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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機械之心191

    第二天一早,一群人就步履匆匆趕到了最近的火車站。

    不得不說,雪茸真是天生享福的命。在同伴們節衣縮食、勒緊褲腰帶過苦日子的時候,他正跟著狗長官在船上吃香喝辣,眼下絲毫不懂節儉二字的敗家玩意兒,剛把狗長官給他買的精致草料吃了個一干二凈,萊安就在車站受到了家人的接濟,日子還沒來得及苦,就又富裕了起來。

    火車站內,雪茸一邊啃著用萊安的錢買來的草餅,一邊大言不慚道:“感覺逃亡的日子也沒有那么苦嘛~”

    三個吃得苦中苦的人下人,一邊報復性進食一邊怒目圓睜:“你閉嘴!!”

    雪茸被他們的怒吼聲嚇得一激靈,立刻閉上嘴,伸手按住了頭頂的帽子,及時避免了一樁兔耳飛奔的慘案。

    三只餓狼吭哧吭哧吃了一路,好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欠下的都給補上一般。雪茸則斯斯文文吃完了一塊餅,接著就一猛子扎進了車站的報刊亭里。

    他們的身份不應當過多地跟人接觸,但雪茸悶頭悶腦在檢索器上敲了半天,齒輪都快轉冒了煙兒,也沒能找到想要的東西。

    一旁的售報員實在看不下去了,神不知鬼不覺地擠到了雪茸面前,舍身護住了檢索器,十分警覺地問道:“先生,您要買什么報?”

    雪茸又掃視了一眼,裝作不在乎一般隨口道:“就最近蠻火的那個,《新機械報》?”

    “誒呀,那個呀!”售報員立刻壓下嗓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個不賣了……我們這兒就沒賣過哈。”

    雪茸眉心一跳:“不可能啊,前陣子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啊?你們這么大的報刊亭不可能沒有的,怎么一眨眼就都沒了?”

    售報員看了看他的表情,欲言又止。

    雪茸見他這副躲躲閃閃的模樣,二話不多說,將人帶到無人的角落,然后悄悄從口袋里拿出一枚銀幣。

    售報員的眼睛“唰”地亮起來,接著又猶豫了:“……小哥,這可是掉頭的生意,我不……”

    于是雪茸不緊不慢又掏出了一枚。

    售報員的聲音軟了下去,眼睛卻沒能挪開半點兒:“哥們兒,你要這個干嘛?現在抓得很嚴啊……”

    “那玩意兒有意思,幾天沒看,渾身難受。”說罷,雪茸又隱約掏出一枚金燦燦的東西來,“是不是出什么事兒了啊?”

    售報員徹底站不住了,轉身握住他拿錢的手:“確實出事兒了,但是,誒……這事兒不好說啊。”

    雪茸用力抽回手,一臉嚴肅地把錢塞回口袋:“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勉強了……”

    “誒誒誒,可以勉強!!”售報員立刻攔住了他,接著又看了看四周,把他往店里帶。

    直到確定四周隔墻無耳,售報員才隨手拿起一份雜志擋在面前:“這報紙被教會禁啦!說是傳播無神論思想,荼毒百姓,前一陣子被當成典型集中銷毀咯!”

    聽到這里,雪茸心里隱約的不安終于有了實形。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皺起眉頭:“啊?之前看感覺很正常啊,不就是科普機械知識么?我還學到不少東西呢。”

    “你有陣子沒看了吧?”售報員緊張兮兮道,“一開始可能只有一點隱約的苗頭,最近幾個月畫風越跑越偏啊……都開始明目張膽地質疑神明的存在了……誒……不過聽說創始人就是幾個孩子,倒也不必太上綱上線吧……”

    說完,他看了一眼表情凝重的雪茸,猶豫道:“其實我這里還有些存貨……你真不是來找茬的吧?”

    “都拿過來。”雪茸“啪”地將金幣拍下來,接著又舉起了手杖里的槍管子,耐心儼然已經耗盡,“我要是來找茬的,在你說出來還有存貨的時候就該崩了你了。”

    售報員臉色驟然慘白,忙不迭滾去后臺拿報紙去了。

    沒過多久,雪茸便冷著臉,提著個密不透風的紙袋找到同伴們匯合了。

    此時此刻,那群餓狼還在奮戰,看到雪茸不妙的表情,梅爾率先放下了手里的熏魚:“怎么了?”

    “阿麗塔情況不妙。”雪茸提了提手里的紙袋,“她確實是被教會盯上了。”

    梅爾一聽,也皺起眉頭來,三兩下吞掉那塊熏魚又火速擦干凈手指和嘴角,這才趕緊開口:“怎么說?”

    “她之前主辦的那個《新機械報》,內容出了問題,被教會打成‘無神論者’了。”雪茸言簡意賅道,“背后肯定有推手,但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的局勢絕對不是她自己能面對得了的……就算是我幫忙,也不一定有用。”

    說話間,梅爾已經收拾好了東西,兩個少年也火速結束戰斗。

    梅爾沒多說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車來了,先趕路。”

    方才還煩躁不已的雪茸,便立刻調整好了情緒,一聲不吭地上了火車車廂。

    和來時一樣,萊安還是幫他們搞到了頭等車廂的位置,只是這回,雪茸再沒心思享受奢華生活,而是在落座的一瞬間,確定沒有旁人偷看之后,就立刻打開手里的這疊子報紙。

    這疊報紙,是售報員整理好的,《新機械報》自創刊到休刊以來,整整二十四期全部內容。

    《新機械報》更新非常勤快,在保證內容的信息量和趣味性的前提下,還能保持一周一更的速度。這也是這份報紙快速積累讀者群體的重要原因之一。

    雪茸仔細看了看,雖然每一期核心刊文的主筆,都寫著“阿麗塔·莫里斯”的名字,但很顯然,文章后期的文風已經逐漸脫離了她原本的模樣。再掐指一算,這孩子平日里除了報社活動之外,還要兼顧學業、課題小組的內容,最近又臨近期末,即便是天才中的天才,也不可能有精力這么高強度地撰稿寫文。

    一定是有人給她代筆了,目的就是挑惹事端。

    雪茸腦子里,揉了揉有些跳痛的太陽穴,又感覺心臟有些悶得難受,抬手喝了一口梅爾泡的毛地黃茶,這才微微松開了緊緊擰起的眉。

    等心情稍微緩解之后,再仔細看每一份報紙上的內容——

    其實,早期由阿麗塔親自撰寫的文章,內容都始終緊緊圍繞著機械與科學展開,并沒有明目張膽宣傳“無神論主義”的思想,可真細究起來,里面的一些東西又相當微妙。

    譬如他們花了整整五期,解釋了大陸機械的運行原理,又花了兩期的時間,揭秘了大街小巷的鍋爐房和煙囪,到底是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要知道在此之前,這一切都默認是歸功于所謂“神明”的“神力”的。因此這些科普內容,無疑是對神明的權威造成了相當大的沖擊——或許這就是他們最開始被盯上的原因。

    雪茸捏了捏眉心。這些內容,有很大一部分是經過他指導完成的。他有些懊悔自己當初敏感性不夠,沒能及時告知阿麗塔規避風險。

    他第一次感覺到“老師”這個名頭帶來的壓力有多大——自己不是個合格的老師。

    再往后看,阿麗塔被人代筆之后,內容就逐漸開始偏激,傾向性也愈發明顯。幾乎是針對性地在破除所謂的神力說。

    也難怪教會會采取行動,換作任何人,站在教會的角度,都不會對這樣一份刊物置之不理的。

    雪茸垂下眸子,重新將報紙裝回袋子里,望著窗外那轟隆的而過的景色。

    快些吧,得快些去找那孩子,盡管現在沒有任何對策和方案,但還是要盡快趕到她身邊去。

    雪茸抹了抹臉——右眼跳得厲害。

    相當不妙的征兆。

    另一邊,偌大的教皇宮內,金碧輝煌、戒備森嚴。

    聞玉白單膝在御座旁,低垂著目光,接受這一眾人類的窺視。

    這是教皇第一次帶獵犬回皇宮內。所有人都知道,教皇一向厭惡獵犬,別說帶獵犬回宮,平日里,哪怕工作上有必要的接觸,教皇都會勒令訓犬師將獵犬帶至遠離自己的地方,不允許和自己有半點接觸。

    ……所以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聞玉白,我們優秀的、忠誠的新戰友。”教皇揚揚下巴,向眾人介紹道,“玉白加入我們不過半天時間,就已經揪出了六名不忠者,為維護神明的無上地位立下了汗馬功勞。”

    眾人一抬眼,看著眼前那鐵籠背后陰冷刺骨的目光,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紛紛低下頭去,不敢和這所謂的“新戰友”有任何視線上的接觸。

    昨天夜里,為了測驗聞玉白的能力,教皇命其對教皇宮內的幾百號親信進行排查,讓其找出他們安插在其中的一名待處決的“背叛者”。結果這人不僅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任務目標,甚至還超額完成任務,揪出了一支五人組成的、正在蓄謀策反的小團體。

    當天晚上,在教皇的授意下,聞玉白干凈利落地處決了這六個人,算是以最大的誠意和最快的速度遞上了投名狀,也同時給有反叛企圖的人敲響了一記警鐘——教皇新安插了一雙眼睛,任何背叛都將無處遁形。

    此時此刻,那獵犬宛如一把鋒利的刀,冷冰冰地對準在場的每個人。教皇看了一眼那只堅固的鐵籠,露出滿意的笑容——那是這把利刃的刀柄。

    “接下來,玉白還要幫我解決掉一些小麻煩。”教皇轉頭看向他,問道,“那件事情,有沒有什么頭緒?”

    “有的,大人。”聞玉白垂著眸子,平靜地回答,“請派人和我一同前去埃城搜查。”

    說罷,他又低頭看了眼手腕上,那根用紙帶編織成的“平安結”——

    “不出意外,那里或許還有額外的‘驚喜’。”

    第192章 機械之心192

    此時,舊教堂一間隱秘的地下室內,燭火幽幽,影影綽綽。

    房間的一面墻上,一扇人臉大小的暗門被人推開。

    阿麗塔揉了揉眼睛,看著暗門外遞進來的排骨湯,開口嗓音有些嘶啞:“……爸爸。”

    遞湯進來的那雙蒼老的手,在聽到這聲呼喚時輕輕頓了一下,阿麗塔仿佛看出了對方的情緒,小心翼翼道:“現在外面情況還好嗎?”

    那雙手緩緩收了回去,接著便聽到暗門那頭傳來一聲沉重的嘆息。莫里斯神父疲憊卻又溫和地開口道:“別擔心,阿麗塔,我的寶貝。天塌了有我頂著,爸爸不會讓那群人找到你。”

    阿麗塔眼眶一熱,有些愧疚地攥住了衣角,許久才艱難地開口道:“……對不起,爸爸。我連累到你了。”

    “別這么說,傻孩子。”莫里斯神父的聲音也顫抖著,“錯的不是你……錯的不是你。”

    他一連說了兩遍,似乎在堅定自己的想法,接著面前的暗門便又被合攏、上鎖。

    阿麗塔愣愣地望著那堵墻,心里卻想問他——如果錯的不是我,那錯的是誰?是您一直信奉著的神明嗎?

    一輩子的信仰和親生的女兒,您更希望是誰出了錯?

    阿麗塔喉頭哽了一陣,接著便又很快地整理好情緒。

    她先一聲不吭地喝完了父親給她熬的排骨湯,接著看著滿地的資料、實驗報告、文章手稿,有些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現在是她被父親藏在地下的第十天,教會的人尚未找上門來,父親還能親自給她送吃的,證明一切暫時安全——可眼下卻正是關鍵時刻,不能及時地接觸外界的情況,確實讓她有些心神不寧。

    社團那邊的事情怎么樣了?拜耳查到想要的東西沒有?父親會不會受到自己的牽連?老師聯系不上自己會不會著急?

    阿麗塔眨了眨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卻倒也沒有亂了陣腳,而是躺倒木板床上,從角落里掏出了一份藏匿了許久的報紙樣刊——自己這回的飛來橫禍都來自于此。

    她其實知道,最近幾期刊登的內容都非常危險,但沒想到的是,最新一期的內容里,一句平平無奇的發問,居然讓教會直接圖窮匕見了。

    換句話說,這一期的內容算是直接將教會的致命問題暴露了出來,但問題就在于,此時此刻的她并沒有能力再在公眾面前直接對其發出質問,報紙剛開始印刷就已經被銷毀,自己緊急寫給老師的信件也被直接半路攔截,和自己一起參與印刷的同學們處境也并不樂觀。

    所有發聲的渠道都被對方捂死了。

    她嘆了口氣,看向了自己收到了一整個鐵盒的、來自老師雪茸的信件。

    雖然自己和雪茸幾乎沒有見過幾面,但可以說,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的幫助和指導,遠遠勝過她在機械學院學到的所有東西。

    如果老師在就好了,他一定能想到破局的辦法。

    正在她陷入沉思的檔口,走廊的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串腳步聲,其中有一人的腳步聲他頗為熟悉。

    阿麗塔登時睜大了眼——老師真的來了?

    稍早前,埃城火車站。

    經過了一天一夜的奔波,一行人終于趕到了目的地。

    火車還沒停穩,他們便遙遙看到了層層疊疊的警衛和獵犬,滴水不漏地檢查著上下車的每個人。

    沙維亞趴在車窗旁,望著窗外的前同事們,又看了看身后的現隊友,驚悚道:“老天哥啊!還好提前料到了!”

    雪茸猜到埃城會有排查,便提前讓梅爾給他和萊安化了妝——不論這些警力是不是來對付他們的,基本的易容都有必要。畢竟他們之前也算是在這里興過風、作過浪,這里有不少人認識他們。

    至于沙維亞,這位主動送上門來的幸運兒,他的名字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通緝令上,而這里也是他的老家,他完全有理由常回家看看,最重要的是,梅爾懶得多畫一人的妝,于是這位本地人遺憾痛失了一次易容的機會。

    沙維亞看著改頭換面的萊安,忍痛夸獎著:“真好!除了我之外,完全沒有任何破綻!”

