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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白骨搖籃111

    看到他終于醒過來,萊安和沙維亞對視了一眼,接著激動地抱在一起,相擁而泣。連續緊繃了好幾天的梅爾也瞬間紅了眼圈,像是怕被雪茸看見嘲笑,趕忙起身背了過去。

    聞玉白也終于感覺心里那塊大石頭落了地,驚喜之余不忘輕聲問他:“感覺怎么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雪茸剛醒來,整個人還迷糊得很,聽到聞玉白的方向有聲音,便向他歪了歪腦袋,循著本能道:“渴……”

    聞玉白便趕忙遞上了剛盛好的水。

    說實話,這幾天雖然雪茸一直躺在床上沒動彈過,但卻又實打實給他折磨得夠嗆。

    剛陷入昏迷那會,除了全身劇烈的疼痛之外,什么也感覺不到。他恍惚感覺有一只兇猛的長蟲鉆進了他的身體里,將他全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啃得血肉模糊。

    他本就是個被蚊子叮一口都能拉著梅爾噓半天的,這一陣子疼下來,他是真的連活下去的心都沒有了。

    緊接著就是退不下去高燒,雖然他身體差,發燒風寒是常有的事,但這次接連不斷的高溫,似乎讓他的四肢百骸都融化了。

    昏迷之中,殘存著一絲的雪茸感覺自己的靈魂都沉重不已,像是整個人被鎖進了一個狹窄的籠子里,沉浸到了滾滾的巖漿里,又時不時2墜入到冰冷的深海之中。

    再后來,那唯一一點和現實生活相連接的意識,都在這高溫和疼痛中灰飛煙滅了。他開始做著漫無止境的夢。

    他又夢到了那熟悉的鋼琴曲,夢到了還不會變成人類的黑色小貓咪,還夢到了一個女人,小小的自己躺在她的懷里,看不清她的臉,卻又莫名覺得很安心……

    再到后來,自己的身體慢慢長大,女人的懷里再盛不下自己了,他便搖搖晃晃站到了地上,懷里抱著那只黑貓,抬頭看著那金發的女人。

    女人低頭在他的臉頰上親吻了一口,又吻了吻那黑貓的額頭,接著就松開了那雙幼小的手。

    夢境與現實交織,虛幻與真實重合。女人轉身的時候,雪茸眼睜睜看著她的腳底騰然生出了一抹紫色的火焰,那火焰像是只會吞人的巨獸,啃食掉她的雙腿、撕碎了她的長裙,最后吞沒了她的胸口、脖頸、頭頂——女人便在一抹閃爍中灰飛煙滅了。

    還沒等雪茸做出反應,周遭的世界天旋地轉,時間也被無形的手中的迅速撥動,他腳下那片模糊、老舊的土地變成了斯凱立頓孤兒院的門前,身后是爬滿藤蔓的古堡,身前便是郁郁蔥蔥的山林。

    空無一人的弗萊士山,比他記憶中的還要茂密,枝枝蔓蔓像一把巨傘攏在頭上,卻因為陽光穿過,落成一地晶瑩的光斑,讓人反而不覺得陰森可怖。

    雪茸瞇了瞇眼,順著本能朝林中走去,接著一陣風掠過,像是拂起一串風鈴般,飄來一陣孩子們的笑聲。

    可這周遭分明是沒有一個人的,雪茸站在原地,興許是知道自己在夢里,倒也不覺得驚懼,只轉身四處搜尋著笑聲的來源。

    轉身的工夫,天暗了下去,草木間、山野里卻飄浮起一點點微弱的光點。那光點是淡紫色的,忽明忽暗,看起來像是飛舞的螢火蟲,可細看卻又是從地底冒出來的,好像一株從泥土里生出的孢子,隨著風吹,落到了樹枝上,落到了花蕊里。

    雪茸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接住了一小顆光點,觸碰到的一瞬間,眼前的畫面沒有任何變化,可腦海中卻浮現出了一個孩子的身影——他只有一只手臂,但他看起來卻很開心。

    那身影和光點一樣,只短暫地在雪茸的世界中閃爍了一瞬,便又煙云般消失在了夜色里。緊接著,又一顆光點落在了雪茸的鼻尖上,留下了一個孩子的話語:“今天的睡前故事是,螢火蟲寶寶的故事……”

    隨著越來越多的光點籠罩過來,雪茸看到了無數嬉鬧的身影、聽到了一句句天真的童語、嗅到了孩子摘給他的鮮花、也感受到了一雙雙牽著自己的小手。

    漸漸地,雪茸覺得自己的腳下變得跟云一樣輕,一低頭,那淡紫色的光點已經將他徹底吞沒。

    “你是新來的朋友嗎?”一個唇腭裂的孩子問他。

    “你叫什么名字?”一個皮膚青紫的孩子問他。

    “你會留下來嗎?”一個面部燒傷的孩子問他。

    雪茸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那燦爛的光點像是一叢紫色的烈火,附在他的每一寸肌膚之上,將他一寸寸地焚燒、殆盡……

    他望著眼前越來越亮的世界,似乎又回到了女人溫暖的懷抱之中。他下意識想要閉上眼,卻被一陣世界之外的撲棱聲嚇得一驚。

    茂密的山林、紫色的火焰、孩子的身影……一切都像碎掉的彩色玻璃一般轟然坍塌,雪茸悶悶地打了個噴嚏,終于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

    醒來的時候,他還是恍惚的,只知道自己要了幾勺水喝,就又開始稀里糊涂了。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女人柔軟的懷中,于是腦袋便順著本能,尋找到了附近最近的同類替代品。

    下一秒,他便感知到了觸感的異常,緊接著屬于天敵的氣味鉆進了他的鼻腔中,雪茸這才猛地睜開眼,驚醒過來——

    此時此刻,他的腦袋正埋在聞玉白的胸口處,那人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雙手猶豫了半天,最后才有些僵硬地把自己攏起來,一下一下輕拍著自己的背。

    雪茸的第一反應是沒頂的尷尬,但下一秒,他的理智便被眼前的誘惑徹底搗散了。

    ——他的身材是真的很好,趴起來也是真的舒服,他實在是舍不得這么快就起來。

    于是他就心一橫,假裝又睡著了一般,一動不動。

    看他突然沒了動靜,聞玉白又緊張起來,不敢隨意亂動,只能抬頭向梅爾求助。

    梅爾立刻起身過來探他的鼻息,確認沒事后便看出了他的小九九,也不多說廢話,轉身打開行李箱:“不知道怎么回事,先針灸一下試試看吧。”

    “針灸”兩個字已經徹底長在了雪茸的深層恐懼之中,一聽行李箱打開的聲音,他立刻佯咳了幾聲,絲滑無比地從聞玉白的懷里滾回到了床上去。

    這個行云流水的動作耗費了他幾乎九成的體力,再睜開眼時,他就又只能哀哀地直喘氣了。

    “好累……”他望著天花板,雙眼無神,“疼死了……”

    “還疼嗎?”聞玉白問他,“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那人耐下心來的時候,聲音還挺溫柔的,雪茸聽得不煩,便分了些力氣回答他:“頭疼,其他地方也有點……”

    說完又忙不迭補充道:“不過好很多了……不用針灸……”

    這頭疼,大約是過分緊張疲勞所致,畢竟那莫名的劇毒差點送了他的命,全身上下的每一處,此時都有種劫后余生的自發性幻痛。

    太可怕了,回想起那被劇烈撕扯的幾個日夜,雪茸心想,要是再來一遭,還不如直接自殺。

    生病的時候,情感總是無比的脆弱。雪茸躺在床上,輕輕抓著被角,只希望有人可以抱抱他。

    他條件反射地瞥向了一旁的聞玉白,掙扎了半天沒好意思開口,便一撇嘴,委屈巴巴地望向梅爾,又朝他微微張了張雙臂。

    梅爾知道他想要什么,嘆了口氣,轉而就變成了黑貓跳到了他的懷里。

    雪茸將貓抱進臂彎,塞進懷里,似乎要讓那一絲溫暖緊緊覆住心臟才肯罷休。許久,黑貓的尾巴輕輕撫了撫他的手背,他才徹底得到安慰一般,整個人松弛下來。

    見到這番場面,聞玉白便站起身來,沉默著離開了雪茸的房間。

    雪茸已經醒了,這里暫時不需要自己了……他也該回去全心全意地處理工作上的事了。

    輕輕合門的時候,聞玉白還是條件反射地看向了床上抱著貓的人,那人似乎也正看向自己,他不敢多問,便匆匆撤回了目光。

    關上門后,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靠在了門邊,恍惚地想著什么。

    他在回想雪茸出事的這段時間里,自己漫長的焦慮,在回想那人醒來后,將他攬進懷里的踏實,又在想那人緊緊抱住黑貓之時,自己如坐針氈的煩躁。

    不理解。聞玉白怔怔地心想——自己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紛繁復雜的情緒一下子涌上心頭,聞玉白照理是招架不住的。他再次選擇逃避深究與思考,只安慰自己,任務結束之后便再不用跟兔子見面了。

    也許到那時,一切困擾與癥結就能不攻自破了。聞玉白這么想著,卻沒發現自己的心頭又徒增了一層落寞。

    給了自己將近五分鐘時間思考人生,雖然沒思考出什么玩意兒來,但時間一到,聞玉白還是迅速地進入了工作狀態。

    他從口袋里拿出那盛過解藥的瓶子,里面還有一張寫著服用方法的字條。

    沙維亞跟他說過,這解藥是孩子們從“塔蘭”那里拿到的,那個早應當已經消失的塔蘭。

    字條上的字跡,和塔蘭出走前留下的紙條一模一樣,成熟得不像是個孩子——看樣子也大概率是綁架孩子的大人的作為。

    可這瓶子和紙條上,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氣味,除了知道被一群孩子捧在手中把玩過,根本沒辦法追溯它的出處——它甚至和兩位院長的氣味都沒有半點兒關系。

    像是世界里憑空多出了一瓶解藥,接著被孩子們撿拾到了一般。

    第112章 白骨搖籃112

    或許是知道梅爾這段時間為了自己心力交瘁,醒來后的雪茸非常的安分守己、懂事聽話,沒有半點兒給自己、給大家找麻煩的跡象。

    一開始梅爾還頗有些不習慣,總覺得這人在悄悄憋個大的,不過看這家伙又因為沒胃口吃了吐吐了吃、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尋死覓活的時候,反而徹底放下了心來——他果然不是不想,是身體還沒恢復好,實在沒力氣搞什么幺蛾子。

    于是除了輪流每天派人看護外,梅爾不允許雪茸打聽半分案情進展的事情,更不允許有人方聞玉白進來跟他通氣兒,只等著他的身體恢復完全,立刻捂著他的耳朵、蒙著他的眼睛,把他打包帶出這里。

    雪茸覺得,他就像是個過激的守舊派家長,發現自己女兒早戀后,從此把她關在家中,不允許她和任何雄性生物有任何接觸。

    可雪茸本就是個坐不住的,病痛叫他在床上困了幾日,他的痛苦與崩潰就層層疊加了幾日。更何況,這里隱藏著關于“生產火焰”的秘密,他隱約覺得自己離真相已經非常接近了,在這個關頭讓他兩眼一閉、撒手不管,還不如讓他直接跳樓來得痛快。

    雪茸看向那四層樓高的窗臺,想到自己現在連爬過去自殺的力氣都沒有,便只能落寞地長嘆息。

    也不知道聞玉白調查得怎么樣了,他找到米蒂了嗎?有沒有找到孤兒院犯罪的直接證據?塔蘭的事情他又了解了多少?

    這些問題在他的腦海里一個勁兒地盤旋,叫他抓心撓肝地難受,甚至每每想到這些,心情一郁結,恢復得就更慢了。

    雪茸實在是怕自己被梅爾間接謀殺,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謀出路。

    于是某天,他讓萊安給自己找來筆和紙,大手一揮開始寫信。

    梅爾向來注重隱私問題,從不窺探雪茸的個人書信往來,但雪茸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了一句:“我要給老師寫個信,表示對他的感謝。”

    雖然在雪茸醒來后不久,梅爾就已經寫信給許濟世報平安了,但難得這人有心維護師生關系,還是默許了。

    雪茸怕是實在憋壞了,提起筆洋洋灑灑寫了三大頁,這才喚來郵鴿把信寄走。結郵費的時候,看到一向貪財的郵鴿只收了一枚銅板,梅爾忍不住感慨道:“這么便宜?”

    雪茸立刻支支吾吾解釋道:“我之前聽說他要來這邊出差呢,可能就在附近吧!嘿嘿。”

    約莫二十秒后,對面閣樓上的聞玉白收到了一封郵鴿來件——雪茸斥資一個銅板寄來的。

    明明就住在對面,還要這么兜兜轉轉寫封信來,聞玉白便知道,那家伙是被梅爾徹底逼瘋了。

    果不其然,一打開信件,便是整整兩頁半的激烈控訴。不得不說這家伙的文筆相當不錯,即便是半發瘋的狀態下,還是能將梅爾的暴行詳盡、具象地描繪了出來,字字泣血,句句誅心,看得聞玉白都忍不住直搖頭。

    即便是那毫無意義的發泄控訴,聞玉白也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讀完了,直到看到最后半張紙,終于找到了那家伙選擇給自己寄信的原因——

    “親愛的聞長官,案件調查得怎么樣了?有沒有什么最新線索?關于火焰的事情有沒有頭緒?被梅爾囚禁的這段日子里,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和你一起并肩作戰的日子,不知道你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重新回到戰場上去。我想和你一起見證真相大白的那一刻!”

    盡管聞玉白心里清楚,這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別說是“和你并肩作戰”、“同你一起見證”這種話,就連“我愛你嫁給我和我結婚”都能毫無芥蒂地脫口而出,但這不妨礙他看到這行字的時候,嘴角莫名其妙微微上揚了一下。

    很快他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下一秒就垮下來,然后思索了一番,公事公辦地攤開信紙給他回信——

    雪茸康復的這段時間里,他一直沒有停下尋找真相的腳步。

    他花了兩天的時間,仔仔細細地翻閱了孩子們的檔案,又花了四天仔細地在孤兒院內進行了搜索排查,還真的的確確有了不小的收獲。

    首先是檔案問題。雪茸被機關重傷以后,基本就坐實了體檢報告造假的事實。而聞玉白經過大量的翻閱、核對,也終于確定了一個事實——孩子們的疾病、殘缺是入院之前就存在的,并非入院后造成的,因此可以推斷,這群人是有目的性地專門搜羅患有疾病、殘疾的孩子,進行集中撫養,至于真實目的尚不可知。

    同樣也是翻閱檔案發現的問題。按照教會對福利院的管理條例,所有孤兒的領養情況、成年后的入職動向都要有詳盡的記錄。

    盡管撕開立頓孤兒院里的孩子健康狀況十分堪憂,但成立的早期,也確實有少量孤兒被領養走的實例。這些被領養走的孩子在離開孤兒院后,大多最終都被挑選上了機械之心,從事天空神邸的修繕、維護、日常供奉等工作,而除此之外,一直到今天,孤兒們的自然就業率一直為零。

    沒有一個孩子能在孤兒院里活到16歲,并且像沙維亞這樣擁有一個體面、正常的工作,除了少量被領走的孩子之外,所有的孩子都在16歲以前全部失蹤。聞玉白對此的第一反應是——孩子們全部都遇害了。

    但他仔細核對了一下數量,發現孤兒院失蹤的孩子數目,遠遠比這座山里埋著的骸骨數量更多——剩下的那些孩子都去哪兒了?是被埋到了別的地方,還是死得連尸骨都不復存在了?

