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來人的一瞬間,雪茸聽到自己的心臟明顯漏跳了一拍。
獵犬帶給他的壓迫感是來自骨子里的,那是一種原始的、本能的、很難形容的反應,以至于雪茸很難確定,此刻自己全身戰栗、心跳加速、體溫飆升,究竟是因為恐懼,還是因為興奮。
好在他還記得自己得是個啞巴,雙唇微微翕動后,還是忍住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
他就這樣盯著那雙冰冷刺骨的灰色雙眸,似乎已經聽見了自己血肉被撕扯、咀嚼的聲響。
就在他快控制不住牙齒都要打顫時,身后的萊安三步并兩步追了上來:“她不會說話,有什么事您可以問我,還請長官不要為難她!”
出息了。雪茸過度緊繃的神經一瞬間松下來,但很顯然,面前的狗長官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你是她什么人?”聞玉白晲著獸瞳朝萊安望去,目光帶著冰錐似的,仿佛隨時能將那層天衣無縫的偽裝戳破。
“……”萊安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怕自己說錯話,悄悄望了雪茸一眼尋求幫助。
雪茸接到信號,用極其微小的幅度做了個手勢——
“我們是同鄉!”萊安立刻領悟道,“出門在外就是親人!”
面前的獵犬還是這么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們,有那么一瞬間,萊安覺得他都快要咬上來了,但許久,他突然輕笑一聲,轉頭看向人群里那位面色陰沉的貓耳青年:“你也是跟他們一起的吧?”
不等梅爾作答,聞玉白又把目光轉回雪茸的臉上:“敢問坎貝爾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萊安不敢隨意替他作主,正猶豫著要怎么回答,就看雪茸忽然彎起眼睛,接著竟身后拉過了聞玉白的掌心。
聞玉白下意識想抽回手,就看那人白皙的指尖,輕輕落上了自己的手心。
這人的手很漂亮,比女人的手修長些,卻又比男人的手更小巧,這家伙平日里大約經常用手,指尖有一層薄薄的繭,不至于粗糲,反倒撓得聞玉白手心癢癢的。
還挺溫柔。聞玉白的腦海里不適時地閃過這個評價,下一秒,眼前這廝就在他的手心留下來一串字母——“sexworker”。
一旁偷看的路人立刻發出不大不小的竊竊私語:“臥槽,是個biao子!”
在一片議論聲中,這位“美麗少女”便輕輕撈起裙擺,當著眾人的面,朝他做了個暗示性極強的動作,是個人大抵都能看出她寫在臉上的誠摯邀請——“長官,要來惠顧嗎?”
隨著周圍目光的變質,聞玉白反應過來,自己是被這家伙給調戲了。
氣氛在一瞬間凝固到了冰點,他平穩的表情再次出現裂縫,下一秒便轉身冷漠道:“給他們三個安排住所,沒有我的同意,不準離開這座教堂半步!”
某烏鴉嘴一語成讖,出逃計劃徹底失敗。
“別看了,上樓干活!”
在一陣詭譎的沉默中,聞玉白憤然離席,只留罪魁禍首和他的兩個倒霉跟班兒在原地面面相覷。
在梅爾刀削般地目光下,雪茸無辜地聳了聳肩,接著扭過頭,目送著聞玉白一步步走上樓梯,消失在視線里。
看著要來給他們安排住所的牧師,梅爾冷著臉上前一步:“沒事兒,她住我們房間!
這句話一出,路人們都紛紛睜大眼睛——兩男一女混住,實在有傷風化,更何況還是干這行的姑娘,嘖嘖嘖……
梅爾反應過來,看了一眼依舊一臉無辜的雪茸,后牙都快被咬碎了:“我們不會對她怎么樣!
完全不在意自己假身份名譽的雪茸彎了彎眼睛,還沒來得及再搞點什么事情,就被梅爾拎著衣領丟進房間里了。
“砰”地一聲,門被關緊,梅爾剛握緊拳頭打算揍人,雪茸的帽子就“biu”地一下,先發制人地被兔耳朵頂飛了。
看樣子被獵犬壓著問話的時候,這兔子就已經受了不小的驚嚇了,只不過一口氣硬是挺到了現在,還順便堅強地犯了個賤,這才任由失控的耳朵奔逸出來。
“梅爾,我忍得好辛苦啊。”雪茸紅著眼睛,一副破碎不堪的模樣倒在床上,捂著自己的兔耳朵求饒道,“我都這樣了,你就別跟我計較了!
