒有。電報只會傳達基本的方針,并不會傳達任何機密的消息,大和島戰(zhàn)場的主要決策都是由我們指揮官完成的。因為這些信息一旦截獲會很危險。”

    白冉的眉毛又開始充滿嘲諷性地挑動,仿佛下一秒便會破口大罵。

    “原來如此。孤軍奮戰(zhàn)?不,還是叫甕中之鱉合適些吧。”

    盧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心臟驟然收緊。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況?”

    那雙綠眼中的瞳孔因昏暗而圓了不少。

    “世州不會繼續(xù)向大和島派兵了。”

    “什么?”

    “時振州決定分散火力,將行動再分為三個戰(zhàn)略方向。明智的選擇,大和島短時間內(nèi)根本攻不下來。而相比之下,阿拉伯半島領(lǐng)土的戰(zhàn)略意義很大,但那里的兵力很薄弱,畢竟四周都被世州和北赤聯(lián)包圍著,而北赤聯(lián)又是世州的忠實走狗,集火中東成功率要大得多。”

    不寒而栗。

    盧簫的四肢倏然僵硬:“他們放棄大和島戰(zhàn)場了?”

    “怎么可能,大和島是舊歐北半球的根基,是現(xiàn)役執(zhí)政黨東洋社的老家。釜山島和珠三角會繼續(xù)打,而且會打得很兇很兇。”

    “那他們是什么意思?”

    不理解,一切都能不理解。

    “封鎖線能不能打開,完全取決于釜山島和中東的戰(zhàn)況。你們只能聽天由命了。”白冉走到盧簫面前,食指點點她的肩膀。“大和島的地理位置對世州真的很不利,更何況南宮千鶴子拼了老命都要保。”

    盧簫無力地垂下了眼。

    “我明白了。”

    白冉的頭歪向一側(cè),瞇起眼睛:“要我給你提供思路嗎?盡管去偷去搶,用最下三濫的手段,哪管舊歐人的死活。”

    盧簫抿了抿嘴,艱難啟齒:“我已經(jīng)帶我的士兵們做過很多次了,不然你以為我們是怎么挺過來的。”

    “也是呢。戰(zhàn)爭本身便是最下三濫的事。”但那眼神反而染上了敬佩與欣慰。她抬起手,按住盧簫的肩膀,輕輕敲打。

    氛圍突然隨拉進的距離而曖昧。

    盧簫移開眼神,嗓音帶抖:“等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會被釘在恥辱柱上吧。”

    白冉嬌笑一聲,把她撲倒在床上,胳膊肘交替按住她的身子。金色的發(fā)絲撫過上尉的脖子,酥酥麻麻。

    “就算全世界都向你吐唾沫,我也會堅稱你是世界上最無辜的大好人,讓火刑架把咱倆一塊燒死。”

    第57章

    舞蹈。

    纏綿。

    嬉戲。

    撥開被汗水浸透的淺金色發(fā)絲,盧簫盯著那被磨得發(fā)亮的嘴唇,望著嘴邊的水光出神。眼中的炭灰燃起愈發(fā)歡快的火光,她抬起手,拇指輕輕揉按白冉的下唇。

    好軟。

    如果今后再也摸不到這么軟的唇,將是最大的不幸。

    盧簫閉上眼睛,吻了下去。她知道,白冉是主動權(quán)的狂熱愛好者;但不知從何時起,主動權(quán)讓了出來,熾熱的壓制變?yōu)榱藴仨樀耐掏隆?br />
    唯有溫柔可以融化另一種溫柔。

    嘴唇分開,唾液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曲線。很簡單,卻比斐波那契螺旋線還要完美。

    雪山上綻放出了大片櫻花。

    白冉泛出淡粉的臉頰訴說著留戀。

    盧簫頓了頓,緊緊抱住她。空氣很暖,蛇的皮膚很涼,這種對比令擁抱更加真實。

    白冉抬起手,用環(huán)起的手臂回應(yīng)溫暖的擁抱。

    “如果真到了抉擇的那一刻,你會為所謂的榮耀舍棄一切嗎?”

    “命比什么都重要。他們是無辜的,我想讓他們活。”

    “那你呢?”幽幽火光中,綠眼閃出渴望。

    盧簫轉(zhuǎn)頭看向她一張一合的唇,柔軟的觸感在指尖憑空浮現(xiàn),過往的所有折磨與傷痛都不再重要。

    “我也想活。”

    白冉的身子軟了下來,溫度也不比以往冰冷。

    “只要你不死在戰(zhàn)場上,我會接你回來的。”

    **

    之后,果然如白冉所說的那樣,大和島戰(zhàn)場被遺忘了。

    溫水煮青蛙,咕嘟咕嘟。

    物資依舊運不過來,只偶爾有幾架運輸機拋一些必需品罷了。所有中央發(fā)來的電報都是模棱兩可的開脫,這是只有高級指揮官們才知道的、令人失望的事實。

    花了整整十天,盧簫所帶領(lǐng)的七十七獨立旅才從長崎沖出重圍,到達佐賀。占領(lǐng)佐賀的城市后,中央傳來了嘉獎的電報,可文字什么都不是。文字不能當飯吃。

    雖然世州軍隊憑借強大到離譜的軍事素養(yǎng)打贏了幾場戰(zhàn)爭,可在大和島這個地盤上,迎接他們的更多是失敗。

    沿東岸戰(zhàn)略路線前進的三十六集團軍在熊本節(jié)節(jié)敗退,直至退回了鹿兒島;同樣預(yù)估到了局勢的不妙,厄爾森少校很想帶大部隊撤回亞歐大陸,可海面被舊歐從珠三角和釜山半島封鎖。

    最重要的是,時振州總元帥沒有發(fā)出撤退的命令,世州中央不派軍艦來接,他們只能進退維谷。中央在集火中東和釜山半島,被遺忘在大河道上的一個個士兵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便于統(tǒng)計的數(shù)字。

    而舊歐的包圍圈越來越窄,每一天的拼死抵抗都在預(yù)示著,他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被毀滅,或是成為俘虜,哪一條都和踏入地獄沒什么兩樣。

    白冉曾在四月中旬運來過第二批物資;但那之后,她就銷聲匿跡了。

    盧簫明白,敵軍封鎖得越來越死,誰都不是上帝,當然無法在這種情況繼續(xù)穿越封鎖線。

    要消滅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要自救。

    盧簫深刻地認識到了這一點。即便之后上面嚴厲問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自從南美援軍登陸大和島后,作戰(zhàn)就變得越來越艱難。

    作為世界獨大軍事至上的國家,世州的特色軍事體系所向披靡,軍事戰(zhàn)略方面更應(yīng)該令敵方捉摸不透;但北美集團軍的動向卻出人意料的變幻莫測,一舉一動都令盧簫和厄爾森無比頭疼。