    對于以上的信息,聞玉白以非常客觀的角度,向雪茸闡述了事實情況,并沒有添加自己個人的猜測和推斷。一方面,在證據面前絕對客觀、絕不妄自揣測是他的工作信條,另一方面他也相信,像兔子那么聰明的家伙,就算他什么都不多說,也一定可以領會到自己的意思。

    除了仔細研究檔案之外,聞玉白的對孤兒院的探索,也有了一定的進展——

    他先是仔細排查了整座山頭,基本排除了在古堡外存在地下暗門、隱藏密室存在的可能性。接著又頂著兩個院長輪番施加的壓力,對整座古堡的每一個房間,都做了認真的搜查與排查。

    古堡的主體結構基本上已經被他翻了個底朝天,除了藏了幾處用來裝鬼嚇人的機關之外,并沒有太大的發現,所以他就將搜查的重心,轉移到了主樓兩側鮮少有人出入的塔樓內。

    其實剛來的時候,他就對這兩個高高的塔樓產生過懷疑,并且已經和雪茸分別進入檢查過了。這里平日都是上鎖的,雖然并沒有人看管,但不論是孩子還是大人都不能隨意出入。

    莎倫院長給出的解釋是,塔樓里的樓梯很陡,曾經出現過孩子墜樓嚴重受傷的情況,為了安全著想,也為了方便管理,后來也就一并將塔樓封鎖了起來,禁止出入了。

    既然禁止出入,那聞玉白當然是必須出入一番進行檢查。莎倫對此也沒有反對,還安排人員陪同聞玉白一起進出了好幾回,似乎并沒有任何心虛回避的跡象。

    事實也確實如此,塔樓內滿地都是堆放的雜物,一地的灰塵叫他敏感的鼻子備受折磨,幾次檢查下來都沒有什么異常,直到這一回,雪茸恢復的這段時間,他又一次不信邪地進入了塔樓,他發現了布滿灰塵的地上,憑空出現了兩條細細的痕跡。

    那痕跡大概一指粗,兩條并列平行。一頭直直延伸到距離窗臺約二十公分處,又凌亂地折了回來,而痕跡的另一頭,則延伸到了塔樓深處灰塵較少的地方,追溯不到來處和去處。

    陪同的工作人員表示,大概率是某種爬蟲留下的印記,聞玉白自然不可能相信半個字。這東西明顯就是輪子之類的器械留下來的,很有可能又是什么鬧鬼的小裝置,上面沒有留下任何氣味——包括整個塔樓內,也沒有任何活人存在的氣息。

    因為鼻子實在扛不住,加上確實沒有明顯的端倪,每次聞玉白能在塔樓內待的時間并不長。

    但這一次,這憑空出現的痕跡讓他確定,這塔樓內一定另有玄機,這一切的真相,或許都隱藏在那里。

    同樣的,聞玉白也沒有對線索作過分的解讀,只是很禮貌地詢問他,能不能把那只能聞到燃料味的老鼠借他用用。

    末了,他還是很有人情味地關心了一下雪茸的身體恢復情況,并公事公辦地提醒他,近期以休養為重,暫時不能再帶他開展一些危險性較大的工作了,不過如果有需要的話,自己會隨時寫信跟他同步案件進展,讓他安心。

    為了不讓梅爾起疑,聞玉白甚至特意等到下午才喊來郵鴿回信。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望眼欲穿的雪茸終于活了過來。

    在貓管家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果不其然,看到雪茸收到信件那一臉興奮的模樣,敏銳的梅爾又開始狐疑:“你什么時候跟他感情這么好了?”

    知道他說的是許濟世,雪茸趕緊把信塞進被窩里,滾了半圈背過身去,糊弄道:“我跟他天下第一好!”

    說完,掀開一點點被角,接著自然光,一個字一個字讀起信來。

    信看到“塔樓內出現不明痕跡”的部分時,雪茸就已經覺得自己的全身充滿力量,可以繞著古堡連跑十圈了。

    所以,他自動忽略了最后兩段聞玉白不打算帶自己玩的客套話,立刻準備想法子支走梅爾—亓亓整理—

    準備復工!

    第113章 白骨搖籃113

    事實證明,想要在火眼金睛的梅爾眼皮子底下暗渡陳倉,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

    那人甚至不放心把自己交給沙維亞和萊安,而是親自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守在自己身旁,完全不給雪茸一秒鐘離開視線的機會。雪茸只能每天繞床行走恢復體力,尋找機會伺機而動。

    可既然每年都有人作者飛艇登天,那他也必然是能逃出生天的。終于在某天傍晚,在沙維亞和萊安一同出去帶飯、領取日用品后不久,雪茸忽然坐起來,對梅爾說:“我剛剛讓他們給我帶什么菜來著?”

    “胡蘿卜炒青菜。”梅爾即答。

    聽到這菜名,雪茸悄悄咽了口口水,接著道:“誒呀!我不想吃這個了!我好想吃蘋果派!”

    梅爾看著他,沒有立刻回應。

    因為病情的緣故,雪茸已經吃了好幾天流食了,清湯寡水的苦日子把他一下子就折磨瘦了,今天晚上是恢復飲食的第一餐,幾個人認認真真聽雪茸許愿了好久,是真心想讓他吃點喜歡的。

    “你快去幫我們跟他們說一下!”雪茸把人往外推了推,接著耍賴般躺到床上撒起潑來,“我不行了——梅爾——我的身體好難受——今晚吃不到蘋果派我就要死了——”

    梅爾雖然嘴又硬又毒,但眾所周知是個心軟好說話的,果不其然,雪茸只要一撒嬌耍賴,他便也就沒了轍,嘆了口氣:“你別亂跑,我十分鐘就回來。”

    雪茸立刻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人走后不久,雪茸就在自己的枕頭上放了一封信,接著一把抓起正在大衣口袋里睡覺的OO,繼而深吸一口氣,拄起自己的拐棍,一步一喘氣地走出門,爬到對面的小閣樓上。

    對面打開門之前,應當就已經猜到對面站著的是他了,但真看見他這幾天不見明顯瘦削下去的身形,和喜悅興奮都藏不住的病色,聞玉白面上的震驚還是沒能藏得住:“你怎么……??”

    爬樓消耗了雪茸太多的體力,以往滔滔不絕的廢話也被迫精煉了。他搖搖頭,一邊調整著呼吸,一邊招手道:“走,去塔樓,快。”

    聞玉白皺起眉,瞥了一眼他身后空無一人的房間,很快便明白這人是偷跑出來的。

    但他又看向這人寫滿了興奮和期待的眼神,說到嘴邊的“我送你回去”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聽到樓下梅爾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聞玉白二話沒說,直接一把將雪茸拉進屋內,然后推開窗,十分嫻熟地攬過他的腰:“還像上次那樣,閉眼。”

    雪茸尤其喜歡聞玉白這份干脆利落……還有他非常好的身材。于是他忙不迭把自己送到聞玉白的臂彎中去,眼睛一閉,全身心地感受這人寬闊柔軟的胸懷,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宛如吸收了天地日月之精華一般,整個人都精神百倍了。

    一直到落地站穩之后,雪茸抬起頭,看到那高高的窗戶,這才后知后覺,這人居然就這么從四樓,帶著他單手跳了下來。

    還沒等他開始后怕,聞玉白就又單手提起他的后領,將他帶到身后的墻根下。

    “你身體怎么樣?”聞玉白壓低著聲音問道,“……能不能行?”

    雪茸又展開手掌,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露出笑容來:“實話說……不怎么行。但是等完全恢復也太久了,更何況你沒我也不行,不是嗎?”

    實際上,聞玉白在信中并沒有透露出任何需要雪茸幫助的想法,但事實又確實如他所說,很多地方,沒有他的協助很難開展。

    說完,雪茸又從口袋里掏出那只肥肥一坨的倉鼠,舉到聞玉白的面前:“最重要的是,我是它的監護人,沒有我在身邊陪同,它是不可能借給別人打白工的。”

    說完,手指輕輕一捏,那倉鼠便驚恐地應了一聲:“嘰!!”

    聞玉白見狀,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行,沒說不帶你,不過看樣子,你那管家倒是又要找我的麻煩了。”

    他本以為雪茸又會插科打諢糊弄過去,可沒想到這回,那家伙聽到這句話沉默了半晌,接著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梅爾他……有沒有對你說什么重話?”

    聞玉白的眼神忽閃了一下,他想起梅爾看自己怨懟的眼神,以及那一句禮貌卻又冰冷的警告,他知道,梅爾打心眼里是真的不希望自己再跟雪茸有接觸了。

    “沒有,沒說重話。”聞玉白說,“只是之前沒保護好你,確實是我的責任。”

    眼看著氣壓慢慢低了下去,雪茸似乎想說些什么,最后卻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那這次就好好保護我,就當打開那個心結吧!”

    說完,他便自顧自地往前走,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謝謝啊,這件事情對我真的很重要。”

    “這件事情對我真的很重要。”雪茸在給梅爾的信里也是這么寫的。

    梅爾端著蘋果派回到房間門口的時候,似乎就已經預料到了什么,盡管他努力深呼吸調整了半天,但打開門看見空空如也的床鋪時,他還是氣到手都止不住地發抖。

    明明猜到了這家伙就是為了支走自己,還是抱著僥幸的心態想要去給他拿一份他想吃的蘋果派,梅爾覺得自己像極了個被辜負真心的傻子,可笑到了極點。

    有那么一瞬間,梅爾真的想要徹底撒手不管了。他想,這不要命的家伙自己就算是八只眼睛十六條腿也管不過來,自己就不該瞎操這個心,就該放過他也放過自己。

    可也就委屈煩躁了不過半分鐘,他就被床上的那張信紙吸引走了注意力。

    那是雪茸留給他的一封信——

    信的開篇,就簡明扼要地闡述了他的去向。他說他要和聞玉白一起去塔樓看一看,如果不放心的話,可以跟過來。

    接著他又誠摯地跟自己道了歉,說是很抱歉騙了他,時間緊急,自己實在是想不到別的辦法了。他告訴梅爾,多虧了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自己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接下來的事情也一定會加倍小心,不會讓他再傷心了。

    他還跟梅爾說,之前自己受傷的事情跟聞玉白一點關系都沒有,希望梅爾不要責怪他,那完全是個意外,是自己運氣不好,偏偏就很不巧地被選中了。

    信的最后,雪茸是這么寫的:“梅爾,我知道我這樣做非常任性,也會狠狠傷害到你,但我也很想讓你知道,這件事情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

    “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解釋,關于燃料、火焰的真相,對于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用來完成‘差分機’的工具。”

    “我已經不止一次在夢境中、回憶里看到這簇火焰,我不明白這有什么含義,但我能感覺到,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著我,迫使我不斷向前。”

    “梅爾,事已至此,我已經不可能停下來了,我必須要去尋找它。”

    雪茸留給梅爾的這封信并不長,但梅爾卻硬生生看了很久。

    梅爾緊蹙的眉頭慢慢解開,或許是因為這家伙難得知道行動前給自己留言,那一肚子的氣,似乎也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消掉了大半。

    自己是看著雪茸從一個小毛團子開始,慢慢長成一個快要比自己還高的大人了。因此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雪茸這回是真的認真了。

    而對于雪茸所說的夢境、回憶中出現的火焰,梅爾似乎并不感到新奇,反而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或許就是他的宿命,是誰也攔不住的。

    與此同時,大病初愈、行動受限的雪茸被聞玉白當成行李箱一般,輕松快速地單手一路提到了左側塔樓的門前。

    塔樓的門窗依舊緊鎖著,這回聞玉白沒有通知任何工作人員——他們要進行一次秘密的調查。

    盲目破壞鎖體的動靜很大,必然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還沒等聞玉白開口,雪茸便自告奮勇,要積極展示他這一趟帶病出征的巨大價值:“我來!”

    開鎖確實是他的主場,但這似乎還是第一次在聞玉白面前做技能展示,于是他來了勁兒,甚至特地給每個動作都做了精致的編排。

    眼看著雪茸從腰間摸出一根小鐵絲,聞玉白湊過去,目不轉睛地觀察著他的操作。

    只見他炫技似的用鐵絲在手里繞了個花,緊接著不知怎地就精準地探進了鎖眼里。他偏過腦袋,仔細聽著那鎖芯的聲音,纖長的手指帶動著鐵絲輕輕小幅地轉動著。

    還沒等聞玉白觀察出什么玩意兒,就聽“咔”的一聲微響,厚重的大鎖應聲彈開,變魔法似的從門栓上落到了雪茸的手里。

    聞玉白盯著他手中大開的鎖,一瞬間當是怔住了。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鐵籠,想起那把鎖住了他自由、前程、人生的那把枷鎖。

    雪茸揚起眉尾,彎腰鞠躬,朝他行了個紳士禮:“請開門,聞先生。”

    聞玉白才回過神來,抬起手,“吱呀”一聲推開這道厚重的大門。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灰塵兩人連連咳嗽。聞玉白想了想,從口袋里拿出一張洗得干干凈凈的帕子,遞給雪茸——這是他原本打算自己用的,沒想到又半路殺出個兔子跟來。

    很明顯,那家伙的身子,比自己更需要擋擋灰塵。

    雪茸趕忙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接過帕子,還沒等他捂好口鼻,OO突然激動地從他的口袋里探出腦袋:“嘰嘰!!嘰嘰!!……啊嚏!!”

    聞玉白和雪茸也立刻對視一眼——果然就是這里!

    第114章 白骨搖籃114

    聽到OO這般急促的叫聲,雪茸一個激動,差點兒把這肥肉團子失手捏死。

    聞玉白怕出命案,慌忙把重要探測儀接到手中:“怎么說?這里有燃料的味道?”

    OO立刻邊打噴嚏邊狠狠地點頭:“……啊嚏!嘰!嘰!!”

    沒想到一來就有這么大的收獲,雪茸興奮地用手指彈了彈它肥碩的屁屁:“真不錯啊你!回去給你加餐!!”

    OO慌忙捂著屁股鉆到聞玉白的袖口中去,但聽到能加餐,又高興地擺了擺短小的尾巴。

    緊接著,雪茸就回想起什么,又拎起OO說:“之前我帶你也來過這里一次,那時候沒聞出來?”

