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時隔大半個月, 游嘉茵又一次來到了滄南一中。
上一次,她獨自在校園里閑逛,在大門緊鎖的籃球場前遇到喬達一行人, 被誤會成了圖謀不軌的入侵者;而現在, 吳天佑直接從門衛那里借來鑰匙,光明正大地帶她和她的朋友們進去參觀。
時過境遷,她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哇, 原來這里還在啊!”
趙茜婭興高采烈地拍了一通照片, 站在球場中央四下打量:“我看網上沒有新的圖,還以為上次出事后這里就毀了呢。”
吳天翔不以為然:“怎么可能毀了,一面墻而已,補補就好了。”
一行人很快了解到他參與了這座球場的設計和繪制,又得知他今天來學校是為了去美術室取一幅放假前留在那里的畫,便借著參觀的名義跟了過去。
“看不出來你是會畫畫的人啊。”陳俐穎悄悄揶揄他:“你看起來四肢比較發達。”
“我運動神經確實不差。”吳天翔反過來炫耀:“我是我們學校足球隊的。”
“哎,是嗎?我也踢球!”唐星宇一聽就來了勁:“我也參加了足球隊,今年還代表我們學校去踢高中生聯賽!雖然第二場就輸了, 連學區都沒有出線……”
“我們這里沒那么正規的比賽, 就附近的幾個學校之間互相踢著玩玩。”
“這樣啊。”唐星宇興沖沖地提議:“今天正好有時間, 等下要不要一起玩?我暑假里都找不到人一起練球。”
吳天翔斷然拒絕:“兩個人有什么好踢的,又不是籃球, 可以單挑。”
“那你呢?”一直沒有說話的許逸揚忽然問吳天佑:“你有參加什么社團嗎?”
“沒有。”
“運動呢?”
吳天佑依舊搖頭:“也沒有。”
“咦,為什么?你們不是雙胞胎嗎?”
“這跟雙胞胎有什么關系?”吳天翔放慢腳步退到兩人中間, 不滿地朝許逸揚蹙眉:“他是學生會的, 平時超級忙, 哪里有空參加社團。”
吳天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沒有對弟弟的話作任何補充。
美術室位于文體樓三樓, 開窗就能看到遠處的大海。海風在室內打轉, 稍微沖散了屋子里積累的顏料味。
山坡上的學校,蔚藍無邊的大海,搖曳著的碎光。眼前偶像劇般的畫面讓這群大城市來的同齡人發出連連驚嘆。
當其他人聚在窗前欣賞風景時,吳天翔徑直走到畫室角落,摘下了架子上的畫框。
那是一幅A3紙大小的油畫,主題是吳伯家在山坡下最早建造的那棟房子。
濃稠的油性涂料被用刮刀隨意涂抹在畫布上,色彩鮮艷卻又和諧。凌亂筆觸下的色塊描繪出強烈的光影沖撞,讓人仿佛置身于一個盛夏陽光下的永恒夢境。而在房子側面的空地上,還畫著兩個翩翩起舞的小人。
游嘉茵盯著畫看了一會兒,向他確認:“這是你畫的?”
吳天翔用一種“這不是廢話嗎”的眼神回望她。
游嘉茵由衷贊嘆:“好厲害啊……”
從最早在外婆家看到的彩繪石頭,到滄南一中的籃球場,再到眼前的這幅畫。即使她從來沒有受過美術訓練,也能看出吳天翔在繪畫方面的確有一些天賦。
吳天佑拖了張椅子坐下,指著畫上的小人問他:“這是爸媽?是不是把我們爸畫得太瘦了?他至少要比這寬一圈。”
“我畫的是他年輕的時候。”吳天翔說著把畫套進袋子里,“既然是生日禮物,當然要把他稍微美化一下。”
游嘉茵大概聽懂了這幅畫的用途,好奇地問:“這算你們兩個一起送的?”
“不,只有他,畢竟是他畫的。”吳天佑對她微微一笑:“我還沒想好送什么。”
吳天翔滿不在乎地安慰他:“還有一個月,你慢慢想。”
周圍還有許多別的學生留下的作品,絕大多數是對靜物或名畫的臨摹,也有一些個人風格十分強烈的抽象畫。
陳俐穎等人對著其中的幾幅展開討論,每個人都從畫中看到不同的東西,誰也說服不了誰。
游嘉茵中途去了趟樓下的廁所。回美術室的路上,她恰巧路過一間音樂教室。
門意外地沒上鎖,教室里也遺留著先前的使用痕跡。幾臺手風琴扔在角落,樂譜架上擺著不知名的小提琴譜,黑板上繪有完整的五線和音符。陽光烘烤著地板,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原木香氣。
她在鋼琴邊看到了一個眼熟的盒子,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把亮閃閃的長笛。
“你會樂器嗎?”
吳天佑不知什么時候跟了過來,倚著門框問她。
“我是學校管樂隊的。”游嘉茵指著長笛對他說:“我會吹這個。”
“可以吹給我聽嗎?”
吳天佑不等她回答,就已經走進教室關上門。
他自然地在緊挨她的琴凳前坐下,仰頭對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似乎很確定她不會拒絕他的要求。
陽光徑直落在他的頭發和瞳孔里,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絲毫沒有移開視線。
游嘉茵拿他沒辦法,就用裙角擦了擦吹口,隨便吹了一段。
門窗緊閉的音樂室,氣溫慢慢升高,變成了一個裝滿溫水的魚缸。笛聲仿佛大魚的尾鰭,溫柔地掃過耳畔,悠揚旋律震蕩出的水波在墻壁間回響,有一些順著門縫漏了出去。
一曲終了。吳天佑露出思索的神情:“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哪里聽過。”
“《天堂電影院》的《Love Theme》。”游嘉茵不打算賣關子:“這電影你看過嗎?”
吳天佑恍然大悟地點頭:“很早以前看過,怪不得覺得耳熟。”
“我沒看過,但有一次在電臺里聽到這段音樂,覺得好聽就練會了。從那以后我經常會找電影里的插曲學著吹,因為它們簡單又好聽。”
游嘉茵把長笛舉回嘴邊:“還有這首,是另一部電影的《Love Theme》,你多半也聽過。”
她稍作醞釀,迅速吹了四個小節。
吳天佑認真聽完,這一次茫然地搖了搖頭:“這首不知道。”
“是《斯巴達》里的,沒想到吧。”
“哎,真的嗎!?”他一臉驚訝:“我看過電影,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因為很難把這段音樂和《斯巴達》聯系到一起,所以你的大腦自動把它忽略了。”游嘉茵指指腦袋:“在我看來,這段音樂更適合在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候,在沿海的路上開著車聽,下次我們一定要試一下。”
吳天佑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她,神情復雜地說:“你很厲害啊。”
“厲害什么?”
游嘉茵隨口一問。
她把長笛擦干凈,放回盒子里,然后探身把鋼琴后面的窗拉開。
紗制窗簾立刻被風鼓起,將他們輕輕圈在里面。
外面是文體樓另一側的風景。越過學校設施,能看見遠處青綠的群山,和山坡上稀疏的房屋。
“你喜歡看書,還會樂器,我很佩服你。”他的嘴角帶著笑意,聲音舒緩平和,底下卻藏著一絲隱隱約約的苦澀:“不像我,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愛好和特長。”
游嘉茵被他話弄糊涂了:“這沒什么吧?看書誰都會,會樂器的人也多了去,又不是什么特別的愛好。要我說,你的特長也很多啊,比如你水性很好,那時候還救了我……”
“不是一回事。”吳天佑趴在窗臺上,把視線投向遠方:“我很羨慕你和我弟弟,有自己喜歡和想做的事。但我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個無聊的人。”
“……你哪里無聊了?”
游嘉茵逐漸意識到有些不對勁:“你不是很喜歡星星嗎,懂的也很多,那次……”
吳天佑再一次打斷了她的話:“剛好相反,不是因為我喜歡看星星,而是因為我實在想不到空閑的時候能做什么。只有當我站在星空下面,才會覺得自己特別渺小,渺小到做一個沒有目標的、空虛的人也無所謂。這樣我才能心安理得地隨波逐流,做一些別人期望我做的事。”
游嘉茵沉默地聽著,感到渾身僵硬。
理智告訴她這種時候應該說些什么好,但卻偏偏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同時,心里的另一個問題正在急速脹大。
吳天佑看穿了她的心思,輕輕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按進懷里,“不要擔心。”他的聲音和鼻息同時落在她的耳邊:“我并不僅僅是因為你希望,才想考去上海的。說實話,這大概是我第一次有特別想做到的事,我很感謝你讓我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標。”
游嘉茵嘆了口氣,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迫使他彎腰直視她的雙眼。
她踮起腳尖,嘴唇依次吻過他的下巴、臉頰、鼻梁、額頭,最后又重新回到了他的嘴唇上。
“我不允許你說自己是無聊的人。”她的語氣認真地如同告誡:“你只有十七歲,現在下這樣的定論也太早了點。等你上了大學,看到了外面更加廣闊的世界,一定能找到真正想做的事,到那時候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永興島是他棲息的全部世界,是一座簡樸的水族館,安全,狹窄,閉塞。
而她想把他帶去海洋。
“……我聽你的。”
吳天佑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很難說清他臉上的表情,是不是如釋重負。
兩個人額頭相抵的剪影被投射在窗紗之上,透過音樂室門上的玻璃,從外面看一覽無余。
“我們還要在這里等多久?”
童凱琳躲在門外,朝一旁的朋友們擠眉弄眼:“憋死我了!好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么啊!我能把門稍微開條縫嗎?”
“這種時候還能說什么,不用腦子都能想出來。”陳俐穎斜睨一眼,試圖把她拉開:“不要再偷看啦,打擾人談戀愛可是會遭雷劈的。”
童凱琳不服:“我又不出聲,你不也在看嘛。”
趙茜婭同樣擠過去加入她們:“讓一讓,我來幫他們拍個照。”
“能拍到什么啊,就一團影子。”
“這叫朦朧美,懂不懂,越朦朧越引人遐想。”
唐星宇站在興奮圍觀的女生們背后,憐憫地拍拍神情落寞的許逸揚的肩膀:“對手實在太強大,你肯定沒戲了,放棄吧,千萬別沖動,要知道天涯何處……哎等等,你怎么也——”
唐星宇手忙腳亂地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
——咔嚓。
門被擰開的瞬間,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光速閃到一旁。
當藏在窗簾后面的兩個人假裝若無其事地走出來時,只看到吳天翔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不好意思。”
雖然嘴里說著道歉,但他的聲音里明明毫無歉意:“我就想提醒你們一下,今天是星期天,有些店下午會關門,要買東西得快點去。”
作者有話說:
寫到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歸納哥哥的人設了……雖然這是一開始就定好的
弟弟: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不爽,但我就是想開門
? 第五十二章
從滄南一中離開后, 一行人兵分兩路。
童凱琳出門前才發現把泳衣忘在了上海的家里,想到之后要在海邊度過的七天,立刻滿大街地找起了服裝店。
男生們不太方便跟著, 正好許逸揚提過想買潛水鏡, 就順勢去了吳天佑親戚家的店里。
兩撥人約好,買完東西后直接在停車場隔壁的大型超市碰頭。
附近沒有商場,也看不到任何能叫出名字的品牌連鎖店, 女生們只好退而求其次, 去路邊的小店里搜羅泳裝。
無奈款式和花色都不盡人意,童凱琳挑得唉聲嘆氣,最后無奈地選了一件藍白條紋的基本款。
“選擇也太少了吧!”她在結賬時可憐巴巴地抱怨:“穿上這個,一秒重回八十年代,土得連我媽都看不上。”
“實在不喜歡就別買了,別浪費錢。”游嘉茵好心提議:“要是不介意可以穿我的。我有件新買的還沒穿著下水過。”說著翻出網上的商品圖向對方展示。
“啊啊啊你最好了!”童凱琳撲上去抱住她,在她的肩膀上蹭了兩下:“人美心善,難怪老天獎勵你那么帥的男朋友。”
游嘉茵被她說得有點不好意思:“……哪有那么夸張。”
童凱琳的動作忽然滯住, 像是在努力回憶, 隨即換上了一副認真的表情。
“有件事我想問你很久了。”她盯著游嘉茵看:“上次我讓你把吳天翔介紹給我, 你不是說他過兩天就要走,勸我別浪費精力的嘛。但搞了半天你居然和他哥在一起了, 這算怎么回事?”