    好幾次本該出其不意的伏擊戰(zhàn)都被破解,世州指揮官的謀略如孩童把戲般被堂而皇之地戲弄。

    這一切都歸功于一個人。

    老奸巨猾的狐貍,舊歐北美集團軍的指揮官廣瀨徹平上校。

    作為數(shù)理天才兼大部分戰(zhàn)略經(jīng)驗來自經(jīng)驗與感悟的“半吊子”,盧簫的指揮不按套路出牌到自成一體,廣瀨徹平尚無法很好應(yīng)對她的戰(zhàn)術(shù)。

    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正統(tǒng)戰(zhàn)略部出身的厄爾森少校的戰(zhàn)術(shù)被廣瀨逮了個正著。

    而他的部隊才是本次在大和島作戰(zhàn)的主力,所帶來的負面影響迅速波及了西海岸的七十七獨立旅。

    惡魔在心頭長出了翅膀。

    自此再也沒有善惡與對錯。

    盧簫決定孤注一擲,她要讓舊歐軍隊成為無頭蒼蠅。

    在一個有夏天跡象的日子,她背上了SZ-91型輕狙槍。

    那是去年年末武器研究所研發(fā)的最新款狙擊槍,比89款的要迷你上不少,精準度和射程卻提高了不止一倍。科技進步得難以想象。

    臨行前,她分別找旅內(nèi)的三名中尉秘密談話了。

    “我會消失一周。”

    “您會回來嗎?”劉青中尉瞪大眼睛。他已經(jīng)幾個月沒有刮胡子了,臉頰長了頹廢的灌木叢。

    “可能會,可能不會。如果我沒回來,5月2日帶五團和七團向東進發(fā)。”盧簫面無表情。

    劉青倒吸一口冷氣:“您要去哪兒?”

    “這是機密。”依舊面無表情。

    劉青明白了什么,表情很悲傷。但在戰(zhàn)爭中,這明明是最不悲傷的事情。

    他抬起手,向敬愛的盧上尉敬了一禮。

    那是盧簫和最后一名中尉的最后一段對話。

    那個夜晚,月明星稀。

    盧簫換上了一襲便服。灰色上衣,黑色長褲,棕色皮質(zhì)膠鞋;再配上她習慣性的低馬尾辮,若只看她外形,一般人很難能猜到她實際上是名世州軍官。半年沒剪頭發(fā),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蓋過鎖骨,是散下來會很適合裙子的長度。

    她跨上陪伴了幾個月的阿拉伯馬,黑色的鬃毛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因食物不足而漸薄的脂肪層下,肌肉的線條明顯得和石膏像沒什么兩樣。

    這匹馬將是她唯一的伙伴。車輛會因汽油的短缺而報廢,但馬不會。

    嗒嗒,嗒嗒。

    一人一馬飛馳在月色下的平原上,像從海洋泡沫中誕生的幻影。

    從截獲的最后幾封電報中,她查到了廣瀨徹平上校和哈魯哈克中校未來三天的行動軌跡。

    他們將經(jīng)過廣島與神戶那條主干道,而那里的地形中有一個絕佳的狙擊點位。EU628國運公路423km處的東南角有一座地勢奇險的丘陵,被茂密的五針松和紅豆杉覆蓋。

    當然在經(jīng)過那個地段時,舊歐軍隊的戒備尤其森嚴,但這對于射擊科目名列前茅的盧簫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即便在受了重傷神智極度不清時,當年她也能在三槍之內(nèi)斃掉那些南赤聯(lián)軍官。

    手上早已沾滿了鮮血,腥味早已濃重到麻木。

    盧簫迷茫地望著前方的路,胃餓得抽搐,冷汗順著太陽穴不斷滑下。鼻尖時而晃過巧克力的香味,讓她想起很久沒吃過一頓飽飯的事實。

    白天,黑夜,漫漫長路。

    她騎在那匹馬上前進,碎石在馬蹄的碰撞間飛向兩側(cè)。她全程都在繞遠,悄悄在小道上秘密前行,被舊歐的平民百姓碰見也算泄露行程。

    終于,在壓縮餅干只剩下五塊的時候,她比舊歐大部隊提前到達了。

    手指的皮膚開始蛻皮,嘴唇也開始干裂流血,長達幾個月的營養(yǎng)不均讓她的身體更加虛弱。

    但不管怎樣,仍有清晰的思想與如同往常的意識就是好的。

    席地而坐,她卸下抗了許久的輕狙槍背包。扣好本分散的槍擊部件,在彈倉里填滿子彈,擰緊所有的螺絲,架好槍托。

    那匹高大的阿拉伯馬低下頭啃食青草,幾天的奔波讓它又瘦了一圈,甚至和它的主人一樣瘦削。還好已步入五月,漫山遍野都是馬兒的食物。

    盧簫趴進草叢,模擬好備戰(zhàn)姿勢,從瞄準鏡中向山腳看去。

    從東北西南的這一千米都可以,預(yù)計有二十五分鐘到半小時的射擊時間。

    高級指揮官的位置會很隱蔽,但她有信心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

    她曾分別在長崎與唐津的戰(zhàn)場上用望遠鏡看到過兩個舊歐軍官的臉。多年的警司工作給了她過目不忘的記臉能力,在路邊小吃攤買早餐時都能順便逮住改頭換面喬裝打扮的通緝犯。

    盧簫借著溫潤的月光,再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機械表。明天下午到凌晨之間敵軍隨時有可能經(jīng)過,今夜將是最后一個平安夜。

    阿拉伯馬吃完草,閉上眼睛安睡。

    盧簫側(cè)臥在草地上,枕著空蕩蕩的背包,也墜入了夢鄉(xiāng)。

    夢境中,金發(fā)女郎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翠色草原上,漫山遍野都是鮮紅的杜鵑花,紅得鮮亮,紅得刺眼。

    ——世界中鮮血的總和是一定的。如果你手上沒有鮮血,那它們就只能由別人消化。

    盧簫低頭,抬起雙手,灰蒙蒙的發(fā)絲遮住眼睛。

    ——那就讓我飲盡吧。

    **

    今日大霧。

    天公不作美。

    太陽漸漸下山之時,大和海上方的冷空氣在暖水域上方聚集。它碰撞到海岸較暖的空氣,糅合成了能見度極低的大霧。

    盧簫瞇起眼睛,艱難地從霧氣縫隙中找尋敵軍的身影。

    是誓死一搏,還是直接換位置?但她在腦海里過了一遍大和島南部的地圖后,發(fā)現(xiàn)只能放手一搏了。接下來沒有適合狙擊的地形,更不可能。

    這就是傳說中的“盲狙”嗎?她沒有別的選擇,只能進行無用的自我調(diào)侃。

    雙腿架開呈八字,盧簫僵硬的肩膀飛快調(diào)整好位置,與槍構(gòu)成了一個和諧的三角形。她感覺很累很累,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疲勞得無以復加,只能靠強大的意志力支撐。