    剛來這邊不久,雪茸就帶著OO來這里做了一次大排查,那時候這小東西除了被漫天的灰塵嗆到一直打噴嚏之外,并沒有任何收獲,于是快速掃描了一圈便匆匆走了。

    OO聞言,也思考了良久,接著搖搖頭——它之前確實什么都沒聞到,但這次又很清楚地聞到了。

    聞玉白思考了片刻,指著地板分析道:“是不是那東西帶出來的氣味?”

    他說的,就是最近地板上憑空冒出來的兩排痕跡。這兩條痕跡也跟這氣味一樣,先前是并不存在的。

    兩個人四處掃視了一眼,沒有看見能劃出這兩道痕跡的裝置。或許這痕跡和燃料的氣味,都是來自所謂的“密室”,痕跡溜出來的檔口,氣味也隨之布滿了整個塔樓。

    可現在他們所面臨的另一個問題便是,OO的嗅覺并不像聞玉白那樣,有著極其精準的定位功能,它一進門,便被撲面而來的燃料味沖暈了頭腦,卻根本找不到氣味是從哪里散發出來的。

    于是,又只能被迫進行一次地毯式地大排查了。

    剛剛的興奮,又一次讓雪茸體力透支。他一手撐著手杖,一手捂著聞玉白給的帕子,暈暈乎乎地站在原地緩神。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注意到,聞玉白的那方帕子特別好聞,應該是認真清洗過的,帶著一股和那人身上一樣的,淡淡的皂香。那帕子輕輕攏住他的口鼻,把周遭漫天的灰塵嚴實地擋在外面,溫溫柔柔的,讓雪茸又恍惚覺得自己趴在了聞玉白的懷里。

    于是他愣愣地看向了聞玉白的胸口,加上短暫的疲勞,目光難免有些發直,很快就被人發現了——

    “怎么了?”聞玉白問,“不舒服就先回去,機會還很多。”

    雪茸立刻回過神來,火速撤回黏在他胸前的目光:“沒事兒!這兩天發燒發多了,腦子有點跟不上趟兒。”

    聞玉白望向他,思索了好半天,終于冒出一句:“那你離我近點兒。”

    雖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雪茸莫名就很想從他口中親口聽到答案,于是他彎著眼睛:“干嘛?”

    “……嘖。”聞玉白有些不爽,看著他的笑臉便知道他是明知故問,但還是嘀咕著回了一句,“我得保護你。”

    莫名其妙的一段對話,倒是讓雪茸的心情也好起來了不少。他又伸手牽住了聞玉白的衣角,慢吞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們來的時候天色就已經晚了,這廢棄的塔樓上,唯一透光的幾扇窗子也被藤蔓遮蓋得嚴嚴實實,不論是夕陽還是月色都被牢牢地擋在外面,聞玉白便“嚓”地滑起一根火柴,隨手點亮桌邊的一盞燭臺。

    整個塔樓一共七層,比主樓還要更高,占地面積卻并不大。從外面看,塔樓像是又細又長的石柱,柱頂是圓錐形的塔尖,左側的塔頂掛著一面早已經停止運行的機械鐘,右側的塔頂則是一塊銹跡斑斑、早已爬滿藤蔓的機械之心的標志。

    塔樓內的空間比外觀上看上去還要狹窄,每層只有兩個房間的大小、四周堆滿了雜物,而房間的中間,則是一長條通頂的旋轉樓梯。第一次來的時候,萊安也跟在雪茸身邊,從下往上瞥了一眼那樓梯,便差點兒恐高發作直接昏死過去。

    那樓梯很陡,仰望的角度看起來與地面幾乎垂直,又是通到塔尖處,光是站在樓梯腳下,就叫人感覺累得慌。

    ——不過累不到雪茸。

    聞玉白是個合格的看護,除了需要自己的雙手來尋找線索,其余無論是爬樓還是平地,都不會讓雪茸的雙腳有沾地的機會。

    雪茸對此也受之坦然,他知道自己這一行定有發光發熱的機會,他那比金子還貴重的體力,必須要用在最關鍵的地方。

    漆黑的塔樓內,雪茸左手捧著的燭臺是唯一的光源。這一叢微小的燭光,堪堪能將他和聞玉白籠罩起來,就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一張漆黑的畫卷,他和聞玉白是畫布上唯一帶著色彩的光斑。

    雪茸右手拿著的,是他們的工具鼠OO,每經過一處地方,雪茸就像揮灑圣水的教父一般,將手中的OO繞著地面畫上一圈,讓它快速地在檢測四周的氣味。那小家伙一開始吸一口打三個噴嚏,聞玉白實在聽不下去,于是在渾身搜來搜去,終于想起什么似的,脫下外套,解下大臂上的一圈黑色袖帶,綁到OO的鼻子上當口罩。

    雪茸見此情景的第一反應是——這人居然還帶袖帶?也太講究了!那袖帶也不知是什么材質的,看起來彈性很好,帶著一個金屬圈,剛剛好落在他的大臂中央,很好地微調了襯衫袖子的長度,還將他大臂的肌肉線條描繪得淋漓盡致。

    這袖帶可真好看,回頭也給自己買個這樣的!雪茸一邊想著,目光從他的手臂慢慢挪到了OO的臉上,看到那黑色的袖帶將鼠鼠本就賊眉鼠眼的面龐遮蓋得更有幾分偷味,雪茸這才恍惚反應過來——好看的不是袖帶啊!好看的是聞玉白的肌肉!!

    ……真好啊,這人的身材。

    一路邊探路邊胡思亂想,時間倒是過得很快,兩個人一路從一層慢慢摸索到了頂層,都沒能有任何的發現。

    眼看著旋轉樓梯都要走到頭了,雪茸慢悠悠從聞玉白的懷里跳下來,頗有儀式感地自己走上了最后幾節臺階,然后站到最頂層的地板上,輕輕地用皮鞋點了點地。

    “噠噠”的脆響在空蕩的塔樓內很是抓耳,就像是他們手中那抹橘色的燭光。

    兩個人繼續無聲地向前探索——安靜的環境總像一把無形的鎖,叫所有人都下意識保持緘默,于是,木板的嘎吱聲、窗外的晚風聲、呼吸和心跳聲,便順勢填滿了整個夜晚。

    這層是一片空蕩蕩的平臺,四周是一圈紅磚墻,放眼望去什么也沒有。應當沒什么人來過的地方,地面卻很干凈,沒有一絲灰塵。

    雪茸拿著oo又掃視了一圈,依舊沒有任何發現。

    這已經是最后一層了,兩人雖然沒有明說,但其實都把期望都押在了這里。看到oo搖頭的動作之后,聞玉白皺起眉:“這里也沒有?”

    小倉鼠比兩個人還要緊張,支支吾吾半天,似乎想證明些什么。雪茸卻直接來到那一圈密閉的墻邊,伸手順著磚塊一個一個摸了起來。

    聞玉白明白了他的意思:“有暗門?”

    “肯定有。”雪茸說,“這可是個鐘樓,我們到現在還沒有看到檢修口和控制室呢。”

    聞玉白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果然不能少了他。

    兩個人迅速分頭行動,認真地檢查每一塊磚,很快,隨著聞玉白伸手推動一塊活動板磚,轟隆一聲,面前的磚墻上緩緩向兩側移出一扇大門——果然在這里!

    兩個人屏著呼吸,聞玉白擋在雪茸的身前,小心翼翼向門那頭走去。

    門那頭,又是一節向上盤旋的樓梯。這是聞玉白從未來過的領域,他知道,他們這應當是攀到了塔尖處。

    塔尖再向上,統共有隱藏的兩層,一層推開,是一座鐘樓,鐘樓的中央放著一座巨大的鈴鐺狀銅鐘,每到整點,都應當發出對應次數的聲響。可他們從入院以來就從未聽到過這座塔樓發出過鐘聲,仔細一看倒也是必然——這巨大的銅鐘早已在風雨的侵蝕下破敗不堪,而用來敲鐘的擊錘已經銹跡斑斑,而擊錘上,本應當和機芯相連的傳動結構,因為螺絲的脫落已經如同擺設,和控制室斷開連接,這早就是一座不會發聲的啞鐘。

    快速將鐘樓排查完畢之后,兩人馬不停蹄趕往樓上的控制室。控制室看上去比想象中的要窄小很多,里面擺放著的,是一座巨大的鐘表機芯,機芯的零件被擦拭得十分干凈光亮,沒有任何生銹的跡象。

    “上面還有機油,都是干凈的,肯定經常有人維護使用。”雪茸見狀,分析道,“大概率……這里藏著什么東西。”

    如果只是單純的機械密室,雪茸有自信能在半小時之內打開面前的任何一扇門,可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道連謎面都沒有的、不知是不是謎題的謎題,他不知道這里有沒有自己想要的答案,也不知道答案藏在何處,更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得到答案……

    但他從不是糾結怠慢的人:“先看看,也許有發現呢。”

    雪茸站到了面前這巨大的機芯前,迅速從下往上掃視著——在機械學院上二年級的時候,他們全班就負責學校鐘樓的維護修理工作,這里的每一組齒輪、每一處配重、每一處擒縱機構他都了如指掌。

    這鐘樓雖然頗有些年頭了,但在現在看來,設計依舊科學而嚴謹。

    雪茸從上而下一點點檢查著,發現了很多問題——比如被人刻意摘下的飛扇,散落在正常結構邊的錐形齒輪,還有明顯脫軌的牽引鋼纜……

    看到這些問題的時候,雪茸條件反射想要動手去修,但檔案室的事情又讓他狠狠長了記性,絕不敢再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隨便亂碰這里的任何一處機關。

    這也是困擾他們的最大問題所在——他們不能確定,機關背后隱藏的是劇毒還是答案。

    所以在明確的指示出現之前,他們并不能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

    路就在眼前卻不能踏過去,焦急和煩躁又涌了上來。雪茸的呼吸再次變得沉重,一陣陣的缺氧和眩暈讓他完全集中不起精神來。

    聞玉白聽出了他呼吸和心音的沉重,立刻把人從機芯面前拉回來:“歇會吧,不著急。”

    說著便轉身打開了那厚重渾濁的玻璃窗,月光決堤般涌進漆黑的控制室里,習習的涼風也伴著一絲草木的清香吹來。

    呼吸新鮮空氣有利于舒緩心情,保持大腦清醒。

    雪茸緊皺的眉頭逐漸舒緩開,然后夢游一般跟著聞玉白一起,爬到了窗臺邊。

    月光很好,草木清新,除了沒有解開的謎題,一切皆好。

    雪茸抬頭,望著天盡頭緩緩運行的機械之心,聞玉白低頭,望著地上水洼里塔樓的倒影。

    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來一般,聞玉白開口問道:“我們剛來孤兒院的時候,塔樓的鐘顯示的是幾點?”

    雪茸眨眨眼,對這種細節完全沒有印象了。

    但既然聞玉白這么問了,他心中必然有著自己的答案——

    “七點三十五分。”果然,他自問自答道,“一直到你出事之前,一直都是七點三十五。”

    雪茸聞言,立刻低頭看向樓下,此時此刻,倒影中的鐘面顯示的,卻是七點四十。

    這廢棄的鐘,悄悄地動過了。

    第115章 白骨搖籃115

    這看起來沉寂了許久的掛鐘,在雪茸重傷之后,悄悄地轉動過。

    雪茸思索了片刻,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藥!”

    盡管是和上文毫無關聯的字,但聞玉白還是一秒鐘就理解了雪茸想表達的意思。

    仔細聯想一下,這棟塔樓似乎發生了不少微妙的變化——

    地面上出現了輪子的痕跡,空氣中彌散出了燃料的氣味,鐘表的時針轉動了一小格。

    而這些變化正發生在雪茸受傷前后,也同樣是孩子們給他送藥來的節點。

    對此,雪茸直接做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那藥正是從這塔樓內的某處送出來的,或許是打開了某個暗門,所以燃料的氣味滿溢了出來,地上的痕跡可能就是運輸藥物留下來的,而那表盤上輕微的轉動,不出意外,正是打開這扇隱形之門最關鍵的鑰匙。

    表盤轉動、門打開、氣味外泄、藥物從門內送出。如果是這樣一個流程,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雪茸立刻作出判斷:“要讓鐘轉起來!”

    眼看著這人就要直接上手去碰身后的機芯,聞玉白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他被銀針刺中的畫面。霎時間冷汗滲了滿背,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握住了雪茸的手腕:“等等,會不會有些太冒險了?”

    雪茸正在興頭上,被他一把揪了回來,第一反應是有些惱,但看到那人面上緊張的神色,那噌噌冒上心頭的火苗又慢慢壓了回去。

    深呼吸一口之后,他的情緒便重新變得平穩冷靜了。

    “不冒險。”雪茸有條不紊地解釋給他聽,“首先,對比整座塔樓,這座機芯非常的新,說明是一直有人維護使用的,極大概率是出入使用的開關門鎖。”

    聞玉白也冷靜下來,平和地反問道:“萬一是陷阱呢?檔案室的那個機關就已經晃到你了,對方不簡單。”

    “嗯,確實應該考慮這個可能性。”雪茸說,“但如果真的要‘讓鐘轉起來’才能觸發陷阱,那這觸發的條件實在設置得太高了。”

    他將聞玉白帶到機芯的面前,將那些細節一個個指給他看:“你能看得明白嗎?這里的鋼纜并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位置,這只簧片其實應該調轉九十度,還有這個齒輪組,根本就是障眼法……”

    機械設計并不算是個普羅大眾的學科,就算是跟著雪茸的手指一個一個看過去,聞玉白也并不能理解他說的內容。

    “看不明白。”聞玉白誠實道。

    “看不明白就對了,因為除了設計、制造‘謎面’的‘出題人’,能像我這樣,擁有頂尖的學科知識,一眼就能看出問題所在,并且有能力修復的‘解題人’,整個大陸都找不到十個。”雪茸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半點自吹自擂的浮夸。

    “所以,用這樣的高難題布下陷阱的意義是什么?我不理解。”雪茸抬頭,平靜地看著聞玉白,“在我看來唯一的可能,這就是他們出入的密碼鎖,每次鎖門之后,不惜花費相當長的時間將鎖面打亂,就是怕有人隨意進出罷了。”

    涉及到了自己的專業領域,雪茸是有百分百的較真和自信的。他的這份自信十分有說服力,讓人絲毫不敢產生質疑的念頭。

    “最重要的是,樓下那座銅鐘上的擊錘,被人為地拆下來了,這就意味著,他們并不希望鐘表轉動時會發出響聲。”雪茸說,“如果換成我來設置陷阱,肯定選擇保留鐘聲,一旦有人上鉤,整個孤兒院都能聽到動靜。”

    看著聞玉白開始動搖的目光,雪茸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謹慎,謹慎很有必要,但是你要知道,過分的謹慎只會讓前進的腳步停滯不前,如果始終不肯承擔任何風險,那我們就永遠不會找到真相了。”

    聞玉白沉默了片刻,對面那人始終這樣直視著他的雙眼,淺金色的眸子在月光下無比平靜,卻又分明閃爍著不容熄滅的火苗。

    聞玉白算是發現了,這人雖然平日里顯得無比惜命又膽小,但對于他所追求的東西卻有著一種極致的偏執。這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激進冒險主義者,他相信,為了所謂的真相,雪茸會在必要的時候毫不猶豫地選擇去死。

    這是個可怕的家伙。

    “行吧,那就聽你的。”聞玉白聳聳肩,“不過有一個前提是,一切都由我來操作。你可以指導我,但是必須保持絕對的安全距離。”

    看到雪茸明顯怔愣的表情,聞玉白又無奈地補充一句:“你放心,這都算你的,我不會搶功的。”

    雪茸噎了一下,氣笑了:“你大爺的,我沒有這個意思!你把我想得也太小心眼了吧?!”