看著他的臉,梅爾沒有半點兒心慈手軟的意思,但隨著目光下移,他瞥見雪茸胸口那朵素白的雛菊花,這才咬了咬牙,松開了準備揍他的拳頭。
一旁的萊安也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半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癱在一邊挺尸。
雪茸見狀,翻了個身,一邊自己按揉耳朵根,一邊為自己做最后的辯解:“真不怪我,那個狗長官一開始就沒打算放我走。”
“那你……”梅爾的臟話說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問不出口,為什么這家伙要說自己是個……?
“我這么說當然有我自己的道理。”雪茸聳聳肩,看他們,“你們不會真以為我是沒事找事吧?”
回答他的,是兩束萬分鄙夷的、毫無信任的目光——別人倒是大抵不會,他的話,還真不一定。
雪茸并不在乎大家的不信任,轉身便開始搗鼓房間角落的金屬水管,那里連接著樓上的“望遠鏡”裝置。
梅爾無語:“你不會就是為了這個才特意留下來的吧?”
雪茸頭都不回:“難說,或許呢,總感覺對面有什么好東西!
梅爾懶得搭理他,轉頭變成貓往窗外去了,萊安則湊到了雪茸的身邊。
說實話,本來他沒多好奇的,但是聽雪茸一說,又想到oo的怪異舉動,他也想知道阿麗塔的小屋到底藏了什么東西了。
雪茸將眼睛湊上水管口,管口甚至還做了調節視距的裝置。
他輕輕旋轉著手邊的閥門,靜靜地看著裝置的那頭。
他看見他的狗長官來到二樓,帶著一批人打開了阿麗塔的房門。
狗長官的表情還是那么難看,雪茸忍不住笑出來。
雪茸在這種時候真的又有精力又有耐心,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搜索起現場。
大概是怕萊安在一旁等得著急,雪茸還非常貼心地給他做現場解說——
“狗長官進了房間,房間里面有很多自制機械裝置,應該是阿麗塔自己做的!
“狗長官拿起了一只自制的機械蝴蝶,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沒品味的家伙。”
“狗長官在墻邊看了很久,墻上掛著的應該是……嗯,優秀學員證書,真是個不錯的姑娘。”
……
雖然雪茸每句話都是以“狗長官”作主語,但言語中從不掩飾對阿麗塔才華的肯定。
此時,門外傳來莫里斯神父焦急壓抑的哭聲,萊安轉過頭去,卻又不敢出門安慰。
雪茸雖然坐在裝置前一動不動,但倒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萊安一個扭頭都被他立刻捕捉了去。
“怎么了?心里難受?”雪茸問。
“……嗯。”萊安知道自己藏不住情緒,只能承認道,“莫里斯神父看起來好可憐,他這么善良的人,為什么偏偏遇上這種事……”
如果只是普通的放學未歸,那實在太正常不過,但這孩子已經半個月沒去上學也沒跟家里人聯系,又跟兇案的被害人有著種種聯系,作為父親的莫里斯神父怎么可能不擔心憂慮呢?
萊安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大門,他忍不住心想,要是能幫幫忙就好了,雪茸和梅爾這么厲害,要是愿意出手,情況一定會好很多吧?
“嗯!毖┤姿坪跏强创┝怂南敕ㄒ话悖^也不回地平靜道,“但是我們現在也自身難保呢!
一句話直接封死了萊安還處于萌芽時期的念頭,他也很慚愧地進行著自我檢討——是啊,他們自己都落得這步田地了,哪還有精力去管別人家的閑事?
“你要是累了就睡吧!毖┤纵p輕對他說,“這邊估計還早!
這是強制讓他不要再多管閑事了,萊安在身后的床上找了個拐角,有些難過地把自己蜷縮起來。
閉上眼睛的前一秒,萊安又聽見雪茸平靜柔和的聲音:“有時候太善良是很危險的,萊安。”
萊安的眼睛一酸,把自己埋進被子里:“……好,我知道了!
萊安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強制入眠,只知道雪茸真就這樣耐心地看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一直保持靜止不動的雪茸,忽然有了動靜。
迷迷糊糊中,萊安只知道雪茸朝自己走來,接著一把將藏在他口袋里呼呼大睡的oo掏出來,塞到水管口里去。
那家伙正睡得昏天黑地,一個沒留神,圓圓的屁股差點卡在水管里進不去,但很快,它似乎就看到了什么,興奮地搖起了那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尾巴。
“那是你要找的東西嗎?”雪茸問。
oo費勁地從水管里爬出來,然后抱起小爪點頭:“吱吱!”
雪茸的臉上便露出一絲笑意來。
“萊安,你說得對!彼D過身,輕輕拍了拍萊安的肩膀,“莫里斯神父是個好人,他女兒出事了,我們必須要幫幫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