    馬蹄聲與運輸器械的發(fā)動機聲慢慢靠近。從其整齊程度能斷定這就是舊歐的部隊。

    必須在三槍之內(nèi)結(jié)束戰(zhàn)斗。消.音器只能減弱噪音,但不能完全消除噪音,舊歐士兵又不是聾子,寥寥幾槍足以他們判斷出子彈來源。

    幸運的是,濃霧散去了一些。

    盧簫的手指放到了扳機上。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書應(yīng)該叫《盧簫傳》……

    不過現(xiàn)在的標題“瘋蛇的陷阱”會在本卷中后段揭秘ww

    第58章

    微小的準星間,盧簫一眼就捕捉到了刻在腦海中的面龐。

    盡管那人圍著半邊臉,露出的眼睛仍出賣了他。眼距微寬,外眼角下垂,顴骨突出,眉毛明顯不對稱。

    哈魯哈克呢?

    盧簫不敢輕舉妄動,先嘗試尋找另一個指揮官的位置。視線撥開濃霧,沒過幾分鐘,她便捕捉到了。

    目測兩人相距二百三十米,根據(jù)隊伍內(nèi)信息傳導的滯后性,重新瞄準來得及。謝天謝地。

    像在納閩南部的港口那樣。

    像在進修役訓練過的無數(shù)次那樣。

    漸漸變薄的霧氣中,漸漸冰冷的月光下,唯有瘦成骨架的女軍官和她手中的輕狙槍屹立不倒。

    砰!砰!砰!

    歷史在那一刻重合。

    三槍,解決掉了兩個人。

    紅色在昏暗中噴涌而出,舊歐的軍隊行列開始騷亂。

    阿拉伯馬聽到了弱化的槍聲,立刻不安地騷動,肌肉一顫一顫。

    盧簫飛速卸下輕狙槍,匆忙將零件塞回到背包中。不能留在這里,這是世州最先進的武器之一,不能留給敵軍研究的機會。

    余光中,山腳下已經(jīng)有眼尖的舊歐軍人發(fā)現(xiàn)的子彈的來源。他們抬頭望向高大的阿拉伯馬黑影,吶喊充滿恨意。

    “世州佬!”

    “他們玩兒陰的!”

    “快逮他!”

    長期集中注意力引發(fā)了低血糖并發(fā)癥,盧簫的頭開始發(fā)暈。

    但事態(tài)緊急,她拼盡最后的意識翻身上馬,雙腿猛夾馬匹的肚子。

    不能成為舊歐的俘虜。

    一旦落入的敵軍的手中,那將是比死還可怕的折磨。若不以死明志,就只能困在狹小的監(jiān)獄內(nèi),成為世州莫大的恥辱,此生再也無法歸國。

    嘶——

    阿拉伯馬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大的力的趨勢,不受控制地嘶鳴了一聲。這個撕破蒼穹的聲音也給了舊歐敵軍提示,車輛與敵軍馬蹄的聲音越來越近。

    盧簫壓低身子以減小風阻,內(nèi)心祈禱這匹馬能再跑得快一些。腰酸背疼,胃也被顛得難受,如乘坐在通往地獄的小船上,冥河掀起了波浪。

    如果一直這么逃,敵軍會一直這么追過來嗎?

    答案是肯定的。他們又沒有低血糖,還有摩托車,比騎馬舒適上不少。盧簫很慶幸科技沒發(fā)達到一定程度,不然摩托車肯定要比騎馬快了。

    終于翻到了山的另一邊,她穿過最近的小道向前行進。雖然在丘陵上前行無比艱難,但漫山遍野都是碎石和枯樹枝,更容易甩掉騎摩托車的敵軍。

    辛苦了,她在心里默默沖身下的這匹大馬道謝。

    馬奔著奔著,盧簫艱難掏出了指南針。

    現(xiàn)在在往西北海岸的方向走,從植被情況來與遠處居民區(qū)的建筑風格來看,當前所在位置在京都府北側(cè)。

    經(jīng)過近十個小時馬不停蹄的奔波,敵軍已被甩遠。她感到心臟砰砰快要炸裂了,決定進入舞鶴市后稍作休息。

    突然,大地開始顫動。

    高大的阿拉伯馬受驚了,突然就不受控制。

    有那么一瞬間,盧簫以為處于夢境之中,而這是噩夢的一部分。但緊接著她才意識到,這是真真切切的現(xiàn)實。

    是地震!

    大和島處于板塊交界處,地震多發(fā)。

    對于生活在這里的舊歐人民來說,地震是一件習以為常的災(zāi)害;但對于此生大多時間待在中歐的盧簫來講,大地的震動所帶來的震撼無與倫比。

    慌亂之中,她并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能盡可能帶受驚的馬沖向開闊地帶。

    大地啊,請不要裂開。

    恐懼泛上心頭,握住韁繩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大地在劇烈地晃動,不斷有碎石從不規(guī)則的斜坡上滾來,孤身坐在一匹受驚的馬上前行,聽天由命。它所帶來的心理陰影,將是往后十幾年不能抹去的。