    “那你是幾個意思啊?”聞玉白說,“而且你本來就是小心眼啊!”

    “?!”雪茸發現自己被人看扁了,相當惱火,但又很快把話題拉回了正軌——

    “我是說,你不怕嗎?”雪茸問,“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后面真的是陷阱呢?”

    聞玉白愣住了,他似乎還真沒考慮這么多,又或者考慮過了,但還是迅速地作出了這樣的決定。

    許久,他嘀咕了一句:“但我說過不能再讓你出事了。”

    看著他有些別扭地轉過身去,雪茸藏在心里的話便也沒問出來了。

    他很想問聞玉白,他這么做真的值得嗎?為了一個死刑犯和一句承諾,真的有必要承擔這么大的風險嗎?

    ……真是個奇怪的人啊。

    可既然聞玉白都這么說了,雪茸便不再客氣,躲得遠遠地開始教他如何操作。

    聞玉白的悟性很好,手很巧也很細心,作為一個純到不能再純的門外漢,只靠著雪茸遠程語音指揮,便能精準地執行每一處操作。

    雪老師看得相當滿意:“聞玉白,有沒有人說你入錯行了?你要是早幾年來學機械,搞不好真能成為我的對手。”

    聞玉白正專心地旋轉著一枚旋鈕,一直側著耳朵確定旋轉到位了,他才開口道:“沒有,獵犬這行里我已經沒對手了。”

    雪茸幸災樂禍地笑起來:“那手下敗將們一定不知道,堂堂頂級獵犬,居然連個有心臟病的兔子都抓不住。”

    聞玉白立刻垮下臉警告道:“別逼我現在對你動手。”

    或許是雪茸的推理是一劑強效定心丸,也或許是因為兩個人有一茬沒一茬的拌嘴轉移了注意力,面對極有可能隱藏著陷阱的機械結構,聞玉白手里穩穩地操作了,心里卻沒有半點兒緊張。

    只是低頭操作的過程中,他的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問題——他很想問問雪茸,如果自己真的在這里中了陷阱,身負重傷,他會來救自己嗎?如果那天在檔案室里中毒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他會愿意給自己解藥嗎?

    有那么幾個瞬間,他真的很想聽聽雪茸口中的答案,可轉而便自嘲地笑了起來——自己可是那家伙的天敵,是要追殺他的獵犬。他大概做夢都在想著怎么把自己給除掉,又怎么會做這種毫不利己的事呢?

    此時,身后八丈遠的雪茸發現了他的分神,探頭問道:“怎么了?不會弄?需要我來嗎?”

    聞玉白立刻回過神來,搖了搖頭:“沒事,剛剛看不清卡口,現在對上了。”

    于是“咔噠”一聲,整個機芯最后一處結構便修復完成了。現在他們眼前的,就是一個結構完整的、可以正常運轉的鐘表機芯。

    雪茸看著眼前完整的機芯,壓抑著興奮發令:“轉動手柄。”

    聞玉白回過頭來,確定那人躲得隱蔽,才緩緩握住手柄。

    轉動手柄,指針轉動,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能找到真相,還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重傷死亡。

    不論是哪個,都足以讓兩人不約而同地心跳加速起來。

    聞玉白的手心微微滲出汗水,身體也緊繃著,感知在一瞬間拉滿到了極致——以他的敏銳和速度,或許能在陷阱發動的一瞬間作出反應。

    躲在墻角后的雪茸探出頭來,糾結了幾秒,還是小聲道:“……注意安全!”

    聞玉白微微揚起唇角——看來這家伙,暫時還是不希望自己出事的嘛。

    他握緊了手柄,深吸一口氣,緩緩轉動了起來——

    “咔、咔……”黃銅齒輪緩緩轉動,杠桿牽動著鋼纜帶動配重的鉛塊上下移動,飛扇的扇葉也開始旋轉。

    窗外的月色下,靜默的秒針輕顫了一下,接著開始規律地走動,停滯了許久的時間重新開始流淌。

    兩個人都緊張地聽著動靜,頭頂傳來咔噠一聲開鎖的聲響,聞玉白迅速反應,拉起雪茸避到另一處更安全的掩體后去。

    “噠、噠……”秒針的脆響在房間中回蕩著,轉滿整一圈時,塔尖的鋼鐵吊頂上開出一扇方門,一排樓梯緩緩探出,落到了兩人的腳邊。

    樓梯盡頭,方門緩緩打開,無盡的黑暗深處,淺紫色的火光在微微晃動——

    賭贏了。

    第116章 白骨搖籃116

    看到緩緩伸向面前的臺階,兩個人的心跳不由自主地開始加速,接著OO也飛躥到了雪茸的肩膀上,指著路盡頭的洞口激動地叫著——燃料的氣味就是從里面散發出來的!

    雪茸見狀,激動得原地蹦跶了一下,接著腦子一抽,張開雙臂狠狠摟住了聞玉白。

    聞玉白原本正開心著,忽然被濃烈的兔子香襲擊,揚了一半的笑容僵在臉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雪茸也是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那家伙不是梅爾——別說不是梅爾了,哪怕在街上隨便拉來一個陌生人,雪茸現在都恨不得抱住對方狠狠親上一口,可不知道為什么,換成聞玉白,他突然就下不去嘴了。

    下不去嘴就算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抱著的是聞玉白的時候,心臟還突然突突突地猛抽了幾下,兔子耳朵一下子就掉了出來,雪茸只能手忙腳亂地捂住腦袋,就此機會和聞玉白拉開距離了。

    “……快上去吧!”也顧不得耳朵掉在外面,雪茸回過頭來,興沖沖地望向頭頂的那扇門。聞玉白剛想著給他找點什么遮一下,一抬頭,這大病初愈、站久了都能暈的病號,已經一口氣沖到樓梯半腰處了。

    “別一個人亂跑。”聞玉白趕緊快步追了上去。

    為了盡職盡責地防止意外發生,臨進門前,聞玉白還是和雪茸換了個位置,擋在前面探路。

    門口和他們預料的一樣,有著一排用來去除氣味的裝置。頭頂處,一排幽紫色的微小火苗直指向他們的必經之路,從火苗下走過的人會被去除掉所有氣味——和埃城地底的裝置如出一轍。

    雪茸拉著聞玉白的衣角,小心翼翼地穿過了這排裝置,等他們周身的氣味全部消散之后,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不大的廳室。

    廳室大概五六個平方大小,沒有窗戶,只靠著墻上一盞煤油燈勉強照明,看起來十分壓抑。

    廳室的地上鋪著一張有些老舊但還算干凈的地毯,地毯上,散落著一些翻得掉色的童話書,還有一些孩子們愛玩的小玩具。

    聞玉白低頭抱起一只皮球——上面用蠟筆畫著一只歪歪扭扭的笑臉,和檔案室里嚇他的不是一只球,但確實出自同一個人手里。

    看來,這里的確是那捉弄他們的家伙的老巢。

    簡單在廳堂內檢查了一番,兩個人繼續向前走著。塔頂的隱藏空間比他們想象中容量更大,內部結構也要更復雜些。

    往深處走,經過一個狹小的走廊,走廊的左右兩側各連接著一個上鎖的房間。

    雪茸隨機選擇了一扇,掏出鐵絲三兩下一懟——“咔!”鎖打開了。

    “原來在這里。”看到門內的場景時,聞玉白忍不住道。

    擺在他們眼前的,是他當時怎么找也沒找到的真正的“藥房”。里面林林總總放著十幾排鐵柜,按照標簽嚴格地放著許多針劑、藥劑。

    仔細看那些名字,有很多是大陸內部明令禁止的違禁藥物,有的甚至連聽都沒有聽過,卻在這里排得滿滿當當。

    聞玉白想到了老院長馬丁·帕德里克檔案上的內容,立刻反應過來:“走私。”

    雪茸:“什么?”

    “孤兒院剛搬過來的第二年,馬丁·帕特里克因為走私罪被捕入獄。”聞玉白說,“應該就是指的這些東西。”

    在大陸,販賣、私藏違禁藥品的罪名,遠比走私更要嚴重,這人一定是冒著巨大的風險,將這些藥品藏在普通走私品中偷渡回大陸。

    這些藥物是用來做什么的?即便是冒著斷頭的風險也要運到這里?兩個人沒有什么頭緒,只能繼續探索其他的房間。

    推開對面房間時,兩個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面前的房間不大,正中央擺著一張可以放平的躺椅,躺椅上蓋著白布,應該是一個簡易的小床。床的旁邊,擺著一排排锃亮干凈的手術刀、一把把不同型號閃著寒光的鋸子、鑷子、鉗子、錘子……還有許多沒見過的儀器,和泡著不明液體的瓶瓶罐罐。

    里面所有的東西應該都用幽火處理過,沒有留下任何氣味,各種各樣的器具也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可四處分明都透著叫人作嘔的陰森恐怖。

    那群孩子究竟在這里遭遇了什么?這群人把他們抓來這里到底是為了干什么?這些事情和所謂的“生產火焰”有沒有關聯?兩個人都在思考這些問題,卻又都不敢輕易開口。

    看見雪茸的面色又變得不好看,聞玉白伸手把他拉出門:“再去別的地方看看。”

    在找到真正的答案之前,走馬觀花也是未嘗不可。雪茸轉過身來,蔫噠噠地跟在聞玉白的身后。

    看他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聞玉白笑了笑,問道:“怎么了?大陸頭號通緝犯也有被嚇到的時候?”

    雪茸抬起眼睛,還沒能收回來的兔子耳朵抖了抖,嘴硬道:“我這是病還沒好全!”

    聞玉白順著他的話點頭:“好好好,帶病上崗,真是辛苦你了。”

    果然,跟他說兩句話、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雪茸的狀態立馬就好了起來。

    聞玉白側目掃過他的臉,接著又撤回目光:“我一直有個問題很好奇。”

    雪茸回過頭來,透徹的眼睛里跳著兩簇小小的火光:“嗯?”

    “像你這樣的……狠人,會為了別人的苦難而傷心難過嗎?”聞玉白的聲音輕輕的,落在狹長的走道里,像一串灑在井中的鐵釘,“比如埃城地下的受害者、薇薇安和貝姬、還有……這些孩子。”

    雪茸的腳步頓了頓,接著繼續平靜地向前邁著:“這是什么問題?”

    聞玉白以為這人又要說什么“別人的事跟我有什么關系”、“他們的苦難又不是我造成的”,諸如此類人神共憤的畜生話,可沒承想,他卻輕輕來了一句:“我的心又不是鐵做的。”

    聞玉白有些訝異地望向他,燭光將那人的輪廓描得有些發虛,像是個快融化在夕陽里的影子。

    直到這時候,聞玉白才察覺到這人內心有種微妙的別扭——他或許確實是個極度理智的人,會為了目標和利益果斷斬除一切情感上的阻礙,但這不代表他沒有同情心、同理心,更不代表他在做決斷的時候,不會感受到痛苦與糾結。

    果不其然,一說到這樣的話題,雪茸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大自然。聞玉白忽然覺得他有些幼稚,從某些方面來說,他也只是個連自己的情緒都捉摸不透的孩子罷了。

    聞玉白決定率先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于是轉過頭伸手擼了一把他的兔耳朵。如他所料,雪茸立刻全身僵直,臉到脖子根一下子唰得通紅,一邊躲著還一邊喘著氣,睜著眼睛瞪他,眼眶里都快溢出眼淚來。

    聞玉白直直盯著他的臉,腦海里很畜生地閃過一句感嘆:……好色。

    每次摸他耳朵他都是這個反應,叫聞玉白都忍不住面紅耳赤,可偏偏每次看到他這耳朵,自己根本就忍不住……

    可真是不對勁!

    好在一路委屈巴巴護著耳朵的雪茸也顧不上別扭了,步伐都快了些,兩個人很快就走過了這條長長的走道。

    直到走到走廊的盡頭,雪茸忽然定住了腳步,接著抬手指向一間厚厚的門:“有聲音!我聽了!是米蒂!!還有其他人!”

    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很顯然是做了很周密的隔音處理,聞玉白并沒有聽到什么動靜,但既然雪茸說了,那一定就有。

    沒想到米蒂還活著,兩個人快步走到門前,雪茸低頭看了一眼那門鎖,眉頭一皺:“這鎖比較復雜,能開,但是會慢一點……”

    話音還沒落,聞玉白便站到了他的面前,雙手握住那把鎖的兩端。眼看著他小臂上的肌肉緊繃起來,還沒等雪茸反應過來什么,就聽“咔嚓”一聲——那人生生將這把鐵鎖,撕、碎、了。

    見他大氣不帶喘地將那鎖的殘渣丟到一邊,雪茸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你……?!那你剛剛怎么不……?!”

    聞玉白一邊推門,一邊平靜道:“你不是想多發揮發揮價值嗎?”

    “轟隆”一聲,小臂厚的大門被聞玉白生生推開,剛推開一個小縫時,撲面而來的便是一陣嘈雜,有哭聲,有說話聲,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緊接著還有“噠噠”跑來門口的拖鞋聲,似乎是很雀躍地想要迎接進門的賓客。

    門再推開時,門內的人看到了門外的臉,一瞬間,跑到門口的腳步聲止住了,接著這靜默就像傳染一般,迅速覆蓋了整個房間。

    “嘩”地一聲,門徹底打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教室大小的大通鋪,通鋪里擺了十來張病床,病床上稀稀拉拉躺著六七個孩子,他們有的瘦削得只剩一個骨架,有的被紗布一層層地包滿了全身,還有的已經沒有了四肢,只剩一個軀干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跑來開門的,正是失蹤依舊的米蒂。她穿著一身寬大的病號服,手里抱著一只嶄新的玩具熊,面色卻比先前看起來好些,除了比先前更瘦、臉色更黃一些,身體看上去似乎并沒有大礙。只是看到門口的聞玉白,頓時嚇得面色蒼白,頓時哭著躲了起來。

    而孩子們的旁邊,一個面部五官扭曲、身形還有些佝僂的女人,手里正拿著玩具。她眼神呆滯地望著門口的來人,似乎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辦,直到米蒂哭著躲到了她的身后,她那比目魚一樣的五官忽然皺了起來,繼而發出一聲憤怒地嘶吼。

    眼看著這行動笨拙的女人直朝門口撲來,聞玉白抬手將雪茸擋到身后,全身也同時進入了戰斗狀態。

    正當他打算一個過肩摔將人直接掀翻時,房間的一個隔簾后,忽然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

    “回來,克萊爾,回來。”

    那少年的聲音輕輕的,似乎有些無力的柔和,但卻像一根韁繩般瞬間把女人的動作勒停在了原地。

    “咳咳……”一串壓抑的咳嗽聲從隔簾后傳來,接著就是木輪滾動的吱呀聲響。

    下一秒,一個皮膚白皙、身形瘦削的少年,乘著輪椅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少年彎著眸子,禮貌地向他們欠了欠身:

    “你們好,我是塔蘭。”

    第117章 白骨搖籃117

    塔蘭?!