    梅爾平靜地反駁道:“你要是頂著另一張臉,又忍不住跟熟人侃大山,那就會成為最大的破綻。”

    沙維亞想了想,覺得以自己的性子確實抵擋不住這樣的風險,便雙眼含淚道:“好吧,那下次去別的地方,可以讓我試一次嗎?我想化成萊安的臉!”

    梅爾根本懶得理他,轉身就變成黑貓、鉆到雪茸的懷里了。

    雪茸低頭看了眼懷里的貓,伸手捋了捋他的貓毛。雖然梅爾一直努力表現得輕松,但跟往常一樣,他一來到埃城,就難免有些消沉萎靡。

    不一樣的是,這一次雪茸終于知道了他消沉的原因——原來不是因為“注視”,是因為艾琳,因為想念曾經的主人、自己的母親。

    想到這里,雪茸又下意識地抬起頭來。

    萊安也感應到了什么一般搓了搓手臂,疑惑道:“這里的‘注視’居然還沒有消失,我以為案子結束,就會消散來著……”

    “是哦。”沙維亞也嘟囔著,“不過可能是怨氣散盡也需要一點時間吧!畢竟積攢了這么多年呢!”

    怨氣嗎?雪茸望著天,似乎又一次和那一雙眼睛對視——

    難道真的只有他覺得,埃城的“注視”,是無比溫柔、包容、不帶任何怨恨和憎惡的嗎?

    再次回到這里,對比往常的心境又顯然不同,雪茸很想找機會再四處看看,再更好地認識認識那位“艾琳小姐”,但無奈,這一次來時間緊任務重,他沒有那么多的空閑去探究逗留。

    當務之急,依舊是找到阿麗塔。

    “我們去哪兒找?”沙維亞問道。“去舊教堂找莫里斯神父?還是直接去他們學校找人?”

    “都不是。”雪茸道,“神父不一定會告訴我們實情,學校就更甚了。”

    沙維亞:“那怎么辦?”

    “直接找人。”雪茸說,“最快捷的辦法就是用狗。”

    說到用狗,雪茸第一反應必然是想到了聞玉白,可此時兩人已經各奔東西,對方不阻礙他都已經謝天謝地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雪茸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在獵犬島帶了一只尋血獵犬回來,暫時寄養在我老師那里,我們去取。”

    說起東躲西藏的生涯,雪茸確實得喊許濟世一聲老師。那家伙得知他們的計劃,生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早早就提前把小獵犬輾轉了幾手寄放在陌生的店家。雪茸拿著對方給的條子,就可以直接繞過許濟世去取,倒也確實耽誤不到他半點。

    去取狗的路上,雪茸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自己都還沒來得及給那個小狗取名字。

    眼下用了它兩回了,多少得對這孩子負責,于是他思忖了片刻,沉吟道:“翼天霸雖然比聞玉白差了點,但找到阿麗塔是綽綽有余的。”

    匆匆趕路的隊伍頓時停在原地。

    眾人:“翼天霸是誰……?”

    “那個小狗啊。”雪茸眨了眨眼,“怎么了?這個名字不好聽嗎?”

    “……”三個人齊齊陷入了沉默。

    雪茸摸了摸下巴,又認真思考道:“那叫他血罪魂?暗黑邪使?狂傲火舞?但我還是比較喜歡翼天霸……”

    看到他在認真思考,沙維亞和萊安臉上的驚訝漸漸變成了恐懼。

    梅爾平靜道:“他起名就是這個水平,他以前養的金魚叫弒神帝。”

    沙維亞、萊安:“……”

    雪茸對自己的起名水準頗為自信,他甚至想給聞玉白改名叫寒冰舞劍,直到他領回了狗,還在挨個兒報著花名。

    等懷里的小狗發現這人說了一通莫名其妙,居然是在給自己取名字的時候,那短短幾天就被許濟世養肥三圈的小狗,差點兒四腳一蹬直接昏了過去。

    眼看著關鍵角色即將陣亡,萊安趕緊小心翼翼出面阻攔:“既然他是尋血獵犬,那不如就叫他尋寶好了……”

    雪茸:“尋寶哪有翼天霸好聽……”

    另外兩人毫不猶豫地打斷——“我支持。”“我也支持。”

    懷里的小狗也見縫插針地舉起爪子:“汪!”

    “全票通過。”梅爾宣布道,“就叫他尋寶吧。”

    在雪茸抗議無效聲中,尋寶興奮地聞了聞阿麗塔寄來的信件,接著點點頭,搖著尾巴興沖沖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看著尋寶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一絲安心,以最快的速度跟著小狗在整個埃城穿梭著。

    他們來到了舊教堂附近,又在沙維亞的帶領下非常巧妙地繞過了所有人,可當他們沿著彎彎曲曲的地下通道,來到舊教堂正下方的一處地下室附近時,原本一路興高采烈的尋寶,忽然皺起了眉頭。

    梅爾很快察覺到小狗面上的異常:“怎么了?”

    尋寶回頭看了一眼雪茸,有些緊張地深吸了一口氣,一路上揚著搖擺的尾巴,也默默地夾了起來。

    地下室黑黢黢、涼颼颼的,沒有任何動靜。但看尋寶的反應,明顯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一行人跟著頓住腳步。

    雪茸:“有危險?”

    尋寶蜷縮了一下爪子,站定在原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雖然他沒能說出不大對勁在哪里,但這個反應足夠讓一行人緊張起來。

    “先去看看。”雪茸不管三七二十一,推了推小狗的屁股,又看向萊安,“提高警惕,你現在是我們的核心戰力。”

    萊安喉頭一哽,這才反應過來,離開了聞玉白之后,整個團隊相對能打的又只剩下自己。

    等萊安檢查好佩劍狀態,一行人也做足了應對突發情況的準備——

    梅爾變成貓站在他的肩頭齜牙亮爪,沙維亞隨手抓了一根棍子握在手心,雪茸也已經舉起了手里的銀色拐棍,火槍也已經上了膛。

    領隊的萊安緊緊握著劍“吱呀”一聲推開門,所有人深吸一口氣,跟著萊安的動作,準備迎接所有人突發情況。

    可下一秒,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只有一方小小的、亂七八糟的臥室。

    這間臥室顯然是臨時搭建起來住人的,一張簡易的木床上是胡亂扒拉在一邊的被子,一套破破爛爛的桌椅,桌上有一碗喝了一半的排骨湯,一根還在燃燒的蠟燭,除此以外,遍地都是散亂的報紙、筆記、草稿、實驗報告……

    雪茸皺起眉,三兩步走上前看了眼筆記的內容,得出結論:“是阿麗塔。”

    接著他又皺起眉,看向尋寶:“但是她人呢?我要找的是她本人。”

    尋寶頓時緊張起來,兩個前爪手忙腳亂地比劃著:“嗷、嗷、嗚!”

    一行人面面相覷,就連聽得懂鼠語的萊安也無能為力,唯獨沙維亞眨眨眼睛,嘗試著翻譯:“他說,她之前應該就待在這里,但是被人帶走了。”

    尋寶趕忙點點頭。

    雪茸擰起眉,沒有去刁難那只緊張到肉墊都開始發顫的小狗,而是伸手摸了摸桌上那碗湯:“走了有一會兒了。”

    雖然一切都相當不妙,但雪茸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忙里偷閑轉頭問沙維亞:“你什么時候會狗語了?”

    “在島上學的!”沙維亞相當自豪,“為了打入獵犬內部,特意學了一點基本的,雖然不大會說,但是日常對話能夠聽得懂!”

    此時此刻,萊安握著劍的手心,已經緊張得出了一層汗了:“怎么說,要繼續去追么?”

    有尋寶在,想要找到阿麗塔并不困難。但雪茸沒有作聲,深吸了一口氣,四處巡視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桌上一只手工折出來的小狗折紙上。

    他挑了挑眉,似乎想確認一般,把小狗折紙拿到尋寶面前給他嗅了嗅。

    還沒等尋寶湊過來,那家伙就忽然夾起尾巴,緊張地發起抖來。接著就開始一邊低聲嗚咽,一邊發著抖后退,還沒后退幾步,就被嚇尿了一地。

    沙維亞慌忙把狗子從地上撈起來:“咋了這是!”

    當過幾天訓犬師的萊安解釋道:“狗聞到比自己強大許多的敵人時,就會是這個反應。”

    雪茸的心中顯然已經有了答案:“嗯,確實是非常棘手的敵人。”

    與此同時,埃城的另一處。

    她抬眼望著面前的聞玉白,又看了看他身旁黑壓壓的一片教會人員,似乎在思考著什么,表情卻十分沉靜。

    她被人一路押到了埃城最好的酒店,根本來不及欣賞眼前的場景,便見一旁的聞玉白單膝跪地,朝著黃金圍簾隔出來的房間行禮——

    “教皇大人,撰寫傳播不實言論、宣揚無神論主義的犯人阿麗塔·莫里斯,已經捉拿歸案。”

    第193章 機械之心193

    地下室內。一群人望向面前正拿著報紙的雪茸——

    梅爾:“你是說,帶走阿麗塔的是聞玉白?”

    雪茸:“對。”

    萊安:“真的嗎?那太好了!是他的話,阿麗塔就不會有危險了!”

    “那可真說不定。”雪茸挑挑眉,表情看不出陰晴,“他現在可是教皇的左膀右臂,是他的話反而最危險了。”

    萊安和沙維亞不由地睜大了眼睛,面面相覷。

    萊安有一肚子話想說又不敢問,沙維亞則是個心直口快的,脫口而出道:“他不是跟你感情很好嗎?我以為他是好人呢!”

    聽到這里,雪茸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接著便不帶感情地回答道:“獵犬和獵物能有什么感情?從頭到尾他都是我們的敵人。”

    得到了這番回答,兩個少年人面上的驚悚和不解便又更甚了。

    “先別管這些了。”梅爾冷靜地打斷道,“重點是接下來要怎么辦?追不追?”

    雪茸沉默地低下頭,又打量了一眼手掌心里那只用報紙碎片折的小狗。

    ……這折狗的手法,還是自己教的。

    想到這里,雪茸微妙地有些不爽,但很快他就被小狗身上的文字吸引了注意——

    來的路上,自己已經把每一期《新機械報》上的每一篇文章都讀得滾瓜爛熟,看到一個片段都能倒背如流,立馬能指出它所在的期號和版面。

    但眼前這小狗身上的片段,確實是他沒見過的。

    雪茸擰起眉,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這只小狗,將那一張裁剪下來的巴掌大的方形紙鋪開來——

    他確信這是一份他從沒見過的報紙,從那一小塊版面上來看,應當是也是《新機械報》的內容。

    自己沒見過的《新機械報》,那就應當是一周前本應該發行,卻被扼殺在搖籃里的最新一期。

    簡單看了一眼內容,雪茸便有所了然了——他們果然是心虛的。

    雪茸揉了揉太陽穴,心跳也跟著紊亂起來——一方面是因為終于抓到教會軟肋而興奮,一方面又因為接踵而至的難題而苦惱。

    眼前這張折成小狗的傳單上,還有著阿麗塔和聞玉白的氣味。

    但教會明擺著是有實力去除掉阿麗塔的氣味、讓自己毫無頭緒的。因此,眼前這分明就是留給自己明晃晃的提示、亦或是引誘自己萬劫不復的陷阱。

    追肯定是要追的,自己的學生必須自己去救,只是以他們目前的戰斗力,貿然前去施救,無意義閉上眼睛直接送死。

    雪茸看著眼前那張方紙,似乎看到它重新折回成了一只小狗,對著自己張著嘴,不知道是在齜牙吠叫、準備將自己拆吃入腹,還是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等著自己伸手摸頭。

    前方等著他的,究竟是什么呢?

    同一時間,埃城某頂級酒店。

    阿麗塔看著一旁冷若冰霜、利如刀鋒、臣服著跪在教皇面前的男人,終于微微皺起了眉。

    自聞玉白帶著一群教會的人,沖進地下室把自己擄走之后,這一路上她都在揣摩他的立場。

    當初他和老師救了自己和其他女孩子一命的場景,她至今仍然歷歷在目,同樣的,老師出門在外寄回來的信件中,也都透露出他們之間的感情非比尋常。

    一直以來,她始終默認聞玉白是站在他們一邊的,因此直到看見他和教會的人站在一起,她都還愿意相信,聞玉白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

    可是,眼前的這番景象,還是讓她產生了動搖。

    聞玉白話音落下后不久,一個身著華麗圣衣的中年男人從黃金門簾后走了出來,有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打量著她。

    “做得不錯,玉白。”男人笑著拍了拍聞玉白的肩膀。

    聞玉白姿態謙卑地欠了欠身,沒作回答。

    一旁阿麗塔靜靜打量著聞玉白身旁的那個男人——這是父親的頂頭上司,是整個教會的核心掌權人,此時此刻,父親信仰的化身就站在她的對面,似乎是想用目光將自己凌遲至死。

    這一刻,她腦子里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真的要讓爸爸為難了。

    “阿麗塔·莫里斯,沒想到居然這么年輕。”教皇輕輕念叨了她的名字,然后拉家常般問道,“你多大了?”

    阿麗塔垂下眸子,一副乖巧又怯生生的模樣:“16歲,還在讀書。”

    “還真是個孩子。”教皇笑起來,像是聽到了個好玩的笑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的,是殺頭的重罪?”