    地震僅僅持續(xù)了十幾秒,卻漫長如一個世紀。

    衣服被冷汗浸濕,盧簫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邊的世界安靜得不真實。

    而短暫的寧靜,預(yù)示著更猛烈的暴風雨的來臨。

    空氣卷起了狂風。

    轟轟轟……微微轉(zhuǎn)頭向海岸的方向望去,就看到?jīng)坝康暮K畵湎蛱炜眨瑳_自己的方向咆哮而來。

    海水形成了一堵墻,還是一面有奇異弧度的、不斷運動著的墻。

    是地震引發(fā)的海嘯。

    過去的十幾個小時已無數(shù)次徘徊在地獄邊緣,以至于她再看到遠處那幾十米高的海墻時已經(jīng)麻木了。

    頭暈頭疼,但在極度麻木的恐懼中,她忘了身體所有的不適。

    盧簫右手飛快向后拉韁繩,將阿拉伯馬掉頭向內(nèi)陸跑去。她不知道要逃到哪兒,只能看見約兩千米開外,有一個低矮的小村莊。

    “海嘯來了——快回家!”有村民拿著音質(zhì)破碎的大喇叭向海岸這邊大吼。

    遠處有很多舊歐的本地人背上大包小包,向村莊的方向奔去。

    盡管已離海岸上百公里,海嘯仍高得另人害怕。

    狂風大作,空中不斷飛來很多雜物,其中還有不少尖銳的物品,盧簫和她身下的馬都在盡全力躲避著。

    但風速過快,終也無法躲過所有的危險。

    噗滋。

    一根短鋼筋飛來嵌入了上尉的大臂,疼痛立刻席卷全身。

    緊接著,身下的馬被什么東西絆倒了,重重側(cè)摔到了地上。

    盧簫憑借良好的反應(yīng)能力和身體素質(zhì)及時一翻,才沒能摔個半身不遂。

    然而沒時間喊痛。衰減到十幾米高的海墻仍在向自己的方向前進。

    她的視線僅僅在摔斷腿奄奄一息的可憐動物身上停了一瞬,便咬咬牙,獨自向內(nèi)陸方向前進。大臂在不斷失血,每跑一步都疼得撕心裂肺,但別無選擇,只能前進。

    在人都難活的情境下,沒人能顧得了馬。

    要活著。

    要活著回家。

    要活著見她。

    狂風中每一抹綠色的植被,都像那人的眼睛,似幽幽的鬼火,點燃一片漆黑中唯一的光。

    求生的意志再次爬到頂峰,每根神經(jīng)都在虛脫,腿也不是自己的。

    不知過了多久,盧簫終于跑到了那片村莊里。

    海嘯仍有一段距離,但她已沒了體力,再也跑不動了。她知道,不光自己的大臂在流血,肺部的每次顫動都帶著血氣。

    而另一番絕望擋在了眼前。

    所有的小平房小別墅都大門緊閉,很明顯要將外來者擋在外面。就連它們的玻璃都漆黑一片,沒有一個人點亮熱燃燈。

    能敲誰的門?誰愿意給自己這樣一個來路不清不楚的人開門?盧簫越看越絕望,不知道該從哪里放手一搏。

    “快進來!”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一個清亮的女聲。

    那是劃破天空的聲音。

    那是僅存的希望。

    “快啊!”

    嗡嗡的耳鳴中,盧簫轉(zhuǎn)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頭暈的模糊中,一個女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十米開外的房門前。

    這聲音和身影都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來,也顧不得。

    盧簫拼盡全力,半走半爬向那個女人的房門走去。

    那個女人見狀,立刻跑了出來。雖然海嘯近在咫尺,她還是選擇主動跑了出來。

    雖然是個缺乏鍛煉的嬌小女人,但畢竟沒有受傷,很容易便攙扶起了受重傷的上尉,兩人很快就走到了她的屋子里。

    溫暖與安靜一同包裹住身體,盧簫撐不住了,倒在了小房子臥室的床上。

    而房子的主人也不嫌她身上的泥土和血液,額外搬來了一條棉被蓋在她身上保暖。失血過多的人格外怕冷。

    啪!

    海嘯的浪潮卷過了屋子。但大和島建筑的構(gòu)造本就考慮了頻繁的自然災(zāi)害,海嘯并未對這間小房子產(chǎn)生實質(zhì)性的影響,頂多就是窗戶縫進了點水而已。

    盧簫根本睜不開眼。她只能微弱地感覺到有人在上碘酒消毒,然后包扎自己上臂的傷口。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從死走向生。

    “長官,請您堅持住。”那個女聲無比溫柔,如春風拂過撫仙湖面,讓受重傷的世州軍官內(nèi)心寧靜了不少。

    另一雙手搬來了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墊到了她的腰下。與此同時,包扎完畢的女人送來了一個小勺,中間是熱氣騰騰的稀飯。

    溫暖的粥液順著食道滑下,滑入餓得抽搐的胃中。

    前所未有的疲勞感扼住她的意識,將她帶入了無邊的黑。

    盧簫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睜眼時,窗子透進來的光已完全黑了。上次留有意識時還是下午,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上了。

    她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的傷,發(fā)現(xiàn)自己被換了一身長袖睡衣,尺碼有點小穿在身上有些緊繃,但貴在干凈。

    這是誰的家?那個女人是誰?

    疑問與恐懼一同涌上心頭。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那就是舊歐士兵隨時出現(xiàn)在這個房子里將自己逮捕。

    這時,那個僅存在于模糊意識中的女人沖進了房間。那張臉寫滿了驚喜與溫柔,和她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

    “您醒了!”

    盧簫愣了。

    她相信世界上存在巧合,但不敢相信巧合就活生生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高鼻深目,被墨潑過的眼睛和頭發(fā),一位正統(tǒng)且美麗的波斯姑娘。脫去了拉彌教綠袍的束縛,身穿凸顯身材的緊身衣的她美到不可方物。

    “法蒂瑪?”念出這個名字的一剎,盧簫覺得自己的喉嚨在抽搐。

    過于遙遠的名字,都快要從記憶里消失了。

    而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所有的恐懼都煙消云散。在這樣一個女孩的屋子里,無所畏懼。

    法蒂瑪?shù)纳裆惓s@喜,沖過來握住上尉的手。

    “長官,是我。真沒想到您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盧簫勉強擠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您不要勉強自己笑了,我理解的。還餓不餓?有沒有胃口?想吃什么我給您做。”

    “……有沒有甜的東西?”話問出口后,盧簫覺得很不好意思。這年頭,各類甜食都很貴,就算低血糖也不該向別人索取這種東西。

    法蒂瑪聽到她的詢問后,立刻連連點頭:“有的,我去給您拿。”說罷便跑出了臥室。

    盧簫開始暗自羞愧。

    她還記得當年在幫助這位出逃的波斯姑娘時,還在覺得這姑娘肯定報答不了自己什么;然而現(xiàn)在事實就告訴了自己,這姑娘能甚至能救自己一命。

    真奇怪,當年法蒂瑪不是跟自己逃到了開羅附近嗎?怎么現(xiàn)在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大和島?

    太多疑問,太多解不開的謎題了。

    屋外傳來了交談的聲音。

    “我把你那塊蛋糕給她嘍?”

    “嗯。”

    “你不要不高興。”

    “是什么讓你覺得我會為這種事不高興?”

    這個小房間里不止法蒂瑪一個人,盧簫立刻警覺了起來。但另一個女聲也隱隱有些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聽到過。

    沒過一分鐘,法蒂瑪便拿著一塊小蛋糕回來了。她毫不猶豫地遞過來,滿臉期待與渴望。

    “快吃吧。能吞咽嗎?要不要我掰碎了放盤子里?”

    盧簫點點頭。大臂隱隱作痛,她還是沒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法蒂瑪見狀,立刻將她扶起來,斜靠在堆起的枕頭上。

    “稍等,我一會兒去給您拿換洗的繃帶。”

    余光中,枕頭上全是浸染的血液,盧簫默默感到抱歉。真是麻煩這姑娘了。

    然而蛋糕剛吃幾口,窗外便傳來了一陣騷亂。雜亂的火光中,閃過一個又一個人影,其中一些還穿著舊歐灰藍色的軍服。

    命令。

    威脅。

    軍用馬皮靴磕地。

    那些人的吶喊讓本擱置的恐懼再次浮了起來。

    “抓世州佬!”