游嘉茵尷尬地別過臉:“我也沒想到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以怪我雙標……”
“哎, 算了。”童凱琳朝她抬抬眉毛:“不瞞你說, 我那時還以為你對吳天翔也有點意思, 所以故意說那種話, 不想讓我接近他呢。”
“……怎么可能, 我對他才沒興趣。”
“沒興趣也不至于吧, 他和他哥長得一模一樣,四舍五入基本沒差別。”
游嘉茵哭笑不得:“差別太大了好嗎,我只跟他哥合得來。”
“我也覺得差別蠻大的。”趙茜婭表示贊同:“哥哥比較穩重,一看就很會照顧人,二選一的話絕對是他比較好。”說著咧嘴一笑,朝游嘉茵豎起大拇指,像是在肯定她的眼光。
童凱琳不服:“我還是更喜歡弟弟那種類型的唉,既然沒人和我搶,大家這幾天記得多給我制造點機會,戀愛什么的我無所謂,留點回憶就行。”
“現在出手也太晚了,”趙茜婭憐憫地拍拍她:“吳天翔不是已經有姚夏怡了嗎。”
缺席了那場音樂節的童凱琳聽得云里霧里:“……唉?關姚夏怡什么事?”
游嘉茵下意識地搖頭:“我問過他,他說他們兩個不是那種關系,就是普通朋友。”
“啊?真的假的?”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么,誰來給我解釋一下!?”
“不知道啊,反正他是這么說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個人越說越亂,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陳俐穎忽然開口:“……你跟他連這都聊?”
游嘉茵一臉若無其事:“對啊,我很八卦的。”
“……哦。”
陳俐穎隨口應了一聲,把話題扯到了明星八卦上。
公布戀情的、出軌被拍的、鬧解約風波的……她們聊得熱火朝天,不知不覺就到了超市。
男生們還在過來的路上,她們不想站在烈日下苦等,就直接進門取了輛推車,吹著空調收集購物清單上的物品。
另外三人在零食飲料區往推車里堆東西時,游嘉茵獨自去找沐浴露和洗發水。
貨架上的品牌和香型出乎意料地齊全,看得她眼花繚亂。
她正在馬鞭草、海茴香和柚子味三者之間猶豫不決,忽然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同時肩膀被人點了一下。
“游嘉茵?”
說話的是一個身材瘦高,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戴一副金絲邊眼鏡,下巴上還蓄著花白的山羊胡。
游嘉茵愣了一秒,很快認出了對方是誰。
“唉?范叔叔!”她朝他露出驚喜的笑容:“你是什么時候來島上的!?”
范叔叔全名范海亮,是游嘉茵母親早年在工作上認識的朋友。最初以攝影師的身份入行,現在混出了資歷,專為企業和政府拍一些宣傳片。
這次借著《海角星屑》大火的勢頭,他的團隊將和南島政府共同制作一支短片,以此振興當地的旅游經濟,也為幾檔仍在企劃階段、未來會在永興島取景的綜藝節目試水。
游嘉茵曾經聽母親提過這件事,但因為覺得與己無關,也就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據范叔叔說,他和他的團隊昨晚剛到永興島,暫時在滄南落腳,從明天起會環繞南島進行為期兩周的拍攝。
原本他打算在去雙月灣時順道拜訪游嘉茵的外公外婆,誰知居然在酒店外的超市里和她偶遇。
“我還以為認錯了,沒想到真的那么巧。”范叔叔問她:“你今天是來玩的?”
“我陪朋友來買東西。”
游嘉茵三言兩語地把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原因解釋了一遍。
“我們下周三去雙月灣。”范叔叔接著問:“你要不要來我們的拍攝現場參觀一下?”
“好啊。”
“那你給我留個電話號碼,到時候我短信通知你。”他說著,把手機遞給她。
游嘉茵正要伸手去接,手腕卻被斜刺里伸出的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她詫異地抬起頭,剛好對上吳天翔銳利的目光。
“你選好了沒有,怎么那么慢,大家都在等你結賬。”
他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完這句話,敷衍地簡直像在念臺詞,然后不由分說地拉著她往外走。
男生的力道大得驚人。游嘉茵一時沒弄清眼前的狀況,懵懵懂懂地跟他走出一段路,這才終于回過神來,硬是拖著他停下腳步。
“你在干什么啊!”她掙脫他的手,摸著手腕上留下的紅指印,不滿地朝他皺起眉頭:“沒看到我在跟熟人說話嗎?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你認識剛才那個大叔?”
“對啊!他是我媽的同行,看著我長大的,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
吳天翔表情一怔,臉色旋即變得紅一陣白一陣,低頭避開她困惑的視線,嘴里喃喃自語:“我還以為你又被怪人纏上了……”
心頭差點燃起的怒火,瞬間因為他的后半句話消失得一干二凈。
……果然。
她沒有忘記,不久前的那個夜晚,當她泣不成聲地控訴他在自己求救時的冷漠態度時,他曾經向她做出“不會再這樣了”的保證。
他果然沒有食言。
吳天翔迅速消化掉尷尬的情緒,轉身想往回走:“……我去道個歉。”
“沒關系,我來解釋。”游嘉茵擋住他的去路,語氣柔和了許多:“你去把其他人也帶過來。”
她按住他的后背,把他輕輕往前推。
范叔叔對剛才的誤會一笑了之,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知道過幾天還會見面,游嘉茵干脆趁這個機會把朋友們一一介紹給他。
雙胞胎同時露面時,范叔叔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但什么也沒有說。
得知一行人當晚沒有別的計劃,他還主動邀請他們參加“綠廂”的開幕式和試運營。
“綠廂”是滄南兩年前開始打造的一個商業項目,選址在一段廢棄多年的鐵道。記得第一次來滄南時,游嘉茵就在路邊看到過關于它的巨幅廣告牌。
活動要到傍晚開始,下午頓時變得漫長。吃完午飯后,他們動身前往滄南水族館。
水族館建在離港口不遠的山坡上,是一座嵌在山石中的灰撲撲的建筑。外觀毫不起眼,連身為當地人的雙胞胎都不曾來過。
唯一的特別之處,大概是它在《海角星屑》的前半段出現過幾次,是男女主角第一次逃學約會的紀念之地。
周日的水族館依舊冷清,入口處空空蕩蕩,除了他們看不到別的游客。
售票亭里的女孩正在專心刷手機。抬頭看見來了一群人,不禁露出了受寵若驚的笑容。
雖然是陽光燦爛的盛夏,但周圍的環境只能用蕭瑟來形容,耳邊充斥著風聲和海鷗的嘶鳴。
沿著石階往上走,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圓形的露天水池。旁邊的指示牌上寫著“海獅”,但黑黝黝的水面卻看不出一絲生氣。
“里面的海獅不會已經死了吧……”陳俐穎環顧四周:“看起來好嚇人。”
游嘉茵雖然沒有說話,但內心早就把期望值降到最低。
內部通道彎彎曲曲,簡直是一座迷宮。整座水族館都是從山巖里鑿出來的,四壁被紋理清晰的暗紅色巖石包裹,故意保留了粗糙嶙峋的表面。看上去粗獷,古樸,卻也散發出一種原始的魅力。
隨處可見充滿海洋風情的裝飾:麻繩、玻璃浮標、魚叉、捕蟹籠、還有一尊超大號的船舵。
深嵌在石壁中的魚缸里,那些品種不一的小魚們按習性雜居在一起。漾起的瀲滟水紋被燈光輕輕投射在地面上,顯得十分夢幻。
游嘉茵和吳天佑走在最后,故意和其他人拉開一段距離。
離她最近的魚缸里有幾條銀灰色的小魚,閃爍著珍珠似的光澤,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種魚雙月灣就有。”吳天佑告訴她:“早上船少的時候,戴上潛水鏡,游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就能看到,運氣好還能碰到一大群。它們不是很怕人,很喜歡和人一起游泳。”
唐星宇放慢腳步加入了他們:“這條呢?”他指指隔壁魚缸里那條懶洋洋地沉在水底的大魚。
“這條我不認識。”吳天佑誠實地搖搖頭,湊過去看它的學名。
遠處忽然傳來童凱琳的驚呼:“快來看!我找到水母了!”
“我過去看一下。”
游嘉茵向專心研究大魚的吳天佑和唐星宇打了聲招呼,快步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在這座沒有鯊魚、企鵝、或是任何名貴魚類的簡陋水族館里,那面曾經在電視里出鏡的水母墻簡直是精髓中的精髓。
靛藍色的背景中,水母半透明的身體被燈光映成燦爛的檸檬黃。它們在水中輕盈地漂浮、搖曳、翻騰、順著水流翕張舒展,如同一個個色彩斑斕的夢境。
游嘉茵站在角落看得出神,直到玻璃反光中忽然浮現出了許逸揚的臉。
“要我幫你拍張照片嗎?”
“……”
游嘉茵回過頭,戒備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早上的事真的很對不起。”對方執拗地和她搭話:“至少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吧?”
“我已經聽到了。”
游嘉茵還沒有完全消氣,不想和他多廢話,便沿著通道繼續往前走,確保許逸揚沒有跟上來。
她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一間奇怪的展廳。
那里沒有任何活著的海洋生物,走廊兩側玻璃幕墻的另一頭,擺滿了由不同種類的貝殼堆積成的大型藝術品:故宮、泰姬陵、圣母院、不知名的清真寺,極致的細節看得她頭皮發麻。
展廳最深處赫然有一座五米高的噴泉。水流順著洗手盆大小的巨型貝殼一層層地滑落,嘈雜的水聲讓她沒有注意到背后靠近的腳步聲。
四周彌漫的水霧中,吳天翔走到她身旁,語氣隨意地問:“你猜這座噴泉花了多久才造好?”
“不知道。”
“……猜都不猜一下?”
她順口一答:“五年?”
“是三十年。”他用腳指指噴泉角落的銅牌:“那里有寫,是館長親手做的,他好閑。”
游嘉茵沉靜在震撼中,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想打電話叫吳天佑來看。
無奈巖壁屏蔽了手機信號,電話根本打不出去。
她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轉瞬即逝的表情被吳天翔捕捉在眼里。
“……怎么了?”
注意到他在觀察她,游嘉茵條件反射地問道。
“我想到了海公節那次。”
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絲隱隱約約的挖苦:“我們走散的時候,你和我哥都沒想過要找我。”
作者有話說:
坐在雪山里瑟瑟發抖地寫著夏天,我好拼嗚嗚嗚
范叔叔第一章就出現了。文章里出現的過的人名基本后面都會出場
? 第五十三章
“怎么突然說這個?”游嘉茵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這跟現在有什么關系?”
“……當我沒說。”
吳天翔回避了她的問題, 轉身去看別的展品。
周圍又只剩下汨汨的水流聲。
水霧附在皮膚表面,帶來一陣涼意,手臂和腿上不由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游嘉茵聯系不上吳天佑, 許久也不見別的同伴過來, 正打算原路折返,忽然看見一個穿亮黃色制服的水族館工作人員向他們走來。
“五分鐘后我會給海獅喂食。”身材瘦高,皮膚黝黑的男青年朝背后一指, 語速飛快:“想看的就從邊門抄近路。”
說完, 又風風火火地跑去通知別的客人。
游嘉茵對海獅沒什么興趣,但想借這個機會和其他人匯合,就回頭問:“你去不去?”
