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季琪琨在會議中途抽空給魏芷發了信息。
“老婆,晚上有聚餐,我不回來吃飯。你困了先睡,不用等我。”
發完消息后,他轉身走回會議室。
“給老婆報備好啦?”坐在原位上手握茶杯的副總經理打趣道。
“是啊,早點說一聲,免得她為我準備晚飯。”季琪琨露著溫文儒雅的微笑,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小季總真是完美先生啊,不光人長得帥,工作能力強,就連愛老婆,也是一騎絕塵,把我們遠遠拋下啊!”
“這愛妻可能是一脈傳承,你們看,我們季總也是,這么多年,沒見兩口子紅過臉!這才是工作家庭兩手抓,兩手硬啊!”
“能找到季總這樣的老公,季夫人也是三生有幸。”一名上了年紀的女股東嘆息道,“只可惜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遇到小季總這樣的好男人。”
恭維聲絡繹不絕,其中也不乏真心的贊嘆。
季琪琨帶著謙遜的神情,一一進行回應。
人生如果是個巨大的游樂場,那么季琪琨就在其中有至尊通票,想什么時候玩,就在什么時候玩,想什么時候停下來歇息,就什么時候停下來歇息。
一切都易如反掌。
他熱愛著生命,熱愛著這座擁有無限驚喜的游樂場。
他深信著,這樣的人生還將繼續下去。他的至尊通票,還能使用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十五分鐘過去了,他還沒有接到魏芷的回信。
他看著空空如也的通知列表,打開了定位軟件。魏芷的定位不在家里,在小區外不到一公里的一條街道上。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是翁秀越及其幫手用來監視他的監視塔。
會議繼續,他將沒有息屏的手機放到一旁。
接下來的整整兩個小時,定位都沒有動過。
會議結束了,眾人陸續起身收拾東西,準備接下來前往聚餐地點。季琪琨不得不暫時收起手機,露出得體的微笑回應旁人的話語。
到了聚餐地點后,魏芷仍未回信,她的定位也還停留在那個水站。
季琪琨忍不住撥出了魏芷的電話,他把正在撥出的電話放在桌上,一如往常地與人談笑風生,只是笑容里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眼神也不禁頻頻掃向等待接聽中的手機。
四十秒后,通話因無人接聽而自動掛斷。
他再次撥出,自動掛斷。再次撥出,自動掛斷。再次撥出,自動掛斷。
他發給魏芷的消息,也由一開始的“老婆,怎么不回消息也不接電話?”到“?”。
九十三個充滿壓迫的問號,一個一排,占據了季琪琨和魏芷長長的聊天框。
光線幽暗的水站,卷簾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和窺探,魏芷將震動不停地手機重新放回兜里,從墻上隨手取下一張譚孟彥干活時穿的深藍色工作圍裙。
她將圍裙的綁帶在身后緩慢而細致地打出一個蝴蝶結,又將過胸的黑發用發繩小心地系好。
接著,她彎腰提起了地上一雙肥厚的手臂,握著那染有血跡的手腕,她避開地上的血泊,將其拖行至一旁的大行李箱上。光是將這具龐大的身軀扔進行李箱上,就耗費了大量的力氣。
她不得不停下來歇息了一會。
然后才去調整這具身軀的手腳位置,使其能完全蜷縮進這個30寸的行李箱里。
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她不能歇息太久。
高檔中餐廳里,季琪琨幾乎按捺不住想要將手機砸碎的憤怒。
當魏芷的定位從水站終于開始移動的時候,他將之后的事宜交給了副經理,中途退出聚餐。
他厭惡失控的感覺,這會帶給他強烈的憤怒。在他踩足油門往回趕的路上,他設想了一百種懲罰魏芷的方法。
讓魏芷自扇耳光,讓魏芷喝下用開水剛剛沖泡的咖啡,讓魏芷在浴缸中憋氣,如果她敢擅自冒頭,他會用電擊器往水中導電。
一切都將由她自己進行。
他會從旁協助指導,使懲罰的嚴重程度游離在法律之外。
他不會弄臟自己的手,那不優雅,不高明,顯得愚蠢。
她會在哭泣和悔恨之中,感受到他熾熱的愛,并逐漸皈依,從此以后,將他的每一句話都視為神諭。
十五分鐘后,他推開了黑檀色的家門。
家里沒有開燈,昏暗的夜色籠罩著寂靜無聲的大平層,仿佛一個巨大的墳墓。鉛灰色的墻壁如同冷硬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四周。極簡的家具像是被遺忘的陪葬品,冰冷而毫無生氣。
遍布房間的鏡面捕捉著本就微弱的光線,將其撕裂成碎片,映射出無盡的空虛,讓房間更加荒涼。
魏芷一動不動地坐在黑色沙發上,窗外夜風推搡著灰色云片,窗內則彌漫著一股不祥的血腥味。
一個大開的行李箱躺在落地窗前,兩邊箱子里都是已經干涸的暗紅色血跡。
“……你做了什么?”