    “誰家藏了世州軍人?”

    “什么?我們這里進了個世州佬?”

    “現(xiàn)在趕緊交出來,藏匿敵軍的罪,誰家都受不起!”

    盧簫捏著蛋糕的手停在了空中。無意識間,她無助地看向身邊的波斯姑娘。傷痛與過去幾天的經(jīng)歷磨平了通常屹立不倒的堅強,現(xiàn)在的她只能無助地當待宰羔羊。

    法蒂瑪也瞳孔驟縮。

    作者有話要說:

    雪崩、地震、海嘯……小盧實慘,摸摸頭

    第59章

    窗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急促。

    法蒂瑪?shù)哪樕桨l(fā)煞白,探過身子一把將窗簾拉上。然后她驚恐而警覺地左右環(huán)視,思考著什么。

    盧簫立刻明白了,面前等待自己的是死路一條。

    那些舊歐士兵們一進這個家,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蹤跡的。而法蒂瑪這個樣子,再怎么撒謊也瞞不過那些老奸巨猾的軍官。

    更何況,她知道這個小房子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的存在,也推動未來成為了一個未知數(shù)。

    還不如一開始就放棄抵抗,死的就只有自己了。

    “你們直接把我交出去吧,就說你們一開始并不知道我是世州軍官。”盧簫笑得很凄涼。“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你們也要被連累。”

    法蒂瑪倏然攥緊拳頭,豐滿的胸脯起伏程度倏然增加。她看向盧簫,堅定的表情中滿是委屈:“我怎么可能這樣對您呢?”

    “但是不這樣的話……”盧簫也開始委屈。

    法蒂瑪打斷了她,扶起她沒受傷的手臂,下巴向房間角落的衣柜抬了抬。

    “您去那個衣柜左邊的門里,把我所有的衣服弄亂蓋到身上。”

    既然她決心救自己,那就不要辜負她的好意。

    把命運交給時間本身好了,盧簫咬咬牙,下床向衣柜跑去。跑的時候她感覺到天旋地轉(zhuǎn),全身都快散架了,連續(xù)十幾個小時的奔波嚴重損害了她的身體。

    “左邊!”法蒂瑪柔聲提示道。

    盧簫艱難地拉開左邊的柜子,什么也顧不得,鉆了進去。里面每件衣服都擺放整齊,但她只能打亂所有剛洗凈的衣服,埋到自己身上。

    鼻尖傳來了衣服上淡淡的香味,和法蒂瑪身上的一模一樣,讓她狂跳的心鎮(zhèn)靜了些許。

    嘎吱。

    她聽到客廳那邊傳來了開門聲。

    “長官們好。”法蒂瑪?shù)穆曇舢吂М吘?和平常的溫柔沒什么兩樣。

    緊接著響起了一個硬邦邦的男聲,還有些許急躁。盡管隔著一堵厚厚的墻,那聲音還是清晰地撞了過來。

    “有人說,他看見海嘯前有不明人士進了你家?”

    法蒂瑪?shù)纳ひ糸_始顫抖,將一個柔弱女子的形象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我什么都沒看見。我以前一直生活在北赤聯(lián),這么大的海嘯都快把我嚇死了,我門都不敢開的。”

    “此話當真?”

    “長官,您要相信我。我從來不說謊,村長可以作證。您說是吧?”

    一陣短暫的靜默,好像是那位村長點了點頭。

    “就算是這樣,這位小姐,您也得讓我們進去看看,確保萬無一失。”舊歐士兵很蠻橫,但沒到蠻不講理的程度。

    “請進。”法蒂瑪?shù)穆曇艉屯R荒R粯樱z毫聽不出慌亂。

    “這位女士,您也沒有意見吧?”

    “隨便。”

    另一個未知的女聲出現(xiàn)了。

    悶在衣柜里的盧簫苦苦思索,在記憶中挖掘這個女聲的相關(guān)信息。有點熟悉,好像……是她嗎?

    客廳傳來了碰撞的聲音。

    舊歐士兵在翻箱倒柜。

    “這是什么?”

    “畫具,紅色是顏料,畫中沒有任何對你們不利的內(nèi)容,不用再問了。”冷冰冰的聲音如一把尖刀,將客廳切成了安靜的絲狀物。

    畫具?

    盧簫的呼吸停了半拍,又或者是衣服遮住了她的口鼻,難以呼吸。

    舊歐士兵發(fā)出一聲訕笑。

    “如果冒犯了您,我道歉,但這是例行公事。”

    “嗯,高貴的公務(wù)員,我們小老百姓確實無權(quán)干涉。”這種過分諷刺的說話方式,讓接下來翻箱倒柜的聲音弱了不少。

    腳步聲越來越近。

    盧簫能明顯判斷出來,他們進了這間臥室,離自己近在咫尺。她一動也不敢動,如落入了世界上最寒冷的冰窖中,呼吸都在竭力控制幅度。

    那幾名舊歐軍官好像正站在臥室中間審視。

    突然,一個士兵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粗暴地掀開了被子,被子因猛然襲來的外力滾到了地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這血跡是哪兒來的?”

    埋在衣服下的盧簫開始條件反射性發(fā)抖。她知道,那是因為自己的傷口總滲血,弄臟了床單。

    安靜足足持續(xù)了五秒。

    盧簫閉上了眼睛,準備迎接終將要來的命運。

    終于,法蒂瑪開口了。她的嗓音變?nèi)趿耍侨醪⒉皇切奶摰娜酰切唪龅娜酢?br />
    “您是男人,對這種情況不了解;但我們是女人……”

    “你想說什么?”

    法蒂瑪吸了兩下鼻子,仿佛在抽泣。而接下來的話,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才說出的。

    “我午睡時來了每月都要來的那個,還沒來得及洗床單,就被你們的搜尋打斷了。”

    臥室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在這個月經(jīng)羞恥遍地的年代,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接什么話了。

    “看夠了嗎?”司愚將音調(diào)頓頓上揚。“這么亂搜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的家,你們和世州那幫軍.國主義的混蛋有什么兩樣?”

