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白骨搖籃091
“阿嚏!”又一次,雪茸打了個噴嚏,緊接著耳根子發燙起來。
梅爾對此已經無動于衷了:“所以說讓你平時少得罪人。”
“不可能!得罪我的人都已經死了!誰還能說我壞話!”雪茸不滿地嚷嚷道,“你快幫我看看,是不是惹了風寒了。”
梅爾瞥了他一眼,轉頭就去拿工具包:“你等著,風寒我診斷不了,倒是可以用針灸幫你把體內的寒氣拔出來。”
雪茸立刻跳回到床鋪,閉上眼睛直挺挺地躺尸:“謝謝你,梅爾,我的天使,不用了。我現在特別特別好,不需要勞您操心了。”
有了去程的經驗,這一趟,眾人除了耳朵遭點罪之外,再沒有遇到什么意外。
只是萊安拿著家里人給的信,反反復復看,又想到了伊溫之前對自己說過的話,終于在前往下一個目的地之前,看著搗鼓那一小塊燃料的雪茸,問出了一直梗在他心口的,沒有問出來的問題:“雪茸哥,你找燃料,到底是為了什么?”
在旅途的最開始,萊安就問過雪茸這個問題,那時候他給自己的答案是——“因為它值錢,而且有用。”
然而這一路下來,雪茸坑蒙拐騙連吃帶拿,根本不缺錢,所以吸引他的,必然是所謂它的“有用”。
雪茸正在專心致志刮著燃料表面的粉末,沒有搭理他,直到那一小塊紫色固體在空氣中散開、消失,末了還輕輕推開了他的手指,他才抬起頭,看向萊安:“嗯?你說什么?”
萊安深吸了一口氣,再次鼓起勇氣道:“這個東西,到底有什么用?”
大概是沒想到萊安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雪茸眨了眨眼睛,思考了片刻才答道:“哦,它是很有用的燃料,可以給很多機械提供無限的動能……”
萊安當然知道它是很有用的燃料,畢竟這玩意兒暫時的名字就叫“燃料”,他想問的當然也不是這個:“……我是說,你到底想用它做什么?”
第一次在萊安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絲咄咄逼人,雪茸對這樣的變化頗感興趣,抬頭研究了他的表情半天,這才慢悠悠地回答他:“差分機,我說了你能聽懂嗎?”
萊安愣在了原地——他在學校主修的方向是商學和管理學,完全沒有接觸過機械設計與動能的方面,對于這個術語,也自然是陌生的狀態。
但不懂不代表不能有知情權,萊安又給自己一陣加油打氣,這才道:“我不懂,但你可以講給我聽聽。”
沒想到這回這孩子打算刨根問底了,雪茸揚了揚眉,也沒避諱:“不懂也很正常,因為這個東西,目前還沒有人發明出來。”
萊安意外道:“啊?所以……”
“沒有人發明,就是等著我來發明。”雪茸說,“簡單來說,這種機器可以使用有限差分法計算多項式函數的值。它能夠徹底取代掉人類計算員,大大改進數字表的精確度,一旦面世,整個世界的運行方式都將因他發生巨大的改變。【注】”
萊安的數學并不差,但不知為何,從這個人的嘴里說出來,就好像完全聽不懂了:“就……只是個計算機器而已嗎……?”
“只是個計算器而已?”雪茸對他的措辭連連搖頭,“你要知道,自從機械之心降臨以來,大陸的工業水平迅速發展,無論是金融、航海、天文、軍事……我們的一切生產生活,都離不開數據運算。”
“現在,整個大陸依舊使用紙質的對數表進行函數計算,不僅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浪費了大量的時間,還非常容易出錯。”雪茸說,“這可不是考試的一道數學題,錯了只是扣掉你的分。一個錯誤的數據,可能會引發一場金融海嘯,導致一艘船只沉沒,代價都是相當慘重的,可偏偏人們還沒有辦法避免。”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很久之前就有厲害的前輩【注】設計出了這樣一款機械,但因為對零件精度和能源供應的要求過大,這款機器一直一直停留在圖紙的狀態。”雪茸說,“我從最開始接觸機械行業,就對這個機器很感興趣了,很幸運的是,在機械學院讀書的那幾年,我和諾恩在學校的支持下成立了一個專題組,成功攻克掉了零件精度存在的問題,現在唯一懸而未決的,就是動能了。”
“我們的小組幾乎嘗試過了市面上所有的能源,但無奈,機械本身太過龐大,正常的蒸汽動能根本沒沒有辦法帶動其運算。”雪茸說,“所以這個課題一度被擱置,差分機也重新變回那個‘不符合動力學原理’的不可能的機械。”
聽到這里,萊安似乎有那么一點明白了,忍不住喃喃道:“但是……‘燃料’應該可以……”
“對!沒錯!因為有一種東西已經成功了。”雪茸揚起嘴角,指了指頭頂上方,“蒸汽飛艇。”
“我在學校的時候就計算過,如果飛艇和傳統的蒸汽機一樣,采用煤炭作為主要燃料,哪怕供熱系統的凝水回收率再低,產生的熱能也不可能帶動整個機械升天。”雪茸說,“所以那天,我特意去蒸汽飛艇的鍋爐房里探了個究竟,結果就發現了這種從沒見過的新型‘燃料’。”
“實際上,不只是蒸汽飛艇和差分機,我懷疑整個機械時代的到來,都和這個東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雪茸又抬頭望向天空正中央,那顆屹立不動的機械心臟。
不用他說,萊安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機械之心”很有可能也是因為燃料才懸浮在空中的。這個想法實在是太過大膽,完全打破了主流的‘神力懸浮說’,是罪不可赦的無神論言論。
不過他們本就是死刑逃犯了……大概這就是罪多不壓身,萊安甚至都已經感覺不到緊張恐懼了。
“不過,我現在急于發掘燃料的本質,也不是為了探索機械之心的真面目。”雪茸說,“就我們現在的處境而已,當務之急呢,還是要有能自保的實力,實不相瞞,如果差分機制成了,我手里一堆暫停的項目就又能推動了,比如我和軍火商們聯合設計制作的高精度航海戰艦、航空轟炸機,還有我和老同學們一起做的武裝蒸汽艇也能啟動了……到時候,別說飛上機械之心去一探究竟,重新建立個屬于我自己的政權都不在話下。”
聽到這人如此平靜地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萊安自以為接受度提高了許多的心臟還是驟然開裂了,唯獨梅爾在一旁無語凝噎。
這人說的話倒是不假,但他也不想被迫回憶起這背后的不堪了——所以說雪茸這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能力一流,上文提到的所謂軍火商、企業家、老同學,可都被他一張嘴忽悠慘了。
當初雪茸給人畫大餅的時候提都沒提差分機還沒面世的事兒,只一通演講把這群有錢的人精兒都拉來做贊助,東西打造完了、把人家底子掏空了,才告訴人家:“哦,現在我們還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沒有解決,所以機械現在還沒辦法投入運行呢!”
這個世界上憑空出現那么多一夜虧空的富人和無法運行的機械,這只兔子得負全部責任!
雪茸和梅爾搬過無數次家,都是因為怕這些債主找上門來,但也不得不說這家伙確實有點本事,哪怕對方急得要掄斧子砍人同歸于盡了,被他三兩句這么一哄,就重新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又堅信差分機的時代即將到來了。
所以,他這么著急找燃料,其實也是怕要債的跟他索命吧。眼看著萊安小兄弟也被忽悠得目光堅定、躊躇滿志,梅爾無奈地心想——老天爺啊,快來個人把這禍害直接收了吧!
禍害本人剛一說完話,就又“阿嚏”了一聲,正巧對上了梅爾投過來的白眼兒,立刻跟抓住對方現行一般跳起來:“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原來罵我的人就是你!”
梅爾盯著他看了半晌,沒說一句話,只是一個轉頭找針的功夫,就瞬間把雪茸的嘴成功閉上了。
“沒事,算了,我的梅爾小天使。”雪茸大跨一步與他拉開距離,“是我的問題,是我得罪的人太多了,我反思,請你不要制裁我。”
雪茸決定好好反思、重新做人的第三天,悠哉悠哉的蒸汽火車終于把他們送到了站,他要的□□,也早就被郵鴿提前送到了站點。
斯凱立頓孤兒院位于大陸西南側的伯恩郡,這里的土地出了名的貧瘠低產,氣候也過分干燥不宜居住,因此人口非常的稀少,整體看上去一片荒涼。
一行人在火車站點乘坐上了前往的斯凱立頓孤兒院的馬車,坐到車上他們才知道,原來這孤兒院,還將在這荒涼地上最荒涼的一片山地之上。
——從地理因素來說,確實非常適合鬧鬼。
“我不行了……我一想到那個地方,我就害怕得想吐。”前往孤兒院的路上,沙維亞第無數次勇氣罷工,癱倒在座位上虛脫地喘著氣,“萊安,我現在明白你恐高的感受了……這種刻進骨髓里的東西,是一輩子也克服不了的……”
萊安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連連嘆氣,這不嘆氣還好,一嘆氣,沙維亞就更心慌了,恨不得直接跳車抱頭鼠竄。
雪茸知道這人根本跑不掉,便不痛不癢地安慰了幾句,便轉而去看著眼前的荒涼景色來——
在此之前,他對這里“土地貧瘠”僅僅只有一個粗略的概念,直到他看到車外那大片大片寸草不生的白,這才感覺到了驚奇:“師傅,這地上是鹽巴嗎?怎么這么白?”
馬車師傅回答道:“不是鹽巴。一會兒你下車摸一摸就知道了,這些都是白色的巖石。”
“巖石?”沙維亞一聽,打了個冷顫,“好可怕,怎么看起來像死人骨頭……”
萊安安慰道:“也沒有那么夸張吧,是你對這個地方偏見太大了。”
滿地的巖石比鹽巴還要糟糕,不僅種不了糧食,連修路、打地基都很成問題。聽他這么一說,感覺拉車的馬蹄子都在一個勁兒地打滑了。
馬車師傅:“也就孤兒院那片的山頭邪性,還能長出草木來,不然除非機械之心開了眼,否則就算金種子埋下去也發不了芽啊!”
師傅提到的那片山頭就在前方不遠處,不算高的一片小坡,相當突兀地覆了一層樹林,在這一片骨白之中郁郁蔥蔥,看起來像是禿頂的腦門上僅剩的一叢頭發,也像是白骨之上覆著的唯一一塊皮肉。
這種詭異的地形確實不適合生存生活,久而久之這里就成了幾乎沒有什么人影的鬼城,要不是不遠處還有個始終跟他們同方向行駛的馬車,就連雪茸都覺得有些瘆得慌了。
“只能送你們到山腳下,上面不讓進咯。”車夫說,“多嘴提一句哈,早去早回,那地方晚上鬧鬼,可不是開玩笑的。”
當地人認證過的靈異事件,更能讓雪茸興奮不已。
馬車停下來的功夫,雪茸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一回頭,那個跟自己幾乎并駕齊驅的馬車,也緊隨其后停在那幽深靜謐的山腳之下。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車從車站開始,就跟了他們一路了。
這個世界上,居然還有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會大老遠來這個地方。雪茸不禁一陣提防——不會是來捉拿自己的獵犬吧?
聞玉白不在身邊,他的囂張氣焰都收斂了幾分。下車的時候小心翼翼,幾乎已經做好了隨時轉身跑路的打算。
直到對方的馬車停穩,車上人邁著長腿走下來,滿臉無語地看向他們,雪茸才差點兒直接罵出聲來——
“聞玉白??怎么又是你啊???”
第92章 白骨搖籃092
說實話,在坐上火車和聞玉白分道揚鑣的幾天里,雪茸偶爾也會想念一下那只松軟可靠的薩摩耶,畢竟那家伙是他為所欲為的底氣,沒了這個超強戰斗力的支持,雪茸這幾日都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好不委屈。
但這并不能抹殺掉雪茸再次遇到他時,內心掀起的巨大崩潰——該死的,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前腳剛說完債已兩清互不虧欠,后腳就追上來,簡直就是殺人誅心,喪盡天良!!
腦袋短暫罷工了幾秒之后,雪茸以電光石火風馳電掣之勢立刻回頭,轉身就要往馬車上鉆。
可還沒等他招呼上同伴,一雙手就牢牢抓住了他的領子,將他提到半空中來。
頗有些戲謔的聲音從腦后傳來:“跑什么?”
跑什么?你說跑什么??雪茸掙扎著在半空蹬起腿來,見逃脫無望,便只能痛心疾首地譴責道:“人家下棋都知道多讓幾步,你倒好,轉頭還沒走散呢就撲過來咬我,你這個不講武德的,還是人嗎你??”
聞玉白把他提在手上,嗤笑起來:“我一薩摩耶,還講什么武德?”
雪茸沒想到自己居然這么輕輕松松就落到了他的手里,越想越崩潰,只能仰著頭哀嚎道:“我不服!有本事你讓我先跑五公里!!”
聞玉白把他提到自己的面前,對著他的表情觀賞良久,又順手擋住了他同伴來自各個方位的、構不成威脅的襲擊,這才心滿意足地把人放回到了地上:“別想太多,不是抓你來的。”
“嗯?”雪茸一下子就不鬧了,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這才旁敲側擊道,“怎么,聞長官的生活太空虛,想領養個孩子給自己的人生增添色彩嗎?”