吳天翔把視線從墻上的貝殼裝飾畫上移開,一言不發地跟了上來。
邊門通往水池的另一側,毗鄰水族館的出口。
外面聚了十幾個游客,全都繞水池站著,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原本宛如固體般靜止的黝黑水面上,此刻泛起了一陣陣漣漪。傳說中的海獅冒出半個腦袋, 正在悠閑地劃水繞圈, 一邊好奇地打量四周圍觀的人類, 黑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剛才的青年已經套上一條塑料布圍裙,手里提著滿滿一桶魚, 指著海獅向眾人介紹:“它是我們的吉祥物波羅,今年二十歲, 重兩百公斤——”
游嘉茵啞然失笑:“怎么用水果起名字……”
“因為以前還有另一只, 跟波羅一起從智利送過來的, 名叫馬可, 但三年前去世了。”許逸揚的聲音忽然從斜刺里冒了出來:“連起來就是馬可波羅, 外面的牌子上有寫。”
吳天翔見他孤零零地出現, 有些意外地問:“我哥他們呢?”
許逸揚一怔,隨即無辜地東張西望:“不知道啊,來的路上沒看見,我還以為大家都到了。”
游嘉茵低頭看了一眼手機,依舊沒信號,只好猜測:“可能是走得慢……”
——嘩啦。
她的后半句話被淹沒在海獅躍出水面的聲音中。
波羅被食物引誘,前掌支撐著身體,高高昂起腦袋,一眨眼的功夫就移動到了飼養員面前,滿臉期待地張開大嘴,喉嚨里發出興奮的嗚嗚聲。
吳天翔朝旁邊讓了讓,想在自己和游嘉茵之間給許逸揚讓出一個位置,但卻被她悄悄拉住衣角。
“我不想站在他旁邊……”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近乎祈求,卻沒有直接說明原因。
但不湊巧,她右手邊的小朋友剛好被家長抱了起來。許逸揚腳步一轉,填補了那里的空隙,自然地趴在欄桿上觀摩。
吳天翔看出她表情不自在,低頭問她:“那我和你換一下?”
“不用。”她搖頭,目光沒有從大口吞魚的波羅身上移開:“反正就一會兒。”
她被夾在兩個人中間,出于對許逸揚的反感,下意識地往左邊靠。
吳天翔心知肚明地側開身體,讓她稍微卡在自己身前,含蓄地避免了肢體接觸。
她頭上的洗發水香味鉆進鼻腔,是一種叫似曾相識的花香,清新馥郁,蓋過了繚繞在水池周圍的魚腥味。
是橙花茉莉的混合還是晚香玉?他差一點脫口而出,但想想還是忍住了。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必須知道的細節。
走神的空檔里,波羅已經在飼養員的科普介紹中享用完美食,心滿意足地拍拍地面,開始按慣例進行一些簡單的表演。
拍手作揖,用充滿磁性、類似男低音的嗓音“唱歌”,一切都很順利。
只是在最后頂球的環節,波羅的尾鰭重重拍在水面上,砸出一大片水花,好巧不巧地朝三人所在的方向飛來。
游嘉茵來不及躲開,條件反射地舉起胳膊遮住臉。
電光火石間,有一道人影擋在了她的前面;同一時刻,她感到自己被人攔腰抱住,腳底懸空地往后一扯。
耳邊很快傳來人群的驚呼和水花噼啪落地的聲音,但想象中被從頭淋到腳的情況并沒有發生。
只有腿上稍微濺到了一些水,很顯然不是單純的幸運。
“……你沒事吧?”
吳天翔放開游嘉茵,詫異地望著不遠處渾身濕透的許逸揚,沒有料到他會挺身而出。
男生滿臉臟水,肩膀和頭頂掛著幾根水草,衣服上還有一些可疑的碎屑。
游嘉茵第一次看到向來注意形象的許逸揚如此狼狽的樣子,心不由軟了下來,也不好意思再計較之前的口角,主動遞紙巾給他擦臉。
“謝謝你……”她嚅囁著說。
“就當是給早上的事賠罪。”對方朝她擠出故作爽朗的笑容:“誰讓我對你說了那種話呢?我是真心想道歉的。現在可以原諒我了嗎?”
游嘉茵對上他誠懇的目光,無聲地點了點頭。
附近的洗手間里剛好有烘手機。許逸揚進去整理時,剩下的兩個人在外面的昆蟲館等待。
烘手機發出的隆隆聲響徹空蕩蕩的展廳,也讓兩人獨處變得不那么尷尬。
“這里不是水族館嗎,為什么連蟲子都有?”
游嘉茵四處轉了一圈,目光掠過玻璃柜中各式各樣的昆蟲標本,忍不住問道。
“我怎么知道,這里又不是我開的。”吳天翔走到她身旁:“大概又是那個特別閑的館長自己搗鼓出來的。”
“噢。”
“你不怕蟲嗎?”
“不算怕,我小時候還養過蜘蛛。”
“……厲害。”他朝她挑了挑眉,表示佩服。
游嘉茵忽然停下腳步,對著墻上木頭相框里散發著藍色珠光的十幾只蝴蝶標本感嘆:“這種真的好漂亮啊。”
Morpho aega,小藍閃蝶。
吳天翔湊過去看了一下原產地:“南美?那么遠。”
“即使到了南美也不一定能看到。”游嘉茵一本正經地說:“你沒看新聞嗎,過去幾十年里昆蟲的數量減少了至少一半。我小時候經常會和我堂妹追蝴蝶玩,但現在連菜粉蝶都不怎么看到了。”
“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聽你主動提到自己的事。”
“……有嗎?”
“對啊。”他看著她,無比確定地點頭:“打個比方,要是我不問你,你肯定也不會告訴我你和剛剛那個人到底發生了什么。你們今天早上吵架了吧?就在我和我哥進來之前。所以你才會對他那么抵觸。”
游嘉茵有些驚訝。向來以“有話直說”自詡的他,竟然也會用這種迂回的方式提問。
她爽快地承認:“沒錯。”
“真新鮮,你還會和人吵架。”吳天翔哼了一聲,接著問:“是為什么吵的?”
這時他們剛好走到了飼養蜥蜴的展柜前。玻璃幕墻內的空間被裝飾成一座精致的熱帶雨林,昏暗的光線下,蜥蜴懶洋洋地趴在石塊上打盹,對外面的世界不理不睬。它不會知道,并肩站在玻璃前的兩個人,視線也沒有聚焦在它這位絕對主角身上。
暗色調的叢林背景中,他們透過玻璃反光對望,雙方都沒有在眼神相撞時退縮。
沒有什么需要隱瞞的細節。
游嘉茵面朝玻璃,語氣淡然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講述了一遍。
她知道他一直想從永興島離開,比起故鄉更向往外面的世界。也很確信許逸揚在談及“那種小地方來的人”時的鄙夷態度會精準地擊中他的軟肋,因此很好奇他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受傷、失落、慍怒。
從玻璃倒影中的那張臉上,她沒有讀出任何類似上述的情緒。
恰恰相反。
只見他唇角微揚,眉頭舒展開來,第一次對她展露出一種蘊含著贊許的溫柔笑容。
“看,這不是好好表達出來了嘛。”他的聲音干凈平穩,像是浸潤在盛夏的陽光里:“當面反駁那些冒犯你的人,是不是覺得很痛快?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游嘉茵目光一滯。
或許是錯覺。有那么一瞬間,倒影中的吳天翔和吳天佑的臉重疊在了一起,她的心跳也隨著他對她的肯定驟然加快,變得有些不受控制。
這樣不對。
“我去看看許逸揚好了沒有……”
她心慌意亂地垂下視線,隨便找了個借口,轉身就走。
“肯定還沒好,沒聽到烘手機還在響嗎?”吳天翔大步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示意她跟上:“到這里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展柜側面的墻上,釘著幾個用絨布蒙住的木盒。剛才經過的時候,游嘉茵并沒有注意到它們。
“里面是什么東西?”
“給你的驚喜。”吳天翔說完,干脆利落地抓起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塞進絨布里。
巴掌大的、毛茸茸的、有八條腿的……
觸覺信息被傳送到大腦,她的眼前即刻浮現出了一只張牙舞爪的巨型蜘蛛。
“……”
雖然小時候曾經因為好奇照看過堂哥游曄在旅游期間寄放在家里的寵物蜘蛛,但她所做的僅僅是遠觀和投喂,從來沒有想過用手碰它。
她不討厭蟲子,但不代表她想和它們親密接觸!
游嘉茵腦海中的某根弦,在意識到自己摸到蜘蛛的這個瞬間“啪”地一聲斷了。
她的臉色變得煞白,雙腿發軟,一陣強烈的恐懼涌上心頭,就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
狂跳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躍出來,她張開嘴,下意識地想要尖叫。
吳天翔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在她發出聲音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是說你不怕蜘蛛的嗎!?”
回答他的是女生模糊的嗚咽和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淚,她的身體在劇烈顫抖。
“……不要怕,那不是真的,是模型……”
他手忙腳亂地安慰她。
她的右手被他抓住,半張臉被他溫暖粗糙的手掌覆蓋,背脊落在他的懷里,緊貼的身體形成曖昧的姿勢。
她柔順的長發磨挲著他下巴和頸部的皮膚,癢意順著四肢蔓延到指尖,又反過來牽動了緊連著的心臟。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就好像他在從背后緊緊擁抱她。
但驚慌失措的兩人都沒有意識到。
他發現自己的玩笑不小心過了火,試圖挽回,但并不管用,于是一下子慌了神。
她的大腦被恐懼占滿,里面一團亂麻,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透過朦朧的淚眼,只能看到周圍的一片混沌。
如果他們能夠冷靜下來,就會發現烘手機的噪聲早已停下。
站在衛生間門口許逸揚正一臉愕然地看著他們。
同樣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的,還有剛剛走進展廳的吳天佑。
作者有話說:
修羅場越來越正面,會從逃避慢慢過渡到……
還有博物館的盲盒,千萬不要碰
? 第五十四章
許逸揚的目光在吳天佑和另兩個人之間徘徊, 腦袋里冒出許多個問號。
他和這對雙胞胎剛剛認識,還分不太清兩個人的區別。因此當他在水池邊碰到游嘉茵時,理所當然的認為她邊上的那個“他”是身為男友的哥哥, 直到對方開口才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
為什么她會和弟弟單獨在一起?
這個問題還沒得到解答, 又不巧地撞見了兩個人抱在一起打打鬧鬧的親密場面。
……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該看到的東西。
內心涌起了一種微妙的感覺。目光朝邊上一瞥,另一位當事人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無法確定吳天佑在那里看了多久。他一言不發,臉上的表情波瀾不驚, 卻讓人更加好奇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代入了一下對方的感受, 許逸揚在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但想象中兄弟倆針鋒相對的狀況并沒有發生。
游嘉茵也看到了吳天佑,當即掙脫吳天翔的雙臂向他跑去,仿佛迫不及待的逃離。
她一頭扎進他的懷里,不帶半點猶豫,瞬間就在兩人中做出了選擇。
“……他騙我……惡心……過分……”
她抱住吳天佑,心有余悸地收緊胳膊,短短一句話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支離破碎。
吳天佑溫柔地抱住她的肩膀, 順著頭發安撫她, 沒有多說什么。等她稍微平靜了一些, 才把視線投向不遠處神色尷尬的弟弟,義正言辭地教訓:“你過分了吧, 讓她摸那里面的東西。”
吳天翔試圖為自己辯解:“……我沒想到她反應會那么大。”
“換誰反應都會那么大的。”
吳天佑放開游嘉茵,上前抓住弟弟的手腕, 不由分說地塞進另一個盲盒里。
“……!?”