    “等等……您是?”一個舊歐軍官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無比震驚。

    “司愚。”簡短卻有理。

    法蒂瑪接著補充:“她是一位畫家……”

    “夠了,我們都知道。”舊歐的士兵們由強硬變?yōu)榱藴赝痰恼~媚。

    沒人不知道“司愚”這個響當當?shù)拿郑矝]人不知道這個受盡迫害的畫家對世州軍政一體國的怨氣。

    一切懷疑都因這兩個字煙消云散。

    司愚冷笑一聲:“如果碰到世州的狗官,我會是第一個割他脖子的人。我可比你們還恨他們呢。”

    追捕的舊歐士兵立刻泄了氣。他們都明白,這樣一個人絕不可能藏匿一個世州士兵。

    “司女士,您說得很對。我不該亂懷疑你們的。”

    “說不定是提供線索的那人藏的。他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故意嫁禍給法蒂瑪小姐和司愚女士。誰知道撞上槍口了呢!”一個士兵恍然大悟。

    另幾個士兵紛紛附和。

    這大約算另一種權(quán)威。

    劫后余生的冷汗從脊背滲出,濕透了埋在身上的衣服。盧簫無力地靠在衣柜的隔板上,右臂干透的血液散發(fā)出難聞的腥味。

    很快,那些軍用馬皮靴的聲音便漸漸遠去了。

    嘎吱。

    燈光從外界透入,晃迷了盧簫的眼睛。

    “您快出來,我給您換藥。”法蒂瑪伸出手的動作很溫柔。

    “對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法蒂瑪露出一口小白牙,笑著作出調(diào)侃的嗔怪:“那怎么能叫‘弄臟’呢?被您碰過的物件都是神圣的。”

    盧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這姑娘有種奇異的力量,無論多么難過,看到她的面龐后就都能忍受了。

    重新斜躺到床上后,盧簫這才有力氣觀察環(huán)境。她這才看到一直站在臥室書桌旁的司愚。

    司愚雙手抱在胸前,靜靜地注視著年輕的上尉。

    狹長的眼睛,斜劈下鋒利的鼻子,薄到可以走入畫中的嘴唇。她的臉頰和身材還是那么瘦削,但因充足的食物倒沒再瘦得那么嚇人了。

    盧簫確信自己曾想說很多話的,但看到那樣冰冷的眼神后,所有話語都堵在的嗓子眼。

    “謝謝。”她只能說出這兩個字。

    司愚半天沒有回應(yīng),好像在思考什么。

    “那天你給我了一塊面包,今天你吃了我一塊蛋糕。”

    盧簫想了想,點頭。一種魔幻的感覺涌上心頭,這就好像物質(zhì)進行了超時空轉(zhuǎn)換。

    司愚的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那是盧簫第一次看到她笑,意外的溫暖,平衡了她五官的冰冷鋒利。

    “我們扯平了。”

    這時,拿了繃帶與酥餅的法蒂瑪匆匆走進了臥室。看道兩人相對的目光,她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你們沒吵架吧?”

    “沒。”兩人異口同聲。

    “那就好,”法蒂瑪坐到盧簫身側(cè),“這人的性子有些古怪,但心是很好的。”

    “我知道。以前遇到過她。”盧簫接過那張小餅,啃了起來。從戰(zhàn)爭開始,她就一直很餓,仿佛永遠也吃不飽似的。

    法蒂瑪?shù)纱笱劬Γ骸澳銈冇龅竭^?什么時候?”她本就大的眼睛此刻更大了。

    司愚率先開口。她不是喜歡說話的人,卻在那一刻先開了口。

    “在班加羅爾和開羅。”

    “欸?”

    “她默默幫了我不少,算是我見過的世州軍官里為數(shù)不多像人的人。”

    聽到這樣的答案,法蒂瑪?shù)难劬α辆ЬУ模瑵M臉都寫著喜悅。她咬咬下唇,把上尉右臂的繃帶繞開。

    “果然是這樣,長官,您果真是個頂好的人。”

    聽到別人這么夸自己,盧簫越來越不好意思了,她決定岔開話題。

    “你們怎么會出現(xiàn)在大和島?我記得……你們之前都在中東?”

    法蒂瑪疊好新繃帶,小心翼翼繞過盧簫的腋下。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世州的氛圍,還是舊歐更適合我些。雖然世州沒有任何宗教壓迫,但總能感覺有另一種枷鎖。我沒念過什么書,說不上來該怎么形容這種感覺。但您能理解,對吧?”

    盧簫明白這種感覺。其實她看過不少文學作品,能夠很精準地用語言形容這種壓抑的氛圍;但世州的體制壓得她喘不過氣,于是她早就忘卻了本來的想法。

    在進行包扎的時候,法蒂瑪沒有說話,大概是一心不能二用。

    司愚看了看臥室門口,又看了看床的方向,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下了。不過她依舊保持了沉默的習慣。

    胳膊一陣收緊,呼之欲出的血液被勒了回去,頭暈減弱了不少。盧簫接著問:“那司……司女士是怎么跟你走到一塊的?”

    她拿不準該稱呼司愚為小姐還是女士,畢竟這位畫家雖看起來苦大仇深,但面容很年輕。不過,畢竟比自己大兩歲,還是女士更禮貌些。

    司愚面無表情糾正道:“不用這么虛偽,直接叫我司愚就好。”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剛好在兩年前我在街上遇到了千秋,那時她就睡在街邊,我就把她邀請進家了。”

    兩年前。那是司愚被白冉保釋后的時候。那也就是說,法蒂瑪當時定居到了開羅附近。

    “千秋?”盧簫的眉毛動了一下,很難想象會有人這么親昵地稱呼司愚。

    司愚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但那不耐煩好像在掩飾著羞澀。

    “她愛這么叫就叫。”

    法蒂瑪沖她擠擠眼,拉住盧簫冰涼的手:“我不喜歡‘司愚’,我說話有口音,一著急就很容易念成‘死魚’,不吉利。”

    司愚滿臉寫著無語,滿臉都在寫著想跳過這個話題。

    “我沒什么文化,理解不了這個名字的含義嘛。”法蒂瑪?shù)男θ菀琅f很溫柔。

    這樣一個女孩子,無論她干什么,都無法沖她發(fā)脾氣或責怪什么。盧簫余光掃著司愚的表情,估計這位畫家的心境也是如此。

    盧簫思索片刻,似總結(jié)似確認:“所以相當于她流浪在街頭時,你收留了她,之后你們就常住到一塊了?”

    法蒂瑪堅定地搖搖頭,糾正道:“不是‘收留’,是我‘邀請’她的。我很喜歡看她的畫。雖然我這樣藝術(shù)修養(yǎng)不夠的人欣賞不到位,但很感謝她給我看她畫畫的機會。”

    余光中,司愚臉上的寒冰消失了。雖然仍面無表情,但竟能從中找到一絲溫柔的感覺。

    也就是那一刻,雖然屋內(nèi)寒涼窗外漆黑,盧簫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之感。

    “再之后嘛……再之后,我們都想離開世州。千秋說她想畫平安時代的古建筑,我們就來大和島了。”

    法蒂瑪站起,將沾滿血跡的舊繃帶疊好。

    “這里的氛圍確實不錯,景好,人也好,我們就一直住在這里了。她賣畫,我替人家縫衣服賺些錢。主要還是千秋的畫值錢,我賺的都是零頭,真的很不好意思。”

    明明是很平淡的敘事,卻被這位波斯姑娘講出了浪漫感。盧簫眼眶一酸,暫時忘卻了戰(zhàn)爭留下的傷痛。

    在兩人對話的過程中,司愚一直坐在旁邊,欲言又止。她好像想說什么毫不相干的句子,因此完全插不進話來。

    法蒂瑪走出了臥室,步子很輕。

    盧簫轉(zhuǎn)頭看向司愚:“你想說什么?”

