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的酒精度數是很高的,遲漪在巴黎也會去酒吧,更多時候是在18區的一些地下酒吧兼職,她時常需要一個人再回到15區的公寓,為了安全,她絕不會讓自己超量,點到為止。唯一一次過量,大概是在今晚。
頭暈腦旋是一切開端。
遲漪坐回大提琴前,抱起琴弓,眼睛亮亮地望過去,“你不走嗎?很晚了!
靳向東淡定看她:“這里也是我家,小姐!
“哦對……是你家嘛。”遲漪后知后覺,耷拉下眉眼,握住琴弓架好姿勢。
玻璃花房的大燈倏地暗下來,獨留她在那處的一盞暖黃燈光,恍若音樂會的舞臺現場。
少女半垂眼睫,輕輕拉動琴弓,試音兩下之后,萬籟俱寂。
樂聲如浪花般一簇簇連接涌動,她的姿態從最初的張皇焦躁,轉為從容淡定,愈到尾聲愈顯得游刃有余,一場酒喝下去,簡直讓她換魂。
《playinglove》是哀戚的溫柔之下的更為堅定的愛情。
遲漪沒有經歷過,以至于她演奏的是厚重哀戚下的蘇醒,主角離開大海后的小心翼翼試探與溫柔,帶著一種對世界的新生力量與一點孤勇的磅礴。
不能算完美演繹,但同樣的,她用自己的演奏方式注入了力量,自然也算得上是一次好的演出。
然而這場演出,臺下觀眾只有一個他。
靳向東坐在長桌旁,垂眸思考這個遺憾,待一曲結束,他抬眼,目光清冷看向她,兩人沉默著對視,一直到遲漪肩上披帛散落下來,靳向東這才察覺她有些不對勁。
他凝眉喊她名字,遲漪沒反應,他又起身走近,遲漪茫然仰臉同樣看他。
“做咩?”遲漪鼻音有些濃了。
靳向東俯身從地上撿起那張披帛遞給她,“披上!
遲漪將大提琴仔細放回琴盒,抄手看他:“不要。”
“外面氣溫很低,如果你不想圣誕節這天只能在房間裹著被子流鼻涕打噴嚏的話,最好是聽話披上它。”
男人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居高臨下看她。
遲漪皺了皺鼻子,像一只受氣的小獸,“大佬,要不要這么絕情,至少不要在今天詛咒我!
靳向東覺得她在無中生有。
遲漪覷他一眼,又低聲嘀咕:“喏喏喏,這樣子是不是又想要威脅我?”
靳向東一句沒說,她又開始倒打一耙。
他索性提張凳子坐她身邊,慢條斯理將披帛搭在她肩膀,系得嚴絲合縫,窺不見半分皮膚,然后才將視線落回她臉上。
“繼續。”
遲漪半張臉都被披帛圍著,此時吐氣吸氣,臉頰不知是因被披帛困住呼吸,還是因大量酒精而產生的薄薄一層粉暈,那一雙眼濕漉漉又專注地盯著男人涼薄蕭索的面孔。
靳向東被她盯了良久,才確認她有些慢半拍的呆滯反應,大概是真醉了。
“還能不能自己走回房間?”
遲漪搖搖晃晃跟他一起站起來,大踏步然后立定:“sure,soeasy。”
靳向東將她這一連貫動作納入眼底,唇角微抽:“女醉鬼。”
聽覺變得飄渺又恍惚,遲漪仰頭一字一頓憤憤回敬:“假、紳、士。”
玻璃房外的彩燈逐漸熄滅,僅剩光源是這間屋內的暖燈,大概是靳家其他人進入休息時間,靳向東正琢磨找個傭人將她送回房間,胸膛忽地抵上一片溫熱,他垂眸,視線是少女烏黑發頂。
遲漪雙手攥住他衣襟兩側,一張小巧的鵝蛋臉緊緊貼上來,微促的熱息環繞身前小塊,隔著襯衫料子慢慢升溫,似要漫過他肌膚紋理。
靳向東手臂僵硬舉在半空,推縱兩難間,他借窗外月色,看清了少女已骨相分明的五官輪廓。
她生得并非像小妹明毓一般溫順可愛,她的眉眼濃郁深邃,五官鮮明,因為很瘦,所以一些棱角也顯得分明,一點也不柔和,面無表情是時常會是一張冷臉,但她習慣笑臉迎人,因而柔化了她的凌冽感,偏偏唇瓣與身體又軟得不行……
譬如此刻,少女的唇輕輕擦過了他襯衫第二顆紐扣的位置,柔軟地印在那里,不再挪動。
夾雜濃郁酒味的氣息也直直灑進來。
在她之前,靳向東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子的體溫可以這樣燙,燙得他胸口有些發疼。
靳向東垂斂目光,僵硬的手從衣兜里掏出手機,給一直等在外面的德叔去電,電話剛撥通,倚在他懷里的人咕噥一聲,身體搖搖晃晃要往后栽,靳向東眸色暗了,另一只手把人撈回來,女孩子那雙柔軟的手便自然而然地如藤蔓般探進西裝環他腰身,臉頰蹭著像在尋一個舒適地枕著。
“您還在聽嗎?”
他有些煩躁地想扯一扯緊扣的衣領,雙手無空,遂作罷:“在聽!
德叔瞄了眼手表時間:“我現在備車回深水灣!
靳向東擱披帛將人從懷里稍拉開一些:“再等我20分鐘!
無意觸到她皮膚,靳向東眼神微頓,掛斷電話,以手背貼她額上溫度。
“遲漪?”
沒有回應,他只能捧住她臉頰,又喊一聲她名字。
遲漪意識完全朦朧,只感覺臉上有力道好大,捏得她感覺一絲疼,不由皺眉,覷開窄窄一道視線。
“唔——”
“是不是難受?”