吳天翔一愣, 表情瞬間從茫然過渡到了大驚失色。
“這里面是蛇啊!”他試著抽回手, 卻發現哥哥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絕望地掙扎起來:“太犯規了吧!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蛇了!我——”
吳天佑眼皮都不抬一下, 語氣冷漠:“你活該。”
游嘉茵火上澆油地掀開盲盒上的絨布,將整條栩栩如生的金環蛇模型暴露在吳天翔面前。看著他幾乎崩潰的樣子,心里洋溢著復仇的快感。
其他幾個人都對蟲子深惡痛絕,因此有意繞開了昆蟲館,早他們一步抵達出口,正在紀念品商店里閑逛。
童凱琳看中了一條珊瑚貝殼編成的手鏈,戴上后越看越喜歡,而且價格也不貴,才十幾塊錢。
女生們互相交換眼神,一拍即合,每人買了一條留作紀念。
游嘉茵低頭調整搭扣時,耳邊又一次傳來了吳天翔的聲音:“你和我哥換過手鏈了?”
總算有人發現了。
她點點頭,炫耀似地朝他晃了一下左手腕上的云眼貝手鏈:“對啊。”
“……他沒告訴你他那條是哪里來的?”
“說了,和我一樣是海公廟買的。”游嘉茵不明所以地看著他:“怎么了?”
對方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搖頭道:“沒什么。”
水族館的出口外有一大片斜坡,鋪著整齊的草皮,面朝滄南港口的無敵海景,有不少年輕人坐在上面野餐。
盡頭突出的觀景平臺上,色彩與暗紅色山石極為接近的銹蝕鋼板護欄支撐起一塊足有兩米長的弧形金屬板,上面按比例縮放眼前的風景,并一一作出標識。
近處的人形礁石、山坡上的炮臺遺跡、海岬對面的廟宇、佇立在水中的灰色燈塔、天邊模糊不清的另一座島……
一行人在觀景臺上拍照時,吳天佑單獨叫住了許逸揚。
“你跟我來一下。”
“哎,我?”許逸揚指指自己。
“對。”
兩人隔了一段距離,一前一后地順著觀景臺側面的階梯往下走,不約而同地沒有說話。
許逸揚沉默地打量著吳天佑的背影:他足夠高大,至少有一米八五。寬闊的肩膀和結實的身形把簡簡單單的服裝穿出了模特效果,沒有經過刻意打理的卷發在陽光下散發著慵懶的氣息,像是電影里走出來的人物。
就連走路的姿勢都很完美,步伐平穩,一點也不駝背。
即使以他的立場,也不得不承認,對方的外貌條件得天獨厚,是那種看一眼就無法忘記的類型。
這個“小地方來的人”,光看外表,他確實贏不過。
這種無奈又酸澀的感覺一直伴隨他走下階梯,穿過兩條馬路,回到了超市隔壁的停車場。
吳天佑從后備箱里找到一套備用的T恤和中褲,轉身遞給許逸揚:“把這些換上吧。”
想想又翻出一條毛巾,“頭發也可以擦一下。”
許逸揚尷尬地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我真的有那么臭?”
虧他花了好半天才把濕透的衣服吹干,還自作聰明地往上面噴了點衛生間里的空氣清新劑,試圖蓋掉池水散發出的腥味。
“還好,還好。”吳天佑靠在車旁,悠閑地抱起雙臂,朝他露出明朗的笑容:“剛才的事,游嘉茵全部都告訴我了,真的謝謝你。”
說完目光一抬,筆直地看向山坡上的觀景臺。身穿條紋連衣裙的女孩正趴在護欄上觀望,注意到吳天佑的視線,她舉起雙臂朝他們揮了揮。
即使隔了那么遠,都能清楚看到她臉上的明媚笑意。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吳天佑拉開車門:“上半身沒關系,但褲子還是到車上換吧。”
許逸揚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腦海中有兩個聲音在搏斗。一個說算了吧,他們那么般配,你不可能有機會;另一個卻說,稍微耐心點,不要急,勝負要到暑假結束才會見分曉。
“你知道我也喜歡她吧?”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把這句話斬釘截鐵地說了出來。
吳天佑平靜地回望他,對他的挑釁不置一詞,表情云淡風輕,目光似乎在說:那又怎么樣?
這種時候絕對不能輸在氣勢上。許逸揚硬著頭皮說了下去:“你和她才認識沒幾天,但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喜歡她了。”
那是個老套的一見鐘情故事,發生在一個一點也不浪漫的場合。
高中一年級的圣誕節,恰逢唐星宇的生日,他帶著一群朋友去當時流行的烤肉店里吃晚飯。
許逸揚從入座起就注意到了坐在他對面的游嘉茵。
她是外校的學生,卻一點也不害羞,積極地和周圍的人聊天,同時留意著桌上的情況,會在適當的時候給人添飲料,或是往烤盤里夾肉。
最重要的是,她長得很漂亮,卻不顯得傲氣,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溫柔的態度。
“同學,給我一下剪刀。”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許逸揚習慣性地把剪刀掉了個頭,握住刀刃,把刀柄遞給她。
對方伸手接過,朝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你好有禮貌啊!”
熱情到近乎虛假的夸贊,那對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的眼眸,被烤盤上蒸騰的熱氣蒙上了一層霧。
她只是習慣性地說一些令人開心的話,但那一刻的許逸揚覺得,他戀愛了。
“……你到底想對我說什么?”吳天佑顯然對他的回憶毫無興趣,稍微瞇起眼,努力克制住臉上的不耐煩:“你喜歡她,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是不會放棄的。”即使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但許逸揚還是決定把心里話全部說出來,帶著一絲僥幸、一絲倔強、和一絲不甘心:“放完暑假我們就會回上海,我和她見面的機會會比你多得多。我——”
“也就這一年而已。”
吳天佑打斷了他,語氣冷淡又肯定:“高中畢業后,我也會來上海念大學。”
他頓了一下,又說:“別躲了,我看到你了。”
吳天翔從停在隔壁的巴士背后走了出來,神色坦然,一點也不顯得尷尬,也不打算解釋自己忽然出現的原因,開門見山地問:“你不準備保送了?我怎么沒聽你提過?”
“我也不是所有事都需要跟你報備的。”
吳天佑把視線轉回到許逸揚身上,向他下了最后通牒:“快進去換衣服,否則我就鎖車了。”
許逸揚別無選擇地照做。
這個看似溫柔的人,實際比他以為的更加強勢。
從第一次見面時,他差點把自己的手腕捏斷的那一刻起,就應該猜到的。
離“綠廂”開幕還剩下一個多小時。一群人算好時間,去滄南的旅游中心轉了一圈,預定了之后幾天參觀牧場和青口貝田的行程,然后在傍晚時分準時抵達會場。
“綠”是鐵軌兩旁青色的群山,“廂”是一整列翻新過的古董貨運列車。
多年以前,為了連接滄南沿海和山間盆地,每天都會有兩班車沿著軌道往返,將新鮮的海產品源源不斷地運入內陸,再把從山內采集的礦石和石灰窯燒制的石灰運往沿海地帶和更深的腹地,用于加固防御設施,同時改造農業用地。
如今這段線路早已廢棄,只能在滄南的馬路上窺見一些鐵軌留下的痕跡。
兩年前,《海角星屑》的項目剛剛開始規劃時,滄南政府派人去國外考察,借鑒了許多沿海城市的相關案例,最終決定將列車修復,放置在離城區最近的一段殘存著的山間鐵軌上,打造成一個新型的餐飲中心。
每截車廂是一家店:小吃、餐館、酒吧。
游客購買完食物飲料,可以在鐵軌兩旁設置的露天座位上享用。
尤其在夕陽逐漸失去溫度的傍晚,懸掛于列車與林間的彩燈逐漸亮起,仿佛一張覆蓋在頭頂上的光網,群星在網眼中無聲閃耀。
剪彩,演講,拍手鼓掌。枯燥的開幕式很快結束。
游嘉茵順利和范叔叔一行人碰頭。團隊中有幾個人和她在別的活動和飯局上見過面,打過招呼就熟絡地聊起了她母親最近在忙的幾個項目。
“《心動的小島》你聽說過嗎?”一位長卷發扎成馬尾,身穿熱帶花紋長裙的女性滿臉自豪地對她說:“我們已經拿到了批文,房子選址也大致定了,明年初會開始選拔素人嘉賓,等到夏天就能正式開拍,到時候肯定會引起話題。”
游嘉茵知道那是一檔戀愛真人秀節目。素不相識的五男五女,共十位海選出來的帥哥美女將會和另外十位島民共同住進幾棟南島濱海別墅,自行兩兩配對,在一個月的朝夕共處中進行一系列與世隔絕的生存挑戰,同時培養感情,中間也可以更換搭檔。
三十天后,在挑戰中獲勝、并能兩情相悅的嘉賓&島民情侶能獲得一筆可觀的獎金。
“說是真人秀,其實都是有腳本的,”范叔叔也加入進來:“嘉賓基本也是內定,會有不少公司把想推的新人送過來,哪怕只是鑲邊露個臉,也能賺到人氣。”
“嘉茵你想不想來參加呀?”長裙女士笑瞇瞇地問她:“你蠻上鏡的,過來做做戲就行,不用真的談戀愛。這樣不僅有錢拿,說不定還能出名。反正到時候你也高考完了,不考慮一下嗎?”
“我不行。”游嘉茵連忙拒絕:“和陌生人一起住我做不到,而且還要時刻被拍。”
她對出名沒什么興趣。更何況,明年夏天這個時候,她都沒有成年。
“也不是一直拍的啦,總會剪輯的。”長裙女士回頭張望了一下,問她:“那邊兩個男生是你朋友嗎,我看你們一起來的?”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游嘉茵看見了正在買飲料的雙胞胎,茫然地點點頭。
“他們是本地人?”
“嗯。”
“我跟你提過的就是他們,形象是不是很好?”范叔叔趁機補了一句:“要不要問問他們有沒有興趣?”
“……不要!”游嘉茵一想到節目內容,忍不住脫口而出:“右邊的那個不行!”
作者有話說:
哥哥對許:不是很care,你不是我的對手
對弟弟:暗中觀察.gif
? 第五十五章
雙胞胎付完錢, 走到一旁等待,剛好在她說出那句話的同時調換了位置。
“右邊的那個?穿黑衣服的?”范叔叔好奇地探頭張望:“怎么了,為什么不行?”
“……呃。”
游嘉茵這才意識到剛才的失態, 尷尬得手心冒汗, 試圖用裝傻蒙混過去。
媽呀,居然為這種八字還沒一撇的事較真了。
長裙女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湊到她的耳邊小聲問:“你是不是看中他們中的哪個了?”
“……”
游嘉茵頓時無語凝噎, 好在不遠處響起的音樂聲救了她。
列車正前方, 橫亙在山林之間的那塊LED巨幕上,此刻開始播放一段影像。
虛擬視角沿著鐵軌穿過群山與城鎮,沿途是濃到化不開的綠和天空清澈的藍。古老的石砌房屋在兩旁一閃而過,白色海岬的背后,船帆在閃閃發亮的海面上交錯。故意制造出的膠片感讓這段影片充滿了懷舊的氣息。
人們紛紛停止說話,專注地觀看。
游嘉茵趁機走開,一溜煙地逃回到朋友們身邊。
現場來了比預計更多的人,每截車廂前都排著長龍, 熱鬧得像在過節, 洶涌的人潮很快把他們和范叔叔之間擋得嚴嚴實實。
海風穿行在人群的縫隙中, 吹散了盛夏傍晚、太陽下山后殘存的暑意。
“你們剛才在聊什么?”吳天佑把飲料遞給她,好奇地問。
“就說了一些我媽工作上的事。”她含混回答, 又揭開飲料杯的蓋子仔細嗅了嗅:“……這里面是不是有芒果?”