聞玉白已經對他的調侃產生免疫,直接面無表情地無視掉了:“公事。”
雪茸不說話,盯著他看了良久,他的忽悠勁兒又上來了。
“哦,這樣啊。不過聞長官你可能不知道吧,現在想進福利院可不容易呢,靠著您那工薪階層的薪水,怕是連這里的入場券都拿不到哦。”雪茸環抱起胳膊,斜眼看他,“不過呢,要是你可以保證不傷害我,我倒是可以勉為其難允許你以我家屬的身份跟我一起進去,到時候咱們再各忙各的也……”
“不好意思,我方便著呢。”話還沒說完,聞玉白便轉過身,兩指夾著張證件朝身后的他晃了晃,“您管好自己就成。”
看著聞玉白手中的證件,雪茸石化一般愣在原地,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大爺的,連自己都得□□才能進去的地方,他憑什么輕輕松松就能出入,難道他還是個隱形的富二代??
一時半會沒能找到穩住聞玉白的辦法,雪茸頗感焦慮,但來都來了,總不能因為一只薩摩耶無功而返。
看著聞玉白離去身影,雪茸在身后咬牙切齒了半天,等徹底跟他拉開距離,才深吸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朝山上走去。
身后,默默觀察形勢許久,最終也沒能徹底看懂的沙維亞,用胳膊肘戳了戳一旁的梅爾:“啥情況這是,這聞長官怎么又追上來了?”
他聯想到了這兩人之前在湯恩村的種種互動,忽然頓悟似的倒吸了一口氣,道:“他倆,不會是在偷偷談戀愛吧!”
換作平時,梅爾早一個白眼甩過去走人了,但這一回他思考了許久,才頗有些沉重道:“……誰知道呢。”
馬車車夫說得沒錯,身后的伯恩郡放眼望去就是茫茫的一片,那地上白花花、看似鹽巴的,其實都是堅硬質地的巖石。寸草不生的結構使得周遭一片荒涼,偶爾一陣風刮過,便是昏天黑地的飛沙走石。
此時他們面前這座長滿了植被的小山叫作弗萊士山,山頂上隱約能看見一棟被樹木半掩著的建筑,就是大名鼎鼎的斯凱立頓孤兒院。
爬過這平緩的山坡到頂便是目的地,可偏偏這山周圍的一整圈都被圍起了高墻,墻上還豎起了一層纏滿了倒刺的鐵絲網,唯一能進出的入口處還設置了一道厚厚的大鐵門。
雖然其他的福利院害怕孩子走丟,或是怕外來人士圖謀不軌,也會有一定的防護措施,但眼前這片山區的防護顯然有些夸張了——雪茸上次看到這么森嚴的守衛,還是關犯人用的監獄。
難免叫人想入非非。
“看起來像是個摳搜的臭地主怕外人進來偷砍他的樹!”萊安義憤填膺地罵完之后,才想起身邊還有個富二代萊安,這才趕忙解釋道,“哦!沒有說你家是臭地主都是意思。”
“沒事。”萊安有些無奈地笑道,“我家是從商的,不圈地。”
從下車的那一刻起,沙維亞的緊張到達了巔峰。和萊安一緊張就說不出話正好相反,他一繃起神經來,話就跟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的,一秒都停不下來——
“我的上帝我的老天我的機械之心!你們知道嗎?斯凱立頓之前其實不是建在伯恩郡的,據說在遷址之前,這家孤兒院都還一切正常,可自從那個魔鬼老院長上任之后,就連夜帶著全院的孩子搬到這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邪門兒地來了,別說上門領孩子的富人了,就連花錢聘請的護工都不愿意過來。誰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壞事?老天爺!我想都不敢想!!”
“教會會定期派人去每個福利院督導檢查,還經常在福利院挑選快要成年的‘神選之子’送上機械之心,對我們來說,能得到一個修繕機械之心的神職是多大的榮譽啊!每次有同伴被選上我們都替他高興、也希望他能把我們的名字帶上機械之心、近距離接受神的福澤——可這破地方呢?不僅從來沒有出現過哪怕一個神子,反而還經常丟孩子,甚至把教會委派的人嚇得都不敢去了!你猜怎么著??”
萊安趕緊配合地當起捧哏:“怎么著?”
沙維亞痛心疾首地一拍手,被嚇得淚腺又要失控了:“這里養了怪物!到底是誰會把孩子和這種東西關在一起,我的上帝啊!”
先前就聽沙維亞提到過“怪物”,雪茸一直很好奇,于是開口問道:“什么怪物?有多嚇人??”
“不知道!我都是聽說的。”沙維亞道,“但傳聞應該不假,好多去過的人都說看見了,聽說長得很嚇人,而且不止一個,經常半夜在院子里晃蕩,之前有膽小的迎面撞上,當場就直接嚇得失心瘋了!”
傳說異聞總是這樣重氛圍、輕細節,對于探究欲旺盛的雪茸來說,實在是不夠過癮。他想了想自己看到過最惡心的“怪物”,應該就是教堂里那些面上長毛、身形佝僂的獵犬了——薩摩耶不算。
于是他輕笑道:“不應該啊,教會的那些人天天跟‘怪物’打交道,還能被這種東西嚇暈?”
沙維亞也說不清楚,只能道:“那就說明,這里的怪物比獵犬嚇人一百倍!”
話這么說著,即便是沙維亞極力放慢腳步拖延時間,一行人還是緩步來到了斯凱立頓孤兒院的門口。
噩夢遲早是要做的,還是早做早超生吧。
雖然是遷址后新建的孤兒院,但因為常年風沙侵蝕,那拱門上的牌匾也已經斑駁不堪了。
和周圍的鐵絲網交相輝映的,是孤兒院高聳緊閉的大門,大門和四周的墻一樣密不透風,高高圍成一圈,像是一個巨大的籠子,將整座山頭、福利院里的孩子們和那些怪物一同變成無處可逃的困獸。
更叫人覺得心慌的是,大門口的這條路也早已被風沙掩蓋得非常模糊了,除了方才聞玉白留下的腳印之外,看上去很久很久沒有人從正門進出了。
還沒推開門,就有一種被巨石壓住心口的強烈窒息感。但越是詭異的氣氛,越叫雪茸一陣興奮。他理了理高定西裝的領口,挺了挺腰板,全身立刻鍍上一層貴族階級閃閃發光的氣質。
有時候,萊安覺得這家伙比自己看上去更像是個豪門少爺,不管是長相、氣質,還是那與生俱來的自信,總給人帶來一種很有錢、很靠譜的感覺。
“咚咚咚。”雪茸拿起鐵門上的鐵環,敲了三聲。
“吱呀”一聲,徐徐推開的不是那扇大鐵門,而是鐵門旁的一個小窗——那是一處很隱蔽的門衛室,陰惻惻的,幾乎完全不透光。
“又是誰啊?”一個相當不耐煩的聲音從窗子里傳來。
說話的,大概是個女人,她的全身用黑色的麻衣布裹得嚴嚴實實、整個人淹沒在漆黑的房間里,只露出一雙布滿皺紋的眼睛。
萊安慌忙開口道:“您好,我們是……”
“今天怎么這么多人來?”女人的脾氣相當不好,非常煩躁地打斷了他,“該死的,最討厭你們這些人!!”
緊隨而后,小屋里就傳來了兩聲激烈的犬吠,把雪茸的敏感神經嚇得差點兒直接竄上了天。
他條件反射地后退了兩步,女人這才斜眼睨向滿臉驚恐的他:“這么怕狗,不是教會派來的人?”
“不是,我們……”
萊安的話還沒說完,又被女人無情打斷了:“哦?剛剛那個獵犬跟你們不是一伙的?”
這回,所有人都堅定地搖起頭,女人眼里的強烈抵觸才慢慢退下去,上下掃視了他們一眼,冷冰冰問道:“來干嘛?”
雪茸這才清了清嗓子,從上衣口袋拿出那張金燦燦的□□,面上露出了完全找不到破綻的笑容:“創業多年,一直沒有時間經營屬于自己的家庭,現在小有資產,想領養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女人敲了敲桌子,示意他把證件遞進來,同時也不忘上下打量著他:“那么多福利院,為什么要來這里?”
她好像知道自己待的地方很有問題,萊安在一旁盯著那張□□,緊張得心臟突突亂跳。
雪茸到始終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樣,單手撐到窗臺邊,朝里探著身子:“不是只來這里,每個福利院我都會去看看的,領養孩子不是小事,總得認真挑選吧。”
女人灰蒙蒙的眼珠子里劃過一絲厭惡,但也沒多說什么,只冷冰冰道:“看不上就快點走人。”
雪茸輕嗤了一聲,故意跟她作對一般:“放心,我會在這里待夠至少一個星期的。”
女人上下看了他一眼,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冷笑——
“你最好能。”
第93章 白骨搖籃093
越是詭異,越是這樣幾乎貼上臉的挑釁,越能激起雪茸的勝負欲和好奇心,他迫不及待地望著那扇緊鎖的門,眼中盡是對門后世界的無比期待。
咔嚓一聲,雪茸聽到門衛室里傳來鐵籠打開的聲音,緊接著,兩只獵犬爭先恐后地沖了出去,聽聲音,應該是跑向園區深處去了。
一直等獵犬的聲音走遠,女人才慢悠悠地回到窗前,冷冰冰的眼神從黑暗中浮現出來:“已經通知院長了,一會會來親自接見你。”
說完便“嘭”地一聲關上了窗戶,再也不搭理他們了。
還要等院長來接,雪茸望著面前緊閉的大門,頗有些不爽——先自己一步的聞玉白早就進去了,怎么流程到自己這里就變得這么復雜?那家伙到底有什么背景??
而另一邊,沙維亞又開始焦慮地一邊來回踱著步,一邊窸窸窣窣地念叨著:“糟糕,又要見到那個院長了,這兩年好不容易做噩夢夢到他的次數減少了,結果兜兜轉轉居然自己送上門來了……”
萊安雖然也緊張得不得了,但還是鼓起勇氣安慰他道:“也許是你小時候把他想得太可怕了,這一次能徹底了了你的心結呢。”
沙維亞焦慮地搖搖頭,眼里泛著淚花,聽不進去半點安慰。
可能整座山比他們想象中的大,也可能院長正忙,一群人在門外等了好半天。
其間,雪茸隱約聽見門內傳來一聲尖銳的哨響,他以為總算有人來給他們開門了,可沒想到哨響聲后,又是漫長的等待。
他們一直等,等到沙維亞繞圈都走出刻板行為、快把腳底那塊白巖石磨拋光了,眼前這扇門才轟隆一聲,緩緩打開。
直到門打開的前一秒,沙維亞還在嘀嘀咕咕念叨著那老頭長得有多嚇人,眼神有多陰森,萊安怕他的話被對方聽見,都要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了,看見門內迎接過來的人時,兩個人又不約而同愣在了原地。
門對面親自接見他們的,并不是沙維亞口中那個高高瘦瘦、蓄著山羊胡子、眼神陰得都能聞見霉味兒的老頭,而是一個三十歲上下,打扮莊重、氣質溫婉知性的女性。
看起來非常地舒服——如果她手里沒有牽著兩條陰惻惻的獵犬的話。
院長朝他們行禮:“您好,我是斯凱立頓孤兒院的院長,莎倫·帕特里克。”
雪茸先是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兩條獵犬,確認那兩個丑東西沒有對他產生敵意,這才面帶微笑地伸出手:“我叫布萊克·狄更斯,是一名企業家,近期有計劃想要領養一個孩子,所以特意來貴院了解一下情況。”
說完,還指了指兩條狗:“不好意思,我對狗毛有點兒過敏,能不能……”
聽到這里,莎倫趕忙一邊把獵犬往身后拉,一邊道歉道:“實在不好意思,我一會讓它們倆盡可能保持人形,不知道會不會好一些……”
這么明顯的暗示,是沒聽懂還是裝聽不懂?為什么不能直接把它們帶走?雪茸假模假樣捂住口鼻,心中泛起嘀咕。
雪茸對低等的獵犬抱有生理性的排斥,主要它們不像聞玉白那樣有著一張賞心悅目的皮囊,即便是保持所謂的“人形”,也是一副目光呆滯、身形猥瑣、體態扭曲的怪異模樣。
看著就叫人惡心。
隨著莎倫輕聲的命令,兩只狗的面部和脊椎開始扭曲變化,眼看著那倆狗逐漸變成他最反胃的模樣,雪茸趕忙制止道:“算了,我過敏治好了,你讓他們變回來吧,我現在有點恐人。”
顛來倒去折騰了一番,兩只狗的體力也被消耗了大半,張著嘴吐著舌頭趴在莎倫的腳邊。沙維亞終于忍不住鼓起勇氣問道:“請問,原先的老院長……?”
“如果您說的是馬丁·帕特里克先生,那是我的父親。”莎倫禮貌地微笑道,“他年事已高,沒有精力主持院里的事情,所以都全權交給我來管理了,如果您有什么需求的話,我可以替您向他轉達,也可以安排你們會見。”
沙維亞連連搖頭:“不用不用!!”