    聞玉白和雪茸同時陷入了巨大的震驚之中,兩人對視一眼,看懂了對方的疑惑——

    聞玉白:塔蘭居然還活著??

    雪茸:塔蘭居然真是個人??

    眼前這個在孩子們口中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塔蘭”,身形清瘦單薄、面露病態,皮膚白得像是在水中浸泡過一般,和他嘎吱作響的輪椅、間歇性壓抑的低咳一同昭示著他堪憂的身體狀態。他的頭發是罕見的湖藍色,眼睛也像湖水一樣透藍清澈,再加上他那溫潤秀氣、不露鋒芒的五官,只讓人一眼看著便覺得踏實安心。

    雪茸又打量了他一眼——他的長相和身形都是十二三歲少年的模樣,可他的語氣、神態、氣質卻成熟得像個大人。所以這份踏實可靠落在了這副身體上,叫人怎么看都有種強烈的違和感。

    塔蘭的身上有太多謎題,他的手中正掌握著真相的鑰匙,雪茸有太多問題想問,在這個關頭反而不知道該先問些什么好。

    一旁的聞玉白沒有過多的糾結,只冷冷地問道:“檔案室布置機關的是你?”

    “對,是我……咳咳。”少年慢條斯理地道,“真的非常抱歉,我也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

    雪茸剛在心里吐槽,這么多問題怎么就挑這個最無足輕重的來問,下一秒,就感覺到身旁這一路上溫和又體貼的薩摩耶身上,一瞬間爆發出了近乎恐怖的強大殺氣。

    雪茸的腦袋“嗡”地鳴叫起來,對面的塔蘭也被這氣場壓得連連咳嗽,房間里的孩子們被嚇得嚎啕大哭起來。

    這時,雪茸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個人似乎是真的很生氣。

    “抱歉……咳咳……”塔蘭有些痛苦地擰起眉,接著伸手緩緩轉動輪椅,來到門邊,“我們可以出去談嗎?我不想嚇到孩子們。”

    雖然聞玉白并不想讓他離開這個房間,但顧及到孩子們的心情、同時又考慮他這副樣子不可能逃得掉,便冷著臉朝門口偏了偏頭。

    轉身的當口,快被氣場壓暈了的雪茸順勢撫了撫他的后背,手忙腳亂地哄道:“大白不氣,生氣傷身體。”

    聞玉白這才后知后覺自己嚇到雪茸了,一瞬間那騰騰的殺氣也收斂了下來。

    離開房間,關上那厚重的隔音門,聞玉白還是毫不客氣地看著塔蘭,不給他半點兒好臉子:“解釋。”

    塔蘭的表情依舊是平淡且從容的,就像是一灘清水,無論對方怎么刺激,他都是這樣溫和得毫無攻擊性。

    他坐在輪椅上,水藍色的眸子移到了雪茸的臉上,又落到了他一直沒來得及縮回來的兔子耳朵,然后笑道:“BUNNY先生,對嗎?”

    沒想到自己知名度已經這么大了,就連塔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家伙都知道自己的名諱,雪茸深吸了一口氣,警覺起來。

    聽到這里,聞玉白擋到了雪茸的前面,居高臨下地盯著塔蘭威脅道:“你可不會有告密的機會。”

    任何一個人,包括雪茸在內,直視著生氣時的聞玉白,都無一例外會被他眸中強烈的殺氣震懾到,可塔蘭似乎是個意外。

    聞玉白瞪著他的時候,他也一直這樣毫不避諱地抬頭直視回去,甚至有那么一個瞬間,雪茸好像從他這張沒有攻擊性的臉上,也看到了冰冷刺骨的殺意。

    但只是轉瞬即逝的一剎那,塔蘭的嘴角便又輕輕上揚起一個無害的弧度。

    “我不會告密的。”他輕柔地說著,“因為BUNNY先生和我們一樣,都是值得尊敬的無神論者。”

    這一句話的沖擊力度,不亞于那一句“我是塔蘭”。

    兩人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質疑,畢竟,現年頭想找個敢公開表明身份的無神論者,大概比在孤兒院找一只真的鬼還要難。可很快他們又反應過來,這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的——整個古堡內找不到任何機械之心的元素,曾經一樓的圣壇也被徹底拆除拿來當教室,加上他們對獵犬的這般厭惡,都是無神論者的證明。

    “那您呢?這位尊敬的獵犬先生?”塔蘭又抬頭望向聞玉白,語氣依舊平緩,卻多少帶了些鋒芒,“像你這樣奉命行事的調查人員,卻要公然包庇挑釁教會的通緝犯,恕我愚鈍……我實在是有些摸不清您的立場。”

    聞玉白一愣——這個問題確確實實問到了他,實際上,他這段時間也懷疑過自己的立場是否足夠堅定了。

    在聞玉白沉默的當口,一旁的雪茸忽然開口道:“他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這點你無須懷疑。”

    這一回,輪到塔蘭陷入沉默之中了。

    雖然私下相處起來,雪茸這個人的性格跳脫又乖張,但只要他愿意,也可以表演出任何他想要的性格。

    聞玉白眼睜睜看著他寫滿算計的眉目,變得清朗又陽光,轉眼便是一副凜然又正直的模樣——

    “塔蘭,雖然你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但聽說也是你給我解藥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其實是個善良的好孩子。”

    得了吧……聞玉白在心底吐槽道,你也不想想你醒來之后罵了那家伙多少回……

    雪茸走上前,彎下腰,平視著面前這個面容稚嫩的少年人:“我知道你們都是被脅迫的,所以請告訴我真相,我們一定會替你們討回公道。”

    告訴真相是必須的,討回公道算是附贈的,雪茸想的什么,聞玉白心里是清清楚楚的。

    塔蘭抬眼直勾勾地望著雪茸的眸子,繼而又側身掩唇咳了幾聲,這才嘆了口氣,輕輕道:“沒有被脅迫,我們都是自愿的。”

    這句話沒有引起兩個人的震驚,因為打心眼兒里他們是一點都不相信的。正當雪茸又企圖用花言巧語撬開他的心扉,那人無奈地聳了聳肩,說:“事實就是,孩子們都好好活著,不是嗎?”

    塔蘭說的好好活著,應當指的是病房里那幾個怎么看怎么都談不上“好好的”那幾個病孩子。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不知該怎么繼續這個話題。

    “你們也能看到,我們一直在努力掩蓋真相,我帶著孩子們制作那些鬧鬼的道具,又特意把這里藏得如此之深,甚至還在檔案室里埋下陷阱,確實都是為了趕你們走……”塔蘭說。

    “孩子們的資料你們應該都已經看過了,斯凱立頓孤兒院的所有兒童,都是病人,沒有例外。”塔蘭說,“雖然這么說你們可能一時難以相信,但事實就是,這里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兒童販賣窩點,更不是什么喪心病狂的人體實驗中心,這里只是一個純粹的,收留可憐孩子,并且想要努力治好他們、給他們創造未來的良心福利機構。”

    雪茸這回是真的被驚到了:“……什么??”

    “如果你們記得清失蹤名單的話,或許能聽懂我的話。”塔蘭笑了笑,說,“安迪老師你們應當已經遇到了,他曾經的名字叫做哈利,而剛剛那位克萊爾,小時候的名字則是叫漢娜。”

    雪茸完全不明白他在打什么啞謎,一旁的聞玉白卻反應過來:“……是他們??”

    聞玉白看過并牢記了從建院以來所有失蹤孩子的信息,還有他們對應的體檢報告,其中一名八年前失蹤的男孩名叫哈利,和現在的安迪老師一樣,右手大拇指有著殘缺,而另一位名叫漢娜的小女孩,天生面部發育畸形,并且智力低下,于十五年前宣告失蹤。

    “對,不只是哈利和漢娜,還有你們所看到的院里所有遮住面容的‘怪物’們,他們都是斯凱立頓走出來的孩子。”塔蘭笑著說,“他們從來沒有失蹤,也沒有死去,而是被院長們努力撫養長大,轉而又回到院里從事著各種類型的工作而已——這件事很好求證,拿資料比對一下就能一目了然了,對吧?”

    現在想來,他們在樓梯口里遭遇的獨眼怪物,大概率也是先天畸形的病人,而檔案室管理員、園丁、廚師,他們每個人都用衣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也正是因為他們身體上的殘缺、疾病不便示人。

    “為了給孩子們治病,馬丁校長甚至冒著風險去其他的大陸求藥,最后甚至還遭受到牢獄之災……”塔蘭有些無奈地笑道,“好在孩子們真的有被很好地照顧,他們真的有好好地長大。雖然有不少孩子因為病重還是早早夭折了,但他們中的一大部分人已經過上了平靜安寧的生活……這便是斯凱立頓孤兒院的初心所在。”

    事實確實如塔蘭所說的這般,曾經的孩子們并沒有遭受折磨,除了自然病逝之外,其余都好好地活著,甚至還找到了一份屬于自己的工作,可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疑點叫人想不通——

    “倘若你們的初心真是好的,為何如此大費周章,制造這些令人誤會的局面?”聞玉白問,“為何要故意營造‘失蹤’的假象、為什么要把一部分孩子藏進閣樓里來,又為什么要把死去的孩子分尸掩埋?”

    說到這里,塔蘭的語氣又一次冷了下來:“因為你們總想把這些孩子們‘帶走’啊,獵犬先生。”

    說完,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改口道:

    “因為孩子們不想離開……也不能離開。”

    第118章 白骨搖籃118

    聽到這里,聞玉白冷笑道:“不能離開?果然你們還是要拿這些孩子做些什么。”

    塔蘭抬頭望向聞玉白,眼里的溫柔沉靜都悉數消散,轉而變成銳利的嘲諷:“另有所圖的人恐怕是你們吧?獵犬先生。”

    聞玉白瞇了瞇眼,盯著他沒有吱聲。

    塔蘭:“不知道你有沒有統計過其他福利院早些年的相關數據,那些沒有被斯凱立頓收養的,生了病、先天殘疾的孩子,最后都去哪了?”

    聞玉白:“一部分自然夭折,存活下來的個體一部分被領養,一部分成年后被正常分配工作。”

    塔蘭:“那再然后呢?被領養的孩子最終會去哪里?而那些進入社會的孩子,最終又會被分配到什么工作?”

    聞玉白沉默了。實際上,對于完全不長記性的雪茸來說,聞玉白能把數據吃得這么深、這么透,本就已經是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塔蘭看著他的雙眼,伸出手指了指天空的方向——

    “機械之心?”雪茸立刻反應過來。

    “對。”塔蘭無奈地揚了揚唇角,“如果沒有斯凱立頓,這些孩子無一例外地,會被全部送上機械之心。”

    聞玉白冷冷地道:“你要知道,能去機械之心擔任神職,是每個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是嗎?”塔蘭又望向雪茸,“真若如此,那這個世界上,為什么還會出現BUNNY先生這樣的人?”

    又一次被當成典型點名,雪茸有些心虛地向后撇了撇兔耳朵。

    “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信神的,也不是每個人都想要去機械之心,我希望每個孩子都有選擇信仰、決定自己未來的權利,而不是以‘所有人都信所以你必須信,所有人都想所以你必須想’為理由,剝奪他們選擇的機會。”塔蘭說到這里,又皺著眉咳了好一會,接著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獵犬先生,我現在愿意把真相告訴你,是因為我看得出來,你的行動確實是為了‘保護孩子’,而不是為了‘帶走孩子’,你和他們不一樣。”

    “對于孤兒院的孩子們來說,能被領養是最好的結局,所以你看,能留在古堡里上課的孩子們,至少看上去沒有那么‘不健康’。而我身后的孩子們,已經病得很厲害了。”說到這里,塔蘭的神情略微有些悲傷,“如果不把他們偷偷藏起來……是一定會被帶走的。”

    雪茸:“你是說,‘生病’和‘被送上機械之心’之間有著某種聯系?”

    塔蘭:“至少從我們所經歷的來看,這種聯系的絕對的。”

    事已至此,他們被區別對待的原因也終于水落石出——因為他們希望孩子們能被雪茸這樣的家庭收養,而恐懼被聞玉白這樣的教會人員“帶走”。

    “可這難道不也是你們把‘無神論者’的立場強加到孩子身上的一種體現嗎?”聞玉白說,“你們又憑什么替孩子們做決定?被關在這里真的是他們自己的意愿嗎?”

    聽到這里,一直藏在門后偷偷聽著的米蒂搖搖晃晃跑了出來,驚慌失措地擋到塔蘭的面前,一邊顫抖著一邊朝聞玉白喊道:“我們不想去機械之心!”

    聞玉白愣了愣神,然后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問道:“為什么?”

    米蒂的膽子很小,身材也很瘦弱,這樣劇烈顫抖著,總讓人擔心她下一秒就會散架。但她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很大聲地回答道:“因為我們不要和大家分開!去了機械之心之后,就再也見不到大家了!!”

    如此簡單直白的回答,讓聞玉白和雪茸一瞬間答不上一句話來——真的就是為了和朋友們待在一起嗎?就是為了這么簡單的理由,選擇布置這么大的一盤棋,恨不得和全世界對抗嗎?

    似乎是猜到了他們的心中所想,塔蘭微微揚起笑容:“對于孩子來說,這里的家人們就是全世界。”

    “不可能……這也太癲了。”雪茸聽得三觀都要裂開了,“只是送去打工而已,又不是再也回不來了,有必要搞得這么夸張嗎??”

    “可是有人回來過嗎?”塔蘭問,“我從來沒有搜集到過一起有人從機械之心回來的例子,也從沒有親耳聽過任何一個親歷者對機械之心的描述。”

    聽到這里,雪茸也沉默了——他們都是激進的無神論者,他對于機械之心的種種懷疑,自己早就已經考慮過無數次了。

    根據官方的解釋,登上機械之心這件事相當于修仙飛升,被神明召喚之人已不再是普通的人類身份,而是高于人類的半神,自然不應與凡人有過多牽扯,再加上飛艇運輸成本高昂,因此自然不可能有輕易走動的機會。

    “但他們和地面是有書信往來的……”說到這里的時候,聞玉白忽然沒了底氣。

    塔蘭也只是輕輕笑了笑,說:“我只想親耳聽他們說……”

    聞玉白想反駁什么,但看到塔蘭面前擋著的小姑娘,便又不好發作。

    米蒂也強忍著恐懼、昂著頭瞪著他,似乎剛鼓起勇氣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下一秒表情便一陣蒼白,然后慢慢彎下腰去:“塔蘭……我肚子好疼……”

    話音尚未落,她就噗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怎么了??”聞玉白下意識伸手要扶她起來,米蒂卻直接伸手推開了她,剛背過身去,就“哇”地一口吐在了地上。

    輪椅上的塔蘭臉色驟變,慌忙轉身喊道:“克萊爾!克萊爾!!”