“對啊,你不喜歡?”吳天佑臉色為難:“我買了兩杯一樣的。”
“不是, 我……”
“她對芒果過敏。”許逸揚不請自來地加入這段對話, “你居然連她的忌口都不知道?”他斜睨吳天佑, 聲音里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吳天佑斂起笑容, 冷眼看他:“哦, 謝謝提醒。”
“……是我沒說清楚。”游嘉茵察覺到氣氛不對, 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其實吃了也沒事,我的癥狀很輕,一會兒就退了。”
吳天翔忽然問她:“你還對別的什么過敏嗎?”
“沒了,只有芒果。”
“西柚喜歡嗎?”
游嘉茵茫然地點點頭:“……嗯。”
“那就好辦了,我跟你換一下。”他從她手里抽走飲料杯,放進去自己的,同時不忘回頭征求吳天佑的意見:“可以嗎?我的還沒喝過。”
“這種事不用問我。”
吳天佑輕描淡寫地說道,從褲子口袋里摸出正在震動的手機:“我去接個電話。”
游嘉茵迅速瞄了一眼,來電人是俞阿姨。
是在催他們早點回去嗎?
她心生好奇,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吳天佑。
隔著人群,她看見他站在樹叢邊的陰影里,沉默地聽著電話,眉頭逐漸蹙起,臉上的表情變得沉重復雜。然后他抬起頭,目光徑直落在吳天翔的身上,做了個讓他過去的手勢。
吳天翔一頭霧水地跟上。
他們背對其他人,圍著電話竊竊私語了一會兒。
她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也聽不到他們正在說的話,卻隱約感覺到氣氛異樣,心里涌現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片刻之后,他們重新走了回來。
游嘉茵剛想發問,吳天佑便開門見山地說:“我爸住院了。”
“哎?怎么會?”眾人驚訝地異口同聲。
游嘉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昨天晚上才和吳伯打過照面。對方健健康康,一點也不像疾病纏身的樣子。
……難道出了什么事故?
腦海中閃過了許多電視劇里常見的情節。
吳天佑沒有賣關子,把從電話里聽到的細節娓娓道來。
這天早晨,吳伯在家里試騎新買的電動自行車,下坡時沒能剎住,撞進了路邊的亂石堆里。
渾身脂肪為他做了緩沖,身上只蹭破了一點皮。他沒有放在心上,回家自行處理了傷口。
可到了傍晚,他逐漸感覺到腰腹疼痛,渾身乏力,心慌氣短,整個人沒有胃口。
多年在外闖蕩的經驗讓他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讓俞阿姨開車把他送去滄南的醫院。
檢查結果驗證了他的猜測:他在摔倒時傷到了脾臟,有少量內出血。雖然不算嚴重,目前狀況也比較穩定,但仍需要留院觀察一整晚,再確定是否要通過微創手術人工止血。
所幸就醫及時,哪怕真的要做手術,兩天后也能出院,不會對身體造成太多傷害,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現在去醫院看一下,順帶把我媽接回家。”
吳天佑接著說:“她夜視不好,晚上開不了山路。你們繼續玩,不用著急。”
“我會送你們回去。”吳天翔朝其他人晃了晃汽車鑰匙,轉頭對吳天佑說:“有什么情況馬上通知我。”
“知道了。”
兄弟倆默契地安排好一切,顯然已經在商量后達成一致。
回去的路上,車里安靜得過分。
后座的人睡倒一片,唐星宇甚至打起了呼嚕。吳天翔專心開車,游嘉茵則窩在副駕駛座發呆。
朦朧的樹影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天空是深邃的藏藍。偶爾能看見山下村莊里的燈光,宛如漂浮在無邊黑暗中的點點火燼。
膝蓋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吳天佑發來短信:『看到我爸了。一切都好,馬上出發回來。』
游嘉茵松了口氣,如實轉告身邊的人:“他們馬上從醫院出發了。”
“我哥說的?”
“嗯。”
“沒事就好。”
吳天翔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多說什么。
二十分鐘后,他們順利抵達吳伯家的民宿。
陳俐穎等人睡眼惺忪地下車,洗漱完畢后就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燈一盞盞地熄滅,整棟房子重回黑暗和寂靜。
游嘉茵打算等到吳天佑回來,獨自在客廳里坐了一會兒,閑得無聊,又走到露臺上吹風。
皎月西沉,下方的泳池水面隨風搖曳。月光無聲地灑落,泛起一陣魚鱗似的光芒。她慢慢走到泳池邊,試著用手撈水。涼意穿過指縫,水中的月影被她攪渾,變得忽明忽暗。
距離吳天佑的上一條信息,已經過去近一個小時。
她控制住打電話的沖動,安慰自己,他可能正在開車回來的路上,沒必要在這種時候打擾他。
又等了一會兒,游嘉茵感到睡意慢慢上頭,風拂過樹葉的聲音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只要閉眼就會墮入夢境。
她實在忍不住,強打精神繞著花園轉圈,一邊發短信問吳天翔:『你有你哥的消息嗎?』
對方立刻回復:『沒有。』
『你媽?』
『也沒有。』他發完這句,又加了一條:『你怎么不睡?』
游嘉茵就知道他會這么問,反問:『你不也沒睡?』
她從屏幕上抬起頭,視線越過月光下的樹林,落在地勢低處拖車所在的方向,能清楚看見那里透出暖色調的燈光。
毫無疑問,他也在等他的家人們回來。
她走回廚房,用冷水洗了把臉,從冰箱里翻出一罐功能飲料,仰起脖子喝了一大口。
猶豫了一下,又換上一雙更輕便的鞋,沿著房子外的小路慢慢往下走。
沒過多久,她就看到了吳天佑曾經帶她走過的那段石階。
黑暗中的石階被濃密的樹叢包圍,顯得鬼氣森森。她不得不打開閃光燈,才有勇氣踏上去。
腳底觸到柔軟的草皮,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她第二次來這里,空地上的布置和她的記憶相差無幾:兩輛并排停靠的拖車,一片郁郁蔥蔥的菜園,樹枝上垂下的驅鳥光碟隨著風止不再晃動。又因為是晚上,晾衣繩上空空蕩蕩,遮陽傘也已經被收起。
吳天翔坐在野餐桌前,面前擺著一盞防水臺燈,一臉驚愕地與她對視。
月亮被云層遮住,黑暗籠罩四周,山坡下的雙月灣也變得模糊。被燈光照亮的他的周圍,就好像整個世界的中心。
“你怎么來了?”他率先提問。
游嘉茵在他對面坐下,把另一罐冰鎮的功能飲料推給他:“一個人等太無聊了,我剛才差點沒睡過去。反正你也在等,一起說說話比較解困。”
“這種時候倒不怕被我哥誤會了?”
“不是你讓我不用躲你的嗎?”她朝他揚起眉毛,邏輯清晰:“而且這一帶只有你們家,能聽到山下車開上來的聲音,到時候我再走也不遲,不會被發現的。”
他繼續試探:“下午的事你也不生氣了?”
“什么事?”她問完,才后知后覺地回想起了昆蟲館里的惡作劇,大度地朝他擺擺手:“你不說我都忘了。”
“……好吧。”他合上面前的習題集,單手打開飲料罐:“你想聊什么?”
游嘉茵早有準備:“你有你哥小時候的照片嗎?我想看。”
“你為什么不直接問他要?”
“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問我要就好意思了?”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他還是去拖車里翻找了一通,把幾個相框攤在桌上:“這里只有這些,別的照片都在房子里,改天讓我哥帶你去看。”
所有照片中,這對孿生兄弟都形影不離。他們在沙灘上堆城堡,在樹林里追逐打鬧,一左一右地坐在秋千上飛高高,或是對著生日蛋糕露出缺了門牙的燦爛笑容。
游嘉茵努力辨認了一會兒,啞然失笑:“……到底誰是誰啊!”
“是誰都無所謂。”吳天翔看著她面露疑惑,一邊卻忍不住給每張照片拍照:“現在能分清我們兩個就行了。”
“這點你不用擔心,你們兩個太好認了。”
“有件事我很好奇。”他遲疑了一下,出其不意地問:“你具體喜歡我哥哪點?不要說長相。”
“……為什么不許說長相?”
她不小心抓錯了重點,沒有深究他的動機,也忘了用“為什么要告訴你”把這種問題堵回去。
“因為我也長這樣啊,這個優點我還是清楚的。”他單手托腮,隔著桌子注視她:“來說說別的方面。”
游嘉茵根本不用思考,腦海中就已經浮現出了答案。
溫柔,體貼,包容,總是能站在別人的角度考慮,偶爾也會露出強勢的一面,讓人安心。更重要的是,當她鼓足勇氣,向他表明自己的期待時,他沒有辜負她,愿意為她冒險,而且——
她的思緒被一陣連續不斷的手機震動聲打斷。
吳天翔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對游嘉茵做出“不要出聲”的手勢。
“是我哥。”他言簡意賅地說道,起身去泳池邊接電話。
月亮再次從云層中露臉,在泳池里灑下了一條微微顫動的銀白色光帶。站在泳池邊緣的他,就像走在一道連接水面與天空的光之路上。
通話很快結束。吳天翔回到桌前,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功能飲料。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問:“他們還有多久……”
“我爸今晚手術,我現在去醫院。”他打斷了她的問題,直截了當地問:“你要不要一起來?”
作者有話說:
這里是出差中的作者的存稿箱
年紀上去了時差好難倒,吃飯的時候差點栽倒在桌上,晚上同事們群魔亂舞我只想躺著,但一回酒店又精神抖擻地抄出電腦打字,斷斷續續地湊出了更新哈哈哈我都佩服我自己
最近年終+期末,祝學生黨考試順利,社畜們(比如我)早日放假嗚嗚嗚嗚嗚
? 第五十六章
幾分鐘后, 他們開車上路。
連接小鎮和公路的山道沒有路燈。他們減慢車速,打開遠光燈,時刻提防迎面出現上山的車輛, 雙方都神經緊繃, 沒有說話。
直到汽車拐過最后一個一百八十度轉角,才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我外婆說這里以前連護欄都沒有。”游嘉茵看著窗外:“肯定發生過很多事故吧……”
山道重新隱入了夜色。車窗玻璃變得像一面鏡子,倒映出車內微弱光線下, 身邊那個人專注駕駛的側臉。
“有過幾次, 但出事的都是不熟悉路況的外地人。”吳天翔直視前方,幽幽地說:“最近一次是三年前,幾個大學生半夜喝完酒飆車,少數了一個彎,直接撞破護欄飛出去了,還很準地砸在底下的垃圾房上面。”
“里面的人呢?”游嘉茵惴惴不安:“該不會死了吧?”
“那倒沒有,救護車來的時候,除了駕駛員卡在座位里沒法動, 另外幾個人都活蹦亂跳的, 送去醫院檢查了一遍就溜了, 聽說最后租來的車錢都沒有賠。”
“……好過分。”
“這種事在島上很常見,畢竟這里離內陸那么遠, 對很多外地人來說,法律規則都是擺設。以前還有一次……”
汽車行駛在筆直寂靜的公路上, 無邊黑暗中, 他們的前方和背后都沒有別的車輛。
路途枯燥難熬, 只能靠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打發時間, 消除睡意。
車內電臺正在播放一首旋律輕快的外國歌曲, 溫柔的男聲不知疲倦地重復一句話:
——“Were up all night to get lucky。”
白線的另一邊, 偶爾能看見對面有車沖破黑暗、孤零零地駛來。隨著距離越來越近,兩位駕駛員同時切掉遠光燈,在這樣的夜里仿佛無聲的問候。
“這里面有糖,能不能幫我拿出來?”