聽到他的童年陰影已經退休,沙維亞的緊張終于緩解了下去——和門衛室里的那個怪女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莎倫院長顯然是個很有修養與內涵的人,她如沐春風的氣質,也讓沙維亞短暫地選擇性遺忘掉了那段驚悚的回憶。
“麥琪已經跟我說了,你們是想要來收養孩子的。”莎倫說,“雖然最終結果還未確定,但您愿意考慮我們斯凱立頓孤兒院,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榮幸,我代表院方和所有孩子們,向諸位的到來表達由衷的感謝與熱烈的歡迎。”
客氣話一套一套的,雖然官方,但總比那個麥琪說話好聽多了。雪茸也跟她官方地客套了幾句,接著便迫不及待想要進去一探究竟了。
“轟隆隆——”沉重的大門從兩側推開,這座被嚴格密封的小山丘終于為他們敞開了通路。
和沙維亞描繪的恐怖場景不同,小山坡上雖然植被繁茂,但其實并不陰森。那照在外面白土地上懨懨的日光,經過層層疊疊的枝葉濾篩,變得柔和又晴朗,叫人心情都舒暢了幾分。
但經歷了湯恩村那一役后,他們再不會被所謂良好的環境所蒙騙了,與其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不如相信當地車夫口中的警告與傳說。
雪茸微微蹙起眉,看看面前一片鳥語花香,又回過頭,看到身后的大門外荒涼的白巖地,有意無意點道:“真的很神奇,整個伯恩鎮好像只有這座山頭上有樹,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種自然奇觀了。”
“是啊。”莎倫笑道,“也許可愛的孩子們才是滋長土地最好的養料吧。”
一旁的沙維亞又條件反射地打了個寒顫——不敢想太多,但是又不敢不想太多。
正值午后,樹林里陽光正好,很適合出來曬曬太陽,但放眼望去卻沒有一個人,整個林中除了鳥鳴之外一片寂靜。
雪茸依舊直白地提出疑惑:“樹林里一個人都沒有,是平時不讓他們出來玩嗎?”
面對雪茸的疑問,莎倫院長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對,雖然弗萊士山并不大,但孩子們亂跑的話也會很危險,所以不會讓他們來山里玩的。”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雪茸往路兩旁望去——兩邊的樹木明明都有經過精心的修剪,還安裝防止小孩子跌落的安全網,連帶刺的花藤都種到了孩子碰不到的地方,叢林中,也有一條條孩子們的腳步踩出來的野路。
不僅如此,不遠處的石頭上正躺著一只紅色的皮球,甚至一旁修剪的一半的樹下,還堆著一堆枝葉、放著園藝的工具……不僅僅是孩子,還有這里的工作人員,明明到處都有人存在過的影子,偏偏就是看不到一個活人。
看上去,就像是在這陽光燦爛的某一刻,正常活動的人們突然集體蒸發掉了一般。
刻意沒有回答“工作人員”的去向。雪茸看了她一眼,沒再多問,只又一次掃視了一圈——
年輕客氣的院長、空無一人的林間,一切靜得可怕。
陰沉蒼老的院長、無處不在的窺視,四處惡意鼎沸。
稍早前,只身進入斯凱利頓孤兒院的聞玉白,見到的卻是這樣一番場景。
推開門迎接他的,是個又高又瘦、蓄著雪白山羊胡的老頭,他身形佝僂,眼窩又黑又深,看人的眼神陰惻惻的,叫聞玉白感覺到一陣不舒服。
老頭名叫馬丁·帕特里克,自稱是這所學校的校長。出現在聞玉白的面前時,他的身后還跟著兩只有些斑禿的丑陋獵犬。
見到聞玉白,那兩只獵犬有些緊張地背過耳朵,低著腦袋瑟瑟發抖,而聞玉白也只是冷冷掃了他們一眼,目光中完全沒有看同類該有的溫度。
而馬丁院長對他的態度也同樣冰冷:“教會一天天可真是閑得很。”
來之前的路上,聞玉白寫信讓長生給自己調閱了不少資料,對整個情況已經做了深入了解,即便是假身份也能盤出個以假亂真來:“這次來,一方面是例行檢查,一方面是來調查近期發生的兒童失蹤案——這已經不是第一起失蹤案了,希望可以得到貴院的重視。”
就長生寄來的資料來看,兒童失蹤案似乎已經成了這里一項持續已久的“傳統”。每年教會進行例行檢查時,都會發現有孩子莫名消失,孤兒院從不主動上報相關失蹤案件,一問便是孩子提前打好了招呼自主出走,他們管不了也找不著,無數獵犬曾經來此搜尋,結果也都石沉大海。
聞風清在得知聞玉白此行的目的地之后,便立刻要求他解決掉這次的案件——他可不會放過每一次提升自己地位和名聲的機會。
更何況,孤兒院大量孩子莫名失蹤,難免讓人聯想到了埃城的妓女囚禁案,而諾恩提供的線索也明確指出,這塊幽火手表的火焰就來自這家孤兒院,所以,或許找出孩子失蹤的真相,埃城案件的真兇便也能水落石出了。
馬丁的臉上沒有任何波瀾,而是陰惻惻地盯著他,像是在譴責他們的無能:“你們向來只會譴責,從來沒有幫忙找到過哪怕一個孩子。”
聞玉白盯著他的眸子直視了片刻,并沒有被他的激將法惹惱,只平靜道:“有時間請代我調閱一下相關檔案。”
“自便。”馬丁轉過身,冷漠地走到他身前,“院里的老師們都很忙,沒有時間陪你玩大偵探的游戲。”
看樣子自己相當不受歡迎和重視,但這并無所謂。聞玉白毫不介懷地跟在他的身后,轉身進了院門。
大門打開時,嘈雜和喧嚷便迫不及待地撲面而來。這并非正常學校里時常聽到的孩子的嬉鬧和歡笑,更多的是叫人頭皮發麻的怪叫嘶吼、和刺耳恐怖的尖嘯哭嚎。
聞玉白只是輕輕抬抬眼,望著那影影綽綽的山林間的怪異景象——
樹叢中、小路旁,到處都是和那門衛一樣,身上披著黑色麻布衣、只留出一雙眼睛的人。
看他們的身形不像是孩子,更像是些成年的大人。他們有的站在花藤邊,極其緩慢地動作著,應該是在修理藤條上的刺,有的則一邊拿著剪刀在路旁修剪樹枝,一邊發出鳥鳴般的怪叫,還有的亂七八糟疊在路邊,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聽到有撕心裂肺的哭嚎,也有喪心病狂地大笑……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碌著,直到看到跟在馬丁院長身邊的聞玉白,一瞬間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齊刷刷地盯向他。
盡管所有人的面部都被牢牢遮蓋,但僅僅只是露出那一雙雙眼睛,聞玉白便能感知到他們對自己那突如其來的強烈惡意。
這是干什么?聞玉白蹙起眉,平靜冷淡地掃視過每一雙怒視他的眼睛。
換作平時,聞玉白只會感覺到反感與排斥,甚至還要抱怨一句他大爺的工作可真煩人。
但或許是跟那獵奇兔子待久了,腦子也被傳染得有些不正常,面對眼前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場景,他一反常態地揚了揚嘴角。
居然感覺有點兒意思。
第94章 白骨搖籃094
雖然對眼前這怪異的場景頗有些興趣,但聞玉白到底不是雪茸,并沒有沒事找事的壞習慣。
于是,他就這樣沉默地跟在院長身后,在一眾憤怒的、仇視的、恐懼的目光之中緩緩穿過樹林,慢慢往山頂走去。
和他預料到的一樣,這些家伙并沒有膽子沖上來挑釁他,聞玉白成功地省了個麻煩,他們也幸運地給自己留了一命。
一路上,除了陰著個臉給自己帶路的院長,沒有一個人給自己介紹院里的基本情況,聞玉白也不惱,就這么春游一般、悠哉悠哉跟在老頭身旁往山頂攀爬。
這里的山比湯恩村的溫柔太多,沒有十分陡峭、艱險的地形,走起來也并不累人。
很快,他們便來到了一個小山的山頂,也終于看清了這座孤兒院的真身——這是一幢不算太大的哥特風格建筑,從墻外斑駁的痕跡來看,應該已經頗有些年頭了。
古堡的外墻是長滿了藤蔓和苔蘚,仿佛是一根根時間的裂紋,在歲月長河中攀爬生長。而側方兩座尖尖的塔樓上,鷹眼般的窗戶凝視著面前的這片山林,像是忠貞的守衛者,又像是狡詐的看門人。
古堡前是一片人工花園,有孩子們游玩的游樂設施,也有精心修剪過的花圃和灌木。
墻內外完全不同的世界,讓聞玉白想到了長生平時愛玩的生態缸——在空無一物的魚缸里放上營養土、鋪上青苔和微縮假山,再放一些不同種類的昆蟲、動物等等,便人工制作出了一捧勉強可以維持內部循環的微小生態系統。
缸內的生物以為這一捧泥土便是全世界,這里的孩子們大抵也是如此。
正朝著那古堡走去,馬丁院長忽然冷冰冰發問道:“待幾天?”
聞玉白收回了四處環顧的視線,平靜道:“肯定不止一天,總得拿出點幫忙的誠意來。”
言外之意就是讓他直接給自己安排住宿。
馬丁不耐煩地皺起眉,徑直帶他走進那座古堡,一進門,人的氣味便乘著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偌大的城堡里,人的氣味其實并不多。大概只有七八個小孩和兩三個大人。
古堡的主樓有四層高,一樓的主廳原本應當是個做禮拜用的小圣壇,但圣壇內的講道壇、祭壇、雕塑都已經被徹底拆除,看上去已經徹底改造成一間教室了。
聞玉白從教室旁經過時,幾個孩子的腦袋從門后探出來,和門外的那些人一樣,似乎也帶著不小的惡意,甚至有孩子直接朝他腳下扔了一塊積木玩具。
聞玉白沒有搭理,抬起腳從玩具上跨了過去,便跟著院長徑直走上樓。
古堡的最上面一層,是孩子們和工作人員的宿舍,陳舊的地板隨著腳步踏過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讓本就幽長的走廊顯得更加幽深起來。
走廊兩側的房間并不少,七個孩子算上工作人員,應當也綽綽有余。但院長卻沒在這層做半點兒停留,帶他來到走廊盡頭處,一個右轉,聞玉白才發現,樓梯上居然還連接著一個小小的閣樓。
院長踏著木樓梯緩緩來到閣樓前,“吱呀”一聲,門鎖破損的老門應聲開啟,陳年久釀的灰塵撲面而來。
看著聞玉白嫌棄的表情,馬丁木然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冷笑來:“沒有多余的房間了,住不下去就早點走。”
聞玉白卻很快收拾好表情,拍拍手:“無所謂,你們這兒的清潔工具在哪,我……”
話音未落的工夫,山林間突然傳來一陣尖銳響亮的哨聲。方才還在冷笑的馬丁突然皺起眉來,接著完全無視掉了話還沒說完的聞玉白,轉過身,扭頭便下樓去了。
看他誠心想丟下自己,聞玉白自然也不可能沒臉沒皮地再跟過去。他便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徑直走向走廊盡頭的工具間,拿來一整桶清潔用具——呵,不就是打掃個衛生的事么。
……這群人可真特么夠惡心的!
稍晚后的現在。
一群人跟著莎倫院長走來到古堡前的花園中,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其樂融融。
莎倫院長問道:“這一趟來,各位是怎么安排行程的呢?住宿什么的方便嗎?”
這正是雪茸關心的:“實不相瞞,我們打算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畢竟領養孩子的事情馬虎不得,我想和孩子們相處相處,多了解了解他們的性格,只有共同生活過,我才敢放心地作出選擇……希望不要給你們帶來太多麻煩。”
“不會不會,這是對孩子們負責的行為,我們非常歡迎。”莎倫立刻道,“我們這邊還有不少空房間,那邊先給各位安排打掃一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可以把行李交給我們來送上去,收拾房間的這段時間,我可以帶你們去教室里見見孩子。”
經過湯恩村那一場山呼海嘯的洗禮,現在整個隊伍最值錢的東西,就只有雪茸的寶貝手杖,和他們死命護著的一點燃料了。前者雪茸寸步不離手,后者則一直揣在OO的背帶褲口袋里,都安全得不得了。
再加上雪茸真的很想見見除了莎倫以外的其他活人,便立刻答應了下來。
莎倫再次禮節性地報以微笑,接著有些猶豫地開口道:“冒昧地問一下,先生您對即將收養的孩子,有什么大概的要求嗎……或者說,您是想要一個什么樣的孩子?”
雪茸根本沒想過要孩子,但這不妨礙他很迅速地信口胡謅:“男孩女孩都可以,聽話一點不鬧騰的就行。”
莎倫停頓了半晌,接著點頭:“……好的。”
一靠近古堡,一陣陰嗖嗖的冷風便叫眾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雪茸聽到里面一陣鬧哄哄的,他這才松了口氣——看樣子這里的小孩并沒有人間蒸發。
……居然并沒有人間蒸發,并沒有發生靈異事件!滿肚子的獵奇心落了空,又一陣深深的遺憾漫上心頭。
古堡一樓是個廢棄圣堂改造而來的小教室,雖然結構還保留如初,但內部一切關于機械之心、禮拜、祭祀的東西都已經被拆除、遮蓋、涂改,現在處處可見的是孩子們堆放書籍、玩具,還有老師上課使用的教具。
這讓雪茸這個堅定的無神論者生出了幾分好感——難得這年頭還有這么清醒的家伙。
一串欣喜的笑聲順著在偌大的空間里蹦跳地砸來,接著,側門內迎來一位二十出頭的男青年,緊隨其后的,還有門后擠出來的一串小腦袋。
男青年彎起眼睛,挨個兒撫摸了一把孩子們的腦袋,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男青年的右手沒有大拇指。
見到門口的客人,青年有些窘迫地把手收了回去:“……您好!我是孩子們班的生活老師,你們可以叫我安迪!”