    他故意模糊了措辭,沒直接去提島上的事。

    “我知道,大人。”阿麗塔瞥了一眼聞玉白,又看了一眼教皇,表情乖順中帶著些許懼怕,“但我撰稿的初衷也只是科普機械原理,本無意傳播無神論思想,如有得罪,萬分抱歉……”

    阿麗塔的語氣十分誠懇,加上她長得乖巧,確實叫人生不起氣來。

    更何況她也足夠聰明,將矛盾轉移到了傳播無神論思想上,一是給教皇留了基本的臉面,而是讓對方捉摸不透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教皇摩挲了幾下下巴,似乎在揣度她到底是裝傻還是真不知情,氣氛僵持了許久之后,他便繼續問道:“有沒有人指使你?”

    “指使……?”阿麗塔裝作聽不明白他的措辭,思索了片刻,才猶豫道,“如果您是說登報的內容,那確實是我們社團共同決定的……”

    教皇點點頭,對身后人道:“去查查他們社團的成分。”

    接著,他又扭頭看向了聞玉白:“玉白,你說,我該怎么處理這位莫里斯小姐比較合適?”

    聞玉白冷冰冰的目光落到了阿麗塔的身上,仿佛在看一塊沒有生命的生肉:“妖言惑眾、散播謠言、擾亂民心,應當處死。”

    阿麗塔悄悄攥緊了手指,教皇也微微揚起了唇角,贊許般點點頭。

    “但是,從大局考慮,我不建議您立刻動手。”聞玉白頓了頓,又說。

    “哦?”教皇彎起眼,頗有興趣地看著他,“怎么說?”

    “從輿論角度考慮,她年紀尚小,還是學生,身份過于敏感。哪怕是犯下重罪,盲目處死也會引發相對負面的輿情,并不利于機械之心團結民眾。”聞玉白平靜道,“更何況她雖然是報刊的主編,但不排除她背后還有其他的勢力撐腰指使,盲目處理掉她可能正中對方下懷。”

    阿麗塔攥緊了的手指悄悄松開來,教皇也點頭,笑道:“我確實有這方面的顧慮。”

    聞玉白:“關于這點,我還有一條線索要向您匯報。”

    心臟再次緊繃起來的阿麗塔,眼睜睜地看著那人從一旁的行李箱內,掏出了一封封手寫的信件來。

    這一刻,她的呼吸都隨著心跳一起,驟然停止了。

    “這是我們從阿麗塔·莫里斯的房間內搜出的信件,從內容上來看,《新機械報》中大量的反動思想都來自于此。”聞玉白將信畢恭畢敬地遞給了教皇,“雖然對方使用的是匿名交流,但我能確定,對方的氣味正是您在尋找的那位‘賭徒’,同樣的,也是一直困擾您的死刑犯、異教徒‘BUNNY’。”

    在教皇愕然的目光中,聞玉白平靜地陳述道,“留下阿麗塔·莫里斯,也許能引那只兔子主動上鉤。”

    教皇:“你是說,島上那個‘賭徒’,和那個異教徒BUNNY,是同一個人?”

    “是,我確定。”聞玉白平靜道,“您也可以派其他的獵犬確認調查。”

    這一消息對于教皇來說確實是意外之喜,他的目光肉眼可見地亮了一下,接著又很快地收斂回去,目光再次冷卻下來:“既然你能認出那兔子的氣味,為什么至今沒能將他緝拿歸案?”

    “對方是大陸頭號通緝犯,對于規避氣味搜查,早已經有了極其豐富的經驗和手段,靠著單向追蹤去找到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聞玉白面不改色,“所以我覺得,抓住眼前這張牌,是引誘對方上鉤、將其一網打盡的關鍵。”

    “可你又怎么確定,對方一定會因為這種事情上鉤呢?”教皇看了一眼一旁的阿麗塔,嗤笑起來,“叫整個大陸聞風喪膽的頭號通緝犯,會因為一個小丫頭片子,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并不是因為她,大人,而是因為您。”聞玉白依舊語氣平靜淡然,“作為大陸的頭號通緝犯,BUNNY早已經不止一次想要對您痛下殺手,這一次送上門的機會,他不可能不要。”

    教皇這才挑挑眉——原來自己才是那個所謂的“誘餌”。

    他看了看這只獵犬平靜又冰冷的雙眸,發自內心地生理性地厭惡著那雙動物的眼睛,卻又同樣對他的一言一行,感覺到頗有幾分意思——

    冠冕堂皇、沒有漏洞,但就是讓人沒有辦法放下心來去信任這家伙。

    見教皇遲遲不出聲,聞玉白倒也不急,只是徐徐開口道:“當然,眼前的局面也是我個人能力不足導致的。如果您覺得我目前尚不能勝任,我會尊重您的一切決定,盡我所能提供線索、打好輔助。”

    教皇看著他,又望了望一旁的阿麗塔,揚起了唇角:“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

    與此同時,埃城舊教堂的地下室內。

    一行人剛準備撤離,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行人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幾個人互相交換了眼神,沒有多猶豫,便在沙維亞的帶領下迅速躲到了附近——這一趟來為了節省時間,他們甚至沒有通知莫里斯神父,因此不管此時來的人是誰,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都應當盡可能地避開來。

    確認躲得夠遠,雪茸比了個“噓”的手勢,接著把耳朵貼到墻面上,開始了他最擅長的竊聽——

    來者并非他心心念念的聞玉白,而是莫里斯神父和一群他并不熟悉的人。

    看見女兒再一次失蹤,莫里斯神父的語氣幾乎已經崩潰:“阿麗塔呢……?明明不久前她還在這里的!”

    一群人大概是窸窸窣窣在原地找了半晌,接著,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叔叔,您別急,我們先看看有沒有什么線索。”

    雪茸記性一般,加上每天聽的聲音那么多,一時沒想起來是誰。

    直到又聽了幾句,忽然就知道這假惺惺的聲音怎么這么耳熟了——這不就是那個在船上要挾自己的小皇子拜耳·韋斯特么?

    跟自己說話的時候要多拽有多拽,跟長輩講話一口一個“叔叔”,夾得跟朵小白花似的,雪茸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叔叔,這是阿麗塔留下的線索嗎?”里面的人翻找了不知道多久,拜耳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她給我們留了字條。”

    聽到這里,雪茸身后的同伴們不禁面面相覷。萊安瞪大眼睛、壓著聲音問道:“什么?她留了字條?我們剛剛為什么沒找到?”

    “假的。那是他偽造的。”雪茸冷著臉,面無表情地回答道,“目的是直接挑起矛盾。”

    雖然相處不多,但雪茸自認為還算了解這滿肚子壞水的小崽子,如果沒猜錯的話,現在的局面應當是他喜聞樂見的畫面,畢竟這樣下去,他們就有合適的借口鬧到臺面上來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人就道:“叔叔,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帶走阿麗塔的人,應該就是教會那邊……”

    聽到這句話,墻那頭傳來了“嘩啦”一聲嘈雜,接著就是一群孩子急急忙忙的詢問。

    “您沒事兒吧,神父?”“您還好嗎?需不需要喝點水”……

    沒聽錯的話,應當是莫里斯神父一個失神,沒站穩跌坐在了地上。

    想來也是,雖然早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是真當事實一錘定音時,帶來的沖擊還是他無法承受的——被帶走的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兒,而帶走人的卻是象征著他全部信仰和生命的教會。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女兒的行徑屬于什么性質,也比任何人都知道她面臨的后果將會有多嚴重。

    “您別緊張,叔叔。”拜耳又道,“阿麗塔還是個學生,他們不應當對她過分苛責,這是不人道的。”

    三兩句話就能把火更拱得旺旺的,雪茸對他佩服得不得了。

    但這也倒是無所謂,不管這孩子抱著什么樣的心思攪起這攤渾水,雪茸現在唯一在乎的,就是盡快把阿麗塔解救回來——他相信,這人一定也早已經有了自己的算盤。

    果不其然,拜耳的聲音再次響起:“叔叔,您的身份特殊,暫時不要出面了。阿麗塔的事情就交給我們來處理,畢竟事情變成這樣,我們有很大的責任。”

    莫里斯神父:“這怎么行?你們都還只是一群孩子……”

    “正因為是孩子,才最合適不過。”拜耳再次強調道,“他們是不該對孩子下手的。”

    聽到這里,雪茸的右眼猛地挑了一下。

    他輕輕皺起眉,深吸了一口氣,一股不妙的預感從心底升起。

    不能,也不應該這樣。雪茸的手指輕輕顫抖起來——但是要救回阿麗塔,似乎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當天夜晚,忙碌了一整天的拜耳剛一回到校舍,便收到一封沒有任何加密處理、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信件。

    打開信件,是一封沒有任何署名,但是一眼便能看出來出處的內容——

    “協助我解救阿麗塔。否則我會將你的真實身份、你做的所有事情、以及你的真實目的告知于眾。”

    第194章 機械之心194

    無論是誰,都不會喜歡被威脅的感覺,拜耳自然也是一樣。

    親眼看著雪茸寄出這封毫不客氣的威脅信,萊安和沙維亞都深吸了一口涼氣。

    “他會不會惱羞成怒,對我們做什么不利的事情啊?”萊安問。

    “是啊是啊,萬一他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被公開呢?”沙維亞也道。

    “不可能,他要利用輿論作勢,就不可能暴露他的身份。而且他想跟教會抗衡,就少不了我提供的技術。”雪茸挨個兒給他們一人一白眼,頗有些嫌棄道,“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紀,你們倆的心眼子加在一起怎么還沒他半個多?”

    梅爾難得護起犢子來:“他倆這屬于正常的青少年心智水平,那個什么皇子的,屬于陰濕環境下成長出來的變異品種。”

    萊安和沙維亞一臉清澈地點頭道:“就是就是!”

    換作平時,雪茸肯定又要對他們開展機關槍式的言語掃射,可眼下他實在沒有心情——阿麗塔被俘獲的事情實在讓他傷透了腦筋。

    這不是他計劃內該發生的事情。這樣的意料之外,總給他一種事態逐漸脫軌的不安感。

    好在如他所料,拜耳并沒有惱羞成怒,而是十分客氣地給他回了信——對方聲稱解救阿麗塔本就義不容辭,他們有自己的計劃,讓雪茸耐心等待,不要著急。

    盡管雪茸并知道,這人所謂的“計劃”一定又沒安什么好心,但眼下沒有比救出阿麗塔更要緊的事情了。

    次日清晨,一向愛睡懶覺的雪茸早早醒來,他沒有如預期般等到拜耳派兵救人的消息,而是被報紙上一則大大的尋人啟事吸引住了眼球——

    “緊急尋人:班德爾機械學院二年級優秀學生代表阿麗塔·莫里斯失蹤近一周,如有知情人士提供線索,家屬將重金感謝。”

    看到這里,雪茸的右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起來——他大概知道拜耳所說的“計劃”是什么了。

    由于近段時間《新機械報》的風靡,再加上阿麗塔大量撰稿刊登,她的名字早已經在機械愛好者的圈子里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這段時間,《新機械報》突然停刊本就掀起了一陣風雨,這個關頭再爆出主筆失蹤,怕就算是傻子也能聯想出些什么來。

    由于阿麗塔的身份特殊,不僅是擁有一票簇擁者的當紅撰稿人,還是個未成年的學生,所以消息一經放出,一些煞有其事的陰謀論就開始遍地亂飛了。

    但到底大陸還是處于機械之心的絕對統治之下,大體的輿論風向還是傾向于阿麗塔自作自受、無神論者必須鏟除,妖言惑眾其罪當誅。

    對此情況,教會方面并沒有明確作出回應。對于他們來說,阿麗塔本人的價值并不大,畢竟真正的勢力藏在她的背后,光是處理掉她一人不僅毫無作用,還會引發群眾的連鎖反應,而現在卻又不能盲目放回,畢竟她是釣出BUNNY這條大魚最直接的誘餌。

    于是只能等——他們雙方似乎都很默契地在等待同一個時間節點,似乎都在賭一場屬于自己的勝利。

    一周之后,新蒸汽能源站啟動儀式即將在皇城布拉德市中央廣場拉開帷幕。這次新能源站的啟動,意味著大陸的能源技術又上了一個新的臺階、居民的生產生活水平迎來了劃時代的進步。

    如此重要的場合注定是萬人空巷的局面,這一天,似乎所有人都像瘋狂涌動的鮮血一般,齊刷刷地涌向城市的心臟地帶。

    中央廣場位于布拉德市的正中心,四周是高聳的蒸汽動力建筑,其中最新的一組建筑,便是即將進行投入使用的全新能源站,那蓄勢待發的黃銅管道之前,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噴泉,這也是城市的標志性建筑之一。

    這座噴泉由精細的銅質雕塑構成,中央是一只由機械之心一比一縮小的蒸汽心臟模型。在內部的蒸汽泵作用下,水流不斷地涌入、噴出,最后順著一條條蜿蜒的人工河渠流向整座城市,就像是忙碌著輸送血液的心臟一般。

    此時此刻,距離啟動儀式還有近三個小時,整個城市已經提前沸騰了起來。不只是因為這場儀式的意義非凡,也是因為這是平民百姓極少數的、能夠一睹偉大英明的教皇真容的機會。

    欣欣向榮是機械之心降臨以來,整個大陸最主要的色彩基調——街道上,各式各樣的蒸汽動力車穿梭不息,紳士和貴婦人們乘坐著華麗的私人馬車赴會,工薪階層則乘坐公共的蒸汽機車駛入車站,平民百姓不遠萬里步行而來,滾滾白霧、聲聲喧囂,為這盛大的日子又添了幾筆熱鬧。

    只是這一番熱火朝天之下,也有著大家心照不宣的暗流狂涌。

    人群之中,一群身穿機械學院制服的學生不知從哪兒齊刷刷冒出來,在人流里見縫插針地分發著尋人啟事。這陣子,由于教會的拒不回應,阿麗塔失蹤的事情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上,此時此刻在這樣重要的場合被提起,自然又戳中了眾人愈發敏感的神經。

    另一邊,負責安保的牧師見狀,立刻牽著獵犬聞訊趕來,卻又拿眼前的情況沒有辦法——

    現場的其他人能為自己的零件廠打廣告、能給自己的畫作發傳單,那這群孩子憑什么不能為自己失蹤的同學發布尋人啟事呢?