她反應半晌,說不出話,重重點頭。
這不是醉酒反應,而是高燒,難怪剛才——
靳向東果斷褪去外套,全部裹在她身上,彎腰把人抱起才真實地感覺到她的體重輕得離譜,身體又軟又燙,他步履如風沿著狹道,一路折返她所住的獨棟洋樓。
八分鐘路程,回到洋樓一片黑,整棟樓找不出一個傭人,靳向東忍著沒發作,直抵她的臥室,沒耽誤一分一秒時間。
把人放到床上,再通知醫生,電話剛撥出那秒,床上的人忽然睜眸,一把攥住他抽離的手臂。
“不……不去醫院。”
遲漪的反抗意識很強,連帶著攥他手臂的力氣都不小,完全不像有氣無力的病患。
靳向東不打算與病患講道理,只陳述語氣:“你發燒了,我必須通知醫生!
說完,他繼續撥電話。
可能是因為生病讓人的感官一時遲鈍一時加重,遲漪整個人像是重重地摔進床上一樣,背脊有些發疼,努力睜著一雙大眼瞪他。
“我說……我不看醫生!
靳向東簡單結束通話,目光筆直看她,順著光線流動,像是一把銳利無比的劍刺下來。
他的語氣不再友好,像耐心告罄因此變得毫不客氣,“理由。還是說你想等死?”
以她目前的體溫估測不是沒有嚴重的可能。
遲漪人在病中,根本無暇揣度他人情緒,她現在燒得腦子都快壞掉,才不管什么理智什么意識。
“當然不想死,但是……也不能……不能被知道……”
她后面的字吐得模糊,聲調甕著,她額上密汗可為她作證,她是病患,說不出完整的有邏輯的語句。而不是因為心虛。
靳向東也隱約猜大概是她喝酒的事不愿被人知曉,估計是她母親。
一時又覺得她過于杞人憂天,欲張口與她說明是私人醫生時,瞧她又難捱地閉上眼,估計是聽不清人話的,即便如此他還是無奈應下來:“放心,答應替你守密!
落在枕邊緊攥成拳的手緩緩松開。
/
夜已經很深了,私人醫生由德叔送出去。
遲漪退了燒,不知道是凌晨幾點鐘,昏沉沉地被滿身汗漬的黏膩感刺激醒,睜眼時不再是黑黢黢的一片,她怔怔地溯光望向窗邊沙發坐著的男人。
他垂斂著目光,專注于手機屏幕,白的微光照著他清絕冷然的面孔。
這是第一次,生病醒過來還能有人陪在身邊。
雖然這個人和她并不怎么相熟;
雖然這個人在不久之前和她還有微小齟齬;
雖然在最初的最初,她是反感這個人的……
可偏偏,就是這個人是她十八歲第一秒見到的人。
是生病醒來后,第一眼看見的人。
一種莫名的心安感充斥心間,遲漪拉緊被褥,又靜靜看了一會他,有那么一秒,她稱之為神奇;
——因為她似乎也不那么地反感著靳家所有人。
至少,眼前這個有少少順眼。
又或許這只是短暫的……吊橋效應。
因為她總能在處在緊張而危險的環境下見到他,所以那些心跳紊亂加快的感覺,是他正好出現在這個時機,而不是她的心動。
思緒停在這,窗邊人視線倏然眺過來。只差0.01秒又快將她窺破,遲漪呼吸微滯,極快地別過眼,腦中忽然回想起他此前說過的那句讖言,心下判斷,她復燒肯定也有這人言語攻擊的加注!
沒錯,一定是這樣,否則怎么可能說發燒就發燒。
她還真就在圣誕節這天只能在房間裹著被子流鼻涕打噴嚏!
靳向東關掉手機,就著窗邊一盞溫黃落地燈,倒了一杯溫水,走過去遞給她。
“喝點熱水!
聲音打斷她心中胡思亂想,遲漪忍著沒看他,那玻璃杯里的水卻在她眼中掀起漣漪,像是后遺癥在她腦子里拍打,遲漪慢慢爬起身,覺得自己確實口渴,確實需要這杯水,才接過抿一口。
好半晌,大概是頭頂目光等同千斤重,壓得她頭暈,遲漪緩了片刻,低聲說:“謝謝。”
靳向東將外套撈起搭放手臂,語調平冷似冬夜凍風:“好好休息,遲漪。”
遲漪趕在他邁步前開口:“你……要走了嗎?”
男人漫應一聲,移開目光,虛掩的臥室門外還能看見走廊一直等著的一道影子,他必須現在離開,因明日工作行程;也因此刻鐘表時間早已超出他原本20分鐘的12倍,他從未如此低效,也不能如此延誤下去。
現在是凌晨四點,再晚一些,窗邊闃黑的天色即將亮起,靳家傭人該醒。
而他絕不應該以衣衫不整的方式從一個年輕女孩的臥室里走出去,然后被其他人看見,產生不該有的猜測,揣度。
靳向東指了指襯衫領口的褶皺,涼颼颼道:“這種狗血誤會,你和我都不會愿意它有發生的概率!
這話令她不得不去過分關注他的襯衫,很明顯的一抹淡紅洇開,雖看不分明那原本是一枚唇印,但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在深夜里衣衫不整卻足夠成為流言蜚語誕生的不二佐證。
虛掩的房門拉開又闔緊不過分秒間。
遲漪反應過來他的話,臉頰迅速升溫,一怒之下咬牙切齒地用軟綿綿的力氣,砸了一把枕頭。
“啊——”
有冇搞錯!遲漪你燒壞腦子了嗎!怎么可能說出類似在暗示挽留他的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