雪茸點點頭,很快,那群小孩一擁而上,把一行人團團圍在了中間——
“叔叔!!叔叔!!”“你們好呀!!辛苦啦,我給你們捶捶背!”“我要給你們表演唱歌!!”“我我我!我會跳舞!!”
和普通小孩發自內心的淳樸開朗不同,這群小孩一擁而上的勁頭,有一種拼命表演的架勢,像是在抓緊一切機會表現自己一般,看上去實在有些做作。
所有人對此都頗有些不適,唯獨緊張了一路的沙維亞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對他們說:“他們沒有惡意,就是太想要被領養了,孤兒院的小孩基本都這樣……還有些拉不下臉、不愛表現的,就會像我這樣,可能一直到成年都不會被人領走……”
原來只是想被努力看到嗎?萊安有些難過起來,伸手挨個兒從低到高摸了摸孩子們的頭,最后不知有意無意,也輕輕撫摸起沙維亞的頭頂。
沙維亞愣了一下,條件反射想要躲過去,但又頓了頓,便低下腦袋隨他去了。
眼下,小孩子們的臉上都被過度夸張的喜悅與快樂填充,根本看不出他們的情緒是否發自內心,但只是多看了幾眼,大家便都發現了一絲端倪——
這七八個小孩子雖然性格活潑好動,但其實并不健康,有的臉色蠟黃身形清瘦,有的走路有些輕微的跛腳,還有一個小孩的右眼瞳孔似乎不會變焦,根據反應來看,右眼可能完全沒有視力。
他們的毛病都比較隱晦,不仔細看可能根本看不出來,院長和老師也只字不提,似乎也是想竭力隱瞞什么。
萊安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沙維亞,沙維亞也搖搖頭——他以前所在的孤兒院并沒有這樣的情況。
不會是老師偷偷虐待孩子,把他們打壞了吧?
似乎也是怕他們看多了發現端倪,沒一會,莎倫院長便提出要帶客人們先回房間休息。
看著眼前來去匆匆的客人,孩子們被安迪攔在樓下不能跟上去,便只能一個勁探出腦袋,似乎還想再努力爭取一番。
與此同時,宿舍樓頂層的閣樓里,聞玉白終于里里外外將房間翻新了一遍,雖然那“死味”的源頭還沒找到,但他現在只想休息一下。
他從閣樓的窗戶往下看,不知道什么時候,樓下那群披著黑布長衣的怪人們都不見了蹤影,世界像是驟然化為真空,靜得可怕。
遠望山腳,厚重的高墻連著密密麻麻的鐵絲網,在骨白色的大地上圈出一個偌大的生態缸來。
甚至連生態缸都是透明玻璃制品,還能接觸到外界的聲音和視線,而斯凱立頓孤兒院的四周卻架起了高高的鐵絲網,企圖在努力排斥一切企圖靠近內部的人。
想到這里,聞玉白便釋懷了——遭人討厭的肯定不是自己,他們平等地討厭所有外來的人。
正這么想著的時候,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他知道那兔子要來了,不知道他被人橫眉冷對、甚至都撈不到房間睡,會是個什么樣的狀態。
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他推開門,走下閣樓,便看見一群人正被鞍前馬后地伺候著——
“先生們,房間已經為各位打掃干凈了,如果有什么需要,隨時可以跟我們說。”
聞玉白眼睜睜看著一個女人從兔子手里接過行李箱,眼睜睜看著她推開一扇嶄新完整的房門,眼睜睜看著一間敞亮明朗的屋子被擺到他們的面前,眼睜睜看著雪茸疑惑地回過頭,對上他的目光。
這一刻,聞玉白心中那好不容易生出的釋懷,又在頃刻間土崩瓦解了——
憑什么???
第95章 白骨搖籃095
和聞玉白對視的時候,雪茸隱約能感受到對方淡淡的破防。
但他不清楚對方在破防什么,便一直用真誠又好奇的眼神看向他,這樣一看,聞玉白身上那股子怨氣似乎就更重了。
感覺到了兩人的眼神交流,莎倫院長小心開口問雪茸:“你們認識?”
雪茸毫不猶豫地答道:“不認識。”
接著又明目張膽抬起頭,用聞玉白剛好能聽見的聲音答道:“就是沒見過臉上戴籠子的人,感覺有些新奇而已。”
看到聞玉白肉眼可見垮下去的表情,雪茸瞬間爽到,也不給他一點兒報復回來的機會,立刻頭也不回地鉆進房間里了。見他們回房,莎倫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兩位清潔工離開了。
關上房門后,門外強烈的惡意卻遲遲沒有消散,萊安打了個冷顫,小心翼翼問道:“聞先生他……今晚不會過來把我們殺了吧……”
梅爾在一旁慢悠悠地打開一盒魚罐頭,看熱鬧不嫌事大道:“殺也只會殺他一個,剩下的人正好散伙,各回各家,好得不得了。”
雪茸便假裝聽不懂一般樂呵道:“好榮幸,看來團隊確實不能沒我這個主心骨!”
上帝殺不死不要臉的混蛋,所以雪茸才能一次次死里逃生。眾人對此也早已經習慣了。
和在外見到的所有設施一樣,他們的房間也是干凈整潔。看樣子是特意為他們找了一套四人間,雖然設施簡單、面積也不算大,但住著倒是讓人感覺十分舒服。
雪茸問沙維亞:“你們以前也是這個條件?”
或許是因為沒有出現想象中的那些過分恐怖的景象,回到房間之后,沙維亞明顯沒有先前那么緊張了。他眨眨眼:“比這里要好一些,但也差不多,規模小些的孤兒院都是這種配置,沒有傳說中那么嚇人。”
雪茸看著面前陽光普照的床鋪和桌面,舒服地瞇了瞇眼——別的不說,這房間的環境還是真挺不錯的。
此時,聞玉白站在那完全背陰、漆黑一片的閣樓門前,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剛剛他明明差一點就能說服自己了,偏偏兔子又跑到他臉上亂蹦。
他仔細回顧了一下自己從進門以來的所作所為,實在想不通是哪里得罪了這群人,最后想來想去只找出一個答案——種族歧視,肯定是種族歧視!
雖然被人區別對待,聞玉白心情尤其不好,但這并不能成為影響他工作的理由。他關上身后那怎么看怎么不爽的房間大門,決定先下樓,弄到這家孤兒院和失蹤孩子的基本資料。
剛剛上樓的途中,聞玉白已經簡單了解了整棟古堡的構造——古堡一共四層,一樓是用教堂圣壇改造成的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二樓是后廚、餐廳和娛樂室,三樓是圖書館和檔案室,四樓則是宿舍區。至于古堡兩側的塔樓,聞不到任何屬于人類的氣味,經過時都是大門緊鎖,暫時還無法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況。
查找資料,必然是在三樓的檔案室。聞玉白走到樓梯口,剛下了一級臺階,便回過頭:“你干嘛?”
走廊那頭,雪茸正鬼鬼祟祟探著個腦袋望著自己,見他回頭直白地發問,便也跳到他的面前:“你到底是來干嘛的呀?”
聞玉白看著他,面無表情地糊弄道:“公事。”
雪茸揚揚眉,也不惱,只徑直來到他身邊:“是小孩兒失蹤的案子嗎?”
聞玉白睨了他一眼,沒作聲,便也算是默認了。
“那我跟你一起唄。”雪茸說完,便沒臉沒皮地跟到他身后去。
聞玉白:“怎么,你們當逃犯的,還有破案的指標?”
“咳咳。”雪茸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倒也不是,你也知道的,我來就是為了燃料啊,現在剛來也沒有什么頭緒,不如跟你一起熟悉環境咯。”
聞玉白不為所動:“熟悉環境你纏著我干什么?自己不會走路嗎?”
話一說完,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表情中多了一絲嘲弄:“啊,你是不敢吧。”
“誒!瞎說!我都逃犯了,還有什么不敢的!”雪茸破罐子破摔道,“我是覺得我們兩合作很默契,一起的話效率肯定會高很多!”
實際上聞玉白說得完全沒錯。這古堡看起來正常,但總覺得哪里陰嗖嗖的,再加上沙維亞和車夫再三強調這里有鬼,雪茸的恐懼和好奇心在同時到達了峰值——必須要看看鬧的什么鬼,但自己一個人不行,要么被鬼揍死,要么被自己嚇死,必須有個靠譜又膽大的陪著。
沙維亞和萊安一個比一個膽小,梅爾懶得搭理自己不說,論戰斗力,鬼來了怕是比自己還要先一步陣亡,思來想去,靠得住的只有聞玉白了。
聞玉白上下看了他一眼,嗤笑一聲,無所謂地聳聳肩,答應那家伙跟過來了。
雪茸這人,膽子說大不大,經常被嚇得心臟亂跳耳朵亂飛,但說小卻又不小,畢竟都能干出炸飛艇這種事來。
這個膽子又大又小的家伙得到了聞玉白的跟隨許可,立刻加快腳步貼了過去,或許是沙維亞說得太玄乎,又或許是因為這陳舊的古堡本身就帶著一股陰森的氣息,雪茸總覺得后背毛毛的,相當不安。
他跟著聞玉白來到三層,樓梯的兩側分別是兩個碩大的房間,一側是供孩子們翻閱的圖書館,一側是孤兒院里從始至今的全部檔案。
雪茸帶著他的好奇心東望望、西看看的時候,聞玉白已經直奔主題拐進了右側的檔案室里,雪茸一抬頭,發現被人落下啦,這才趕緊飛快跟上他。
檔案室的管理員和門口的門衛一樣,是個渾身披著黑麻衣、從頭到腳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雪茸跟過來時,聞玉白剛巧給人看完證件,那黑衣人便陰陰地看著他,沉默著讓他進去了。
雪茸也有樣學樣地跟過去,可等他遞出許濟世特制假證之后,那黑衣人卻搖搖頭,用沙啞的聲音道:“抱歉,尊貴的客人,我不能讓您進去。”
雪茸頓時瞪大了眼睛,指著剛踏進去還沒來得及走的聞玉白:“那他呢??”
黑衣人垂下眸子,聲音中鍍上了一層無奈:“對不起,我們沒有權力阻止他。”
“啊??”雪茸被這過分的區別對待惹怒了,“憑什么??”
聞玉白也沒想到這一點,怕他把自己氣得心臟爆炸,便也折回來問黑衣人:“他不能跟我一起?”
黑衣人搖頭,冷漠道:“不行。”
看這邊根本講不通,聞玉白有些無奈地看向雪茸,那家伙真快氣炸了。
“我就找幾個檔案,快去快回。”聞玉白想了想,又說,“你要害怕,我把你送回房間再下來,行不行?”
雪茸氣憤地擺擺手,對黑衣人道:“我到對面圖書館看會書,總沒問題吧?”