    最重要的是,周圍千千萬萬雙眼睛盯著,一時半會真的沒有人敢有任何動作。

    好在這群孩子的所作所為僅此而已,壞也壞在僅此而已——他們此時更需要一個動手收拾局面的契機。

    稍早時分,一隊皇室的精銳部隊力量,在拜耳的安排下潛入人群中,目的就是為了趁安保力量轉移,用最小的動作將阿麗塔解救出來。

    而起到絕對領頭作用的,是一只能精準定位到阿麗塔位置的小獵犬,和一只隨時方便折返回去告狀的黑貓——這次的行動出于安全起見,只有梅爾和尋寶參與進去。萊安、沙維亞則帶著雪茸,和拜耳一起在人群之中等待消息、隨時接應。

    隨著時針一點點轉動,一架架禮炮車緩緩駛入廣場中央,儀仗隊踢著整齊的正步從遠處走來,本就涌動著的人群逐漸升溫沸騰。

    廣場正后方不遠處,全大陸規模最大、級別最高的主教堂內,教皇站在彩繪的玻璃窗旁,透過高高的鐘樓塔頂,向下眺望著那海嘯般翻涌的人潮,看著眼前那成山成海、近乎痛哭流涕、五體投地地向他表達忠心的信徒們。

    有那么一瞬間,狂熱的愛意幾乎要將他騰空托起,他死死握住了窗沿,才強迫自己從那近乎成神的飛升感中清醒過來。

    即便如此,他還是控制不住地陶醉在這片山呼海嘯之中。他伸手將窗戶打開到最大,確保盡可能多的聽到窗外的聲響,這才強壓下嘴角,轉身回頭看去。

    身后,一個等人高的鐵籠內,聞玉白頸部和四肢都被鐵鐐固定起來。此時此刻,他表情平靜地站在籠中,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暴躁不安,似乎對眼下的情景早已習慣。

    “抱歉,玉白。”教皇被歡呼聲慢悠悠地推到了籠邊,他彎起眼睛,帶著笑意望向聞玉白,“這種頭等重要的大事,我還是更放心交給自己人做。”

    “理解,大人。”聞玉白依舊面無波瀾,“任務優于一切。”

    阿麗塔落網的當天,教皇就決定將其當作誘餌,引出她背后的勢力以及一直讓他頭疼不已的通緝犯BUNNY。盡管這個計劃的源頭都要歸功于聞玉白,但他依舊放心不下讓他帶隊。

    他總狐疑聞玉白和BUNNY的關系,雖然有無數試探他忠心的機會,但絕不能是這次。

    這次行動,他必須要保證出動的力量絕對可靠、制定的計劃萬無一失。

    實際上,在決定將聞玉白臨時控制起來的時候,教皇心里還暗自忐忑了一陣。他不確定這個傳說中的兇手會不會暴起反抗,也不知道他真要是不從,自己又得花多大的代價去鎮壓他。

    好在一切都是他多慮了,和聞風清提供的信息一致,聞玉白作為一名優質的獵犬,在服從性方面無可挑剔,更是早也已經習慣了被鎖在籠中的生活。

    此時此刻,聞玉白正安安靜靜地站在籠中,銀色的眸子像是一面冰封成鏡的湖面,讓人看不透他所想。

    而與他們遙遙相對的另一棟塔樓內,被抓獲的犯人阿麗塔·莫里斯正蜷縮成一團、坐在堅實的鐵牢之中。

    鐵牢之外則安插著密不透風的精銳力量。他們的任務之一,是盡可能活捉前來解救阿麗塔的援兵,以便拷問出她背后的勢力所在,任務之二,是絕對守護教皇的安全并防止阿麗塔被挾持,而任務之三,則是不惜一切代價緝拿BUNNY,不論死活。

    為了準確辨認出BUNNY的氣味,教皇甚至忍著惡心,派人牽來了幾條高級獵犬,蹲守在塔樓的每一層角落,生怕放過了一絲一毫。

    萬事俱備,現在即是守株待兔的時間了。

    “當、當、當——”

    隨著整點的鐘聲敲響,教堂外的儀仗隊吹響長號,鑼鼓喧天、禮炮齊鳴。心臟雕塑的噴泉翻涌,人群的呼喚聲到達了新的高潮,教皇邁著愉悅的步子再一次來到窗邊,似乎想要竭盡所能,吸取著這片土地上仰慕他的所有聲音。

    每當這時,他全身的亢奮都是藏不住的。聞玉白看著他顫抖的雙手和微微擴大的瞳孔,沒有作聲,而是微微俯首,順勢作出一副讓他滿意的伏低做小,果不其然,教皇的愉悅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神跡!玉白!這就是神跡!!”教皇激動道,“最好盡快結束這一切,我不想錯過我最后的發言環節。”

    整個啟動儀式的最后,教皇會作為特邀嘉賓在儀式上致辭。這是他唯一期待的環節,他甚至為此親自撰寫了發言稿。

    一想到這里,他又控制不住地來回在窗邊踱起步子,期待之余居然也生出一絲絲焦慮來:“也不知道那個兔子今天到底會不會來。”

    聞玉白依舊十分平靜地回答道:“他會。”

    “是么。”教皇似乎覺得他實在敷衍,并不大相信他的話。

    于是聞玉白再一次認真而堅定道:“他一定會。”

    這回總算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篤定,教皇挑起眉,目光再次饒有興致起來。

    與此同時,廣場之上的沙維亞和萊安一臉驚恐地面面相覷——

    沙維亞:“雪茸哥呢???他讓我給他買個青草蛋糕來著!!”

    萊安:“不知道啊??他也讓我給他買蛋糕的!!”

    兩人看著彼此手中的蛋糕,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塔樓之下,早已經提前熟悉了雪兔氣味的獵犬們,正豎著耳朵、保持著躍躍欲試的姿態。

    忽然,隨著一陣細小的微風吹來,第一層的三只獵犬同時站起身來。

    與此同時,儀式的主持人站到臺前,用巨大的擴音喇叭和大家打起招呼來,人們熱情的呼應和獵犬兇狠的低吼聲碰撞交融。

    一層負責帶領獵犬的牧師發現異樣,立刻井然有序地交換起了信息。

    很快,消息便迅速傳遞給了整棟樓——

    惡貫滿盈的通緝犯BUNNY,已經跟隨敵方隊伍進入塔樓。

    第195章 機械之心195

    BUNNY進入塔樓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樓頂。

    彩繪玻璃窗邊,教皇面上再次露出喜色,自始至終,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籠中的聞玉白身上,但那人也不過是輕輕動了動獸耳,表情依舊平靜無波,看不出一絲悲喜。

    教皇有些不大高興了,緩緩踱著步來到籠子前,垂著眸子俯視他:“玉白,你怎么總是垮著個臉?”

    聞玉白銀灰色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眸子:“抱歉大人,狩獵時不能情緒外露,養成習慣了。”

    莫大的歡喜與激動面前,教皇無視了他的掃興,他繞著房間快速走了一圈,又一次回到窗前,看著窗下蒸騰的喧囂。

    他愛不釋手的模樣,像極了即將拿到新玩具的孩童,一遍一遍路過商店的櫥窗,只為提前看幾眼這快要成為自己囊中之物的寶貝。

    正在他陶醉之時,聞玉白緩緩開口:“大人,我好奇地問一句,你們打算怎么處理阿麗塔?”

    情緒被打斷,讓教皇頗有幾分不悅,他微微皺起眉,但還是大發慈悲地回答了他的問題:“只要我們不承認,她就不是我們抓的,底下那群學生再怎么鬧,過一陣子也不會有人記得這件事了。”

    聞玉白不帶情緒的眸子終于暗了下去——

    教皇從一開始就沒有放走阿麗塔的打算,等成功引來救兵之后,這孩子就會被悄無聲息地處理,然后再經過時間的謀殺,被所有人徹底忘記。

    他沉默著偏過頭去,目光看向房門的方向,狼耳直直豎立起來。

    教皇也聽到了門外的犬吠聲,笑道:“來了。”

    見他這般喜出望外,聞玉白又平靜地給他潑了盆冷水:“注意安全,大人。對方的實力很強,這次誘餌戰術相當危險。”

    每次一到興頭上,這人就會毫無眼力見地破壞氣氛,教皇咬了咬牙,回道:“我自有安排。”

    除了固守阿麗塔的那部分兵力之外,他自己也帶了非常信任的保鏢,此時就駐守在房門口,以確保自己的絕對安全。

    所以根本不必這家伙瞎操心。教皇冷冷看了他一眼,開始有些討厭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

    但對方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話,也沒有接收到他的反感,而是自顧自地道:“無妨,有我在,您不會出事。”

    教皇差點兒嗤笑出聲,倒也懶得跟他再多嘴,便轉身去欣賞窗外的美景了。

    廣場之上,儀式正漸入高潮。盛大的歌舞表演收割著一片片的歡聲笑語,似乎要將那份喜悅和興奮播撒到每一寸土地之上。

    這是真正陽光的、積極昂揚的時代。教皇半瞇起眼睛,任由身前人聲撲面來,任由身后犬吠刀槍鳴。

    他的腳下,是為他而響起的歡呼和掌聲,是一片片將他捧上神壇的潔白花瓣,而他的身后,那逐漸慘烈的哀嚎和逐漸濃烈的血腥味,是為他掃清前途一切障礙的兵戈鐵馬。

    真是個雙喜的日子,這是豐收的一天。

    教皇有絕對的自信能夠贏下這場勝利,他太清楚,整個大陸沒有哪一方勢力能夠在這方面與他抗衡,除非……

    “報告指揮官!!對方掌握了新型武器,我們單邊力量很難和他們抗衡!!”

    門口的一聲呼喊讓教皇倏地睜開眼睛,回過頭來的一瞬間,他似乎也被一盆冷水澆灌般猛然驚醒。

    “什么情況?!”教皇幾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轉身沖出去,卻又被聞玉白冷靜到叫人厭煩的聲音生生勒停在原地——

    “外面很危險,大人。還是不要貿然出去為好。”

    教皇一股氣差點兒沒順下來,忍著爆發的沖動,咬著牙走到門邊,隔著門命令道:“匯報戰況!”

    門口的指揮官強壓著緊張道:“報告大人!對方持有新型武器,我方暫時處于被壓制狀態,阿麗塔那邊即將失守……”

    “兔子呢?!!”教皇打斷道,“兔子去了哪邊???”

    “報告!!也跟著大部隊一起去了阿麗塔的方向!!地方似乎是集中了全部火力集中營救犯人……”

    “那還不他媽的趕緊去追?!!”教皇終于忍不住怒吼道,“留最少的人下來看門,其余所有人都給我滾去那邊!!把人給我守住了!!”

    一聲令下,門口響起一串窸窸窣窣的慌亂腳步聲,再回頭時,教皇已經氣到嘴唇發青,只一個勁兒不可思議般念叨著:“新型武器……新型武器……”

    如果猜的沒錯,正在跟自己的勢力火拼的應該就是皇室的人。這讓他更加氣憤不已——太能裝了,雖然自己一直知道韋斯特一家子向來就是裝作順從、實則一肚子壞水的混帳,但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悶不作聲悄悄搗鼓出了什么“新型武器”。

    大意了。教皇感覺到一陣頭痛——自己就不該用二十年前的眼光看這一家子的,誰能想到當年一群堅決反對機械化生產的老古董們,此時此刻居然會用他們最厭惡的科技手段,研發出能壓過自己一頭的“新型武器”。

    還是自己太大意了。

    此時此刻,身后走廊里的血腥味忽然變得讓他反胃至極,甚至窗外的呼喊聲都顯得聒噪不已。

    樓下,拿著大喇叭的主持人正激情澎湃地念著詞——

    “千百年來,韋斯特大陸經歷了無數風雨和苦難,遭遇了無數不測與挫敗……”

    “嘭”地一聲,教皇狠狠摔上窗。彩繪的玻璃窗在巨大的力量下晃動起來,無數光斑在地面上不安地亂竄。

    主持人晦氣的話被堵在了窗后,一同被截斷的還有群眾們歡呼到了一半的喝彩。

    教皇攥緊拳頭,來來回回在狹小的房間內繞著圈兒。此時此刻,他像是一只被籠子關出刻板行為的動物,企圖用這樣的方式來排解內心強烈的動蕩。

    “轟!”又一聲,教皇感覺到了整個塔樓都在輕輕晃動著,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新型武器。

    科技的力量,頭一次讓他感覺到如此的不安和惶惑。

    好消息是,塔樓沒有倒塌,壞消息是——

    “報告!!阿麗塔被劫走!!我方傷亡慘重!!”

    教皇幾乎在一瞬間彈跳起來:“那兔子呢??!!別管什么阿麗塔了!!我要兔子!!”

    “兔子被單獨堵在房間內了!!我們正拼盡全力去捉拿!!”

    聽到兔子被堵住,教皇緊繃著的嘴角終于微微上揚起來,眼球也開始爆出紅血絲來:“不惜一切代價,給我弄死他!!”

    “是!!”

    雖然阿麗塔被劫走,但好歹兔子即將被甕中捉鱉,教皇堵了許久的氣終于長長地舒了出來。

    “沒關系,我本身想要的就只有兔子。”自我安慰一般,教皇小聲而急促地念叨著,“至于阿麗塔的事情,花錢都可以解決,大不了再找機會把她捉起來。她還有個當神父的父親,沒有什么比神父的孩子更好控制的了……”

    一旁的籠子里,聞玉白沉默的注視讓他分外不適,但此刻他沒心思去管這個討人厭的家伙。他再一次推開窗,儀式的主持人仍在講述大陸的苦難——

    “好在風雨已經過去,新的福音降落人間,一切苦難都將隨風而逝……”

    門外,一聲帶著信息的呼喊讓教皇的心臟落了地——“抓到了!!抓到兔子了!!”