吳天翔騰出右手,指了一下副駕駛座前的收納抽屜,又補充道:“提神用的。”
抽屜里塞滿雜物:文件、手套、鴨舌帽、濕紙巾。游嘉茵掏了半天,才找到那袋薄荷糖。
她倒出一粒,遞給吳天翔。
“……你覺得我現在能自己剝糖紙嗎?”對方迅速掃了她一眼,語氣像是不滿。
順應地勢,高低起伏的直路已經到了盡頭,眼前又出現一個彎道。再過不久,他們就會駛進滄南城區,吳伯所在的醫院則在城區另一邊的山腳下。
游嘉茵剝掉糖紙,想了一下,直接把糖送到他的嘴邊。
“把嘴張開。”
這下總不會再被挑刺了吧。
鼻尖嗅到一股隱隱約約的薄荷味。他沒有多想,輕輕銜住糖塊。卻不料估錯距離,連帶含住了她的指尖。
薄荷糖落在舌尖,味道在口中炸開,涼意直沖頭頂,也讓他瞬間清醒過來,猛得往后一靠。
“不好意思。”
他含著糖,用口齒不清掩飾聲音里的不自然。
游嘉茵也跟著抽回手,尷尬地往衣服上蹭了蹭。指尖還殘留著唇舌柔軟的觸覺。
她感到耳根發燙,想裝得若無其事,卻又不由自主地朝邊上瞄了一眼。
這時汽車恰好駛過幾棟民宅。暖色調的光線順著前窗滲透進來,寸寸移動到了他的臉部,讓她難以分清他皮膚上呈現的是光的顏色還是血色。
目光向上一抬,又不偏不倚地撞上他那對在燈光下清澈見底的淺色瞳仁。
然后他們同時移開視線,陷入了沉默。
電臺里依舊在播放外國流行榜單,節奏感十足的旋律填補了突如其來的安靜。
充滿西部風情的吉他前奏,磁性的男聲,以及與心跳幾乎合拍的鼓點。反復被吟唱的“so wake me up when its all over”讓她恍然覺得,自己正處在一個夢境里,而她不知道該怎樣醒來。
吳天翔主動轉移了話題。
“我哥告訴我,他會放棄保送。”他的聲音平穩清晰,“我沒想到他會為你做到這個地步。”
“你不贊成?”
“關我什么事。”他啞然失笑:“這是他的決定,我為什么會不同意?”
“如果你們兩個都考出永興島,你爸媽身邊不就沒人了?”游嘉茵認真回答:“要是再發生今晚這樣的情況怎么辦?”
“那按你的意思,現在我哥要考出去,我就應該留下了?”
“我可沒有這么說。”再這樣下去他們又會爭起來,她只好換上隨意的語氣:“況且現在都不知道你們到底能不能考出去呢,說這些也沒意義。”
吳天翔用鼻子發出冷笑的聲音,沒有說話。
趕到醫院時,吳伯的手術仍在進行中。他們在手術室外找到了等候的俞阿姨和吳天佑。
兩人并肩坐在長凳上交談,臉上憂心忡忡。
即使風險不大,這場午夜進行的緊急手術,對家屬依然是一種考驗耐心的折磨。
空曠的走廊,慘白的燈光,空氣里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消毒水氣味,『手術中』的指示牌在不遠處發出瑩瑩綠光。
吳天佑循著腳步聲抬起頭,露出了茫然又驚訝的神情。
“你們怎么來了?”
“是我硬要跟來的。”游嘉茵沒聽清楚他的問題,搶先回答,“我有點擔心……”
她是個外人,幫不上什么忙。但在這個注定會很漫長的夜晚,比起獨自留在房子里等待,她更想陪在他的身邊。
俞阿姨向他們大致解釋了事情的經過——傍晚入院時體征平穩,甚至還有心情和醫生護士開玩笑的吳伯,在他們準備回家前突然陷入了昏迷,血壓驟降,嘴唇發白。醫生見他自體止血失敗,當機立斷地安排手術。
或許是為了安慰他們,俞阿姨樂觀地表示,既然只是微創手術,還是早做早好,省得夜長夢多。
沒過多久,手術順利結束。吳伯被推往觀察室,等待麻藥褪去。醫生通知他們,可以放一位家屬進去陪伴。
“我去。”俞阿姨立刻站了起來。
另外三人直接前往吳伯的病房。護士已經準備好房間,正在調試監護儀。
原本其實是雙人間,但今晚“幸運”地被他獨占。
“可以幫我去買個飲料嗎?”吳天佑忽然問游嘉茵:“樓下大廳里有自動售貨機。”
“啊,好。你要喝什么?”
“可樂。”
她點點頭,詢問的目光又落在了吳天翔身上。對方當即搖頭:“我不渴。”
“哦。”
護士離開時輕輕掩上了房門,病房里瞬間就只剩下兄弟兩人。
“……你想對我說什么?”
吳天翔走到病房另一頭,背靠窗沿,雙手環在胸前,下意識地擺出了防御的姿勢,“為什么特意把她支開?你說的售貨機明明在另一棟樓。”
“因為我想單獨和你說話。”
吳天佑在離他不遠的看護椅上坐下,臉色沉靜:“我不是說過今晚你不用來嗎?為什么非要特意跑一趟?車上還帶了人,萬一走夜路出了什么事怎么辦?你很少在晚上開車吧。”
“我爸做手術,我過來看看天經地義,這有什么問題?”吳天翔眉頭一皺:“除非你在意的點是我帶過來的人,但她只是想過來陪你,和我一點關系也沒有。”
“跟她確實沒有關系。”吳天佑的臉色和聲音都冷了下來:“事到如今你還裝什么,你明明跑去上海見了‘那個人’,親生父子相認很開心吧?現在又擺出一副很有孝心的樣子,你眼里明明就沒有把你養大的這個爸。”
這句話仿佛扔進平靜水面的石塊,嘩啦啦地濺起水花,也把吳天翔砸得暈頭轉向。
郵件、機票、一個人的旅程、兩個人的秘密。
這一切本該被瞞得天衣無縫,他對此也充滿自信。但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哥哥原來早已察覺到了真相。
是游嘉茵說的嗎?
怎么可能。告發他對她一點好處都沒有,只會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
那么到底……
吳天佑安靜地注視他,目光沉靜如海,許久才問:“怎么不說話?”
“我想不通,為什么你會知道我一個人去見他?”
吳天翔放棄抵賴,但盡可能地斟字酌句,并暗暗強調了“一個人”。
“只能怪我們這種所有人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地方了。”吳天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緩慢清晰地說道:“鎮上有在機場工作的人看到了你,第二天碰到我的時候隨口問了一句。雖然不知道你到底飛去哪里,但上網一搜就知道,‘那個人’最近剛好在國內辦展。這樣的解釋你滿意嗎?”
“那也不能證明我一定是去見他……”
“的確不能證明,但你剛剛不是已經承認了嗎?”
吳天翔愣愣地看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哥哥擺了一道,后悔得想咬舌頭,可為時已晚。
“我是見了他沒錯。”他垂下視線,盯著腳邊的地面:“但事情不是我們想的那樣,其實——”
“不用告訴我,我不想知道。”吳天佑生硬地打斷了他:“我不會妨礙你去見他,但也不想和他扯上任何關系。他拋棄了我們,十幾年來從來沒有主動露過面。對我來說,他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這件事我不想再討論了,也麻煩你千萬不要在爸媽面前提起。”
吳天翔無奈妥協:“知道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吳天佑話鋒一轉,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和王夏怡見面的事,到底是真的還是你編出來的借口?”
“……真的,但我們只是湊巧碰到的,沒有事先約好。”
“還真夠巧的。”吳天佑隨口感嘆了一句,但明顯對此毫無興趣,沒有追問細節。
病房里開著空調,但為了通風,窗戶隙開了一條縫。風輕輕掀起了窗簾一角,布料有節奏地抖動起來,像是有生命似的。
吳天佑坐在燈光籠罩的光亮中,吳天翔站在窗前的暗處。兄弟倆無聲地對望了一會兒,彼此都在用目光觀察試探。最后還是吳天翔率先開口。
“你生氣了嗎?”
“有一點。”他的目光很溫和,語氣卻十分堅定:“你知道的,我不喜歡被人騙。”
“……我知道,對不起。”
回避的視線,低垂下的頭顱。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上,卻寫著截然不同的情緒。
吳天佑端詳著他,接著問:“你還有別的事瞞著我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猶如一柄鋒利的刀刃,扎在他的心里。親密無間的孿生兄弟與曾經袒護他的另一個人,在這個問題前,他必須做出抉擇。
那個總是自作聰明,說著一些口是心非的話。明明委屈了自己,卻還是沾沾自喜的人。
那個不應該因為善意被懲罰的人。
“沒有。”
紛亂回憶中,他抬起頭,直視哥哥的雙眼。輕輕念出的這兩個字,篤定得像一句詛咒。
“……”
游嘉茵捏著飲料罐站在門外,渾然不覺罐身凝結的水珠正滴滴答答地落在腳邊,暈濕了她鞋底。
她屏息聽完他們的對話,悄悄嘆了口氣。
作者有話說:
這里又是作者的存稿箱!這一章是在回巴黎的飛機上寫的哈哈哈
我一直等到同事睡著才寫,因為三次元沒人知道我寫文,所以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好在這位大哥干了一小瓶葡萄酒就zzzz昏睡至今———雖然就算他看到也看不懂啦。
文章里提到的兩首歌都是2013年夏天爆紅的現象級歌曲,一首daft punk的get lucky,一首avicii的wake me up。寫的時候夢回夜夜笙歌的20歲哈哈哈,沒怎么寫文的過去10年里都是這么玩過來的,如今突然有了一種玩咖從良的感覺……
雖然我很想在圣誕節前完結第一卷,但現在看有越寫越長的趨勢……爭取1-2卷各25萬字,再加第三卷幾章尾聲,一共50萬完結……(最初想40萬完結
? 第五十七章
第二天早晨八點, 游嘉茵被陳俐穎叫醒。
好友一身運動打扮,使勁把她從床上拖起來,嘴里催促:“快起來準備, 再過一刻鐘我們就要出發啦!”
游嘉茵睡眼惺忪地想了一會兒, 這才記起今天他們要去參觀南島的高山牧場。
她手忙腳亂地換衣服,哀怨道:“為什么不早點叫我……”
“還不是為了讓你稍微多睡一會兒。”陳俐穎戴上遮陽帽,在鏡子前轉了一圈, 又往胳膊和腿上抹了厚厚一層防曬霜, 語氣隨意地說:“昨天大半夜溜出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睡覺,你以為我沒發現?”
黑暗的山路,空曠的醫院走廊,和術后身體虛弱,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的吳伯。
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游嘉茵立刻想要解釋:“我不是——”
“沒事, 不用說給我聽。”陳俐穎笑得意味深長, 擺擺手打斷她:“談戀愛嘛, 大家都懂的。”
其他人聚在廚房里,圍著操作臺忙碌:烤面包片, 涂醬料,夾火腿生菜奶酪片, 再用錫紙裹住壘成一疊, 儼然是流水線作業。
趙茜婭把小番茄和水果洗干凈, 甩干水分, 裝進塑料餐盒, 回頭朝冰箱前的人晃了晃:“帶這些應該夠了吧?”
“不夠, 再多放一點。”吳天佑瞥了一眼,停下往水壺里灌冰塊的手,認真解釋:“動物有時會湊過來問你要吃的,最好給它們準備一點。”
唐星宇一臉期待地問:“那里真的能看到野豬嗎?”