黑衣人終于是禮貌客氣地準許了。
聞玉白一直目送著雪茸走進對面的圖書館,這才放下心來進入檔案室。
別看這家孤兒院不大,從工作人員到收養的孩子,總共也沒幾個人,但檔案室里的資料卻一排排密密麻麻,內容相當充實。
聞玉白拿來檢索,先找到了斯凱立頓孤兒院的院史記載。
資料顯示,斯凱立頓孤兒院成立已經有近一百年歷史,前八十年一直和其他孤兒院沒有什么區別,一直受著貴族的資助,在大陸東部的小鎮里正常運行。直到二十年前,在現任院長馬丁·帕特里克接手之后,孤兒院便從人口密集、環境良好的東部小鎮,整體遷址到了如今荒蠻一片的伯恩鎮來,當時孤兒院總共收養了23名孩子。
從資料里的內容能看出來,孤兒院搬來之前,他們所在的這座弗萊士山也同樣是寸草不生的白巖底,當時整座山上只有山頂這座古堡,那是幾百年前、機械之心還沒降臨前,古人就留下的遺物。
馬丁帶著一群孩子遷址到這種鬼地方,自然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反對,中間也遭遇了非常多的波折與磨難,最終這位老鄉長選擇了先斬后奏,在未得到教會批準的情況下,強行把整個孤兒院遷了過來,為此自然也付出了相當沉痛的代價。
再后來,馬丁突然因為“走私罪”入獄,本應當判處終身監禁,可與此同時,這座山上的綠化情況漸漸有了好轉,當地政府認為這是孤兒院的功勞,便以此為由向教會協調,馬丁院長得到了提前假釋,斯凱立頓孤兒院這才得以在此地徹底扎根——這樣看來,孤兒院丟了那么多孩子,卻依舊能平穩運行,和當地政府在背后撐腰應該也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聞玉白仔細翻看著手中的資料,翻到最后才發現,在馬丁因走私罪入獄之后,這家孤兒院的院長已經從馬丁·帕特里克,變更為其女莎倫·帕特里克——可今早還是那老家伙親自接的自己,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這么想來,今早來接見兔子一行人的那個女人,應該就是真正的現任院長莎倫。他想到了兩人截然不同的態度,想到所有人都對他似乎都很客氣,相比起來,自己就跟他們有仇似的,頓時一陣窩火。
他合上院史志,轉身便去找所有孩子的檔案。
來之前,他特意讓長生給自己調取了有史以來這里所有失蹤的兒童名單,結合現場的檔案來看,自從遷址來伯恩鎮后不久,失蹤案便從沒停歇過。
太過久遠的案件追究起來難度太大,聞玉白便從最近的一起開始研究——最近失蹤的一名孩子則失蹤在兩年前,名叫塔蘭。
聞玉白順著檢索,調閱出這這個孩子的資料。
塔蘭,出生于新歷·蒸汽5年,今年15歲,是在三年前自己主動來孤兒院的。他自稱自己的家庭出現了變故,所有的親人全部離世,希望來斯凱立頓孤兒院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并且也得到了收留。兩年前,同樣是留下了一封信,說是已經找到了自己的遠房親戚,決定投奔他們,從此不會再回來。
信的原件被附在資料的最后,字體看上去成熟得不像是13歲孩子該有的模樣,措辭倒是透出一股奇怪的稚氣。
聞玉白盯著他們的信件看了許久,努力記住了他們久遠的、快要消散的氣味,接著又看向手里的這一沓資料——他并不了解孤兒院孩子們的檔案應該有哪些組成部分,但通過外殼的厚度和紙張狀態能看得出來,每一份報告,應該都少了好幾頁的內容。
就在他盯著那幾份檔案仔細琢磨時,忽然一陣風吹來,檔案室四周的燭火忽然全都滅了。
雖然此時是晴朗的白天,但因為檔案的紙不能被陽光直曬,所以檔案館四周的窗戶被一層厚厚的窗簾遮蓋。
此時,照明用的燭光全部熄滅,一瞬間,偌大的檔案館一片漆黑。
聞玉白手中的動作一頓,五感卻非常迅速地全部就位。他的耳朵敏銳地感知到了怪異的動靜,于是迅速回過頭來——
“咚、咚、咚……”
一串聲響從長長的走廊盡頭傳來,聞玉白盯住黑暗中那模糊的影子,在它靠近自己的一瞬間,穩穩地伸手接住了它。
下一秒,那一圈本已經熄滅的火焰,又“忽”地悉數亮起。聞玉白一低頭——
一顆血紅色的皮球,正咧著斑駁的笑臉,直勾勾望著他。
第96章 白骨搖籃096
與此同時,檔案室對面的圖書館內,雪茸也注意到了對面短暫的忽暗忽明,扭頭看了半天——怎么了?對面開始鬧鬼了??
想到這里,他也忍不住抬頭,又怕又期待地望著圖書館頭頂的那圈燭臺燈,一直盯到脖子酸痛,眼睛都要被燒出兩個洞來,頭頂依舊燈光四溢、光彩照人。
雪茸抹了一把眼淚,松了口氣又憤憤地低頭——隔壁最好不要是真鬧鬼了!
說實話,剛進這圖書館時,他還頗有些緊張,但很快,那熟悉的油墨味和舊紙張的香氣便讓他安心下來——他在學院念書的時候,閑來無事就愛泡進圖書館里,那時填滿他世界的,便就是這樣的氣味。只要什么鬼啊怪的,別趁著聞玉白不在作妖,他還是很樂意待在這里的。
因為是孤兒院的圖書館,這里的書大部分還是偏向于兒童向的讀物。雪茸漫無目的地在書架前掃視著,終于在中下層發現了一排頗有些深度和難度的書。
雪茸彎下腰,逐一掃過那些書的書脊,一本書名是看不懂的神秘字符的厚書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將那本書取出來翻開,里面也是密密麻麻叫他看不懂的古老字符——這樣的書放在孤兒院的圖書館,本就相當有些離奇,偏偏這書上還被人用同樣奇怪的字符,手寫了詳細的批注和筆記,大概率是捐贈前就留下的。
雪茸很好奇這本書書寫的具體內容,雖然一個字都看不懂,但里面有不少插畫,能讓他勉強能看懂這本書的大致內容——看起來像是某種秘術書,在介紹類似于起死回生術的東西。
雪茸不信所謂的玄學秘術,就連好奇這里的“鬧鬼”,也是奔著打假去的,因此翻看了幾頁插畫之后,便頗有些失望地合上了書。
就在他準備將書放回書架上時,書里掉落出來了一張借書條——是一個名叫“塔蘭”的孩子,在去年冬天借閱了這本書。
一個小孩兒,借這種書大概率只是因為好奇。雪茸把借書條又夾了回去,一并放在書架上,隨手帶了一本《機械設計美學》回去。
借書需要在門口的借書處進行登記,但這個點圖書館并沒有人看管,雪茸便拿來桌上登記用的本子決定自助。
拿到登記本的時候,他愣了一下——本子應當挺厚的,不只是為了方便還是因為什么,在此之前的所有頁數都被撕掉了,只剩下一張空白頁等著借書人去寫。
雪茸盯著那張空白紙,一瞬間好奇心大動,于是立刻轉身,輕輕用手指在滿是灰塵的書柜上抹了一把,他把這灰輕輕地抹在紙面上,上一頁寫的字便以壓痕的方式顯現了出來——
這一整頁有十幾本書的借閱記錄,各種年齡段、各種風格的書都有,書名應當是由管理員統一抄寫的,筆跡都是統一的成熟流暢,但后面的借閱人簽名則是五花八門、各式各樣——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歪歪扭扭、有的方方正正。
可說是各式各樣,卻也僅限于字跡,因為所有借閱人簽的都是同一個名字——塔蘭。
又是塔蘭。
雪茸一邊在心里回味著這個名字,一邊在借閱冊上寫下假名“布萊克”,慢悠悠走出門時,正巧遇到聞玉白從對面走來。
他抬抬手跟那人打了個招呼:“資料查得怎么樣?”
“挺好,該查的都查清楚了。”聞玉白平靜道,“就是遇到了一點小意外,耽誤了一點時間。”
雪茸:“什么意外?”
聞玉白簡明扼要地復述了自己在圖書館的簡單遭遇——在經歷了燈滅、紅皮球事件之后,他親眼看著一個小孩子身材、身穿白衣服、但是沒有任何人類氣味的影子,像一陣風一般從資料架的盡頭一閃而過,但他懶得理會,便也沒跟過去了。
“啊??你說什么??”雪茸氣得心臟都抽抽了兩下,“你沒跟過去??鬧鬼了你都不跟過去看看??你怎么忍得住的啊你?”
聞玉白有些木然地眨了眨眼,似乎并不能理解雪茸的激動:“……因為我覺得查資料更重要一點。”
雪茸無奈地拍上自己的腦門,深深嘆了口氣,又遙遙望向那進不去的鬧鬼檔案館,緊張、羨慕、遺憾。
看他這副望眼欲穿的模樣,聞玉白想了想,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等我。”
雪茸眼巴巴看他折了回去,再回來時手里拿著一個看起來血淋淋的皮球,很真誠地雙手捧著遞給他:“給。”
見到那東西的瞬間,雪茸差點兒直接嚇出原形,連蹦帶跳向后退了十來步:“我靠,這什么玩意兒??”
“就……我說的那個皮球。”聞玉白面露懵懂,感覺有些摸不清他的想法了,“我還以為你很想要呢。”
雪茸又看了一眼那皮球,仔細看才發現,上面的紅色不是血,而是紅色的油漆,球的表面用墨水涂了一張歪歪扭扭的笑臉,怎么看怎么滲人。
他生理性地打了個寒顫,最后又忍著惡心伸手接過那東西來——能怎么辦呢,畢竟是鬧鬼的證據,還是有那么一點研究的必要的,最主要的是聞玉白還特意折回去拿了,為了雙方的面子也真是盛情難卻……
看著他一臉嫌棄又抗拒的樣子,聞玉白聯想到他在湯恩村里被一顆人頭嚇到差點原地去世的畫面,忽然笑出聲來:“葉公好龍。”
雪茸沒聽過這個來自東方大陸的成語,問:“什么意思?”
聞玉白擺擺手,胡扯道:“夸你有品味。”
雪茸會懷疑一切,唯獨不會懷疑夸他的話,盡管這句贊美出現得很不合語境也沒有邏輯,但夸了就是夸了,他百分百照單全收。
眼看著這家伙的步伐又輕快起來,聞玉白饒有興致地問道:“下步打算去哪兒啊?搭檔?”
雪茸立馬轉身把球塞給他:“你先幫我把球保管一下,我們有空一起研究,一會兒下去找個人。”
“行。”聞玉白也不問他找誰,便一口應了下來。
雪茸跟著聞玉白來到了他的小閣樓,眼睜睜看著那人把皮球鎖進鐵皮書柜里、沒有十年開鎖經驗都逃不出來,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這時,聞玉白扭頭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有沒有聞到什么氣味?”
雪茸:“什么?”
“死味……呃……”聞玉白想了想,換了個不那么抽象的措辭,“類似于風干了很久的動物尸體的味道。”
雪茸皺起鼻子,努力聞了半天:“沒有啊,可能我鼻子沒有你靈光吧。”
轉頭就開始批判起聞玉白的居住環境來:“不過像這種環境吧,哪個角落掉幾只死老鼠也是很正常的……嘖嘖嘖……不像我們那兒,又大又寬敞,干凈得連個小蟲子都找不到……”
剛才還溫順馴良的聞玉白立刻拉下臉來,哐哐兩下打開門鎖,把那血皮球塞回到他懷里去:“帶著你的戰利品回你的豪華套間去,我這丁點大的破屋子供不起。”
雪茸立刻把那東西又推搡了回去,態度也是一萬個能屈能伸:“呸呸呸,我盡瞎說!你這里也很……很溫馨!”
聞玉白憤懣地摔上柜門,相當郁結地轉身離開,也不想再看這破屋子一眼。
說實話,他也不挑什么住宿條件,畢竟跟著聞風清這么久,冰冷的鐵籠子也睡了很多年了。但最讓他不爽的是這里嚴重的區別對待——憑什么那兔子能被好吃好喝伺候著,輪到自己就都是最差的??
憑什么??就因為自己是獵犬??
內心怒吼著,腳下步子也好似生了風。聞玉白飛快地離開房間下了樓,身后的雪茸差點兒幾個趔趄沒能跟上。
直到他陰著個臉來到一樓,正碰上安迪帶著一群孩子在玩游戲。
看到聞玉白的一瞬間,本來還嬉笑打鬧著的孩子,立刻尖叫著躲到了老師的背后,有的恐懼得渾身發抖,有的仰著腦袋痛哭不止,還有的躲到了老師身后,“嘭”地一下子,把手里的積木狠狠朝聞玉白砸了過去。
聞玉白伸手輕松地接過了那塊積木,他沒打算跟小孩計較,彎下腰準備把東西還給他,沒想到那小孩兒慌張后退了一步,接著指著他漲紅了臉怒吼道:“走開!!你這個可惡的混蛋!!!”
安迪見狀,沒有教育孩子不禮貌的行徑,只是把他們都往身后攏了攏,沉默地護住了他們:“先生,有什么事情麻煩直接和教職工商討,不要嚇唬孩子。”
聞玉白對此深感無語——大爺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本聞玉白也僅僅只剩下無語了,可偏偏吭哧吭哧、罵罵咧咧從樓上追下來的雪茸,剛一亮相就受到了孩子們的眾星捧月。
一見到雪茸,方才還哭著鬧著的七個小孩兒,立刻換了一張臉,笑嘻嘻地圍了上去。
“叔叔!叔叔!!我來給你表演個節目吧!!”“哥哥!我有個好笑的事情要講給你聽!!”“來跟我們玩過家家,你演爸爸!!”
……憑什么???
聞玉白平穩的情緒再次出現了裂縫。
安迪不讓聞玉白接觸孩子們的意愿非常明確,而雪茸則是被孩子纏住完全無法脫身,兩人不得已,只能分頭行動。
聞玉白來到一側教職工辦公室,直接找到了現任院長莎倫面談,那女人明明對待兔子一行人有說有笑,面對自己,卻也陰陰地板著個臉。
這已經在聞玉白的預料之中了,他無奈地捏了捏眉心,問道:“我想來具體了解一下格雷和塔蘭兩個人的情況。”
另一邊,雪茸也終于找到機會問那一群小孩:“那位叫塔蘭的小朋友在不在這里呀?”
莎倫冷冷道:“具體情況您在檔案室里應該也能了解到,兩個孩子自行出走,下落不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早就已經不在孤兒院里了,外面的環境這么復雜,是生是死,都很難說。”
而另一邊,一個孩子奶聲奶氣地抬起頭,對雪茸說:“他一直都在這里呀,經常晚上會出來跟我們一起玩。”
“啊……不過,可能你不能跟他玩咯。”小孩兒眨著眼睛,“因為老師們說過,走丟了的小朋友,大人是看不見的。”
第97章 白骨搖籃097
聽到這句話,雪茸又感覺一陣雞皮疙瘩亂爬——什么意思啊??為什么白天不玩晚上玩??大人看不見小孩能看見??還有聞玉白搞來的那個皮球、檔案室里那個一閃而過的白影,都他爹的是什么啊??
兔子的膽量讓他毛骨悚然,但堅定的唯物主義價值觀又決不允許他輕信鬼怪之說,于是便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這小孩兒睡糊涂了吧??