    司愚的睫毛顫了一下。

    “你認識薩凡娜嗎?”

    第60章

    薩凡娜。

    聽到這個名字后,盧簫反應(yīng)了片刻,才明白她指的是誰。然后,心臟開始顫動。

    “認識。”自那說了愛的傍晚開始,那人便刻到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徘徊在生死邊緣時,金發(fā)碧眼的女人無數(shù)次在腦海中露出蒼白的微笑。恐懼與絕望讓自己顧不得思念,可她卻一直縈繞在心頭。

    司愚的表情意外又不意外:“那看來她指的就是你了。”

    “什么?”盧簫很迷惑。

    “你是她的朋友?”

    “……”

    “仇人?”

    “……”

    “債主?”

    “……”

    盧簫越聽耳根越紅,某兩個字實在說不出口。在感情方面,她一直是個羞澀的大姑娘。

    司愚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瞇起狹長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絲壞笑。那是她頭一次露出像正常人類的表情。

    盧簫的嘴唇一直在抖,就是沒能成功發(fā)出聲音。

    司愚輕輕笑一聲,半垂下頭:“能俘獲薩凡娜那種惡棍的,沒想到是這樣一個人。”不過她這句調(diào)侃是少有的不帶惡毒攻擊性的調(diào)侃。

    盧簫不知道該說什么,訥訥道:“就是這樣一個人。”

    “也不壞,”司愚又抬起頭,“哪天該給你們畫張像。”

    畫像嗎……盧簫設(shè)想了一下,莫名浮現(xiàn)出了父親母親黑白的結(jié)婚照,以前就掛在臥室里,羞恥程度加倍。

    兩人之間的空氣再度陷入沉默。

    “那個……你跟她很熟嗎?”不過話一出口,盧簫就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蠢。當年白冉愿意花四十五萬保釋這位畫家,兩人的關(guān)系當然非同一般。

    “我不大會評判人際關(guān)系,大概算熟吧。幾年以前,她拜托我畫過畫過幾幅畫,交談過一段時間,之后就斷斷續(xù)續(xù)地保持聯(lián)系了。”

    盧簫猶豫片刻:“所以她那時候的名字只是薩凡娜?”她隱隱覺得薩凡娜比白冉更貼近她本人。

    “嗯?她現(xiàn)在不叫這個了?”司愚挑了下眉。

    “她在北赤聯(lián)軍隊用的名字是‘白冉’,所以我也一直叫她‘白冉’。”

    司愚微微點了點頭。

    “這樣啊。她很喜歡搞假名字,‘薩凡娜’說不定也是編的。”

    “或許吧。”不知為何,知道這個事實后,盧簫隱隱有種失落感。司愚好像更加了解白冉。

    司愚捕捉到了上尉表情的變化:“不重要,名字只是個代號。‘白冉’比‘薩凡娜’好聽多了。”

    盧簫沒有說話。她認為這種安慰過于牽強。

    司愚翹起二郎腿,靠到椅背上:“既然你們是這種關(guān)系,那我想,按照她說的做也未嘗不可。”

    “做什么?”不知為何,一扯到跟白冉有關(guān)的事,盧簫總覺得有種潛在的偷偷搗蛋的可能性。

    “她說如果看到一個灰發(fā)灰眼的世州軍官,要及時寫信告訴她。她要帶你離開大和島。”

    盧簫震驚:“她怎么知道我會獨自北上?”

    司愚抬頭看向天花板,目光變得悠遠,大約在回憶什么。

    “我也奇怪。當時我還問,‘世州軍隊都卡在佐賀以南,怎么可能到這邊來’;她卻堅持說‘這人是有可能來北邊的’。沒想到你還真的出現(xiàn)了,跟魔術(shù)似的。我很佩服她,總能精準地預(yù)測到一些事情。”

    聽司愚這么敘述,盧簫的驚異漸漸轉(zhuǎn)為了平靜。

    確實。

    還是那個熟悉的白冉,神出鬼沒,而且信息獲取能力強大到可怕。她至今也不知道,這女人是如何在千里之外或許到自己除夕沒回家的信息的。

    “既然你們都談情說愛了,英雄救美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陌桑俊?br />
    英雄救美。

    另一個讓盧簫氣血上涌羞得不好意思的詞匯。她的舌頭再次開始打結(jié),開始說不出話。

    “那我去寫信。”司愚從座位上站起,伸了個懶腰,向臥室門走去。

    突然,盧簫抬手以示挽留。

    “等等。”

    司愚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怎么了?你想親自給她寫嗎?”

    “我還不知道要不要她來接我。”盧簫的聲音突然激動,傷口被帶得一陣疼痛,她趕快按住。“我要先獲取南部戰(zhàn)場的情況報告;如果有突發(fā)情況,我要回去支援。”

    司愚的肩膀僵硬感驟增,語氣恢復成對那些舊歐士兵的不屑與嘲諷。

    “你怎么經(jīng)歷過這些之后,還執(zhí)迷不悟。”

    盧簫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她在嘲諷什么。難過,卻無可奈何。

    “人總得相信點什么吧。”

    “所以你就信了時振州那混蛋?”

    或許壓抑戰(zhàn)爭的后遺癥,或許是被誤解的方式過于直接;一陣無名之火從心頭燃起。

    盧簫尚完好的那一條手臂猛然打在了身側(cè)的床墊上,彈簧床墊一陣搖晃。她沒控制住咯血的喉嚨,面目猙獰。

    “我信責任與人道!戰(zhàn)爭總要死人的,而我能做的,就是將我同僚們的傷亡減到最小!”

    司愚沉默了許久。

    再開口時,她的語氣不再嘲諷,而是混合著多種情感的復雜。

    “你們明明應(yīng)該很相似才對,我能從眼神中看出來。你為什么不像薩凡娜一樣自私點,只信自己呢?”