“能啊,野豬和野牛都有,但它們和牧場里散養的動物不一樣,最好不要隨便靠近。”
吳天佑擰緊瓶蓋,慢條斯理地說:“前兩年出過一起事故,有個五歲的小男孩想去摸野牛,他爸媽就站在邊上看著,一點都沒阻止。沒想到野牛突然發怒,把他的肚子頂穿了一個洞,還好最后送到醫院救回來了。”
“嘶……”許逸揚彎腰捂住腹部,齜牙咧嘴地抽了口氣:“被你說得我都不想去了。”
吳天佑微微一笑:“那你就別去好了。”
出發時,童凱琳系上安全帶,后知后覺地環顧四周:“你弟弟不來嗎?”她好奇地問吳天佑。
“他今天沒空,要去醫院陪我爸。”吳天佑語氣淡淡地說:“明天換我去,他來帶你們玩。”
童凱琳面露失望,但還是禮貌地問:“你爸現在怎么樣了?”
“昨晚做了手術,沒什么大問題,后天就能出院了。”
“啊,那就好……”
“如果真的麻煩,我們也可以自己租車找向導。”游嘉茵想起昨晚在病房外偷聽到的那段兄弟間的對話,試探著提議:“這樣你們兩個都可以去醫院……”
“還是算了,你們人生地不熟,找外人不太放心。”吳天佑搖頭道:“反正也就這兩天,等我爸回家就沒事了。”
汽車駛下山坡,向北行駛。然后在一個三岔路口,拐往一個游嘉茵從來沒有去過的方向。
蜿蜒向上的山道,郁郁蔥蔥的密林。隨著海拔提升,視野逐漸變窄,又在接連穿過幾個山洞后豁然開朗。
眼前出現了一片水草茂盛的開闊平原。綠意從腳下延伸到遠處的山坡,地上像是蓋著一條毛茸茸的地毯。路邊有一座小木屋,門前稀稀拉拉地停著幾輛車,三兩游客站在陰影下交談,一派躍躍欲試的樣子。
吳天佑把車靠邊停下,回頭告訴其他人:“我們到了。”
唐星宇朝窗外看了看,神色茫然:“……動物在哪里?這里不是牧場嗎?”
吳天佑淡定一指:“在山坡后面,車不能開進去,只能用腳走。”
陳俐穎頓時警覺起來:“……要走多久?”
“大半個小時,不算很遠。”吳天佑說著打開車門:“我和我弟弟很小的時候就來過這里。那時我們還沒上小學,都靠自己爬上去了。你們肯定也行。”
“……”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為什么吳天佑在出門前反復強調,一定要做好防曬,穿輕便的運動鞋。
原以為輕松的牧場之旅變成了頭頂烈日的徒步。但一想到馬上就能看到可愛的動物,所有人都卯足了勁,一口氣翻過山坡。
山背后的風景讓這群大城市來的高中生忍不住歡呼起來:散布著灰色巨石的平原上,數不清的溪流穿行而過,形成了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水潭。成群結隊的牛、馬、羊、驢和永興島特產的黑皮豬悠閑地散步,打滾,棲息,享受盛夏燦爛的陽光和山谷間吹拂的清風。
“跟我過來。”
吳天佑帶著一行人走向離他們最近的馬群,向一匹正在盯著他們看的棗紅色駿馬伸出手。
后者歪頭猶豫了一下,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輕輕曲腿,將鼻骨放在他的手掌下,哼哼著求摸。
“只要是耳朵上帶標簽的,都是牧場里的動物,它們沒有攻擊性,也不怎么怕人。”
童凱琳小聲吐槽:“他是迪斯尼王子嗎?”
游嘉茵也順利摸到了一匹只有半人高的小馬。那對烏黑明亮的眼睛和比想象中更加柔軟的鬃毛讓她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喂了它一整根胡蘿卜。
唐星宇和一只小羊互相看對了眼。他走到哪里,小羊就跟到哪里,蹬著蹄子跳啊跳,恨不得往他腿上撲,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我可以帶它回去嗎?”他給小羊扔了一瓣生菜,慈愛地看著它哼哧哼哧吃完,轉頭問吳天佑。
“……不行。”
吳天佑看了一眼遠處虎視眈眈盯著他們的母羊,斬釘截鐵地說道。
走走停停,不一會兒就到了午飯時間。
附近剛好有一塊巨石,他們在狹窄的陰影中并排坐下,啃起了事先準備好的三明治。
抬眼卻發現幾頭精瘦的野豬正在穿過草甸,快速向他們跑來,目標毫無疑問是他們手里的食物。
“……快爬到石頭上去!”吳天佑當機立斷地指揮道。
女士優先,男生殿后。許逸揚不幸地落在后面。他穿錯了鞋,腳底在石面上打滑,不免有些驚慌失措。
危急時刻,吳天佑探出身,一把將他扯了上來。
“……謝謝。”
許逸揚一臉驚魂未定,不好意思地別開臉,小聲向恩人道謝。
炙熱陽光,無邊草原。能夠近距離接觸的友善動物,意料之外的突發事件。這是成長在大城市里的他們從未有過的體驗。
野豬用鼻子拱著他們留下的包,搜刮剩下的食物。
“……它們在吃火腿哎!”陳俐穎突然驚訝地睜大眼:“豬吃豬肉,嘔……”
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童凱琳變魔術似地抽出一根自拍桿,要求所有人坐下靠攏:“風景那么好,一定要合個影!”
游嘉茵被童凱琳和吳天佑夾在中間。后排不知是誰膝蓋頂到了她,身體隨著慣性向前滑,眼看就要不受控制。
吳天佑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把她牢牢固定住。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他,目光里滿是驚慌。
“不要怕。”他輕輕說道,琥珀色的眼睛溫柔明亮,胳膊堅實有力。
這個瞬間被童凱琳記錄在了照片中。游嘉茵想要重拍,卻被她一臉壞笑地拒絕了。
“就用這張了,平時想拍都拍不出這種偶像劇效果!”
童凱琳心滿意足地收起自拍桿,躲到一邊P了會兒照片,埋頭在手機上打字。
“你把照片發給誰了?”陳俐穎看著她的屏幕,隨口問道。
童凱琳撇撇嘴:“吳天翔啊,誰讓他不來。”
“……為什么你有他的微信?”許逸揚對在上海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有些弄不清狀況:“你也太迅速了吧,才認識一天就加了聯系方式。”
童凱琳臉色一僵,意識到自己差一點說漏了嘴。但她很快穩住情緒,反唇相譏道:“要個號碼怎么了。又不像你,連號碼都拿不到。”
“……”許逸揚莫名其妙被諷刺了一通,無語凝噎。
游嘉茵心虛地瞄了一眼吳天佑。他正在和唐星宇聊野豬的事,并沒有留意到這邊的狀況。
離開牧場后,吳天佑開車帶他們去了一座藏在山谷中的天然溫泉,在那里度過下午。
盛夏時節的溫泉,又是一件聞所未聞的新鮮事。
“南島有三十座溫泉,過去漁民和牧民都經常去泡,對濕疹、風濕和關節炎特別好。”他將溫泉的歷史娓娓道來:“后來有了游客,本地人就把一些池子圍起來,開發成了水療院。”
所謂的溫泉更像兩座方方正正的中型泳池。白色石板被陽光烤得發燙。相比之下,將近五十度的水溫也變得不那么難接受。
游嘉茵將身體浸泡在水中,靠著池壁,仰頭望天。
天藍得透徹,看不到一絲云彩。溫柔純粹的顏色讓她渾身放松,嗅著濃郁的硫磺味,不由自主地閉上雙眼,意識在不知不覺中越飄越遠。
“不可以睡。”吳天佑朝她臉上潑了把水,扶著她的胳膊站起來:“累了就出去休息。”
皮膚接觸到外面的空氣,張開的毛孔驟然收緊,有那么一瞬間竟然覺得冷,神智也跟著清醒。
唐星宇同樣泡得暈暈乎乎,下意識地想跟他們一起出去,卻被趙茜婭一把揪住了泳褲。
“能不能看點氣氛啊,這種時候當什么電燈泡!”
男生一臉委屈地拉住褲腰:“……你是故意想讓我走光對吧?”
“你這身材走光了也沒人要看。”
“瞎說什么,我可是有肌肉的男人!”
建在樹林邊的休息區在這個時刻空無一人。游嘉茵在角落找了張躺椅,蜷起身體,躲在遮陽傘的陰影中閉目養神。沒過多久就感到額頭一涼,睜眼一看,吳天佑正把一瓶冰水貼在她臉上,像是故意把她弄醒。
游嘉茵往邊上挪了挪,給他騰出足夠坐下的空間。
“你昨天到底幾點睡的?”吳天佑笑著問她:“剛才來的時候你就在車上打瞌睡了。”
“跟你差不多時間,我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嘛。”
她有些害羞地挪開視線,猜測自己現在一定在臉紅。畢竟從那么近的距離觀察他的身體,流暢的線條和沾著水珠的肌肉讓她很不好意思。
她同樣不好意思告訴他,因為去醫院前喝的那罐功能飲料,她一直輾轉反側到凌晨四點才睡著。
“今天回去一定要早點睡,你們明天早上也要很早出發對吧?”
“嗯。”
他忽然又說:“等你朋友們玩好回去,你也差不多要走了。”
懸在他們之間的倒計時滴答作響,離別的惆悵正在由抽象變得現實。他們十指相扣,在不約而同的沉默中消化這句話里的情緒:悲傷、寂寞、不舍……
“你八月份還有別的計劃嗎?”腦海中靈光一閃,游嘉茵迫不及待地問道。
“沒什么特別的。怎么了?”
“我在想,你要不要來上海找我玩?”她興奮地支起身體:“順便看看你以后想考的學校,你可以住在我家,我媽一定會同意的。”
作者有話說:
又更新了!
好想快進到成年篇,哎
順便親親所有追文留言的小天使,現言連載的時候真的太寂寞太emo了,你們是我更新的動力
? 第五十八章
陳俐穎站在窗前, 對著外面的茫茫雨幕發呆。
難得趁暑假來永興島旅游,才沒過幾天就遇上這種鬼天氣,簡直不能更倒霉了。
原本他們今天的計劃很完美:上午潮水遠退的時段, 去參觀滄南附近露出海面的青口田, 然后跟隨當地漁民趕海;下午沿東岸北上,去湛浦玩高空跳傘。
現在兩項活動都因為這場暴雨泡湯,她越想越煩, 連雨水沖刷植被的沙沙聲都變得討厭起來。
吳天翔在約定好的時間上門, 聽過一行人對天氣的埋怨和“不想悶在房子里”的決心,建議他們直接去湛浦。
那里是南島第二大城市,就算沒法跳傘,也總能找到別的事做。
游嘉茵對湛浦的了解,全都來自于吳天佑之前的寥寥數語:它和白色基調的滄南不同,是一座建造在粉色花崗巖上的城市。
“粉色”讓她對湛浦產生了夢幻的想象,直到汽車順著陡峭的山道攀爬,望著懸崖外高聳嶙峋的臟橘色山巖, 才意識到外婆家附近的地形與這里相比, 僅僅是不起眼的小丘陵。
童凱琳如愿以償地坐上副駕駛, 一路上都在和吳天翔東拉西扯。
游嘉茵對他們的聊天內容毫無興趣,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吵得她頭痛, 就塞上耳機聽音樂,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
湛浦城區被夾在山脈與大海之間, 淡黃色墻面的房屋順應地勢建造, 最高不過三層。
不少屋頂上開著一對狹窄對稱的天窗, 遠遠望去, 就像一雙雙瞇起的眼睛, 無聲眺望著煙雨朦朧的天邊。
遺跡、博物館、當地名人故居……他們在室內景點中消磨了整個上午。
雨在午飯后奇跡般地停下。云層被風撕開一角, 陽光傾瀉而下,為灰蒙蒙的風景找回色彩。
附近的碼頭上停著不少觀光游艇,能帶游客繞海岬巡游,參觀這一帶特有的、遠古時代因火山噴發形成的巨型巖礁和海上洞窟。
兜一圈兩個小時,票價才每人三十,怎么看都很劃算,但要人坐滿才能出發。
這時剛好有幾個大學生在岸邊等人拼船,看見他們連忙過來招呼。兩撥人湊在一起數了數,發現還差一位乘客。
“算我一個。”邊上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
一個七十多歲,白發蒼蒼,打扮卻很時髦的老婆婆付錢給船老大,然后麻利地套上救生衣,率先登船,在第一排穩穩入座。
“阿婆,你還是盡量往后面坐。”
船老大是個染著金發,造型有點殺馬特的青年,看起來吊兒郎當,說話的態度卻很認真:“海上風大,讓小年輕在前面幫你擋擋。”說著便把人群中最高的吳天翔和另一個男大學生推了出去。
游艇隆隆劈開海面,留下一串水花,轉眼開出去好遠。
游嘉茵扶著船舷上沿,專注地看著外面。
天上的云層又聚攏起來。四周逐漸變暗,過了一會兒果然下起蒙蒙細雨。視野變得狹窄,很快連湛浦碼頭都被隱沒在霧氣中,回首不見來時路。
灰白色的天海之間,身穿橙紅色救生衣的一船人是唯一的亮色。
船老大熟門熟路地把船開進離他們最近的洞窟躲雨,示意所有人下船參觀。
狹窄逼仄的水路上,低垂的巖壁讓人感覺壓抑。兩側各有幾個洞穴,黑洞洞地不知通往何方。
“這里是湛浦最大的海上洞窟,”船老大把船固定好,最后一個上岸:“我們叫它美人洞。”
唐星宇問他:“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因為洞窟最深的地方有一個露天水潭,水中央有一塊天然形成的巨石,形狀很像一個捂著臉哭的女人。”船老大一臉神秘:“我們這的老人說,水潭里住著一個女妖,看到喜歡的男人就會把他們困在洞里,所以男的進洞千萬不能單獨亂跑,身邊一定要有女人陪著。”
男大學生中的一個不以為然地開起玩笑:“要是女妖好看,我不介意的。”
“想得美,要是女妖看臉,這種好事可輪不到你。”
他的同伴們哈哈大笑,幾個女生意有所指地向吳天翔瞥了幾眼。
船老大自動和時髦阿婆站到一起,又從口袋里翻出一張紙,撕成小塊寫上數字,讓剩下的年輕人抽簽分組,男女搭檔進入不同的洞穴,最后在水潭前集合。
“最早到的人有獎勵。”他故意吊人胃口,同時警告:“但絕對不許在水潭里游泳。”
男大學生嬉皮笑臉地問:“因為有女妖?”