可偏偏其他的小孩兒還為他作證——
“對!我最喜歡和塔蘭一起玩捉迷藏了!!”
“……捉迷藏?”雪茸一下子聯想到了那檔案室里,聞玉白看到的那個飄忽的白影。
“可惜他好久沒有白天出來玩過了,他也說過他一個人很寂寞……”
雪茸倒吸了一口氣:“一個人……很寂寞嗎……”
“他會的東西好多,還很喜歡和我們一起拍皮球!”
“拍……拍皮球?”雪茸又一陣不寒而栗,“是那個……紅色的皮球嗎?”
“對!”小孩兒高興道,“那是他臨走之前親手畫的!”
明明說他一直都在,卻又說什么臨走之前,聽著他們嘰嘰喳喳地你一言我一語,雪茸只感覺一陣眉心跳痛。
接著又有孩子說:“他讀過好多書,認識很多字!還會經常讀故事給我們聽!”
雪茸:“圖書館的那些書都是他借的嗎?”
“對!因為他不能來圖書館,所以我們會用他的名字幫他借書!”小女孩說,“他自己讀的書都好高深,我們都看不懂,但他也會經常借一些故事書讀給我們聽!”
高深的書,如果是說那本奇怪語言的書,別說是小孩,就連雪茸也讀不懂。至于為什么他不能自己來圖書館……雪茸只是稍稍一細想,就又開始冷汗狂流了。
可這一層又一層的恐懼,卻叫雪茸但好奇心和探索欲又攀上了新的高峰。他在心底默念了三遍“沒關系,有聞玉白在怕什么”,給自己充分打足了氣,這才問道:“那你們能帶我去看看嗎?哪怕我看不見他也沒關系。”
小孩子們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孩子才搖搖頭:“不可以,塔蘭很害羞的,有陌生人在的話,他是不會愿意出來的。”
“而且他說過,如果被大人看到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另一個小孩說,“請你不要去找他,我們不想要塔蘭消失!”
雪茸感覺兔子耳朵都要控制不住往外冒了。
再后來,孩子們的才藝表演、故事分享、親子游戲,雪茸統統記不清了,如坐針氈了許久,終于趁著聞玉白走出來的檔口站起身。
孩子們一看聞玉白,方才臉上那天真無邪的表情,又瞬間被厭惡和恐懼代替。
一個孩子見雪茸回頭,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子:“你跟他認識嗎?”
雪茸察覺到孩子們對他的存在非常敏感,為了便于日后能更加便捷地獲取情報,雪茸說:“完全不認識。”
孩子們這才紛紛松了口氣,揚著甜甜的笑意和他道了別。
雪茸屏住呼吸,匆匆離開了——不只是鬧鬼的話題,小孩們這樣黑白分明的態度和迅速切換的表情,也讓他覺得渾身不舒服。
明明自己自始至終連一點鬼影都沒見到,卻感覺哪哪兒都不對勁。
另一邊,校長辦公室門口。聞玉白不出所料,沒能從莎倫院長的口中問到半點兒有價值的信息。
但他也不惱,只是臨走前回過頭,平靜地問道:“說起來,明明女士您才是現任院長,前來跟我對接的卻是令尊呢?”
“我父親雖然退休,但仍然心系院里的工作,接見一個客人應該沒有問題吧。”莎倫垂下眼,并沒有看他,“更何況我們父女各有所長,他更會和賓客們溝通,而我更擅長和孩子們打交道,分工合作罷了。”
莎倫雖然態度冷淡,但每個問題都有很認真地回答,聞玉白對她并沒有太大的意見。
轉身離開,他在拐角的樓梯口遇到了正在等他的雪茸。那家伙一臉強裝鎮定的驚恐,明明臉已經全白了,還依舊擺出一副游刃有余地樣子:“忙完了?”
聞玉白二話不說,直奔主題:“怎么了嚇成這樣?找到你要找的人沒有?”
雪茸清了清嗓子,盡可能讓自己開口的聲音不要顫抖得太明顯:“……沒有,嗯,就是聽小孩們講了些比較奇怪的故事。”
聞玉白禮貌性地搭茬:“什么故事?”
雪茸飛快又扼要地將孩子們的話復述了一遍,然后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相信,聽他們的意思,塔蘭這個孩子可能根本就是不存在的,難道是孩子們集體得了癔癥,是他們一起幻想出來的朋友?這也太不合理了。”
聞玉白聽完,平靜地安慰道:“首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可以確定的是,塔蘭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你不用想太多。”
雪茸一聽,眼中快要破碎的世界觀重又堅定了起來:“真的嗎?怎么說?”
“我看到他的檔案了,也跟院長打聽過他。他就是這個孤兒院里的孩子,你也別擔心是什么癔癥幻想之類的了。”聞玉白看著雪茸逐漸融化了的表情,淡定地補充道,“只不過這孩子兩年前就失蹤了,按照院長的話來說,大概率早就已經死了。”
聽到這里,雪茸頓時石化在原地——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看著他這副心如死灰的模樣,聞玉白忽然覺得有些搞笑,但還是盡職盡責地繼續安慰道:“話雖如此,你也別害怕,我剛剛在檔案室里不也遇到了嗎?感覺并沒有什么危險性吧。”
雪茸一聽,死了的心又悄悄復原了:“真的嗎?聽小孩們的話,感覺就……還挺善良的。”
“嗯。”聞玉白一本正經地說,“雖然朝我那個皮球扔過來的力道很大,應該是想把我往死里整的,但只要反應夠快、身手夠好,根本對生命夠不成什么威脅。”
雪茸復原了的心終于炸了:“大爺的!不會安慰人可以閉嘴!!!”
聞玉白發現了,自己心情憋悶的時候,只要逗一逗兔子,什么煩惱就都立馬煙消云散了。雖然兔子本身就是個大型可移動點火機器,但給自己帶來的情緒價值,也是相當值得肯定的。
他忍不住又低頭看了那家伙一眼,那人此時正在氣頭上,又對上聞玉白的眼光,更是不爽:“干嘛?!看什么看??”
聞玉白挑挑眉,順滑地移走視線:“不干嘛,沒見過見膽子這么小的兔子,有些新奇而已。”
知道這家伙是在回擊自己八百年前的調侃,雪茸又氣又惱,還恨鐵不成鋼:“這么記仇!你心眼兒肯定很小吧。”
聞玉白聳聳肩,不置可否。
雖然雪茸置氣在先,但在這種地方,他還確實是不敢遠離聞玉白半步。于是他三兩步又跟到聞玉白的身后,但還是憋著股氣,不肯吱聲。
聞玉白便悠哉悠哉地哄道:“人已經找過了,現在還需要在下如何為您效勞呢?尊敬的搭檔大人?”
雪茸根本不在意這人的陰陽怪氣,即便已經被嚇得渾身發軟,也不妨礙他滿臉虛脫地順著桿子往上爬:“乏了,本王要回皇宮休養生息,你護送我一程吧,明日的事明日再議。
聞玉白便相當給面子地彎腰行禮:“遵命,大人。”
一路兢兢業業把兔子護送回他的豪華四人間,聞玉白又回頭看了一眼斜上方樓梯間上,自己那間又小又窄、漆黑一片的閣樓,那不爽又陡然爬上心間。
讓他不爽的,還有那空氣中如影隨形、若有似無的“死味”。
在古堡之外的山林間,空氣流動大,氣味并不算明顯,但一進入古堡,那氣味便處處可循了。
很明顯,這不是由某一處源頭散發出的氣味,而是分散在空氣中的各個角落里,按照雪茸的邏輯,可能到處都有死掉的老鼠,掉在后廚的餐柜后、藏在休息室的沙發底……
現在能確定的是,自己的閣樓中就有一處氣味源。
這是他最開始打掃衛生的最大動力。他想把什么死老鼠死貓從房間的角角落落清理出來,至少不用跟他同寢,因此,他已經把能打掃的地方通通打掃個遍了,精細程度相當于給這個房間做了一個免費的保養翻新,即便如此,還是沒能撼動這怪味半分。
雖然氣味并不算濃烈,就像滴到白水里的一滴醋,淡到完全能夠忽略不計,但仔細一品卻又確確實實存在著。
或許是心理作用,又或者是被雪茸那強迫癥一般的好奇心傳染了,此時站在門口的聞玉白確信,不把這玩意兒弄出來,他這一晚都別想睡個好覺。
該死的,最好別又是針對自己的惡作劇!
聞玉白陰沉沉地來到門前,卻又隱約聽到門內有奇怪的異動,只是一瞬間,他便皺起眉,“砰”地一聲迅速打開了門——
看到眼前那番景象,聞玉白謹慎地半瞇起眼。
此時,閣樓的窗簾上、玻璃上都拍滿了紅色的手印,窗戶朝兩邊大開著,聞玉白推門之際,一個白色的身影飛速地從窗前掠過。
聞玉白想起雪茸說過,遇到這種事,一定要追過去。
于是他三兩步來到窗前,卻不管是兩邊、上下,都沒看見任何身影——窗外什么都沒有。
聞玉白對著窗外陰黑的夜空看了許久,終于還是沒忍住,被氣笑了——
服了,連鬧鬼都要針對自己是吧??
第98章 白骨搖籃098
比起鬧鬼,對于聞玉白來說,還是處處被針對更為鬧心。
他木然地站在窗前,吹了許久地冷風,末了又對著漆黑的夜空恐嚇了一句“別來煩我”,這才頗為不爽地關上了窗戶,合攏了窗簾。
雖然被這一來一回地鬧騰幾回,聞玉白也已經頗感疲憊。
他很想睡一覺,但條件并不允許——
一方面,是他的床上什么也沒有,床墊、被子、枕頭、床單,應有盡無。他找校長、老師討要,得到的結果都是“沒有多余的了,能將就就將就,不能將就就滾蛋”。
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那煩人的“死味”還沒徹底找出來。
要是找出來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可就不能怪自己了,聞玉白憤憤地心想,這可都是你們自找的。
通過氣味找東西,是每個獵犬入行的基本功,作為一名犬中豪杰,聞玉白的這項技能更是無可挑剔。
直接省略掉了尋找這一步,一進門,聞玉白便徑直走向了窗邊那個又高又重的大書柜。剛剛自己甚至已經把整個柜子里的東西都整理了一遍,里里外外還擦得雪亮,但很可惜,沒有起到任何遮蓋氣味的作用。
他側過身,看向柜子后側,又感到一陣額頭跳痛——像是故意封印著什么一般,那本就很厚重的書柜,還用長長的釘子固定在了墻上。
硬要破壞,也不是不行,但一來就整這么大一出動靜,還毀壞掉人家的公共財務,道不道德都是小事兒,自己日后的工作很難開展倒是必然的。
聞玉白又看了看那一排閃著寒光的釘子,雖然不愿承認,但他還是第一時間想起了那個煩人的家伙——
這應該是兔子擅長的,只要那家伙出手,拿他那些錘子榔頭敲敲打打,肯定就能將這個柜子無傷挪開了。
……該死,求他幫忙還不如直接一拳把柜子捶碎!
而另一邊,早早回房休息的雪茸,也在松軟的被子、安神的香薰、溫柔的燭火的包裹之中,續上了今晚第二個甜甜的夢。
雖然孩子們說的話讓他毛骨悚然,但至少能肯定,他們的小窩還是安全又舒適的。
所有的同伴都在這間房里,哪怕是鬧鬼,也不能只找他一個。
洗漱完畢、窩進香噴噴的被子里之后,什么消失的孩子、血紅的皮球,也都統統被拋在了腦后,絲毫沒能打擾他的睡意半分。
直到他因為干啃了兩根新鮮胡蘿卜、半夜實在扛不住口渴,想要爬起來喝水的時候,他忽然聽到了門口處傳來了“嚓嚓、嚓嚓”的聲響。
那聲音并不大,一下一下地頗有節奏,聽起來像是指甲在木門上劃動的聲音。
雪茸一下子頭皮都快炸開了,他下意識想要叫醒正在熟睡的同伴們,卻又怕動作太大,把對方嚇跑了。原地糾結了十來秒,聲音還沒有終止的跡象,雪茸終于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拿起窗頭的燭臺——先看看情況,要是不妙立刻踹醒頭頂的萊安。
只要下定了決心,雪茸的動作就不會有半點兒猶豫。像是怕對方偷跑一般,雪茸拿起燭臺,只是“唰”地一下子,就轉身照向了門的方向,看清情況的前一秒,雪茸的心臟都一直懸掛在胸口,他的另一只手都已經抬到了臉前,打算隨時屏蔽掉自己的視線。
直到燭光猛地一晃,被照亮處也發生了一聲驚恐地慘叫——“嘰!!!”
雪茸也被嚇得已經,然后緩過神來——它說什么??嘰???
定睛一看,門縫之前,穿著背帶褲的OO正驚恐地張著嘴,全身也被嚇到僵直。
一兔一鼠怔愣著對視了好半天,才慢慢緩了過來。
“大半夜的不睡覺刨門干嘛?”雪茸盯著它的豆子眼,頗有些惱火,“都這么久了還幻想著脫離組織??”