    下一秒,那笨拙畸形的女人,便咚咚咚地快步跑來。

    “好疼……”小姑娘被聞玉白抱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地向下掉著。克萊爾則很快拉起米蒂的手臂,拿起一根針筒直直錐了進去。

    “這是什么??”雪茸被這女人風馳電掣的手速嚇到了,“你們給她打了什么東西??”

    “鎮痛藥……咳咳。”塔蘭轉過輪椅,飛快地跟了過去,“馬丁院長從海外運過來的……對于米蒂這種情況,這是最好的解藥了。”

    雪茸一邊撐著拐杖,一邊努力地跟上他們的步伐:“什么意思?米蒂到底得了什么病?”

    “惡性腫瘤。”塔蘭說,“我們做過很多努力,但……已經沒有治愈的機會了。”

    米蒂被校長帶來這里,也不過是去年年底的事情,這孩子剛開始也這么瘦,全身蠟黃蠟黃的,經常嘔吐,還總嚷著肚子疼,這種情況必然會被帶上機械之心,馬丁院長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孩子帶回了孤兒院來。

    帶回來后不久,米蒂便被確診了惡性腫瘤。經常肚子疼到失去意識,嘗試了各種藥都沒法治愈,便只能用其他大陸偷運來的鎮痛藥緩解痛苦。

    因為從外觀來看,米蒂和健康的孩子區別不大,為了不放棄任何一個被富人帶走、救治的機會,福利院一直將她留在塔樓之外,和其他健康的孩子們一起生活。

    直到前幾日的那天夜里,做了噩夢的米蒂半夜跑去山林中,被冷風吹得惡疾發作,一邊吐一邊哭,被夜巡的教職工發現,并喊人對她進行搶救。

    最后得出的結果是,米蒂已經時日無多,并且癥狀無法掩藏,不能再在獵犬面前露面。于是一行人半夜將孩子送去了塔樓,一邊全力救治,一邊讓她安心地度過最后的時光。

    塔樓里也有同齡的朋友、靠譜的護工和好玩的玩具,還有什么都會、什么都懂、愛給他們講故事的塔蘭,所以米蒂并沒有感到不適應——除了出不去之外,這里哪里都很好。

    此時,重病的米蒂被聞玉白抱在臂彎中,因為藥物的作用,她的狀態平穩了很多,身體卻反而更加虛弱了。

    她抬起頭,虛弱地瞥著抱著他的聞玉白。聞玉白感覺到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許久才猶豫著問道:“是不是我嚇到你了……?”

    孩子們對于自己的恐懼是發自內心的,聞玉白心里清楚也無力改變,但剛剛米蒂倒在自己面前的畫面,還是深深刺激到了他。

    米蒂本來快要閉上眼睛,聽到這話又抬眼望向他,很努力地道:“……我不怕你。”

    意識到了孩子對自己還是報以敵意,聞玉白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直到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米蒂放到病床上,那孩子才又虛脫地說了一句:“我感覺……你不像是壞人。”

    一瞬間,聞玉白覺得胸口處狠狠地堵住了。正當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轉身不再看她時,門外忽然涌來一群穿著黑衣的人。

    他們有的拿著藥,有的拿著手術刀,個個都手忙腳亂的樣子,顯然就是全是門外漢的草臺班子。

    而坐在床邊的塔蘭卻搖了搖頭,沒有讓那群家伙湊近過來,只是又讓克萊爾給她打了針鎮痛劑。

    他摸了摸她的額頭,又開口問道:“米蒂,現在感覺怎么樣?”

    “不疼了……但是沒有力氣。”米蒂深深嘆了一口氣,又眉頭一皺,悶悶地咳出幾大口鮮血來。

    塔蘭趕忙幫她側過身,輕拍著她的背,而聞玉白則非常嫻熟地幫她擦干凈嘴邊的血漬,幫她換了個干凈的枕頭,米蒂目光渙散地望了望他,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塔蘭聞言,輕輕將她的小手捧在掌心,眼圈變得通紅:“有沒有想要吃的東西,想要玩的玩具……或者想要聽的故事?”

    米蒂似乎明白了什么,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

    “那你再跟我說說其他小幽靈的故事吧……”米蒂無力地偏了偏頭,腦袋枕在塔蘭的胳膊上,“這樣我變成幽靈之后,就不會害怕了。”

    ……

    小幽靈的故事,要從一片花園開始說起。

    從前有一個善良的老人,他擁有一片美麗的花園。這里有漂亮的花花草草,還收留了很多可愛活潑的小動物。

    老人把小動物們當成自己的親生孩子疼愛,小動物們也在老人的呵護下茁壯成長,他們一直像親人一樣生活在一起,過著其樂融融、幸福平靜的生活。

    有一天,一條小魚從池塘里跳到岸上,和老人說:“爺爺,我好像忘記怎么游泳了,你能教我怎么在岸上走路嗎?”

    老人聽了很驚訝,小魚怎么能離開水里到岸上走路呢?可是忘記游泳的小魚,又怎么能回到水中呢?

    于是老人想了個辦法,給小魚的頭上戴了一頂裝滿水的小魚缸,這樣它就可以一邊在水中自由地呼吸,一邊在岸上自由地散步了,小魚便也成了花園里第一只生活在陸地上的小魚。

    小魚的魚缸非常脆弱,摔一個跟頭就有可能碎掉,所以陸地上的小動物們都很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它,老人也對它格外關心,大家還是和往常一樣,把彼此當作重要的親人。

    直到某天,一名動物科學家發現了這條特殊的小魚。他告訴老人,他要把這條小魚帶走,養到一只巨大的透明水缸里,里面有各式各樣的水草,還有漂亮的景觀,小魚一定會在那里過得很幸福。

    可是小魚并不想去水缸里游泳,也不想吃水草,它喜歡和陸地上的小狗一起散步,喜歡和小貓一起玩游戲,喜歡聽爺爺給他講故事,于是爺爺就拒絕了科學家的請求。

    科學家說:“如果你的小魚一直在岸上的話,它會被太陽曬得干干癟癟,然后變成一條小魚干,我們來這里,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

    老人害怕小魚變成魚干,于是哄好了小魚,讓它跟著科學家離開了小花園,臨行前,小魚哭得很傷心,哪怕沒有曬太陽,都能哭成一條小魚干了。

    小魚的離開也讓其他的小動物們非常難過,老人也三天三夜沒能睡好覺,但他還是安慰著小動物們,告訴大家,小魚在水缸里會過上比現在更好的生活,大家應該替小魚感到高興。

    從那天起,經常會有科學家來老人的花園里尋找合適的小動物,他們帶走了一只耳朵短短的兔子、一直牙齒軟綿綿的老虎、一只跑得慢慢的貓咪……科學家跟老人保證,可以讓兔子的耳朵變長,也可以讓老虎的牙齒變硬,還能讓貓咪重新跑得飛快,老人舍不得小動物們離開,但是為了給小動物們更好的生活,每次都會流著淚送大家離開。

    直到有一次,老人外出了很久很久,回來之后生了很大的氣,額頭上冒出的怒火似乎能把花園里的樹都燒著了,小動物們害怕極了,就小心翼翼地問他發生了什么。

    老人沒有告訴大家具體的原因,只是說科學家們都是可惡的大騙子,他告訴小動物們,以后絕對不會把它們再送給科學家們,小動物們聽了感覺很開心——因為它們從來不想要巨大的水缸,不想要耳朵變長、牙齒變硬,也不想要跑得飛快,他們只想和大家生活在一起,永遠永遠待在爺爺的身邊。

    于是,在科學家再一次登門造訪的時候,老人把一只愛吃草的小狼藏了起來,他告訴科學家,小狼前一天夜里偷偷從花園的籬笆逃走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于是科學家便失望地回去了。

    小狼成功地留了下來,老人和小動物們都很開心。于是到后來,每一個可能被科學家看中的奇特小動物,都會在科學家造訪之前“離開”花園,又會在他們離開后不久重新回到花園里來。從那以后,老人經常去其他園丁的花園里尋找這樣特別的小動物,帶他們回自己的花園,再在科學家來之前藏好。

    漸漸的,花園里便充滿了奇特的小動物,大家都很特別,待在一起反而沒有什么奇怪的了,所以這里沒有惡意的欺凌和歧視,每個人都是彼此真誠友好的伙伴。

    可有一點科學家們并沒有撒謊,走在岸上的小魚會變成魚干,只吃草不吃肉的小狼會餓壞肚子。終于有一天,小狼的肚子餓得癟了下去,在小動物們的陪伴下離開了。

    按照花園管理的法則,所有在花園里去世的小動物,都要統一被帶走,最后變成一朵白云掛到天上去。可小狼臨走前說過,他怕高,也害怕一個人,他想繼續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他不想離開花園。

    于是老人和小動物們一起做了個決定,隱瞞了小狼離開的消息,把小狼埋在了他最喜歡的山坡上去,那里有他最愛吃的青草,他一定會很喜歡這個地方。

    那天,老人和小動物們一直在山坡上待到天黑。一直等螢火蟲提著燈籠出門來,老人才準備帶著小動物們回家。

    忽然,小狼最好的朋友小鹿指著面前的草地喊道:“快看!是小狼回來了!”

    其他的小動物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也高興地跳了起來,都說小狼回來了。

    只有老花眼的爺爺看了半天沒能找到小狼,最后只能高興地抹著眼淚說:“回來就好,小狼變成了小幽靈,永永遠遠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咯。”

    原來,來到天上的小動物會變成白云,埋在地底的小動物卻不會變成泥土,而是會在埋葬他的地方扎根,像開出花朵一般,生出一只可愛的小幽靈來。

    從那以后,大家再也不害怕死亡了。

    因為死亡也沒有辦法將他們分開,大家終將會以另一種方式再次相聚。

    ……

    故事說完的時候,米蒂已經迷迷糊糊睡著了。塔蘭摸了摸她的額頭,紅著眼眶將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去。

    一旁的雪茸聽完這個故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所以,他跟聞玉白,是辛辛苦苦花了一整個晚上,刨了這些孩子的墳??

    聞玉白也陷入了沉默,但還是很快質疑道:“那為什么要分尸?”

    他們挖出的骨頭都是分散在各處的碎片,并不是簡單地用土埋葬這么簡單。

    塔蘭看了他一眼,無奈又諷刺地苦笑著:“因為一整具尸骨,很容易被獵犬發現,然后就會被他們從地底挖出來,分散開來就會好很多。”

    可沒想到最后還是沒能躲得過這家伙的狗鼻子,不僅聞到了、挖出來了,甚至還給費勁地拼了回去……

    聞玉白終于感覺到了一絲局促,尷尬地道了一聲:“抱歉……”

    塔蘭搖搖頭,又疲憊地笑道:“不過這只是對于我們而言的理由,對于孩子們來說,想要守護在孤兒院的每個角落,想要繼續待在他們曾經玩耍過的每個地方,就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原因,僅此而已。”

    米蒂在床上又迷迷糊糊躺了一整天,直到次日傍晚,她的呼吸才終于疲憊地停止了。

    大家把她從塔樓的頂上搬回了古堡,剛準備晚修的孩子們立刻涌了過來,圍成一個小小的圈。

    本以為會出現哭成一團的悲傷場面,可沒承想,氣氛遠比他們想象中的輕松——

    佩妮跑過來,欣喜地道:“米蒂!是米蒂!!”

    托米也開心地蹦了起來:“太好了!!米蒂沒有走丟!!”

    好朋友去世,大家卻是這般歡天喜地,這場景怎么看都怪異透了。可轉念一想,這些孩子本就比他們任何人都見慣了死亡,又堅信著死后會和靈魂相聚,在這樣的理念之下,這倒也確實該是一場充滿著喜悅的重逢。

    塔蘭乘著輪椅慢慢地從身后的門內走來,在孩子們欣喜熱烈的簇擁之中,他彎了彎眸子,溫柔道:“馬上就要晚修了,快去和現在的米蒂道別吧。”

    大家便干干脆脆地和米蒂打完招呼,說了再見。

    再后來,馬丁院長和其他人一同把米蒂從孩子們的面前帶走,趁著他們去上晚修的功夫,把米蒂埋到了她最喜歡的小樹邊、放進曾經捉過迷藏的圖書館角落的地板下、藏到了她房間的書柜后面……

    聞玉白和雪茸也忙不迭帶著弟兄們一起,將他們挖出來的骨片,盡可能分散著埋到各處去。

    徹底結束工程的時候,孩子們的晚修也剛好結束了。平日里一聽到鈴聲便作鳥獸散的孩子們,今天自發地集結起來,來到了一處小山坡上。

    此時,流螢飛舞,星落滿天。微風吹過草地,掀起一片片閃著光斑的草浪。

    孩子們手拉起手圍成了一個圈,在星野間唱起歌兒來——

    “被星星照耀的孩子啊,你不要害怕,我將提一盞螢燈,把前路照亮……”

    佩妮拉起沙維亞的雙手,又邀請了雪茸的加入,托米拉過萊安,猶豫了半天,也把聞玉白拉了進來。

    他們一同圍著那山坡上一顆小小的石頭轉起圈,一邊歡笑著,一邊繼續唱道:

    “山間的鳥兒會為你引路,路邊的野獸會為你護航……”

    隨著歌聲的響起,那顆石頭忽然生起了一簇紫色的火焰,像是一顆破土而出的新芽,在歌聲里生長、綻放。

    “迷霧終究會散去,太陽升起的時候,一切都將重來……”

    雪茸睜大了眼睛,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身影,正猶豫著要不要加入他們的歡唱。

    一片歌聲中,他聽到有人喊了貝蒂的名字,于是他下意識伸手去握她的手,可下一秒,她便如從未存在過一般,從雪茸的視野中消失不見了。

    “聽著我們的歌唱,大膽向前。我們一直在這里,等你回家。”

    第119章 白骨搖籃119

    人群中央,那簇紫色的火焰閃爍著,隨著孩子們的歌聲輕輕舞動。

    直到孩子們在安迪老師的帶領下轟然散去,雪茸才從這漫長的不真實的恍惚中回過神來——“你們剛剛……有人看見了嗎?”

    “什么?”聞玉白問。

    “一個小女孩……”雪茸愣愣道,“看起來很像米蒂。”

    所有人短暫地陷入沉默之后,開始逐一發言——

    浪漫唯心主義沙維亞:“是不是孩子們說的幽靈?”

    謹慎現實主義萊安:“看、看錯了吧?你身體剛恢復,可能出現幻覺了。”

    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傻x主義梅爾:“扯淡。”

    雪茸自動過濾掉了后兩句,轉頭問沒有發言的聞玉白:“怎么回事?不是說好了只有小孩子能看見幽靈嗎?”