    他抓緊窗沿的手總算松了開來,面上的緊張也跟著融化了。

    是啊,風雨已經過去,苦難也會消失,因為……

    主持人說:“這一切的救贖,都因偉大的神明降臨……”

    教皇的眉心跳了一下,忽然,一股強烈的不安的情緒爬上心頭,緊接著,他轉身走向門邊。

    下一秒,門口的呼喊聲驟然變得緊張起來:“該死!!這不是兔子!!是障眼法!!”

    “快!快回去保護教皇大人!!”

    另一個房間內,一具普通皇家士兵的尸體躺在眾人的中央,守衛們從他的口袋中搜出了大量的雪兔毛——這是獵犬嗅錯氣味的源頭。

    此時此刻,樓下的主持人高舉雙臂:“偉大的神明,會帶我們走出困境!!”

    聽著遠處慌成一團的聲音,教皇幾乎要跌坐到地上。

    還沒等他轉身,身后帶著歡騰的刺眼陽光,忽然被一道身影擋住了。

    黑色的影子捂住了身后狂熱的朝拜,將教皇徹底籠罩于其中。

    教皇睜大眼睛轉過身來——

    一個金發兔耳、戴著兔子面具的青年正站在窗臺之上,哪怕逆著光,也能看見他淺金色的眸子中,流淌著一股帶著神性的光。

    這一刻,教皇忽然想起來哪里不對勁了。

    兔子的身后,樓下雷鳴般的歡呼聲忽遠忽近地在房間內回響著,他們感謝著神明,感謝著偉大的神力為他們解決掉了所有難題,帶走了一切災厄與苦難。

    那人手持銀色的手杖,黑洞洞的火槍口正指著教皇的眉心。

    神會解決掉所有難題,也理應當包括眼前這個大麻煩。

    教皇緊握的手微微松開,似乎有些任命般看向眼前的劊子手。

    但是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啊。

    第196章 機械之心196

    另一邊。阿麗塔的營救比想象中還要順利。

    看見轟轟烈烈殺進來解救自己的軍隊,籠中的阿麗塔一陣恍惚。她有一大堆話想說想問,到最后也只是在大家百忙之中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為了救我犧牲了多少人……?”

    領隊的皇室軍官看了一眼這個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兒,只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很少,不要有壓力。”

    很少就是有,阿麗塔聞言,低著頭沉下眸子,有些消沉地跟著隊伍走了。

    一行人把她圍在中心,本就氣勢高漲的隊伍贏了任務,更是打得對方節節敗退。阿麗塔確認自己此時問話不會添亂,這才小心道:“拜耳是皇室的人?”

    “……”原本還輕松地有說有笑的隊伍,瞬間不吱聲了。阿麗塔讀出了答案,似乎倒也不意外,情緒無比平靜。

    阿麗塔:“你們……你們皇室,是要和教會對抗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無盡的沉默。

    她或許懂不少機械方面的知識,對于機械之心相關方面也能算小有研究,但對于這些派系斗爭,這些政治方面的事情,對于這些大人、這些大人物之間的勾心斗角,她完全不懂,也根本理不明白。

    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她也不清楚,只知道這些人不愿意回答的事情,自己就算是問了也不會有結果。

    被一群人架著沖下樓的阿麗塔恍惚地聽著樓外的喧囂,此時此刻,那群狂熱的信徒尚且不知道,自己崇拜著的偉大的教皇,就在他們面前的不遠處打了敗仗。

    他們還在高呼著:“至高無上的神明亙古不朽,神明庇佑的子民無憂無愁。”

    他們在每個環節的間隙都要不斷呼喚著教皇的名字,他們說:“感恩偉大的教皇大人替我們搭建通往機械之心的天梯,感恩偉大的教皇大人為我們傳遞神明的福音。”

    他們看不見神明,所以把教皇當成純潔無瑕的神。

    阿麗塔透過樓梯的窗口再次望向樓下那烏泱泱的人群。她又一次忍不住去想,這所謂的“神明”,究竟為何物。

    很快,一行人撤離到了教會的主樓二層。這里有一個巨大的陽臺,正對著樓下海潮般的人群。

    計劃中儀式的最后一項流程,教皇就會在大量的安保保護下,在這里進行一場激動人心的演講,然而此時此刻,原本應當在此待命的安保都被皇室的力量搗散,教皇也不知所蹤。現在那里像是一座被炮火摧毀了的空城,舉目之下杳無人煙。

    阿麗塔的腦海中劃過了教皇站在這里,“傳教”的種子撒進了下面的每一只耳朵里,還沒來得及想更多,便被忙著趕路的隊員帶走了。

    這一路上,阿麗塔都覺得自己的思緒被樓下震天撼地的聲音牽著走了。她覺得雙腿不是自己的,腦子也飄到了天上,直到轉角快要離開大教堂、重新踏進窗外艷陽下的前一刻,忙著趕路的一行人忽然急停在了原地。

    阿麗塔條件反射地以為前方有埋伏,已經準備好躲到墻角避險,下一面,就看見面前這群氣勢洶洶的軍官們忽然同一面朝一個方向,齊刷刷單膝跪在了地上。

    阿麗塔抬頭望過去,原本也要跟著跪下來的動作,又在一瞬間卡住了。

    “誒呀我說你們這群人……這上趕著要替我暴露身份啊。”

    面前笑瞇瞇趕來的,正是她機械學院的同學拜耳。那人永遠這樣笑瞇瞇的,語氣中帶著些許嗔怪,但倒似乎并不在意所謂的身份被暴露的事情。

    阿麗塔愣了愣,她猜到這家伙跟皇室脫不開關系,但沒想到對方的地位這么高,高到讓這些人都要行跪拜禮。

    她猶豫了一下,也決定跟著行禮,卻被拜耳三兩步趕過來攔住了:“這是干嘛,我的好同學?我不跟你們公開身份,就是怕大家這樣對我。”

    阿麗塔沒作聲,只是帶著些好奇般上下打量著他。拜耳對她的探究置若罔聞,繼續一副笑臉相迎:“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大家都很擔心你。”

    阿麗塔搖搖頭,很快調整好了狀態,似乎再沒把他當什么了不起的人,像平常一樣問道:“社團那邊怎么樣?”

    拜耳:“其他人暫時都沒有危險,只不過報紙被完全封鎖了,我們暫時找不到發聲的途徑。”

    看兩個人站在教堂門口聊了起來,一旁的軍官們有些急了:“殿下,要不咱們出去再聊?”

    拜耳微微皺起眉,抬頭冷冷望了那軍官一眼,身形接近兩米的魁梧軍人,頓時被震懾得不敢再抬頭看他。

    “你們都先撤離,只留一組人保證我的安全。”拜耳輕輕攬過阿麗塔,重新將她轉向教堂內的方向,“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跟我的同學交代。”

    說罷,再不管身后滿面惶惑的士兵們,將阿麗塔拉進教堂的角落,悄悄湊到她耳邊低語起來。

    此時,樓前的歡呼聲又一次到達了高潮。

    阿麗塔抬頭望向了樓梯盡頭的巨大露臺。

    “這是通往真理的階梯!!”人們這般高喊著。

    ……

    “當啷。”

    此時此刻,塔樓內。兔子手中那根銀色的手杖型火槍,突然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擊飛到了地上。

    面具背后那雙金色的眸子微微睜大,接著捂著吃痛的右手,目光落向房間里的那只鐵籠。

    此時,那雙銀灰色的、如同北境冰雪般的眸子直直望向他。明明只有一剎那,但雙方卻似乎都聽見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事已至此,跌坐在地上的教皇也反應過來了什么,連滾帶爬地轉頭看向一旁的聞玉白。

    那家伙的四肢依舊被鎖鏈綁在籠中,但右手的制服袖扣卻不見了蹤影,仔細看,剛剛擊落兔子火槍的,應該就是這枚扣子。

    教皇暗自松了口氣,下一秒,想要去搶地上掉落著的火槍,卻被及時反應過來的兔子搶了先——

    “倏”地一聲,兔子手上的指套便飛出一顆彈珠,正中教皇伸出去的手,那人慘叫了一聲,手掌更是條件反射縮了回去,也就是一個空檔的功夫,手掌又重新回到了兔子的手里。

    見此情況,教皇慌忙閃過身,幾乎是暴怒地朝著門外吼起來:“他媽的!!人呢??你們這群飯桶!!”

    門外傳來慌張地砸門聲:“大、大人!!門被鎖死了!!我們正在想辦法攻進去!!”

    教皇只感覺眼前一黑,腿都快軟了。

    為了防止被敵軍侵入,整個教堂的所有門都無比地堅實厚重,等一群人這樣轟轟地砸開門,自己怕不是早已經被兔子打成了篩子。

    還有另一個重要的問題他甚至來不及思考——明明這兔子是從窗外闖進來的,那自己身后的這扇門,到底又是怎樣鎖死的??

    望著眼前這黑黢黢的槍口,教皇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躲的必要,這么狹小的房間,哪怕那兔子舉起刀來亂砍,自己也要被活活砍死在這里了。

    此時,倒數第二個歌舞節目進入了尾聲,過不了多久,就該輪到自己上臺演說了。

    想到這里,教皇控制不住流下兩行眼淚來。

    他想爬到窗邊,再多聽一聽那些為自己響起的歡呼聲,似乎在這樣的簇擁下死去,會很大程度上緩解他的痛苦。

    只可惜現在是節目的時間,他極有素質的子民不會在此時此刻發出一些聲音。

    除了身前戲子的曲調和身后嘈雜的砸門聲,世界如此寂靜,沒有一人為他吶喊。

    那根本不是什么來自天堂的頌歌聲,那是為自己響起的喪鐘。

    教皇癱坐在地上,閉上雙眼,聽著面前人有條不紊地上膛,等著他再這樣有條不紊地殺死自己。

    “砰”地一聲,槍聲響起!

    教皇已經做好了腦袋開花的準備,但下一秒,他發現死亡并沒有降臨。

    他愣愣地抬起頭,很快也跟著瞪大了眼睛——

    眼前,一具高大的身軀擋在了自己的身前,那一發沒有打進自己腦袋的子彈,正從那人的肩膀穿了過去,鮮血飛濺了一地,還濺到了自己的臉上。

    而他身側,本應該關得嚴嚴實實的籠子,此時正破了個大洞,手銬、腳鐐都在一瞬間破成了粉碎,散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聞玉白擋下了那枚子彈。

    他捂著不斷冒血的肩膀,慢慢站起來。

    冷若冰霜的雙眼正對上面具之后那雙淺金色的雙眸。

    第197章 機械之心197

    火槍的硝煙味和濃烈的血腥氣,在封閉的房間內糾纏擴散。

    癱坐在地上的教皇看著眼前滿身鮮血的男人,呆愣了兩秒,便忙不迭躲到了書桌的后邊。

    毫不夸張地說,這只自己始終不原信任的獵犬,結結實實救了他一條命。

    這家伙左肩中了一彈,此時鮮血正止不住地往外冒著,看那傷口的位置,稍稍偏移一些便有可能傷及心臟。

    作秀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一直暗中觀察的教皇這樣想著。這或許真是一只難得的忠犬。

    身后,那群廢物點心還在轟隆隆地砸著門,而身前,兔子面具后的雙眸似乎陷入了強烈的震撼之中,似是詫異意外,又更多的是疑惑不解。

    但那家伙的心理素質也是極好的,很快收拾好了眼里的情緒,又干凈利落地舉起了槍。

    這次槍口尋找的依舊是教皇,只是那人早已經躲在了書桌之后,想要一槍崩過去,必須繞過面前這堵墻。

    兔子的槍口頓了頓,又指向了眼前的聞玉白。

    雖說聞玉白的身體素質驚人,但畢竟肉體凡胎,對上槍藥還是會難以招架。此刻,他的肩頭已經能看見露出的白骨,血也隨著動作不斷地往外越涌越多,但看著面前的槍口,他半跪下來的身軀晃了晃,再一次站了起來。

    實際上,兩人的動作都非常迅速。

    “嘭、嘭……”在身后奪命般催人的砸門聲中,一人立刻上膛瞄準,一人極速調整狀態——

    “砰!!”