他愕然的話語脫口而出,如即將爆發的火山般難以抑制的憤怒,瞬間沉入了海底。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他胸口里噴涌而出。
“魏芷,你干了什么?”他又問。
他緩緩走向魏芷,心中充滿了不安。急促的呼吸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慌,盡管他極力掩飾。
她面部對著他的方向,但瞳孔卻沒有聚焦,神智似乎正在某個遙遠的地方徜徉。順著那張白皙的面頰向下,他看到了她滿是鮮血的手。
他后退了一大步,再也抑制不了臉上的慌張。
季琪琨掏出手機,一邊往門口退一邊決定報警。
這一切都跟他無關,他剛剛才回到家,除了門把沒有觸碰任何東西。他是安全的,他必須報警。
就在這時,一個幽魂般的聲音飄蕩在寬闊的房間里。
“翁秀越不會再來打擾我們的幸福了。”
他震驚地看著她。
魏芷慢慢地站了起來,她站在逆光中,模糊不清的面孔像是被黑色的墨水涂抹過似的。她一步一步地,吞掉了季琪琨先前的后退,片刻之后,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大門,季琪琨才意識到自己仍在后退。
“我聽你的,解決掉了那個煩人的女人。”
魏芷靠上他的胸膛,黑色的發絲在他潔白的襯衫上留下淡淡的紅,鮮血斑駁的雙手,環住他的腰,在昂貴的西裝上留下蛇行的痕跡。
“只要是你的命令,我什么都愿意做。”她將耳朵貼在他的胸上,傾聽著那顆心臟恐懼的狂叫,輕柔而甜蜜地說道,“因為我愛你,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愛你。”
季琪琨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干澀的聲響,他努力保持鎮靜,但內心的驚恐已如野獸般狂奔,無法抑制。
他的手顫抖著,試圖撥打報警電話,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地滑動,仿佛失去了知覺。
“我沒有叫你殺掉翁秀越……我沒有提過這樣的要求……”
“你叫我讓她消失,我做到了。”她帶著一絲嗔怒說,“我說了好多次,之前的意外和我沒關系,可你都不信。你要我殺她,我就只能硬著頭皮殺了。”
季琪琨緊緊貼著身后的門,想要從魏芷的身體里逃脫出來,但他動彈不得,只有喉嚨里發出艱難的吞咽聲。
“不過你放心,我也不傻。”魏芷說,“我把人殺掉后,用保鮮膜和活性炭將她包了十幾層。這樣一時半會外邊都不會聞到腐化的臭味。”
“你把尸體藏在家里?”他的眼前幾乎發黑。
“怎么可能?”
魏芷的話剛讓他跳到喉嚨口的心落了回去,又在落下的中途,被一只纖瘦的手緊緊握住,直接攥出了喉嚨。
“我把尸體藏在了你給我的那輛車的后備箱里。”她笑道。
季琪琨的胸口連帶著喉嚨都隱隱作痛,他的牙齒嘗到了舌尖的血腥味。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定是個騙局,一定是魏芷的謊言。她不可能這么愚蠢地將翁秀越殺害。一定有詐,一定是——
魏芷從他胸前抬起頭來,露出了少女般天真中又帶著一絲驕傲的神情:“車子就在地庫,你想去看嗎?”
一定是騙局。
這根本不可能。
以魏芷的聰明才智,怎么可能以這么拙劣的手法去殺人?
除非,那三起意外真的是意外。
真的是意外嗎?
世上會有接連發生三起的意外嗎?
地庫中,一扇電子卷簾門緩緩升起。那輛黑色的奔馳s和季琪琨的黑色添越并排在一起。就在幾分鐘前,他將添越停在奔馳旁邊的時候,怎么也沒想到,奔馳的后備箱里會有一具尸體。
他站在打開的后備箱前,看著其中被保鮮膜和活性炭層層包裹起來的那個人形,內心的兩個聲音在互相沖撞。
那是一塊龐大的,勉強能夠看出人形的物體。厚厚的保鮮膜和活性炭遮擋了大部分身影。從保鮮膜縫隙里漏出的油膩黑發,能夠看到翁秀越的影子。
他不信。
心中的其中一個聲音大聲叫囂這一定是某種騙局,說不定是魏芷又一次和翁秀越聯合了起來,因為魏芷不可能做出如此愚蠢的行為。
他順著這個聲音,伸出顫抖的手,慢慢撥開保鮮膜。
魏芷沒有制止他。
保鮮膜一層一層地揭開小口,他看見了包裹在保鮮膜和活性炭之中,那張鮮血淋漓的臉和頭上皮開肉綻的傷口。
沒有任何化妝技術能造出如此逼真的傷口。
只一眼,他就猛地縮回了手,尸體的冰涼似乎透過沾染著鮮血的保鮮膜傳遞到他的皮膚上。
魏芷像是邀功似的,特意說道:“尸體僵硬之后就不好處理了,所以我沒等你,先把事情做好了。”
車庫的地上散落著沒用完的活性炭和大卷保鮮膜,顯然“處理”尸體的場所就在這里。
他想吐,想大聲嘶吼,但最終,他只是從喉嚨里擠出沙啞的一句:
“……為什么……”
他的話語并不完整,但魏芷知道他想問什么。
為什么沒有毀尸滅跡,仍把尸體留在這里。
“為了給你看啊。”魏芷臉上的笑容帶著克服困難后的輕松和愜意,“不然,你怎么會相信我真的為你殺了人。”
強烈的恐懼和慌張激發了身體的反應,季琪琨逃避了眼前觸目驚心的一切,轉過身扶著車庫的石柱,發出了干嘔的聲音。
那張永遠挺直的背脊彎了下來,正在服帖的西裝外套下醒目地戰栗。
他會是殺人主使嗎?
不,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是他指使的。
但魏芷的指認,一定會在社會上引發軒然大波。季鐘永不會再給他第三次機會了。
保鮮膜和活性炭上已經留下他的指紋,警方會相信他一無所知的辯駁嗎?
他的游樂園在前所未有的地震中搖搖欲墜。
報警,還是不報?
就在這時,兩人都下意識抬頭往車庫出口看去。
刺耳的警笛聲穿破了寂靜,從遠處的街道上響起,向著這里——
飛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