    聞玉白挑了挑眉,反問:“證明了什么?”

    雪茸:“證明了我有一顆孩童般純潔的內心,還有一雙能看透一切的雙眼,或許我還有什么別人沒有的特殊能力……也許世界就是在等我來拯救!你想說的是不是這個!”

    聞玉白搖搖頭,繼而看向他的雙眼,認真答道——

    “證明你很幼稚。”

    雪茸恨不得把他的狗尾巴扯下來做圍脖!

    說到狗尾巴,雪茸又繞著聞玉白走了一圈,問道:“長官,你是不是一直情緒不好啊?”

    聞玉白心里一怔,裝作平淡無事的樣子抬起頭來:“怎么說?”

    雪茸:“你不舉啊。”

    “???”聞玉白被他一句話說得腦袋都炸了,剛想問他怎么得來的謠言,那人又彎著眼睛向下指了指——

    “別多想,我是說尾巴,其他的我可不敢瞎說。”那人得逞般惡劣地笑了笑,“講真,我看別的狗都喜歡搖尾巴,你怎么從來不要搖啊,是不高興嗎?”

    聞玉白還在氣頭上,緩了半天才咬牙切齒地來了一句:“你就當我打心眼里不想當個薩摩耶吧。”

    這話被一旁的其他人聽到了,驚嘆聲此起彼伏——

    萊安:“什么?聞長官居然是只薩摩耶嗎??”

    沙維亞:“我的老天爺……這么可愛??看起來不像啊!!”

    梅爾:“細想似乎也說得過去。”

    “……”該死,這事兒估計是解釋不清了。

    雖然嘴上一直在忙著挑釁聞玉白,但自始自終雪茸的目光都緊緊盯著那簇紫色的火焰——這是他們最開始來這里的目的,伊溫說過,這里大概率是火焰的生產基地之一。

    也就在剛剛,他們圍觀了火焰出生的全部過程——孩子們手拉手圍城一個圈唱歌,放在圓心的燃料就忽然燃燒了起來。

    完全沒有正常點燃火焰該有的流程。

    要不是剛剛小女孩的影子短暫地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他肯定早就第一時間走上前研究了。但是現在不行,因為馬丁院長正站在火焰旁,神情陰冷地盯著他們,他身后緊跟著的兩條獵犬也緊繃著背,一面躲避著聞玉白的目光,一面發出警告般的低吼——他們似乎都在沉默著,企圖先把對方熬走。

    此時,剛剛送完孩子去上課的塔蘭,又推著輪椅慢吞吞地來到了馬丁的身邊。他先是低低咳了兩聲,接著才抬頭對馬丁說:“沒關系的,馬丁院長。他們沒有惡意。”

    說完,他又遙遙指了指雪茸的方向:“那位就是報紙上一直在刊登的BUNNY先生。”

    怎么這么快就把自己賣了!雪茸差點兒沖上去把這一老一小直接滅口。但下一秒,馬丁的眉頭就紓解了開來:“原來是那位智者。”

    智者?雪茸的滅口欲被這兩個字輕而易舉地消滅了——老東西是懂夸人的。

    不得不說,雪茸這個逃犯的身份,不方便的時候非常不方便,麻煩到隨時能搖了他的命,但方便的時候卻也非常方便,似乎不用解釋一個字,就能獲得同道中人的絕對信任。

    馬丁又瞥了一眼聞玉白:“那那只獵犬……?”

    塔蘭:“一起來的。”

    馬丁點頭:“同伙……立場真不堅定。”

    評價的巨大之反差讓聞玉白無語凝噎,但事已至此,他也能理解這些人對獵犬的忌憚。這種根深蒂固的壞印象,想靠他自己一個人,是沒有辦法打破的。

    見雙方都沒了惡意,雪茸便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那簇火苗:“我能看看嗎?”

    馬丁沒有說話,只轉過身來,拿出一只玻璃瓶,又拿出一根火鉗,小心翼翼地將那燃著火焰的石塊夾進瓶中,蓋上瓶塞,小心存好。

    一抬頭,看著雪茸直勾勾盯過來的目光,馬丁有些無奈地道:“抱歉,這個不能給你。”

    雪茸聳聳肩,表示無所謂:“我知道,這個是要運去做手表的吧?”

    馬丁愣了一下,接著苦笑道:“原來是去做手表了啊……”

    看來保密工作確實做得好,源頭工廠都不知道自家的產品最終被用來干了什么。

    似乎是想讓自己好受一些,馬丁解釋道:“如果不是對他們還有些作用,斯凱立頓一定早就不存在了……孤兒院是有被冥冥之中守護著的啊。”

    也難怪斯凱立頓孤兒院年年丟人,教會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這么多年。果然不是教會太傻,是里面的利益關系太深。

    雪茸轉了轉眼珠子,問道:“所以,這個火焰是怎么生產出來的?和這些孩子有關嗎?”

    馬丁看了看自己手中裝了火焰刀小瓶子,不說話了。

    “院長。”雪茸打起感情牌來,“早就聽塔蘭說,你們和我一樣都是無神論者。不瞞你說,我一直在尋找關于機械之心的真相,我想登上機械之心去看個究竟,想要做到這一點,最重要的這一步,就是必須要知道火焰是怎么生成的——這是揭開偽神真面目所必須要的。”

    “不行!”原本還平靜沉默的馬丁,聽到這句話忽然暴怒起來,“你以為你是什么人?隨隨便便就能登上機械之心嗎??”

    雪茸被這突如其來的發作嚇了一跳,身后的聞玉白聽到動靜,也冷著臉走了過來。

    看到面色不善的聞玉白,馬丁強壓下了怒火,他只是伸手攥緊了那只瓶子,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兩只獵犬,不咸不淡地拋下了一句:“不要去機械之心,不要再跟我說這種話了。”

    眼睜睜看著那老頭轉身離去,雪茸倒也不去追——一方面是他追不動了,跟毛孩子們跳了一圈舞,簡直把他半條命都送走了,另一方面是,他確信了馬丁知道些什么。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只要這家伙不死,他們厚著臉皮賴在這里,遲早能靠他的口才將這老頭子的嘴給撬開。

    可偏偏,那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只要”,就這樣發生了。

    這天晚上,雪茸剛準備安安心心回到他躺了許久的病號床上休息,一陣慘烈的哭嚎聲便從樓下傳來。

    他爬起身來沖出門去的那股勁兒,完全沒有顧忌到自己的心臟和身體,好在剛一出門就遇到了同樣反應迅速的聞玉白,那家伙二話不說單手將他直接拎起,他作為聞玉白的行李,被對方以最快的速度送達了案發現場。

    他們到達現場的時候,莎倫院長正崩潰地跪坐在地上,她身后的兩條獵犬低吼著。她面前的大門是敞開著的,濃烈的血腥味夾雜著惡犬的吠叫聲撲面而來,還沒看清什么情況,雪茸便感覺腦袋發暈了。

    下一秒,他就看到了慘案的真實情況——

    引入眼簾的,是大片大片恐怖的血漬,馬丁院正躺在血泊的中央,喉管大股大股地涌著鮮血,他的左臂已經被生生咬斷,掉落在門口,右腿僅靠著幾根血肉連著,十分恐怖。

    而那兩只始終跟在他身后的獵犬正是造成這一切都元兇,此時正在啃咬著他的右手。

    看到這一幕,雪茸的耳朵“嗡”地一聲噪鳴,但腦子卻轉得更快了——

    那兩只獵犬不是他的寵物,而是教會派來監視他的守衛,白天說話的時候什么都沒有發生,為什么到了晚上卻突然被攻擊?如果是為了滅口,那他是說了什么……?

    下一秒,雪茸就注意到了他死死攥緊的右手。眼看著聞玉白以飛快的速度沖上前去,雪茸只能喊道:“去救手里的東西!人已經救不活了!!”

    聽聞這句話,聞玉白皺起眉,輕輕嘖了一聲,但還是硬生生地調轉了方向。

    他“唰”地抬起一腳,獵犬被血液漬紅的下巴直接被生生踢歪了,馬丁的手掉落在了一邊,依舊緊緊我這。另一只獵犬見狀,也想上千去搶,又被聞玉白一腳直接踹飛到窗邊去。

    直到這個時候,老人的手還死死地攥著,聞玉白從中掏出一張紙團來。沒展開看,直接都給了門外看熱鬧看到快要昏厥的雪茸。

    然后頭也不回地轉身,拿出匕首,朝兩只獵犬的心臟,各來了干脆利落的一刀——

    直接斃命。兩只獵犬比地上的馬丁還要先一步斷氣。

    聞玉白蹲下身子,整理那一地的尸體,匆匆趕來的萊安和沙維亞,忙不迭去照顧情緒崩潰的莎倫,梅爾過來檢查雪茸的身體情況,雪茸則忍著強烈的嘔吐欲望,顫抖著打開了手中的那張紙團。

    紙團上,只有慌慌張張一個潦草的字跡——

    “死”。

    ……

    面前這個房間里,濃烈的血腥味叫人一陣陣的反胃。雪茸不敢抬頭,不敢望那一地的血液和碎肉,只敢死死盯著那張紙,望著那潦草的字跡在眼前扭曲變形。

    “死”,是什么意思?

    雪茸緊緊握著那張紙團,腦子里嗡嗡作響——

    是指孤兒院的孩子們都會死?但這難道不是早已經明牌的事實嗎?有什么必要大費周章地去寫一張紙條?甚至還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

    按理說,這張紙條足以讓兩只獵犬對他下死手,必然意味著那背后有著絕不可輕易示人的、與機械之心息息相關的秘密。

    和機械之心相關……

    雪茸忽然有了些許的猜測。

    這個猜測讓他的心臟忽然亂跳起來,如果是真的,那絕對是一個不得了的事實——他甚至不能盲目把這條線索告訴阿麗塔。

    但眼前,一切只是他根據眼前第一個字生出的猜測。或許這張字條本身,比它的內容更為重要。

    馬丁是在催促他登上機械之心去,那里藏著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秘密。

    雪茸用力攥住那張紙團,在指尖繃緊的瞬間,他的身子驟地一沉,耳鳴聲肆意尖嘯——

    終于還是扛不住了。

    他又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兩天,期間,塔蘭還時不時推著輪椅過來看他。

    那孩子對于誤傷到他的事情感到十分內疚,因此便也見縫插針地想要找到機會彌補。

    “這到底是什么毒?”雪茸發現自己又開始發燒,忍不住抱怨道,“我覺得藥理這塊我懂得也夠多了,怎么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

    床頭,坐著輪椅的塔蘭慚愧地垂著頭,小聲道:“……是我自己配的。”

    “???”雪茸差點兒一個沒緩過來從床上滾下去摔死,“你為什么會這個??”

    塔蘭皺起眉,單手握拳擋在唇邊:“咳咳……!”

    “少給我裝!我聽得出來你是假咳!”雪茸表示強烈譴責,“不許逃避話題!”

    “……我的情況你也知道的,關在塔樓里閑著也是閑著。”塔蘭低頭,小聲囁嚅道,“醫務室里那么多藥水,瞎搗鼓亂配的……不過你放心,一周之內一定能徹底好起來,不會留后遺癥的。”

    雪茸雖然發著高燒,但腦子沒壞。瞎搗鼓亂配能配出劇毒并不算難事,但還能瞎配出解藥,那可真是機械之心連夜被偷——老天爺缺心眼了。

    他翻了個白眼兒,又一點點捋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無語地問道:“那些鬧鬼的裝置也是你做的嗎?”

    “咳咳……”“不許假咳!!”

    “……是,是我帶孩子們一起做的。”塔蘭的頭埋得更低了,“我們用這種方法嚇唬走了很多教會來的人,這樣既能保護住孩子不被帶走,也可以避免傷害到對方,對大家都好……”

    雪茸:“那你的機械基礎真的很不錯,這個水平可以直接來機械學院讀一年級了。”

    塔蘭:“……閑著也是閑著。”

    他躺在床上,病懨懨地打量著這個小孩兒。和第一印象一樣,就算是咄咄逼人地與人對峙,他都始終是冷靜、克制、溫和又深沉的……當然,面對聞玉白的時候除外。

    雪茸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接著睜開眼,偏過頭來問他:“有沒有人說你不像是這個年齡段的小孩?”

    何止是不像,看孤兒院里其他人對他的態度,他在這里的地位甚至和院長都能平起平坐。

    塔蘭聞言,也只是笑笑:“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像我們命苦的小孩都比較早熟。”

    見他不愿意多說,雪茸便也懶得繼續深究這個話題了——對于讓他好奇的事物,他不喜歡用問的,自己慢慢探索才有體驗感。

    “莎倫院長還好嗎?”雪茸眨了眨眼,滿腦子都是那天晚上她坐在一地碎肉前崩潰大哭的模樣。

    “不算太好。”塔蘭輕輕嘆了口氣,“情緒非常敏感脆弱,完全不能料理孤兒院的事務……不過有人跟著,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熬過這段時間應該就會好些了。”

    即便在外獨當一面、雷厲風行,可此刻的莎倫,也不過只是失去了父親的女兒。

    雪茸的目光微微垂了下去,忍不住想,自己可能要盡快啟程了——他們的到來,確實給這里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如果自己不多問那一嘴,馬丁是不是就不會死,孤兒院小心翼翼維持住的幸福平靜,是不是也不會被打亂。

    他也真是難得起了愧疚之心。但很快,他又將自己勸好了——就憑馬丁冒死給自己傳來的那張紙條,他們這趟來的含金量就太高了!馬丁一定早就在等待這個機會了,他一定一直在尋找這個能上機械之心一探究竟的人,自己的到來就是他翹首以盼的希望啊!

    真不愧是自己啊。雪茸把自己哄得明明白白。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覬覦聞玉白身體的次數太過頻繁,雪茸臥床休養的這段時間,只要一閉上眼,要么直接斷了片,要么就做一些春風旖旎說出來都羞死人的夢,反反復復被釣得渾身燥熱,惹得梅爾一個勁地寫信問許濟世為什么體溫降不下來。

    但他偏是個不怕羞的,生出了不正經的念頭,第一時間不想著避嫌,反而挖空了心思想辦法,能不能找到機會繞過梅爾,到聞玉白的房間里去解解饞。

    在雪茸為自己的欲念奮斗的時候,聞玉白也沒有閑著。他從來沒有忘記自己來這里的初衷。

    聞風清叫他來只為了兩件事,一是調查孩子的失蹤案,現在已經水落石出,但調查成果卻并不能如實匯報,二是繼續尋找幽火手表主人的線索,可就連馬丁院長都不知道他們的貨物流入何處……

    感情忙了半天,能跟領導匯報的成果又是0啊。聞玉白嘆了口氣,卻也沒覺得有多失落——對于斯凱立頓孤兒院的謎底,他打心眼里覺得滿意。這里沒有孩子遇害,也沒有圖謀不軌的大人,盡管他們失手刨了一堆孩子的墳……但至少結局是好的!