    一聲巨響,誰也沒分清這動靜來自哪里——

    在那一刻,槍口的硝煙騰然升起、身后的大門終于破開,援兵們魚貫而入,教皇被迅速圍住撈走。

    而同樣破出巨大動靜的,還有身后那扇玻璃彩窗。

    兔子開槍的那一剎那,身后的頌歌聲正唱到高潮。只隱約望見一道巨大的白色獸影飛撲了過去,彩色的玻璃四處飛濺。在人們定睛看過去的時候,槍手的人形也不知怎的變成了一只白色的雪兔,在巨大的力量之下瑟縮地蜷成一團。人們只能迷糊中看見一只白團子,被戴著口籠的巨大兇獸死死摁在掌下。

    兔子和猛獸是一起撞出窗外的。十多層高的塔樓,就這么生生撲了出去。那一瞬間,被人圍擁著架出房間的教皇,心臟也跟著揪了一下。

    那兩道白影從塔尖破出,樓下都是頌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驚呼。

    頃刻間,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向了面前這座整個大陸最莊重、最宏大的教堂。他們先是下意識去看塔頂破窗了的方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摔了下來。

    而人群盡頭,剛剛被護送出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的梅爾見狀,立刻箭一般飛射了過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雪茸會出現在教堂、還那么重重地摔落下來,但事實確實發生了。

    剛剛摔下來的就是雪茸,還是變成兔子、毫無戰斗力可言的雪茸,他不會認錯。

    那一瞬間,梅爾的耳邊響起了尖銳的嗡鳴、冷汗津了全身。他沒辦法想象雪茸就這樣突然地、莫名其妙地摔死在自己面前,卻又更無法想象,從這么高的地方摔下來,這人還能安然無恙地活著。

    短短的從人群到樓下的路,他好像跑得腿都快要折斷了。他感覺周圍的人潮不斷地將他向后拉扯,阻止他靠近過去,想搶先他一步搶走雪茸。

    一向身手矯健的黑貓幾乎是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樓底,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抱著一灘兔皮崩潰的心理準備,可到達現場的時候,卻只看到了地上的一灘血跡,周圍還有一串明顯大雪茸一碼的血腳印。

    腦子又懵地一白,梅爾強迫自己站住了。

    血跡不是什么好兆頭,但總比起實打實的尸體,好歹還在吊死他之前留下了最后一口氣。

    黑貓有些迷茫地站在血跡前,低頭望了望地上的腳印,正要動身去追,就聽見身后傳來一串急匆匆的腳步聲。

    是教會的追兵。即便梅爾已經快要昏死過去,但腦袋還是及時地做出了反應。

    ——盡管這腳印不會是雪茸的,但這是眼下唯一的線索了。

    他快速用尾巴掃起地上的灰塵,簡單地將血腳印掩埋起來,接著頭也不回地迅速循著血跡追了過去。

    教堂之上。

    清理敵軍、破出重圍,花了好一番功夫。

    在聞玉白飛速撲殺兔子的那一刻,教皇短暫地感受到了把控局面的快感,但很快,他就被身旁這些飯桶再一次折磨地火冒三丈——

    一個二個的,笨手笨腳,連個端著呲花的雜魚都要清理半天,更別說周全地顧上自己的安全。

    教皇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已經在剛才的追擊之中弄得又臟又破,讓他再無半點心情去參加所謂的剪彩儀式——要是聞玉白在的話,一定不回讓自己這么狼狽。

    雖然聞玉白只是在自己面前曇花一現地展示了一下,瞬間就隕落了,但那在關鍵時刻扭轉局面的快感,還是深深印刻在了教皇的腦海之中。

    要是他還沒死就好了,他比所有人都要靠譜。教皇在東躲西藏的間隙,深深嘆了口氣。

    眼下,他們還被堵在教會的樓中,從戰況來看,能不能突圍都是問題。

    教皇感到崩潰。雖然兔子已經死了,但這一出的代價似乎有些太大了——早知道這一次就放心交給聞玉白來打點了。

    正在他糾結之時,又一陣槍林彈雨隔著墻壁轟炸而來。教皇條件反射地蜷縮在墻根之下,渾身都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真沒想到皇室居然真的偷偷早出了這么強悍的武器,這是他此行最大的誤判,也是他失敗的直接原因。

    但他也顧不了這么多了,因為似乎已經有人端著槍,直接過來要他的命了。

    這一回他甚至沒能來得及回味一生、感慨來世,只麻木地閉上眼打算再一次認栽,就聽“嘭”地一聲——

    不是槍響,有人倒下了,不是自己。

    墻邊,端著槍的敵人被人一個手刀砍暈過去,教皇的腦海里沒能第一時間檢索出來,自己的隊伍里究竟有什么人能有這樣的戰斗力,下一秒,就看見一個的男人搖搖晃晃站定在了自己的面前。

    教皇的目光瞬間亮了——果不其然,能給他帶來奇跡的,永遠只有聞玉白。

    此時此刻,那個肩膀中了一槍,還在十來層高的樓上摔落的獵犬,不僅或者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甚至又一次救了他的命。

    他渾身上下浸滿了血,外套也不知遺落在了哪里,面色因為是血而有些蒼白,但神奇依舊是那樣讓人安心的平靜。

    “……大人。”他輕輕吸了一口氣,盡可能穩穩開口,“我來遲了,外面已經清掃完畢,我會護送您離開。”

    教皇剛想說根本不遲,自己根本沒想到他會來,下一秒,那人就給他帶來了更大的驚喜。

    聞玉白提起手,向他展示了一只沾滿了鮮血的兔子尸體,透過被染紅的皮毛,能看出是一只白毛兔子,和方才摔下去的一模一樣,只是緊閉著雙眼,早已經死去了。

    “BUNNY已經鏟除。”聞玉白將死兔子放到了教皇的面前,“您可以派其他的獵犬驗尸。”

    教皇怔愣了幾秒,沒有第一時間接過兔子,而是探頭確認了一遍,發現樓里的敵軍確實被他解決全部掉了,這才隨手招來附近的一條獵犬。

    那獵犬先是有些膽怯地望了望聞玉白,發現對方并沒有對他有任何威嚇,這才在主人的指令下,小心翼翼地對著兔子尸體嗅了嗅。

    狗子先是“阿嚏”打了個噴嚏,接著繞了個圈,乖巧地坐在了牧師身邊。

    牧師立刻緊張地匯報:“確實是BUNNY沒錯。”

    教皇點了點頭,直到將牧師和獵犬趕走,這才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時來運轉啊,時來運轉。

    他的心情重又回到了峰值,只可惜衣服臟了,不能參加剪彩儀式了,但這一點小遺憾,不足以影響他的情緒。

    因此,當身后有人急匆匆再次傳來壞消息時,他幾乎很坦然地接受了——

    “大人!!不好了!!那個阿麗塔……!!”

    教皇擺擺手,冷漠道:“處理掉就好,這種小事不用再跟我說了。”

    說完,就又欣賞地看了看面前流血流到失色的聞玉白,揚聲道:“找來最好的醫生,用上最好的藥,把玉白給我健健康康地治好了!”

    樓下,梅爾一路尋覓間聽到無數人說著BUNNY已被處死的消息,眼睛一陣陣地發黑,追蹤的步伐卻是越邁越快。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哪怕尸體就在敵人的大本營,自己也要把那家伙給帶回來。

    他這么想著,卻隨著彎彎繞繞的腳印,一路追到了一處隱秘的草叢內。

    這種地方,難道是陷阱?他正這么想著,就猛地看見角落有一件堆起來的、沾血的軍服外套,外套之下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蠕動著。

    梅爾想都沒想就迅速撲了過去,他迅速用爪子掀開衣服,下一秒,一只瑟瑟發抖的白色毛團子就從袖口滾落了出來——

    是雪茸!雪茸還沒死!!

    那一瞬間的放松幾乎讓他徹底脫力,那團子也嚶嚶叫著撲進了他的懷里。

    梅爾呼嚕呼嚕地揉了揉兔子腦袋,接著不由分說將兔子的肚皮攤開,檢查起傷勢。令他意外的是,雖然雪茸的兔毛上沾滿了血,但他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兒傷口。

    血是別人的。這個別人是誰,毋庸置疑。

    梅爾松了口氣,又張嘴叼起兔子,打算帶他找個地方藏身。可這大白團子的長耳朵卻突然一顫,像是聽到了什么聲音一般,猛地扭頭朝教堂看去。

    緊接著,兔子圓圓的眼睛開始瞪大,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但比起害怕,更像是某種震驚和崩潰。

    梅爾也很快發現了異樣。此時此刻,樓下的所有人都在望著二樓大露臺的方向看去。

    本次儀式最值得期待的一環,就是教皇大人的壓軸演說。

    那位至高無上的圣人,是功德無量的傳教士,是給大陸帶來福音的使者,也是連接人們與機械之心唯一的紐帶。

    看到了他,就相當于見到了神明。能得到大人的一個側目,相當于教堂做一萬次祈禱,能得到教皇大人的祝福,上八百輩子犯下的罪孽都能一筆勾銷、徹底洗清了。

    于是,當人們發現露臺上有了動靜,就像是廣場上看到了稻米的鴿子,立刻齊刷刷扭過脖子昂起頭,撲棱棱地朝那一處歡欣雀躍地擁去。

    但很快又有人發現了不對勁,眼前這瘦小的人影,顯然不是他們期待中的教皇。

    出于好奇也是出于從眾心理,一時間不再有人去聽臺上的表演,而是都唰唰圍了過去,人群從廣場中央整個轉移到了教堂的樓下。

    視力極佳的沙維亞率先看清了人臉:“臥槽,那是……??”

    萊安恐高,本不大敢從下往上看那種高聳入云的建筑,直到沙維亞拼命扯他的袖子,他才忍著痛苦抬頭看過去。

    看清人臉的一瞬間,也不知是因為恐高還是眼前的情況太過沖擊,萊安差點兒直接昏死過去——

    此時此刻,站在露臺上向人群中眺望著的,確實不是教皇,而是他們這次的營救對象,阿麗塔·莫里斯。

    她不要命了?!

    第198章 機械之心198

    這個本應該在掩護中悄悄遁走、不驚動一草一木的姑娘,此時正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央。她的面前是一座被鮮花裝點得精致無比的講臺,講臺的正中央放著一只巨大的傳聲話筒。

    原計劃里教皇就應該在這里,用這巨大的話筒,將他的福音與新思想傳遍整個大地。但一切都沒有按照計劃來。

    沒有教皇,沒有層層疊疊的安保,只有一個滿臉學生氣的小姑娘,突然地、暢通無阻地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有人說:“這一定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有人附和:“或許教皇大人給我們準備的驚喜環節?”

    如此盛大的日子,大家慣性地保持著樂觀與開朗,茫茫的歡樂之海中,只有沙維亞和萊安被眼前的情況驚出一身冷汗。

    他們對視了一眼,什么也沒說,但似乎也都清楚,要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了。

    而草叢之中,尚無法變回人形的雪茸見狀,幾乎是條件反射掙扎起來,見黑貓死活不愿意松口,便只能忍著皮肉之痛猛地一蹬腿掙脫下來,直朝著教堂跑去。

    原因無他,他聽見了樓上傳來了子彈上膛的聲響——阿麗塔有危險。

    可下一秒,雪兔就被變回人形的梅爾一把撈起來。梅爾看著眼前這個激烈掙扎的團子,難得沒有大發雷霆、也沒有唇槍舌劍,而是盡可能克制地望著兔子的眼睛:“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現在能不能去。”

    雪茸望著他的眼睛,理智似乎終于重新回歸,掙扎的動作逐漸平息下來,可目光依舊是痛苦的、不甘的。

    他又抬頭望了望身后的教堂,望著露臺上突然出現的阿麗塔,心臟難受得快要叫他窒息了。

    不是因為不能理解,而是因為他太清楚阿麗塔想要做什么,所以才如此絕望——他知道,悲劇注定是要發生了。

    此時此刻,阿麗塔站在人山人海前,看見四下里密密麻麻的人群,被無數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有一瞬間險些有些眩暈。

    但她很快調整了過來,因為她聽到了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似乎感受到了某種催促,阿麗塔沒再有一秒鐘的猶豫,直接三步并兩步,抓住了面前的話筒——

    “大家好……”

    她嘗試著開口,一瞬間,她的聲音就清晰地劃過整片長空,還帶著些浩浩蕩蕩的回音,像是在平靜湖面上砸下來一塊很大的石頭。

    她被這巨大的聲音震撼到了,愣了片刻又很快握住了話筒,認真清了清嗓子。

    自己接下來的話,要被很多很多人聽見了。阿麗塔的手心都出現了微微的汗水。

    面對著臺下一片疑惑又期待的目光,阿麗塔深吸了一口氣,又一次開口,報上姓名:

    “我是阿麗塔·莫里斯。”

    如果說在儀式之前,還有很多人不知道阿麗塔·莫里斯的名號,那么經過了半個上午學生社團高密度地分發尋人啟事,所有人不想知道也得知道,創辦了《新機械報》的阿麗塔·莫里斯失蹤了。

    上一秒還失蹤的人,下一秒就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這樣的劇情無疑讓所有人都起了興趣。

    但此時此刻,阿麗塔聽到了身后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她知道教會很快就要找上門來,她根本沒有時間跟他們娓娓道來。

    于是她抓緊了手中的話筒,似乎生怕被人奪走了發言權:“今天我站在這里,只想對教皇大人提出一些疑問……”

    她雖然全身上下寫滿了緊張,但她的聲音鏗鏘有力、語氣也十分堅定,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優秀的學生領袖的模樣。

    所有人都抬頭看著她,等待著她的發言。

    身后“砰”地一聲悶響,接著便是拔地而起的打斗聲,應當是教會的人趕來收拾她了。

    阿麗塔并沒有回頭看,只是微微蹙眉,身子向人群的方向傾了傾,加快擲地有聲地問道:

    “請問,那些被送上機械之心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這一句問話,干脆利落地砸進了人群里,叫四下的嘈雜驟然靜止,似乎強迫著人們展開了某種思考。

    但疑慮的種子剛剛埋進土壤中,很快就有現場的忠誠信徒斷絕了這個苗頭:“這有什么好疑問的?前往機械之心的神選之子,一直以來都是從事神邸的修繕、維護和日常供奉工作,從古至今便是如此。”

    是啊,這并不算什么問題,教皇甚至很久之前就給出了答案。

    但阿麗塔卻沒有給他們反駁的機會,只趁熱打鐵,重又拿起話筒,問道:“他們真的還活著嗎??”

    這一回,下面有人坐不住了:“……那當然!不然呢??”

    此時此刻,門外的動靜已經消失,顯然是拜耳的手下贏了一籌,然而眼前的情況并不樂觀,人群里、不遠的樹上、對面的樓上,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正瞄上自己。

    阿麗塔攥緊拳頭,手心浸濕汗水:“誰能證明??”

    人群顯而易見地憤怒起來,有人指著她的鼻子:“神明不會說謊!”

    阿麗塔:“神明從未開口說過話!”

    信徒:“教皇大人的話就是神明的話!!!”