    相似。

    盧簫從未想過自己和白冉竟然會有共通之處。當然,她不認為這種共通是恥辱,只是怎么都覺得不真實。

    “沒有個體值得信奉,”她的控訴變?yōu)榱俗猿埃拔覜]偉大到那個程度。”

    司愚依舊沒有邁開腳步,也依舊沒有轉(zhuǎn)過身來。那背影仿佛在說,她也在思考著什么。

    盧簫猶豫片刻后還是問:“那你信奉什么?”她以為問出這個問題就能讀懂這個古怪的畫家。

    “我信奉藝術(shù)。”司愚的語氣很平,卻能捕捉到難得的溫柔。

    但顯然這個答案讓盧簫依舊無法理解。她困惑地看著這位藝術(shù)家離去,

    藝術(shù)。

    這是每個土生土長于世州的人都該陌生的詞匯。

    余光里,靠在墻角的油畫闖進了她的目光。上面擁有天使面龐般的少女被層層枷鎖束縛住,眼角滲出絕望的淚滴。

    她還穿著紅色的禮服,像是剛演出結(jié)束。

    盧簫一下子想到了黃鶯,陳年往事再度蒙住她的眼睛,或許這張畫畫的就是她,司愚就是在諷刺暴露一切黑暗的黃鶯案。

    可她終究還是個膽小鬼,不敢親自去問它的作者。

    藝術(shù)是什么?

    是只剩贊頌的軍樂,是整齊到虛假的方陣,是千篇一律的鋼鐵森林。

    **

    那之后的幾天,盧簫一直像吸血鬼一樣躲在暗無天日的小客房里。只有十幾平米,待在里面和坐牢沒什么兩樣,但她依舊選擇這樣做。

    她怕給法蒂瑪和司愚帶來麻煩,沒有恩將仇報的道理。

    直到第四天時,法蒂瑪慌慌張張地拿來了一張報紙,上面報道了最新的戰(zhàn)況。

    謝天謝地,終于來了消息,不管它是好是壞。

    而它恰恰是好消息。

    對于盧簫個人的好消息。

    佐賀會戰(zhàn)舊歐大敗,開始向北撤退。世州與舊歐在中東戰(zhàn)場的實力更加懸殊,珠三角的防線也開始潰敗。

    為穩(wěn)定軍心,廣瀨徹平和哈魯哈克的死訊被壓了下來,以至于大和島的老百姓們不禁紛紛猜測自家軍隊戰(zhàn)斗力突然大弱的原因。

    兄弟們能吃飽飯了,盧簫只能想到這一點。她知道不該為戰(zhàn)爭而高興,可還是忍不住這樣想。

    放下報紙,盧簫這才意識到法蒂瑪一直坐在旁邊看著自己。

    愧疚立刻涌上心頭。雖然對自己來說世州勝利是好事,但對于生活在舊歐的兩人來說,是壞中之壞。

    法蒂瑪看出了她的擔憂,笑笑:“您當然希望您的祖國獲勝,這是人之常情。如果局勢實在不行,我們南下就好啦,在哪里不是生活呢。”雖然她的眼睛很大很大,但笑起來是卻真的和天上的新月一模一樣。

    溫暖。

    這姑娘真是溫暖的代名詞。

    盧簫半低下頭,聲音漸漸愉悅。

    “這段時間真是麻煩你們了。但我身上沒什么錢,報答不了你們。待我回世州后給你們寄些特產(chǎn)來。”

    抬頭,只見法蒂瑪不悅地嘟起櫻桃紅的小嘴。整齊的眉毛輕輕挑起,高鼻梁兩側(cè)墨黑的眼睛似笑非笑。

    她故作惱怒道:“長官,您要再說什么‘報答’之類的話,我可要不高興了。”

    盧簫嘴角勾起笑容:“不管怎樣,都不該理所當然地拿走別人的善意。”

    法蒂瑪點點頭,眼睛似受到啟發(fā)般亮晶晶的。

    “您說得對。但是吧,您是在我見過所有的好人中,頂好的人,沒有人比您在好了。您需要好好活在這世上,給喜歡您的人們予希望和鼓勵。這就是在我心中與您相關(guān)的唯一期待。”

    “……謝謝。”

    盧簫至今仍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認為自己是好人。

    手上沾滿鮮血的算好人嗎?惡魔的前任情人算好人嗎?因價值觀的軟弱而徇私枉法的警司算好人嗎?

    她很迷惑。

    話題結(jié)束后,法蒂瑪站了起來,拍拍身上沾著面粉的花白圍裙。看樣子拿到報紙時,她正在做飯。

    “您餓不餓?再等十幾分鐘飯就好了。”

    “這些日子沒什么活動量,我吃兩頓就可以。”盧簫不好意思地撓撓臉頰。

    “一日三餐都要齊全。‘早上要吃好,午飯要吃飽,晚飯要吃少’,不是你們世州人民常說的俗語嘛。”

    “也是。”盧簫目送圍著圍裙的波斯姑娘走出臥室。

    過了約莫幾分鐘,客廳傳來了一聲尖叫。法蒂瑪發(fā)出的,異常凄慘,像是受到了什么頂級驚嚇。

    盧簫以為闖進了什么不速之客,拖鞋都沒來得及穿,就沖了出去。

    只見客廳里,法蒂瑪臉頰蒼白,對著茶幾一側(cè)瑟瑟發(fā)抖。

    盧簫異常迷惑,因為她望過去卻什么都沒看到。

    司愚也從自己的房間走了出來。在看到茶幾旁的景象后,她毫不意外地卷起袖子,隨手抄了張厚餐巾紙。

    “千秋!蟑螂!”法蒂瑪深邃的大眼睛泛出淚光,將楚楚可憐發(fā)揮到極致。

    雖然她能孤身一人逃出北赤聯(lián),雖然她敢獨自生活在亂世,雖然她能面對一群五大三粗的舊歐軍官掩護同伴。

    但她會怕蟲子。

    或許怕的不僅僅是蟲子,蟲子只是她的眾多恐懼之一。

    盧簫便也突然想起來了過往的點點滴滴。

    法蒂瑪其實膽子并不大,甚至還很小。面對追捕自己的哥哥們時,她嚇得毫無血色;海嘯撞擊窗臺的時候,她瑟瑟發(fā)抖捂住了耳朵。

    可盡管如此,她依舊勇敢地選擇了一些事情,勇敢地站了出來。

    司愚扁扁嘴,大跨步走上前去,一把隔著紙巾捉住了逃竄的蟑螂。雖然她平常都在畫畫,行事風格也很安靜,但到了特定時刻身手很敏捷。

    “別一驚一乍的,這么小一只。”說罷她抬起手,晃了晃。

    “啊!離我遠點!”法蒂瑪飛快向廚房逃竄,烏黑的發(fā)絲在空中留下了看不見的香氣。

    司愚輕輕笑了一聲,拿出打火機,燒盡了包著蟑螂的紙團。

    那是她為數(shù)不多像普通人的瞬間。

    遠遠看著她們的盧簫停止了思考。

    淺淺的寂寞中,她又思念起了金發(fā)碧眼的維納斯。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

    你們覺得小盧和大白蛇像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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