OO慌張地搖頭,嘰嘰咕咕說了半天鼠語,雪茸也聽不懂。
此時,本就因為擇床沒能睡著的萊安,懵懵懂懂地睜開眼,替他翻譯道:“嗯……從聞先生回房間開始,他就開始刨門了……他說他聞到了燃料的味道……”
聽到這里,雪茸的困意和怒火一下子全沒了,瞬間變臉,連蹦帶跳地下了床,寶貝似的將OO捧到手心:“好孩子,快帶我去看看!”
對于他翻書似的變臉戲法,一路跟來的OO早已經習慣了,他眼巴巴望著雪茸推開門,接著飛似的直竄向木梯上的那間閣樓。雪茸也激動起來,跟著“噔噔噔”沖上樓去。
連接上閣樓的那段木梯十分狹窄,整體也相當老化了,第一次上來的時候,雪茸就覺得腳下有些嘎吱嘎吱的,這回一跑快,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身旁的扶手突然一下整個向另一側倒了下去——
“嘭!!”一聲刺耳的悶響,一整節金屬扶手轟然掉落在了樓道里,巨大的聲響破壞了他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在這狹窄得只能容一人的樓梯道上,雪茸一個激靈,一腳踏空墜了下去!
雪茸驚恐地瞪大了眼,強烈爆發的求生欲蓋過了他身體的僵硬,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樓梯邊緣。也就是下一秒,又一聲悶響,一聲煩躁的罵罵咧咧伴隨著門被踹開的聲音沖了出來——
“大爺的,都說了別來煩我……臥槽?!”
徹底掉下去的前一秒,一雙手沖過來死死握住了雪茸的手腕,接著又以他根本來不及思考的速度,將他從樓梯邊拽回了岸上、拖進了黑黢黢的小閣樓里。
跌坐回地面時,雪茸的兔耳朵已經被嚇得掉了出來。聞玉白顯然也被嚇得不輕,究其原因也要怪他剛剛做了個慘烈的噩夢,剛一清醒就又整了一出這么刺激的,遲遲沒能緩過神來。
“……”一時間,兩人相顧無言,知道雪茸抬起頭正對上聞玉白驚魂未定、不可理喻的目光,他才默默地、心虛地把兔耳背到腦袋后去:“啊……謝謝……”
聞玉白本來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痛罵他一頓再說,但看到他這副飛機耳可憐巴巴的模樣,還是嘆了口氣,壓住了心中的熊熊怒火。
他先是默默走下樓,把掉落的欄桿重新裝了回去,等徹底不生氣了,這才走回閣樓里,伸手拉起癱坐在地上的雪茸。
“你干嘛呢?”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嚇人,免得把這家伙脆弱的心臟直接吼爆了。
“……”雪茸緩了半天,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此時,在剛剛那場浩劫之中,橫空飛來的鼠球被聞玉白成功攔截,此時正委屈巴巴地被人握在手里當鼠質。
雪茸愣了三秒,理清了情況,浮夸的演技上線:“誒呀!!OO!你怎么亂跑呢?你不知道這是誰的房間嗎?膽子可真大!”
聞玉白完全無視掉了他毫無誠意的賊喊捉賊,把倉鼠塞回他的手里,滿臉無語地問:“什么事兒?”
于是雪茸就把矛頭一轉,扭頭看向OO:“什么事兒呀?長官問你話呢!”
此時,OO被雪茸握在手里、夾在兩個人中間,面前是聞玉白利可殺鼠的凝視,身后是雪茸驚悚恐怖的微笑,短暫糾結立場的幾秒鐘時間里,OO汗流浹背,最終還是在雪茸越握越緊的掌心里,選擇了追隨老東家的步伐。
它顫顫巍巍舉起爪子,朝書柜的方向指了指,雪茸立刻會意,一本正經道:“它說它的鼠糧掉到柜子后面了,麻煩聞長官挪一下!”
鼠糧什么的屁話,聞玉白是半個字都不會信的,但既然說要挪柜子,那還真是巧了。
“行。”聞玉白說,“但是柜子被釘住了,你得幫忙取一下。”
能說出這句話,說明聞玉白在他之前就已經觀察過書柜的后背、甚至早已經想要挪動它了——看來這薩摩耶的狗鼻子也聞到東西了?
雪茸點點頭,大搖大擺走過去,看了一眼就開始擺譜:“取釘子干嘛?你直接一拳砸碎啊!”
聞玉白立刻擺手趕客:“你請回吧,老鼠能吃的食堂里有的是。”
下一秒,雪茸就乖乖從掀開大衣,不知從身上的那一塊摸出一把螺絲刀來:“鼠鼠是被寵大的,它的愿望我必須滿足!”
在湯恩村的時候聞玉白就發現了,自己還挺喜歡看雪茸搗鼓東西的樣子。他專心投入到一件事里的時候,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睫毛垂垂的樣子很好看,靈活修長的手指也十分養眼,最主要的是,這還是他難得能閉嘴的時間——
果不其然,在他成功擰下第一根螺絲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空蕩蕩的床鋪上,嘴又開始憋不住了:“聞長官,我怎么感覺你房間的條件,相當有點兒不適合生存啊?”
聞玉白沒說話,只是順手將那顆螺絲釘擲了出去,“篤”地一聲,釘子穩穩釘在了雪茸左腳邊的地板上。
雪茸默默挪了挪腳,很順從地選擇了沉默。
螺絲釘的個數不少,嚴嚴實實將柜子釘在了墻上,像是釘了一塊厚厚的棺材板——人死后、被拉上天空云葬之前,都是會被像這樣被釘在棺材板里的。
又卸下來幾顆釘子,雪茸再次忍不住開口:“聞長官,你是不是被他們討厭了啊?”
于是又“篤”地一聲,雪茸默默收回了右腳。
他有預感,但凡自己再多說幾句話,自己腳下這片地板,就要被聞玉白用螺絲釘釘出一個兔子的形狀了。
吃一塹長一智,他一邊擰,及時收好了所有螺絲,直到工程結束,柜子很明顯地與墻面分開后,他才問道:
“聞玉白,你是在這后面聞到什么氣味了嗎?”
大概猜到他會挑明問,聞玉白坦誠地開口道:“對。”
雪茸好奇地回過頭:“是燃料的氣味嗎?”
聞玉白看了他一眼,搖搖頭:“燃料、火焰、包括之前在倒吊樹周圍看到的那團紫色物質,我都聞不出任何味道。”
這個答案卻是有些出乎雪茸的意料,他看了一眼OO,接著又問道:“那你聞到的是什么?”
“死味。”聞玉白頓了頓,“死掉動物的味道,可能是死老鼠、死貓,也有可能是死兔子。”
話說到這個份上,聊天就沒有什么繼續的必要了。雪茸憤憤地擺手,推后了幾步,示意他可以搬柜子了。
“吱——”隨著一聲長響,厚重的書柜被聞玉白挪到了一邊,書柜正下方,一塊地板明顯有些突兀。
聞玉白沒有猶豫,伸手輕輕掀開了這塊地板,緊接著,雪茸又被嚇得向后退了散步,聞玉白也皺起眉來——
藏在這柜底的,根本不是什么燃料,也不是什么貓鼠尸體,而是一根森白的人骨。
沉默了許久,聞玉白才緩緩開口道:“男性人類兒童的左脛骨,年齡大概在十一二歲。”
雪茸的手指涼了好半天,終于難以置信地念出一個名字:
“……塔蘭?”
第99章 白骨搖籃099
聞玉白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繼續打量著那根骨頭,許久才緩緩皺起眉:
“很奇怪,完全沒有任何氣味……就算是死了很久,也不應該一點都聞不到。”
雪茸也從視覺刺激的驚悚中,慢慢切換到了難以置信的困惑里——
他原本覺得所謂的鬧鬼事件,頂多是這里孩子們的惡作劇,甚至懷疑過塔蘭根本沒死的可能性,可緊接著這孩子的尸骨就顯現了出來。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去仔細觀察,這根人骨表面已經完全風化,看上去已經相當有些年頭了,就這樣被埋在地板下一個粗糙的小坑里,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終于,聞玉白想起了什么,扭頭問一旁的OO:“你要找的是這個?”
OO也十分驚訝,瞪著豆子大的小眼睛看了半天,最后又困惑地搖了搖頭,顯然也沒料到挖出來的居然是這個東西。
雪茸不信邪,把它拎到骨頭邊:“你再聞聞?”
OO把鼻子湊了上去,這回嘰嘰啾啾了幾聲,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沒有皇家翻譯官在場,便沒有人能聽懂它在嘰些什么,雪茸第一反應就是起身去找萊安,臨走前,他又看了一眼那根骨頭,撓了撓頭,有些為難道:“他倆看到又要哭半宿了。”
聞玉白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心狠的家伙居然還能考慮到其他人的情緒,不得不說這段時間,那微不足道的人性在他身上終于有了小小的成長了。
但這種事頂天了只能占用他一秒的時間,下一秒他就果斷轉過身,把萊安拉過來做翻譯了。
果不其然,萊安看到那根骨頭,先是一愣,接著眼圈就開始泛紅,但又怕耽誤正事兒,便迅速憋住了。
他把OO捧在手里,那小東西嘰里咕嚕對他說了一堆,接著又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腦袋,萊安小聲地跟它說了句謝謝,接著便翻譯道:“它說,氣味確實是這個散發出來的,埋在地下的時候距離太遠沒聞清楚,現在可以確定,跟燃料的味道很相似,但又確實不是同一種東西。”
聽到這里,聞玉白問它:“那你能聞到死……呃,骸骨本身的味道嗎?是不是就是你聞到的燃料味?”
OO嘰嘰啾啾地搖搖頭,萊安翻譯道:“它說骸骨本身沒有任何味道,只有類似于燃料的氣味,兩個完全不是一碼事。”
聞玉白點點頭——和它完全相反,自己只能聞到骨頭本身的“死味”,那所謂的“燃料的味道”,是完全聞不到的。
沒想到在嗅覺的賽道上,自己還有輸的一天,再看向那老鼠的時候,聞玉白的目光中多出了一份欣賞——果然還是術業有專攻啊。
一群人圍著那根骨頭研究了半天,沒研究出個所以然來,雪茸便盯著那根骨頭蠢蠢欲動起來:“這個……你如果不需要的話,我能不能……”
雖然巴不得他帶著這難聞的玩意兒立刻馬上離開自己的房間,但跟他待了這么久,聞玉白也難免多長了些心眼兒:“我房間里找出來的東西,說帶走就帶走?”
雪茸立馬不樂意了:“我就跟你客氣一句!你怎么還當真了!”
聞玉白環顧了一下自己這干凈、陰暗、狹小又空無一物的房間,指了指空蕩蕩的床鋪,趁機勒索道:“給我抱床被子鋪好,就你來鋪,別人鋪的我不要。”
被人明目張膽奴役,雪茸痛心疾首:“……混賬奴隸主!”
可他太想要那根骨頭了,如此大的恥辱,也只能強行忍回了肚里。
五分鐘后,雪茸成功把自己套進了被套里,半天沒摸到出口差點兒直接憋死。好在聞玉白及時趕來幫他找到了自己的兔頭,這才幸免于難。
看得出來這家伙的笨手笨腳不是裝的,這就是個在家被伺候慣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少爺哥。
“……算了。”聞玉白看著這一臉恍惚的家伙,滿臉無語地把那根骨頭塞進他的懷里,“你出去,我自己來吧。”
本以為雪茸拿到東西就會立馬屁顛屁顛地跑路,沒承想他還站在原地,似乎是想要說些什么。
回過頭看他的時候,那人眨了眨眼:“我有一個小問題。”
聞玉白面無表情地拉上被套,頭也不回:“問。”
雪茸:“你的鼻子那么厲害,是不是意味著,那根骨頭的其他部分也能找到?”
“呼啦”一下,聞玉白把被子鋪平到床單上:“你那只老鼠應該也有那個本事。”
雪茸搖搖頭:“我試過,它感知的范圍很小,最多就是兩個房間加一個走廊的距離,不好用。”
聞玉白展開了眉毛:“哦,那我確實比它強很多。”
雪茸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那……?”
“嗯,可以肯定的是,整個古堡內還有很多地方埋著類似的東西,氣味很明顯,不會錯的。”聞玉白說,“正常來說,只要想找,都能找到。”
“那太好了!!”雪茸的臉上肉眼可見寫著開心,“你愿意幫我的,對吧?”
“幫忙也不是不行,但你看,我這房間還缺不少東西。”聞玉白隨手一指,揚起嘴角,“什么燭臺啊、床幔啊、香氛啊……真的什么都沒有。最主要的是還缺個能給我端茶送水、捏肩捶背的,貓不要,人類也不要。”
下一秒,雪茸就帶著那根賣身換來的大腿骨摔門而去——天殺的強盜,天殺的資本家!
雪茸抱著骨頭沖回房間時,萊安和沙維亞正一臉沉重地發著呆,看見他手里的骨頭后,便又都恍惚地抬起頭來。
沙維亞的聲音有些嘶啞,看上去心情相當難過:“……哥,是出殺人案了嗎?”
“啊……大概吧。”雪茸想了想,嚴謹道,“倒也沒確定是殺人案。”
沙維亞有些哭笑不得:“不是殺人案,難道是他自己把自己的腿砍下來埋了嗎?”