    至于手表的事情,自己從落到聞風清手里開始,就一直在跟那瘋子處處作對了。有能力完成工作但故意給他交白卷、最后把人氣得回家抽自己鞭子的事情時有發生,對此聞玉白已經完全無所謂了。

    但故意作對和無能為力又是兩碼事——他可以自己選擇不做工作,但是不能允許自己沒有完成工作的能力。

    于是這段時間,他并沒有著急離開。而是仔仔細細地去調查了火焰運輸的有關資料。但對方實在是做得太過隱蔽,他翻遍了所有能查到的紙質材料,都沒能找到半點兒端倪。

    聞玉白并沒有泄氣——他打算把希望寄托在莎倫院長的身上。

    據他了解,父女倆的分工十分明確。馬丁負責專心應對教會這邊的壓力,莎倫則負責照顧孩子的日常生活,以及孤兒院的整體經營。

    聞玉白找到孤兒院的出貨單,都是莎倫簽的字,盡管后面的內容都是完全保密的,但這樣頻繁地接觸下來,大概率是掌握了一些信息的。

    可現在莎倫的身體情況和精神狀態并不好,最關鍵的問題是,自己的身份問題,對方可能并不愿意跟自己溝通。

    他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人,但很快又被自己無語到了——怎么回事,習慣性跟嫌犯合作還合作上癮了??這點小事都不能另想辦法??

    那一瞬間,聞玉白的腦海里緊急草擬出了一萬條和雪茸保持距離的理由,但耐不住突然有一個念頭冒出來:也不知道這家伙身體恢復得怎么樣了,要不還是過去探望一下吧。

    于是他轉身就要去找雪茸,沒承想剛一推門,正巧遇上了那人拄著拐棍正鬼鬼祟祟探頭過來。

    “……我靠!”看見突然推門而出的聞玉白,雪茸猛地一個激靈。

    趁著梅爾出去忙活,雪茸好不容易找到空檔和借口,想找聞玉白談談合作的事情,順便再來欣賞欣賞他的肌肉,給自己降降火。這一路上可謂十二分的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還有一分迫不及待、滿心歡喜。

    眼前突然打開的門和突然出現的人,顯然已經超出了他的警戒閾值,兔子膽兒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被嚇破開來。

    于是光天化日之下,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就硬生生從腦袋頂上破殼而出了。

    四周還有來來往往的孩子和工作人員,這一遭著實把聞玉白也嚇得夠嗆。

    還沒等雪茸白從第一波心臟暴擊之中緩過神來,下一秒,他整個人就被掄起來,飛一般被直接拽進了聞玉白的房間里。

    “嘭”地關上門,兩人都驚魂未定——

    聞玉白震驚地望著他的耳朵:“你瘋了?外面這么多人!”

    雪茸還沒緩過勁來,一邊捂著心口抽著氣,一邊又慌張又委屈,眼圈都急得通紅:“這能怪我?要不是你嚇我我能這樣??”

    “……”聞玉白想說自己沒有嚇他,是他太不經嚇了,但看著那人捂著心口快要昏死過去的樣子,便也顧不上追究這些細節了,趕忙伸手撈住那一個勁兒往下滑的人:“心臟難受?藥帶了沒?”

    雪茸蒼白著嘴唇點點頭,忙不迭從機械藥盒里拿出一片藥壓到舌根下。

    特效藥就是特效藥,片刻的功夫,心口處那絞痛的崩潰感便一下子消失了,心里壓著的那塊石頭仿佛瞬間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熱熱的、蠢蠢欲動、呼之欲出的躁動感。

    這藥的副作用很強,沒有兔耳朵的時候會拔出兔耳朵,已經有了兔耳朵的話,也得從身體里拔出點什么解解饞。

    當然,最重要的是,最近體內攢著的火實在有點多過頭了……

    空氣中,兩只透著粉白的毛絨兔耳微微抖動著,像是兩只剛破土的筍尖,讓人忍不住想輕輕咬上一口。

    聞玉白攥緊了拳頭,掌心微微出汗,喉結忍不住上下滑動,目光有些挪不開了。

    但他還是強忍住了不知是哪方面的沖動,把話題轉移了回來:“心臟好了嗎?”

    “……嗯。”雪茸有些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下意識瞥了一眼他的手臂線條、他滑動的喉結、再往上對上了那人暗沉的、卻又似乎藏了火的眸子。

    耳朵更燙了。

    被聞玉白盯著實在別扭,他下意識垂下腦袋,結果新鮮出爐的嫩耳朵敏感得要命,聞玉白的肩膀輕輕擦到了耳尖,全身就跟騰地點了把火似的,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啊……”

    這一聲輕哼倒是刺激得聞玉白眉心一跳,他撇開視線,想轉身回避,卻在松開手的一瞬間,被對方抓住了手臂。

    那人的手心燙得嚇人,一瞬間便將聞玉白本就不堅定的心思融化了:“你……”

    還沒等他說些什么,一團柔軟的、滾燙的、毛茸茸的東西便鉆進了他的手心里,低頭一看,那人竟然紅著脖子將一只兔耳朵塞進了自己的掌心。

    “你……你幫我揉揉……”雪茸開口十分不穩,語氣里似乎都帶著涌動的熱浪,“都是你害的……你要負責!”

    一陣滾燙在掌心里灼開來。

    聞玉白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臟徹底亂了分寸。

    第120章 白骨搖籃120

    一直以來,這對兔耳朵對聞玉白的吸引力堪稱致命。

    見到它的第一眼,聞玉白便控制不住想要將它撕咬下來吞進腹中,再到后來,那份單純的食欲便又進化成了褻玩的沖動,他知道這家伙的耳朵敏感,偏就一次次夢見自己揉搓、甚至是舔咬它的畫面。

    再然后,這對耳朵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微妙地變質了……就像現在這樣。

    但是……不應當這樣。

    僅剩的理智強行將他的沖動拉了回去,遏制本能的感覺讓他的頭開始微微跳痛。

    “……不行。”他艱難地拒絕道,“這不合適。”

    “哪里不合適??”雪茸有些著急了,指著自己的腦袋,恨不得直接把腦袋塞進他的懷里,“它冒出來是不是因為你?你不負責誰負責?”

    聞玉白又瞥了一眼那耳朵,繼而堅決地撇開目光:“不行,這是你的私密部位,我不能碰。”

    聽到這里,雪茸差點兒一口氣沒順下來,心臟跳得更厲害,頭頂上的兔子耳朵便就又更支棱了。

    聞玉白的視線又控制不住地游離過去,接著又被狠狠鎖住。

    他咬咬牙,還是非常冷靜客觀地關心起了雪茸的身體狀況:“你平時不是都能自己解決的么?我看你有時候不管它,它到了時間越久自己收回去了……”

    本來耳朵掉出來的時候,雪茸的情緒和身體狀況都會變得糟糕,又聽這人的說法,他便更氣了。

    見不愿搭理自己,聞玉白有些慌了,又要幫他想辦法:“我出去幫你喊梅爾來……”

    “你不知道嗎?他不想我跟你接觸。”雪茸冷冰冰地打斷他,“我瞞著他偷偷來找你的。”

    這話讓聞玉白的獸耳一下子耷拉了下去,但不知為何,這話除了滿滿的怨懟之外,又被他說出了一絲偷奸的茍且感。

    聞玉白的心臟開始控制不住地偷偷加速,卻依舊死守著底線,不愿上手幫忙。

    兩個人這么劍拔弩張地僵持了許久,雪茸終于是扛不住了——本來長耳朵就夠考驗忍耐力了,又吃了藥產生刺激,再不上手揉揉,自己真的要裂開了。

    “算了,那我自己弄。”雪茸一邊恨恨地說著,一邊反手將門鎖好,把聞玉白一并困在這一方小小的閣樓里,“從現在開始不許開門,否則我要是暴露身份了,你要全權負責善后。”

    說完,不等聞玉白反駁什么,他便徑直走到了聞玉白的床邊坐下,深吸一口氣,伸出手,開始揉搓自己的耳根。

    兔子耳朵是雪茸渾身上下,和某處并列最敏感的部位。

    因為常年和機械打交道,雪茸的指腹和掌心都布了一層薄繭,碰到耳根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腦仁兒都開始發抖戰栗。

    這個刺激對他來說有點過了頭了。雪茸覺得自己的眼底都開始發燙,整個人也跟熟了似的通紅,呼吸也開始亂七八糟地凌亂起來。

    不知是不是骨子里還有些羞恥心,哼哼唧唧揉了半天,他難耐地換了個姿勢,背過身,塌下腰,跪趴床上,埋著頭,像是要把腦袋塞到墻縫里去。

    看上去像是在故意躲著聞玉白,但從聞玉白的視角來看,就全然是另一種意味了。

    那一瞬間,聞玉白的腦子嗡嗡的,只有一個念頭——兔子尾巴如果露出來的話,會不會跟耳朵一樣好玩……

    聽著他越發不加克制的氣息聲,聞玉白感覺自己的喉嚨都開始變燙,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壓不住地躁動起來。

    兔子味帶著一些翩翩遐想,讓聞玉白心神不寧。他想走,但是雙腿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動也動不得半分。他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發燒了,除了兔子尾巴、兔子耳朵之外,幾乎什么也想不了。

    倒也不完全是沒有思考能力,比如他現在就在勸自己,確實不能走,萬一這人又出了什么事兒,病死在自己的房間可怎么辦?

    所以他便在萬般糾結中,無奈地留了下來。

    因為某人的舉止和聲音,本來陰嗖嗖冷冰冰的閣樓小屋,此時跟被點得一陣悶熱。身處熱浪之中的兩人都不好過。

    角落里,雪茸依舊在努力地揉著腦袋,動作越來越沒耐心,呼吸聲也越來越亂。

    他應當是真的難受,身子一個勁兒地扭動,足尖胡亂蹬著床單。聞玉白的被子也被他裹得滿身都是。

    不敢想象今晚裹著那被子過夜,會是怎樣一番光景。聞玉白咬著牙,只覺得喉嚨都滲出了血腥味。

    他平時收耳朵都這樣?聞玉白太陽穴都忍得跳痛不已——平時梅爾幫他揉的時候,他也會這個樣子?

    想到這里,一股莫名的惱火竄上心頭。他很想一把將那兔子扯到自己身邊來,上手幫他也好,或者直接含到嘴里也行,總之不能讓他自己在那邊瞎胡鬧了……

    正在艱難搖擺之時,身后的人忽然煩躁地低喊了一聲:“不行啊,我真的不行……”

    說罷便“嘩”地從床上爬起來,甚至來不及剝掉身上裹著的被子,就這么迫不及待拎起他的胳膊,一把將他拉到床邊坐下,接著徑直把腦袋塞了過去。

    說來也好笑,平日里這尊比山還穩的、似乎連雷都劈不到的身子,居然被雪茸這么輕輕一扯,便扯到了床邊。

    兩個人的腦子里幾乎同時浮現出來了,兩人在車厘街里糾纏不休的畫面。

    一股毛乎乎的溫熱從掌心綻開來,接觸到的一瞬間,聞玉白手里的耳朵又輕輕顫了顫,撓著他的手心,似乎是在對他發出什么邀請。

    那一瞬間,聞玉白只覺得自己腦海里“啪”地一聲,有什么東西徹底斷掉了。

    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收起,將那遞過來的耳朵包裹起來,只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身下人便一個顫抖,接著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嗯……就這樣……”雪茸愉悅地半瞇起眼,繼續變本加厲地蹭著他的手掌心,“只有你能幫我……”

    “……”再這么下去,自己真控制不住了。

    聞玉白閉了閉眼,聲音喑啞:“……心臟能承受得住么?”

    雪茸迷蒙了許久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能!我這藥能保一陣子!”

    于是聞玉白翻過身來,一把將那人抱起,讓他背朝向自己,坐進自己的懷中。

    “……行。我幫你。”聞玉白抬起手,一把攥住了那家伙滾燙的耳根,灼熱的氣息瞬間在這一片燃起。

    雪茸控制不住地打了個顫,下一秒,那家伙便不知從哪兒抽出一根皮帶。

    雪茸驚得瞪大眼睛,卻又控制不住地興奮起來:“你這是……??”

    “防止你亂來。”聞玉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像是張嘴在自己的耳尖輕輕咬了一口,叫他連喊都喊不出聲了,“別亂動,我開始了。”

    手腕被冰涼的皮帶反捆住的瞬間,雪茸一下子就慌了神。

    他想說“等等我還沒準備好”,可“等”字都還沒說出口,那人攥著自己耳朵的手就開始輕輕動作起來,

    “啊……”雪茸條件反射輕喊出聲,那一瞬間,脊梁骨一陣過電般的發麻,手指腳趾都跟著蜷縮了起來。

    聞玉白被他喊得頓了一下,一時不敢繼續動作。剛舒服了沒幾秒就沒了下文,雪茸急得眼睛通紅,趕緊又把腦袋往他手里拱:“繼續……別停啊……”

    這帶著輕顫的命令,讓聞玉白倒吸了口氣,下一秒,溫熱的掌心重新包裹住了耳根,雪茸舒適地直哼哼,很快全身就跟被揉化了似的,軟在了聞玉白的懷里。

    這是他第一次覺得,揉耳朵或許比那什么還爽。

    明明之前每次讓梅爾過來幫忙揉耳朵的時候,自己的反應也沒有這么夸張,有時候還忍不住全身難受,怎么輪到這人動手就這么叫他欲罷不能了呢。

    忙亂之中,雪茸抬起眼睛,忍不住看著那人的脖子——

    多好啊,就該把他帶回家去,拴起來,只給自己一個人揉耳朵。

    ……好想飼養他。

    也許是手法太舒服,也許是因為他的掌心上有繭子,也許是因為自己坐在他懷里,被他的氣息和溫度擁抱著,怎么都舒服得不得了。

    不過,在這人耐著性子揉了將近五分鐘后,雪茸還是確定了,揉耳朵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

    不僅不能解決,還會把本就嚴峻的問題推到懸崖邊上。

    一陣沒頂燥熱襲來,雪茸怕自己直接自燃了,于是在聞玉白的懷里難耐地扭了扭身子,許久,才氣喘著問:“你……真的只能幫忙揉耳朵嗎?”

    聞玉白的呼吸又停滯了幾秒,似乎對他在暗示什么內心了然。

    很快,他就堅定道:“嗯。”

    雪茸又撒嬌般拱了拱腦袋,見那人還是一整個油鹽不進,便只能抬起臉,貼上那人滾燙的頸側,帶著幾分哀求道:“那,前面的那只耳朵,也揉一揉吧……”

    話說到這里,揉在耳根上的力道一下子沒收住,叫雪茸又是一個克制不住的激靈,再一抬頭,通紅的眼角都已經被生理性的淚水濡濕了:“真的,求你了,幫幫忙吧,再這樣下去,小耳朵要爆炸了……”

    “……草。”

    難得的,雪茸聽到聞玉白隱忍地罵了句臟話,下一秒,那人就強壓著氣息,伸手扶向他的腰間——

    “腰帶,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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