    聽到這句話,阿麗塔的嘴角肉眼可見地上揚起來,這似乎就是她在等待的問題。

    這一刻,對面樓上端著火槍的士兵發出了最后通牒——“阿麗塔!束手就擒!!”

    樓對面,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火槍口對著阿麗塔的腦袋,這陣仗讓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一瞬間,所有的質疑都宣告暫停,全場噤聲。

    可阿麗塔握著話筒的手沒有松開,雙方劍拔弩張地對峙著,很顯然,要想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擊殺一個尚未成年的少女,士兵們也有相當大的顧慮。

    但阿麗塔并沒有給他們顧慮的時間,只抓緊了最后的機會,迅速地向所有人宣告道:

    “教皇是埃城囚禁案的始作俑者!!”

    “嘭!”

    一聲槍響,教堂頂上的鴿子“嘩”地驚飛出去,阿麗塔的身體晃了晃,白色的學生制服上,一朵血色的玫瑰迅速綻開來。

    這一瞬間,人們甚至不知道是該為阿麗塔的發言感到震驚,還是該為眼前的擊殺感到慌亂。

    人群中有心善的女子發出驚叫:“你們在做什么!她還只是個孩子!!”

    觀望著的人群也隨之緊張起來,有人勸道:“姑娘,快別說了,先道個歉……”

    但阿麗塔只是穩了穩身子,忍著疼痛,再次艱難地捧起話筒——

    “有人能證明,他是罪人……是個騙子!”

    這是方才拜耳特意親自來告訴自己的,這個消息來得非常及時,也堅定了她要站在這里說出真相的決心。

    “嘭!”又一聲,阿麗塔的胸口中彈,這一回她沒能扛住,“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好半天沒能動彈一下。

    少女凄慘的模樣讓人根本沒法怪罪她的出言不遜,樓下有牧師驚慌地為她祈禱著:“別打了!別打了!我的機械之心啊!!”

    但很快,那蜷縮在地上的少女,又一次伸出手來:“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傳回過消息……也從沒有人回來……?”

    傻啊,說了多少遍,因為他們飛成了神,要跟凡人劃清界限,因為機械之心上處處都是機密,自然不能隨意和凡人的世界聯絡……

    人們在心底反駁著,卻沒有一個人忍心說出口——眼前這個孩子,真的太慘、太慘了。

    阿麗塔半跪在話筒邊,劇痛讓她連呼吸都十分艱難,可為了讓所有人都聽清她的話,哪怕已經血流了一地,她的聲音卻依舊清脆、堅定,一字一句都如此的清晰可辨。

    “為什么……所有被選中的……都是患有疾病的病人……?”

    這倒是一個意外的問題,人們面面相覷,似乎從沒有發現過這個現象,更沒人知道該怎么去反駁。

    人群之中,本就情緒幾近崩潰的雪茸聽到這句話,眼球都憤怒地爆出了血絲。

    這個信息,阿麗塔本不應該知道的。

    斯凱立頓孤兒院里孩子們的遭遇,讓他第一次懷疑起了“疾病”與“被選中”之間的關系,很快他便從他的經歷反證了這個事實——

    當初自己在教堂被選中時,正值心臟病發作,發病的一瞬間,本來都已經掠過自己的獵犬又折返回來,重新選中了自己。而當時同樣被選中的萊安,因為恐高發作,面色也是肉眼可見的難看。

    再回想當時,其余被選中的人,有缺胳膊斷腿的,有瞎了眼的,甚至還有生病抱在手里的嬰孩……所有被選中的,無一例外都是有傷殘或是疾病的人。

    這段時間,為了強迫拜耳派兵營救阿麗塔,雪茸把這個推斷作為交換條件告訴了對方,對方也立刻派人去調查核實。

    結果和他猜測的驚人一致,教會所謂的選中名單,和街道診所的就診記錄有大量重合,而所其余人經過排查,也都患有較為嚴重的不可治愈疾病。

    現在這條結論從阿麗塔的嘴里說了出來,告訴了所有的人聽。雪茸知道,這都是拜耳那混帳告訴的她,阿麗塔眼下的所作所為,都是他慫恿的!阿麗塔從頭到尾都不過是他用來搞垮教會的一枚棋子!

    露臺之上,阿麗塔的血流了一地,疼痛讓她的意志力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可縱然如此,她也絲毫不后悔說出這些。

    實際上,從拜耳在教堂門口堵住她、告訴她關于教皇和疾病的事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人是想狠狠利用自己了。

    但她并無所謂,與其說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不如說這本就是她的目的——她想要搞清楚真相,想叫那些蒙在鼓里的人清醒過來,倘若能讓真相傳播出去,她自己怎樣都無所謂。

    此時此刻,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敲碎了,血也好像快流干了,神志開始飄忽渙散,眼前的世界開始不受控制地游離了起來。

    阿麗塔側過身,恍惚間,面前似乎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臺階。那臺階直通向天上,遙遙地指著機械之心,但她知道,臺階的盡頭不是天堂,而是處死她的刑場。

    耳畔是人們忽遠忽近的呼喊聲,阿麗塔恍惚看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正被劊子手捆住雙手,一步步送上臺階。

    阿麗塔認識這個女人,她是歷史課本上學過的“圣女貞德”。她是聲稱得到了“上主的啟示”,屢次帶兵突破重圍、收復失地、立下累累戰功的英勇的女戰士,最終卻被敵人俘獲,以異端和女巫罪判處火刑。

    貞德被捆在了火刑柱上,胸口環抱著一只木棍制成的十字架,阿麗塔看得清楚,她的表情中沒有一絲后悔,此時此刻的自己亦是如此。

    阿麗塔深吸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話筒在何處,只是又一次堅定地、脆亮地喊道:

    “為什么……我只是問這些問題……就要逮捕我、囚禁我、殺死我?!”

    “嘩”的一聲,烈火如猛獸般卷起,從圣女的腳尖、吞向她的全身。

    “耶穌、耶穌、耶穌……!!”烈火之中,貞德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著她的神明。

    而烈火之外,阿麗塔竭盡力氣,堅定地宣布——“我不信神明!!”

    “嘭!”一聲脆響。

    貞德腳下的干柴爆裂,將她徹底殆盡,而沖上露臺的火槍,對準了阿麗塔的心臟,扣下扳機。

    她們高呼——

    “上帝萬歲!”

    “真理永恒!”

    第199章 機械之心199

    從子彈射中心臟,到真正迎接死亡,這個過程比阿麗塔想象中漫長很多。

    阿麗塔的身體不住地抽搐著,但她絲毫沒有感覺到痛苦。這一刻,她的意識似乎已經飄離出了體外,四周的一切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她聽到了人群中為她而起的喧囂,阿麗塔揚了揚嘴角,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棒的事情。

    緊接著,她便去人群中尋找起來。她看見了為她哭泣的同學們,他們的手里還有沒散完的尋人啟事,此時他們有的悲痛不已,有的已經紅著眼睛捏著拳頭,高呼著向教會討要說法,可還沒來得及鬧出什么動靜,就被一旁教會的人團團圍了起來。

    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被自己連累啊,阿麗塔遙遙望著他們,不由地揪心起來。

    阿麗塔感覺自己輕飄飄的,“看”到的畫面也慢慢模糊起來,于是她抓緊時間在人群中搜尋著。

    她看見了面如死灰、淚流滿面的沙維亞,還看到了他身旁崩潰到快要昏厥的萊安,卻沒有在他們身邊看到雪茸的影子。

    老師應該會很生氣吧,阿麗塔有些局促地心想,畢竟自己讓他白跑了一趟,害他一路的辛苦都白費了。

    真希望自己能稍稍幫上老師一點忙啊,這樣他或許就能稍微原諒自己一些吧。

    露臺上,阿麗塔血流不止的身體被人毫不客氣地抬起,她稍稍有些慌了神,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朝人群中望去。

    也直到這一刻,她才敢去想有關父親的事。

    她想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父親親手將生病的母親送上通往機械之心的飛艇,那時候自己嗷嗷大哭,他便含著眼淚寬慰自己,他說,媽媽是被神明選中的幸運之子,他說,神明會照顧好媽媽,會讓媽媽重新變得健康。

    她又想起來自己從識字起就對機械感興趣,卻對宗教神學毫無天賦,教會的其他牧師和神父都勸父親要盡快糾正自己,好讓自己長大之后能夠繼承父親的衣缽,成為一名合格的神父的孩子,可父親不僅大力支持自己學習機械,還每次卻都笑著說,孩子喜歡就讓她去學吧,沒有人能夠決定她成為什么樣的人。

    她恍惚又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質疑母親的去向和神明的存在時,父親面色大變的模樣,她以為父親會狠狠揍罵她一頓,就像是隔壁教堂的牧師揍自己的兒子那樣,可父親卻只是小心地將她拉到一邊,問她為什么這么想,并且告誡她不要亂說這樣的話。

    仔細想來,似乎天生的,她和父親就注定走上背道而馳的兩條路,一個是為神明奉獻一生的忠誠不二的信徒,一個卻是堅決要揭穿神明所謂的真面目。

    但她的父親依舊是那么包容她、愛她,兩個水火不容的立場卻融洽和睦了整整一生,只能說,是慈悲寬容的父親一手締造了這個奇跡。

    少女的面頰上劃過一行淚水,在她滿是鮮血的面頰上劃出一道溝壑來。

    直到最后,她還是沒能,或者說沒敢望向父親。

    這是自己自始至終唯一真正虧欠的人,她沒有勇氣去看他的臉,她沒有辦法去面對他徹底坍塌的世界。

    她唯一奢求的,就是能讓父親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就好了。

    那時候,這個天使心腸的人,一定還是愿意為自己感到驕傲的吧。

    ……

    在阿麗塔被徹底拖走之前,這個強行闖入的少女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徹底喪命。

    這一刻簡直是前所未有的熱鬧非凡,有人為這當場斃命的姑娘哭喪申冤,有人則在譴責她胡說八道死得其所,有人在議論著剛剛聽到的關于教皇的天大的八卦,但也有人開始思考,這姑娘臨死前那幾個問題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被送到機械之心上的人究竟去了哪里?他們真的還活著嗎?還有她說的,被選中的人都是生病的病人,這是真的嗎?

    他們說,機械之心能懸浮在空中屹立不倒,就是神明存在最好的證明,可課本中說過,只要有足夠多、足夠優質的燃料,懸浮一顆巨大的心臟也并非只能是神跡。

    神明,真的存在嗎?

    人群之中,有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少年忍不住發出疑問,語氣急切:“我的妹妹去年也被送去機械之心了,她有天生智力障礙,是不是像阿麗塔說得那樣……”

    “啪”的一聲脆響,在有人動手之前,年輕人的父親率先抬起手,狠狠給了孩子一個耳光:“你他媽再給老子放屁試試?!”

    少年被父親巨大的力道扇倒在地,嘴角流出鮮血,牙也骨碌碌掉了一顆。少年慌張地捂著被扇腫的臉,腦子嗡嗡的,只能聽到父親粗糲的聲響:“從明天開始不準再在什么機械學院讀書了!跟我回家,我要找個神父好好給你洗清罪孽!!你們這群小畜生,讀書把腦子都給讀壞了!”

    這一巴掌快要把少年扇暈了過去,倒也同樣攔住了其他人動手的沖動。少年在天旋地轉中抬頭望向那露臺,那里只剩下一片狼藉和遍地鮮血。

    眼下,人群還在因為這一樁意外躁動不堪。他們大多仍然表達著對阿麗塔的譴責與厭惡,贊嘆著神明的偉大和崇高,似乎剛剛那少女振聾發聵的死,只是一根叮到了鐵板蚊子針,轟轟烈烈而來,卻沒留下半點兒痕跡。

    只是有些裂變是在暗處悄悄地進行著。

    有的人目光中的火焰似乎燃得不如之前那么高了,有些人高舉著歡呼的手臂也悄悄放了下來,有些人的眼里再度出現了疑問——這樣的懷疑一旦出現,便就會像是瘟疫一般蔓延開來。

    而就在有人要接過少年的接力棒,繼續拋出話茬的時候,忽然有人指著二樓的露臺喊了一聲:“快看吶!”

    齊刷刷地,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回到那講臺前,此時此刻站在這里的,不再是窘迫緊張的學生,卻也不是萬眾期待的教皇,而是穿了一身紅袍的、負責主持大教堂全部事務的紅衣主教。

    此時此刻,他踩著長靴,踏過阿麗塔的鮮血,站在這里,無疑就是來收拾方才的爛攤子的。

    “下面我宣布幾件事——”

    “第一,原計劃于稍后進行的教皇演說環節,因教皇大人突發身體不適,暫時取消。”

    此話一出,立即引發人們的交頭接耳。出了這種事情,取消演說也是必然,只是很多專程為他遠道而來的人們感到了莫大的失望,人群中不乏有怒罵阿麗塔毀了儀式的聲音。

    “第二,阿麗塔·莫里斯發表的有關教皇本人的一切言論均為無稽之談,胡亂散播謠言者,當罰。”

    說的是埃城囚禁案的事。一聲不痛不癢的辟謠,信者依舊深信,不信者依舊疑慮。人們面面相覷著,沒有人敢隨意表態。

    “第三,阿麗塔·莫里斯長期勾結在逃嫌犯‘BUNNY’,企圖顛覆神權,其罪當誅。”

    聽到“BUNNY”這個響當當的名號,所有人炸開了鍋——原來如此,跟一個炸毀教堂的犯人勾結,那么將她當場射殺完全情有可原!

    這一瞬間,人們似乎一致忘記了方才的疑惑,似乎只要她勾結嫌犯是真,那她所說的一切便皆是假。

    她好不容易從露臺上擲下的星火,現在風一吹,似乎又要熄滅了。

    此時,不知從哪拔地而起一聲高呼:“其罪當誅!!”

    人們怔愣了片刻,接著似乎反應過來了什么一般,也跟著呼喚著:“其罪當誅!其罪當誅!!”