雪茸摸了摸下巴,沒有多說些什么。
實話說,拋去這件事和燃料的關聯,這根骨頭看起來確實讓人難免有些心疼——骨頭的主人年齡很小不說,腿骨的兩端還隱約能看見敲擊碎裂的痕跡,大概率是人死之后,對著尸骨敲擊造成的損傷。
很難相信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和什么人結下如此大的仇怨,叫他置于死地都不滿足,還要分尸后埋在福利院的各個地方。
氣氛一度變得有些沉重。
見許久沒人說話,雪茸拍了拍手,引回他們的注意力:“別喪氣,聞玉白應該有能力找到剩下的遺骨。”
他們想要破案追兇,自己想要繼續追查燃料的線索,找齊所有遺骨必然是關鍵的一環。
眼看著沙維亞和萊安投來希望的目光,雪茸有些無奈地捏了捏眉心:“但他暫時不愿意……算了,我先想想辦法。”
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賣身!
兩隊人馬在各自的房間待了沒多久,便到了用晚餐的時間,原本以為會統一到食堂就餐,沒想到卻有人專門做好了飯菜送上門來。
門被敲響的時候,聞玉白便知道這頓飯菜難吃得要死了,但這并不妨礙他打開門時,看到地上那一塊硬得掉渣的面包時,心和胃還是猝不及防地冷冷一抽。
更令他的心態土崩瓦解的,還是在他走下樓梯、彎腰取盤子的檔口,正碰上斜對面雪茸的房間上餐。
兩個工作人員推著兩輛滿載的餐車,從葷到素,貓吃的兔子吃的人吃的一應俱全。
頓時,聞玉白拿盤子的手都僵了。
好死不死,盯著對面的餐車出神的時候,兔子腦袋從門口探了出來。
沒看餐車、沒看工作人員,而是抬頭,彎著眸子,直勾勾盯著對面的聞玉白看。
聞玉白知道,當下轉身就走才是保住尊嚴最好的選擇,但是食物的香氣太過強大,像是長了釘子一般,狠狠把聞玉白的雙腳釘在了原地。
直到送餐員打完招呼順著樓梯離開,雪茸才朝他招手:“來,一起吃。”
聞玉白沒有動作,因為他知道下一秒這家伙就要開條件了。
果不其然,雪茸笑起來:“包你三餐吃飽吃好,你幫我找骨頭,怎么樣?”
聞玉白發誓,他絕不是因為對面的飯菜太香才倒戈的。
——他本來就是要找的,嗯,本來就是。
不得不說,別人碗里的飯就是香。雖然廚藝遠不如自己,但聞玉白破碎的心終于得到了治愈。
用完晚餐,見聞玉白要回去,雪茸也趕緊站起身來,跟在了他的身后。
“干嘛?”聞玉白調侃道,“包晚餐就算了,還要給我護送到位啊?”
雪茸立刻蹬鼻子上臉:“這是另外的價錢,記在賬上哈。”
聞玉白揮揮手:“得了吧,就你還好意思說我資本家呢。”
雪茸不為所動,跟著他來到了樓梯旁,停下了腳步。
正在上樓的聞玉白轉過身來,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被動了手腳?”
剛剛兔子跑上來的時候,樓梯扶手突然整個掉了下去,要不是聞玉白及時出現救了他,不說摔個半死不活,這個高度跌斷一條腿也是綽綽有余的。
“我懷疑是。”雪茸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個小錘子,沿著扶手的外沿一下一下,篤篤地捶著,“這要是沒點兒貓膩,那我就該減肥了。”
聞玉白想起來把這人扛在肩上那輕飄飄的手感,搖搖頭說:“不用減了,再減刮個風都能吹跑了。”
雪茸哼哼了兩聲,接著很快就定位到了一處連接點:“喲,果然。”
聞玉白也彎下腰,湊過去。
湊到他脖頸附近時,一縷很熟悉的體香伴隨著兔子的信息素飄進了冰冷的鐵籠中。對于獵物氣味本能的敏感,讓他的心跳微微加速起來。
聞玉白清了清嗓子,剛想著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下一秒,那兔子便頭也不回地幽幽開口道:“我感覺有點過于曖昧了哦,長官先生。”
聞玉白猝不及防地抬起眼,愣在原地沒有動彈。
感覺到他沒有拉開距離,雪茸伸手摸了摸后脖頸,繼續低頭搗鼓著手里的小錘子:“離我這么近,還舍不得走,不會是喜歡我吧?”
但凡他不點破,聞玉白的想法也只會停留在“又起食欲了”的層面上,可偏偏他是個愛顛倒黑白的人,一句胡言亂語,瞬間就讓聞玉白亂了陣腳。
……他在亂說什么??
第100章 白骨搖籃100
正在搗鼓小錘子的雪茸并不知道,自己那兩句話竟讓身后人方寸大亂,畢竟這只是他無數次冒昧的調侃中平平無奇的兩句,純粹是為了犯個賤惡心他一下,沒有任何走心的意思。
當然,能想起這句調侃的初衷,也是因為他離自己實在太近了。天敵的氣場和氣味迫使他心跳加速,擾得他都沒心思搞工作了——從這種意義上來說,聞玉白確實很能讓他“心動”。
“樓梯的扶手被人動了手腳,所以稍微一碰就會倒了。”雪茸回過頭,看向聞玉白,“聞長官,這明顯是奔著你來的,我幫你擋了一災,還幫你把隱患排除掉了,算你又欠我……”
話還沒說完,他就注意到了聞玉白的不對勁:“你耳朵怎么這么紅啊?”
聞玉白抬起手,胡亂地揉了一把耳朵,裝作無事發生一般:“燈光問題。”
看著雪茸輕輕挑起他柳葉兒似的眉毛,聞玉白覺得剛才那亂七八糟的思緒更加地不受控制了——
你有問題,聞玉白!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轉身要上樓,接著又想起什么,開口道:“對了,你來我房間,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雪茸一聽,戲癮又上來了,攏起大衣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啊?黑燈瞎火的,這不好吧?”
聞玉白的思想相當純潔,一時半會兒還沒被他帶歪,只順著自己的思路道:“就是黑燈瞎火的才刺激。”
這一回,雪茸臉上的震驚變成真的了:“???”
見沒人跟上來,聞玉白回過頭,看到他那快要裂開的表情,這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我不是那個意思!!”
氣氛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變得有點點尷尬,這讓聞玉白更加手足無措了——他兔子還有尷尬的時候??明明是會尷尬的物種,為什么還會開那種玩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意義在哪里??
他有些氣惱,卻又不知道該對誰撒氣,就只能問雪茸:“你來不來?”
雪茸立刻正色道:“來!”
雖然腦子一片混亂,但聞玉白還是快速調整好了狀態。他帶著雪茸三兩步走上閣樓,越過了他們剛才挖出尸骨的書柜,徑直走到窗戶邊——
“嘩——”拉開那厚重窗簾的一瞬間,面前的玻璃窗上,爬了滿滿一整面的紅手印。那手印的排布雜亂又狂躁,在漆黑的夜幕之下,第一時間只能想到命案現場,渾身是血的被害人無助拍窗的恐怖畫面。
雪茸沒來得及多說半句話,就噔噔噔后退了好幾步,跌坐到木床邊的時候,兔耳再一次悶不吭聲地掉落出來。
“……你大爺的!”好半天,雪茸才拍著心口控訴起聞玉白,“下次干這種事的時候,能不能提前打個預告??”
聞玉白已經恢復如初,重又獲得了調侃雪茸的能力:“那就不刺激了。”
吃了刺激的苦的雪茸無心與他嗆聲,只躺在床上哼唧哼唧揉了半天,企圖把耳朵收回來。
順理成章地,聞玉白又一次感到心神不寧,口渴不已——收個耳朵而已,為什么要發出這種聲音??
好在雪茸是會尷尬的物種,知道哪里不對勁之后,就捂著嘴巴努力不吱聲,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把耳朵收了回去。忙好了私事,他才有精力繼續剛才的話題。
“這什么情況?”雪茸小心翼翼地又望了一眼那窗子,“什么時候的事兒?”
聞玉白誠實地回答道:“你來挪柜子之前。”
“???”雪茸直接跳了起來,“怎么不早說??”
聞玉白有些委屈地把獸耳背到腦后去:“……因為感覺你更著急柜子的事。”
聽到這里,雪茸只能無奈地坐了回去,揉了揉眉心。在一聲聲嘆氣中,他聽完了聞玉白“撞鬼”的全過程,末了才無奈道:“……為什么這種事情我一次都碰不上。”
聞玉白才更無語,忍不住抱怨道:“我還想問呢,被區別對待就算了,為什么連撞鬼的事情都總給我遇上??”
說到這里,兩個人忽然默契地陷入了沉默,對視一眼之后,雪茸緩緩開口:“我有一個想法。”
聞玉白點點頭,提前認可道:“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對。”
“我一向是不相信鬼的,即便你碰到了這么多次,我也不相信這個世界有鬼。”雪茸說,“我一開始只是覺得有人在做惡作劇,現在這么一看,我覺得他們是想趕你走,從老師到孩子,再到這個莫名其妙的‘鬧鬼’,都很明顯不希望你繼續待下去。”
聞玉白:“嗯。”
“那又是為什么呢?”雪茸忍不住發問,“同樣都是外來的賓客,為什么對你嗤之以鼻、對我們就照顧有加?”
聞玉白沉思了片刻,想起了什么,朝他伸出手:“看看你的證件。”
雪茸一聽,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但又實在想弄明白原委,便小心翼翼地從口袋里拿出布萊克的□□,遞到他的手上,委屈巴巴道:“我都犯了那么多大罪重罪了,假證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您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聞玉白輕嗤一聲,也掏出自己的假證:“別舉報我就行。”
看到他證件上那許濟世強烈的個人風格時,雪茸也忍不住笑起來:“他拉客挺厲害的啊,連你的生意都做上了。”
聞玉白挑挑眉,又示意他看證件的內容——
“沒猜錯的話,問題就出在這里。”聞玉白說,“你是來領養孩子的客人,對你的態度當然不一樣。”
雪茸點點頭,看著聞玉白的公務證件,似乎想通了些什么:“他們擠兌你,不是因為你個人,也不是因為你的種族,而是你來調查案件,觸犯到了他們的利益。”
聞玉白:“嗯。”
“也難怪,之前有很多教會來例行檢查的人,都說這里鬧鬼。”雪茸說,“看來就是這里的家伙們,不想要被人檢查而已。”
至于不想被檢查的原因……兩個人一同看向了那挖出過骸骨的書柜——那孩子的死,一定和這里的家伙們脫不開關系。
邏輯似乎達成了一個閉環,兩個人又一次陷入了沉默。許久,雪茸才輕輕“嘖”了一聲,皺起眉:“沒事找事,對這么點大的孩子下手做什么?”
就算是心硬如雪茸,也對此感覺到了反感與不適。聞玉白想伸手拍拍他,腦子里又突然劃過那句“我感覺有點過于曖昧了哦”,于是又火燎了一半收回了手。
思忖了半天,他才開口安慰道:“沒事,至少知道沒有鬼了,你也沒什么好害怕的了。”
雪茸呼地抬起頭,欲蓋彌彰地辯解道:“我又不怕鬼!我從來不相信有鬼的!”
聞玉白只能妥協道:“好好好,你膽子可大了,都怪我,一驚一乍地故意嚇你。”
雪茸這才哼哼了一聲,勉為其難表達了原諒。
“那……接下來該怎么辦?”雪茸有些迷茫地問。
眼下,雖然明確了院方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但起因、經過、結果都還是一片空白。
“你是來找燃料的吧?”聞玉白說,“你忙你的,這邊交給我好了。”
“不不不,我跟你一起!”雪茸道,“我現在除了那根骨頭,沒有任何關于燃料的線索,看樣子還是要跟你一起行動。”
“行。”聞玉白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那這樣,白天你跟我一起去找遺骸,晚上我來會會鬧鬼的鬼。”
一聽這人都計劃好了,雪茸立刻高興起來。他知道,只要跟聞玉白一起,就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行,那你回去睡覺吧。”聞玉白說,“好好休息,每天早上我去喊你。”
雪茸沒多說一句話,只興奮地沖出門去。
終于把這祖宗送走了,床上還有這家伙送來的被子,聞玉白心情大好,準備安心地枕著滿屋子“靈異”痕跡入睡了。
可就在他剛掀開被子的下一秒,門外又“咚咚咚”傳來了敲門聲。
不是吧?兔子一走就鬧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聞玉白怒氣沖沖地沖到門邊,準備一個快準狠將那鬼當場緝拿、連根拔起,可他“唰”地拉開門,門外站著的,卻是一臉興奮又期待的雪茸。
那人手里抱著枕頭、甚至還換上了一身雪白松軟的睡衣,此時正眼巴巴抬頭望著他,眼里亮晶晶地直冒星星:“我能來你這兒睡嗎?聞先生?”
在聞玉白瞪大的雙眼中,他一本正經地道:“我也想跟你一起抓鬼!”
見聞玉白遲遲沒有回答,沒臉沒皮的雪茸便默認他同意了,抱著他的枕頭就毫不客氣地走到了聞玉白的窗邊。
“來吧,聞先生。”他拍拍床,發出誠摯地邀請,“有你在鬼才會來。”
聞玉白還是沒能緩過神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掀開被子的一角,絲滑無比鉆進了自己的被窩里。
……等等,不是?啊??
聞玉白看著已經閉上雙眼的雪茸,內心咆哮起來——
這回是真的有點過于曖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