    聲討阿麗塔的聲音宛如一片黑色的墨水,以恐怖的速度吞沒了整片人群。

    但另一片聲音卻在這極端的壓抑之下瞬間爆發了。

    有人趁著口號的間隙喊了一句:“被選中的人怎么樣了??回答問題!!”

    這一聲倒是讓一片蠢蠢欲動的聲音團結起來,對著教會涌上來的士兵舉起了拳頭:“回答問題!!回答問題!!”

    兩股聲浪不分高低地翻涌著、互相吞噬、彼此覆蓋。結果則早已明了——“其罪當誅”早已成定居,“回答問題”卻久久聽不到答案。

    機械學院的學生是最先暴起的,他們向天空中揮灑著阿麗塔的尋人啟事,一邊聲淚俱下地呼喚著同僚的名字,一邊躲過教會的追擊,占領高處怒吼發問。

    緊接著一批報事人默默站了出來,有人開始聲明,阿麗塔關于教皇囚禁女性的指控皆為事實,獵犬島發生的事情有太多見證者,此時有孩子已經為此犧牲,良心便讓他們必須站出來指證。

    再然后是一批后知后覺的信徒,他們互相溝通了一下才敢確認,原來大家被送上機械之心的親人,確確實實都是有著嚴重疾病的病人。這一點并不能說明什么,但至少讓他們確定,阿麗塔的話并非空口無憑。

    阿麗塔的鮮血順著露臺向下滴落,落到地面上,滲進泥土里。那滴滴答答的聲音,好像是一下下叩在了緊閉的門上,有些睡得不深的人們,好像被敲醒了。

    質問引發思考,思考帶來疑慮,疑慮造成混亂。

    本來喜氣洋洋的盛宴因為一個少女的死,變成了一場杯盤狼藉的亂斗。

    只不過這一切紛紛擾擾,似乎都與一人毫無關系。

    人群之中,莫里斯神父抬頭望著阿麗塔被拖走的那扇門,怔愣了好久好久。

    末了,他一聲不吭地穿越過人群,特意找了一處靜謐無人的角落,確定不會嚇到路人和教堂的鴿子,這才慢吞吞地掏出一把小巧的火槍。

    這是女兒給自己做的防身用的小武器,那孩子怕自己被教會的獵犬襲擊,叮囑自己要隨身攜帶,確保自己的安全。

    神父低頭望了望那銀白色的槍柄,上面還有女兒親手刻上的,屬于自己的名字。

    他嘆了口氣,沒再多想,張開嘴,吞下槍管,扣響了扳機。

    第200章 機械之心200

    阿麗塔的死,比她預想中的還要更有價值。

    儀式現場直接炸開了鍋,為她鳴冤的、討要說法的、質問神明的,往常不該有不敢有的一切躁動,都隨著那一聲槍響,徹底蘇醒開來。

    這是好事,可以說是天大的好事,甚至好到有人開始公開為BUNNY撐腰說話,但被梅爾強行塞進上衣口袋的雪茸,卻并沒有感覺到半點兒開心。

    梅爾清清楚楚感覺得到,在此之前還一直劇烈掙扎、企圖掙脫出去的雪茸,在槍響的一瞬間忽然沒了動靜。他知道這絕對是不對勁的,但周遭全都是人,他只能一只手將懷里的兔子捂著以防出事,一邊迅速地鉆出人群,想找一處無人的角落確認一下雪茸的情況。

    在人滿為患的大街上尋一處無人地難度很大,梅爾好不容易找到一處相對安靜的地方,卻在拐彎的前一秒聞到了一股人類的血腥味。

    下一秒,他便在拐角處看到了一片沾血的衣角,沒記錯的話,那是莫里斯神父的教袍。

    阿麗塔死亡帶來的沖擊尚未消散,又恰巧路過了她父親喪命的現場,梅爾一陣頭疼,深吸一口氣,慌忙摁住了懷里企圖向外探的兔頭,緊急調轉了方向。

    罷了,誰死都無所謂,但兔子不能再受刺激了。

    抱著這樣一份絕望的信念,梅爾總算找到棲身處,把兔子從上衣掏出來的時候,那白團子軟成了一灘,他伸手撥弄了幾下都沒有任何反應和動靜。

    完了,不會是自己太用力,把這家伙悶死了吧!一想到這里,梅爾簡直都要崩潰了,趕忙拎起兔腳把那白團子倒吊過來甩了甩,在這死動靜的折磨下,兔子總算是崩潰地吱哇叫了兩聲,接著一猛子又扎回梅爾的臂彎里。

    那兔子嚴嚴實實把臉擋了個干凈,只留兩個耳朵微微顫抖著,梅爾便不再去硬扒拉他,給他充足的時間去自我調整。

    許久,等兔子的耳朵顫抖得沒那么厲害時,梅爾試著伸手擼了擼兔毛,兔子沒有排斥,卻能感覺出來身體里異常劇烈的心跳。

    這樣下去他的心臟肯定承受不住。梅爾嘆了口氣,不再管他的情緒,只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研磨好的藥粉,也不管他愿不愿意,捏著兔子嘴就把藥強行灌下去了。

    兔子被嗆得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止也止不住,但好在吃了藥后心跳便正常多了,梅爾也才放心把他放回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兔子鉆到墻角躲了一小會兒,終于又變回了人形。

    梅爾眼睜睜望著這人拄著拐棍從墻角走出來。他的面色、體態、動作,處處都充斥著無盡的疲憊,但表情卻是他意想不到的極致的平靜,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看不出悲傷也看不出憤怒。

    憑著自己對雪茸充分的了解,梅爾頓時清楚這人狀態糟糕透了頂,再仔細一看,那平日里無論如何也都流光溢彩的淺金色眸子,此時卻蒙蒙的,像是罩了一層看不見的霧靄。

    梅爾微微蹙眉,問道:“你還好嗎?”

    雪茸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用極度鎮靜的語氣道:

    “時機大好,該著手考慮反擊了。”

    另一邊的一駕馬車上,教皇早在聞玉白帶著BUNNY的尸體歸來之時,就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回程的路。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解決掉大麻煩的愉悅和見到了聞玉白這塊寶的驚喜,至于現場留下的那一堆爛攤子,他管都懶得管——這種小矛盾小沖突他見得多了,鬧著鬧著他們自己就調理好了,根本用不著自己操心。

    現在唯一值得他惦記的事情,就是他新養的狗。

    他伸手拉開馬車的隔簾,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映入眼簾的是躺在手術臺上、身下染血、渾身蒼白的聞玉白。

    此時此刻,聞玉白雖然垂著眼簾半閉著眼,但他的意識非常清楚。

    子彈打入身體的劇痛讓他根本沒辦法昏迷,方才發生的事情,正一遍遍地在他的腦海中劃過。

    念頭一閃,出現在眼前的便是對準自己的槍口和那面具背后冰冷的目光,再一晃,便是一直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的,阿麗塔中槍倒地的畫面。

    肩膀再次傳來一陣劇痛,聞玉白沒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兔子朝他開的那一槍雖然不到心臟,但也一直一直血流不止,之后從那么高的樓跳下去,身上估計也骨折了個七七八八,現在真是哪哪兒都疼得要命。

    他對自己的傷勢一向有著極其精準的評估,他有預感,如果這次不能及時把血止住,最多不過下午,自己就要不行了。

    那一瞬間,他的腦海里閃現過了無數止血的方法,但一切在大陸有過先例、可以施行的辦法,似乎都止不住他的血。

    想到這里他不由地苦笑了一聲——那兔子或許真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難,就那么一發子彈,直接就能送了自己的命了。

    聞玉白疲憊地睜開眼睛,倒也沒有太多的情緒,畢竟對抗疼痛已經非常耗費精力,剩余的體力也只剛剛好能夠維持呼吸和心跳而已了。

    正當他迷迷糊糊覺得自己終于快要昏過去、快要得到或短暫或永久的解脫之時,一個身影忽然站到了他的面前,再次將他的意識拉了回來。

    “玉白,堅持一下,不要慌張。”

    說話的人是教皇,聽到了這人的聲音,聞玉白條件反射皺了皺眉,又強迫自己松開了。

    他微微轉了轉眼珠子,余光剛好能瞥見那家伙,此時他又惺惺作態地朝自己比了個祈禱的手勢,用極其穩定的語氣道:“我跟你說過,只要你足夠忠誠,神明便會帶走你的一切病痛與苦難。”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趁機向自己傳教。聞玉白只感覺一陣怒火攻心——哪怕現在疼得想死,他相信自己還是有實力一拳給這家伙的腦門子敲碎。

    可下一秒,馬車里忽然涌進來一批全副武裝、醫生打扮的模樣,只不過一個瞬間,他們便把奄奄一息的聞玉白團團圍住了。

    聞玉白登時睜開了眼,警惕地掃視著這群人,雖然渾身碾碎了一般劇痛,但此時他還是下意識地進入了攻擊狀態。

    ——自己傷成這樣,基本上可以被判死刑了,那么這群人現在圍著自己要做什么??

    當下他便想將所有人都掀翻、直接跳下馬車尋死,可他的身體實在太疼太疼了,疼到完全不聽他的使喚。

    下一秒,一個人便拿著個透明的瓶子湊到了他的口籠邊,一股刺激性氣味鉆入鼻腔,沒過一會兒,他的意識便被迫抽離出了他的體內。

    臨昏睡之前,聞玉白僅剩的最后一絲理智還是讓他飛快地思考起來——他們對自己做了什么?

    再次醒來時,聞玉白是躺在一間氣派豪華的房間里,渾身還是有些疼,但比起昏迷前簡直好上了幾千倍。

    他花了片刻功夫恢復意識,接著第一時間坐起身來,檢查起自己的身體狀態——沒有莫名其妙的切口和傷疤,身上的部位也沒有缺斤少兩,基本可以確定那群人沒有對自己的身體動什么手腳,相反地,那不可能止住的血不再流了,部分骨折的部位也奇跡般地接上了,只是傷口還有些微微發紅發腫,自己整個人大概率也在低燒。

    那群人把自己治好了?聞玉白有些訝異起來,他看了看自己的傷口,表皮傷上有著很濃烈的、從未嗅過的草藥味兒,胳膊上的幾處針孔里,也聞到了從沒聞過的藥水味。

    是藥……?聞玉白皺起眉,腦子里又一次檢索起他從小到大見過的所有藥物——真的有藥能有這種效果??還是說,真有什么神明保佑了他、讓他免遭了皮肉之苦?

    正當他疑惑之時,病房門外又一次傳來腳步聲,還有叮叮當當的推車聲。聞玉白聽到動靜,又輕手輕腳躺了回去、閉上雙眼,假裝睡著。

    沒過多久,他便聽到了有人說:“前期止血清創都很成功,目前階段最重要的是要抗炎。”

    接著,便是教皇的聲音:“新弄來的青霉素【注】,給他用上。”

    青霉素……?聞玉白聽著這個陌生的名詞,全身的骨骼再一次緊繃。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光是在自己身體上用一些沒聽說的東西,都足夠讓他警惕了。

    聽到這里,那人有些為難道:“大人,你知道的,這東西我們花了好大的心思才從外面弄來的,庫存量真的很小……”

    話音未落,教皇便打斷道:“我說用就用,其他的藥到時候也給我統統用上。”

    接著便有些不耐煩地道:“這條狗的性命安全不比這藥便宜,我現在要他以最短的時間好起來。”

    聽到這里,聞玉白稍稍松了口氣——現在教皇需要自己為他工作,必然不會拿自己怎么樣,眼下積極配合治療就是他最好的選擇。

    另一人緊張地應了一口,接著沒多久便拿過自己的胳膊,用針筒朝里注射了些什么。

    身體沒有感覺到明顯的不適,聞玉白短暫地安下心來,接著揣摩起方才他們的對話。

    他似乎又發現了什么問題。

    注射完畢之后,對方便匆匆離開,聞玉白便立刻睜開了眼睛。

    他很確定,讓自己陷入昏迷的氣體、能夠大力緩解疼痛和止血的藥物,還有方才說是用來給自己抗炎的青霉素,這都是大陸里面絕對沒有流通過的。

    甚至在此之前,他根本沒有想象過,自己的昏迷只需要吸一口氣體、那么夸張的疼痛也能靠藥物緩解,對抗炎癥除了敷草藥、放血治療之外,居然還有專門的注射藥物。

    他相信,整個大陸的絕大部分人,在這方面的認知也是跟自己在同一個層次。

    而此時他的經歷又告訴他,這些好東西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疼痛是可以避免的、血是可以止住的、炎癥是可以對抗的,而這些教會的權貴,是清清楚楚知道這些技術的。

    那為什么,這些藥物從沒有在市場上流通過、甚至像從沒有出現過一般杳無聲息?為什么他們要讓那么多人因為疾病、炎癥,平白無故地痛苦死去呢?

    是因為價格昂貴嗎?可上一任國王生前飽受病痛折磨,他擁有絕不低于教皇的地位和財力,最終因為疼痛難忍而跳樓自殺。但凡他知曉世界上有這樣這樣的止痛藥,定會絞盡腦汁、竭盡全力去得到,又怎么會發生這樣的悲劇?

    聞玉白幾乎能夠確認,這樣的藥物僅有教會內部極少數人了解、掌握,那又是什么原因,讓他們擁有這項技術,卻要緊緊捂著,就算是想壟斷賺錢,也絕不該是這樣密不透風的狀態。

    他忽然聯想到了許濟世,這人因為在大陸兜售所謂的“假藥”,被無數次拘留逮捕罰款處罰。

    他又想到了阿麗塔在臨死前說的,被送上機械之心的,全都是“治不好的病人”。

    這一刻,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的腦海里連成線,仿佛一切都形成了通路——

    或許,教會就是故意讓這些疾病無法被治愈呢?

    或許,他們就是需要所謂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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