“不,這一帶是保護區,不允許人下海。下去的要罰錢,金額能嚇死你!”
洞窟外的雨勢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探險無疑是打發時間的最好辦法。眾人欣然答應,興高采烈地抽起了簽。
“我是三號!”童凱琳環顧四周:“還有誰是三號?”
剛才說話的男大學生施施然地舉手。
游嘉茵抽到了一號,抬眼剛好和身邊的吳天翔撞上視線。對方問她:“你幾號?”
“一號。”
“我五號。”
“噢。”
“我也是一號!”許逸揚隔著人群向她揮舞手中的簽,滿臉興奮:“我們兩個一組哎。”
吳天翔輕聲問她:“要不要我和他換一下?”
“哎?”
……什么情況?難道他想和她一組?
“你不是很煩他嗎?”
“……沒事的,不要緊。”
游嘉茵這才意識到自己誤會了他的意思,頓時為剛才一瞬間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恥。
她迅速整理好情緒,目光落在不遠處正在四處詢問五號是誰的女大學生身上,對他說:“你的隊友在那里。”
洞穴里的道路蜿蜒深邃,又因為沒有自然光,只能靠手機閃光燈照亮腳下的路。
好在幾條通道之間隔得很近,除了回旋的腳步聲和滴滴答答的水聲外,還能隱約聽見其他人聊天的聲音,因此并不顯得特別恐怖。
“你男朋友的弟弟剛剛來找我,說要跟我換簽。”許逸揚放慢腳步,幽幽地說:“是你讓他來問的嗎?”
“不是我!”游嘉茵吃了一驚:“我明明告訴過他不用換……”
“哈,嚇我一跳。”許逸揚尷尬地笑了笑:“我還以為你真的把我當成變態來提防了,原來是他自作主張。”
“……”
“你和他關系很好嗎?”
“還行吧。”
“哦。”許逸揚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對了,你男朋友想考來上海的事,我也已經聽說了。”
“……是嗎。”
“如果他考過來,我就真的沒機會了吧?”
“哪怕他考不過來也一樣。”游嘉茵停下腳步,決定借這個機會把話說清楚:“對不起。但我真的很喜歡他。”
她明明是懷著慎重的心情說出這番話,但許逸揚卻仿佛沒有聽見。
他愣愣地盯著她右肩上方的位置,渾身像是被定住了,臉色在微弱的光線下尤其慘白。
游嘉茵滿腹狐疑:“怎么了?”
這句話讓許逸揚回過神來。
“千萬不要回頭,到我這里來……”
他用一種氣若游絲的聲音低語,一邊向她伸出手。
但是太晚了。
游嘉茵還沒來得及聽完他說的話,就已經條件反射地轉過頭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足有半米長的巨型壁虎。
壁虎是永興島常見的動物,圖案被印在各種本地特產和紀念品上,游嘉茵在外婆家的房子里曾經見過好幾次。
它們通常只有五到十厘米長,有著帶白色斑點的淺灰色皮膚,黑眼睛圓溜溜的,性格也很靦腆。
只要一有人靠近,就會一溜煙地順著墻面逃走,她甚至一度覺得它們很可愛。
可眼前這個趴在巖壁上的大家伙完全是一個怪物。
它青綠色的身體上布滿粉色圓點,過分鮮艷的配色在自然界預示著危險,讓人膽戰心驚。眼睛則是渾濁的淡黃,瞳孔因為手機光線縮成一條豎縫,嘴半張著,肥厚的舌頭晃來晃去,像是在回味剛剛享用過的佳肴。
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游嘉茵怔怔地與壁虎對視了幾秒,感到頭皮一炸,一陣強烈的惡心感在胃里翻涌。
她下意識地后退,卻不小心被腳下凸起的巖石絆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時間竟感覺不到身體上的疼痛。
壁虎被她驚動,掉頭往地面的方向移動,眼看就要窸窸窣窣地爬到她的腳邊。
更糟糕的是,她的手機閃光燈,在這個瞬間熄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住頭,渾身的每個細胞都被恐懼侵占,發出了這輩子從來沒有過的慘叫。
同一時刻,壁虎繞過她,消失在洞穴入口的黑暗中。
許逸揚目送它遠去,緊繃的神經總算放松下來,蹲下去扶她:“已經沒事了。”
游嘉茵依舊沉浸在恐懼中,被嚇得六神無主,臉上滿是淚痕,雙腿像灌了鉛一樣無法動彈。
當許逸揚的雙手接觸到她的胳膊時,她的眼前再次浮現出了壁虎在燈光下亮閃閃又黏糊糊的粉色皮膚,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干嘔著把他推開。
“……不要碰我。”
許逸揚神色為難地堅持:“但我們要走出去啊,不能一直呆在這里。”
“……”
“你沒事吧?”
“……”
她能聽見他的聲音,理智上同意他說的話,精神上卻無法支撐。
她蜷起身體,把臉埋在膝蓋里,雙手蓋住耳朵,試圖讓自己從剛才的驚嚇中冷靜下來。
放輕松,深呼吸。放輕松,深呼吸……
通往水潭的出口方向,逐漸有光線傳來,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許逸揚抬頭看見吳天翔從黑暗中出現,慶幸終于迎來了救兵,連忙上前解釋情況,想讓他幫忙把游嘉茵拽起來。
卻沒想到對方面無表情地掃了蜷坐在地上的女生一眼,忽然伸手揪住他的領子,把他往巖壁上重重一推。
“你對她干什么了?”
后背撞上冰冷堅硬的石面,痛得許逸揚發出一聲悶哼。聯想到游嘉茵剛才的那聲尖叫,他大概猜到自己被誤會了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釋,但剛剛站直,又被吳天翔單手按回巖壁。
他的手掌卡在他鎖骨的位置,再往上一點就是他的脖子。
那張與他的孿生兄弟一模一樣的臉,表情卻更加兇狠,淺色的眼睛像鷹一樣,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我勸你死了那條心,別再搞這種亂七八糟的小動作。”
他咬牙切齒地說:“記住了,不管你做什么,她都不會看你一眼的。”
許逸揚被他按得喘不過氣,聽到這句話,心里忽然竄起了一股無名火。
過去的幾天里,那些不經意看到的畫面,那些隱隱約約的猜測,現在終于得到了確認。
心里有一絲不爽,又有一絲莫名的好笑。
“……你不也一樣?”
他用力甩開吳天翔的手,大口大口地找回呼吸,目光憐憫地看著他:“你有資格說我嗎?”
作者有話說:
首先感謝@浪漫刺客的推文!上來看到那么多留言都傻眼了,太感激了TAT
我今天開始到年末放圣誕假,今年covid好多假期沒用掉。這兩三周里我會到處玩,但電腦帶在身邊,盡可能勤快更新!
大家的留言我也會盡量回復,不過猜測cp和劇情走向的留言我就先不回應了哈哈,等第一卷結束的時候我會給猜對的小天使們發紅包。第二卷開始就是1v1。
至于求1v2的,我只想說,如果jj允許……哎
還有幾個提到奧利奧的姐妹,自從看到了這三個字,我的腦海中已經浮現了各種齷齪的畫面……筆給你們來寫好嗎?我去擦鼻血了
? 第五十九章
這場爭執被隨后趕到的其他人打斷。兩人不約而同地閃開, 裝作無事發生。
陳俐穎和童凱琳上前把游嘉茵攙扶起來的同時,許逸揚也向船老大講述了剛才的遭遇。
船老大聽完并不顯得驚訝,三言兩語地向他們解釋了“怪物”的來歷。
那是一種美人洞特有的斑紋壁虎。雖然長相丑陋, 但無毒無害, 特別怕人,平時總是躲在石頭縫隙里,只有在風暴來臨前才會離開舒適區, 憑本能逃往高處, 也通常會在這個時候被人目擊。
“既然被你們看到了,說明過會兒美人洞可能會進水。”
船老大說到這里,忽然話鋒一轉,換上了一副嚴肅的神情:“所以參觀完了我們馬上就出去。”
“……”
這場洞窟探險最終以一行人的匆匆撤退告終。
回到船上時,外面的雨依然在下。猛烈的海風穿過洞穴,發出令人不安的嗚嗚聲。
斑紋壁虎懼怕的風暴,似乎已經到了眼前。
船老大觀察了一會兒風向,意識到天氣會比預計的更加惡劣, 決定取消接下來的行程, 將乘客送回碼頭, 并退還一半費用。
“座位底下有雨衣,把它穿在救生背心外面, 安全帶也一定要系好!”
所有人準備就緒后,他轉動鑰匙, 點燃了發動機。
返程途中的天色比來時更暗, 烏云低垂, 遠方傳來隱約的雷鳴, 天邊竟然還出現了龍吸水。
船老大熟練地駕駛游艇, 小心繞開危險區域, 但海浪依舊不時把小船拋起,隨即重重落下,反復的失重感讓不少人發出驚呼,側面吹來的強風幾乎把船掀翻。
船上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生長在城市里的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可怕的景象,全都嚇得不敢動彈。
雨勢也越來越大,豆大的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塑料雨衣上,為緊張的氣氛添磚加瓦。
游嘉茵害怕地緊抓扶手,同時不忘觀察與她并排而坐的陳俐穎。
從小暈船暈車,連坐飛機都會因為耳鳴苦不堪言的好友果然被嚇得面如土色,意識融化在周圍的狂風驟雨中,緊繃的神經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目光對上時,陳俐穎朝她露出哀怨又絕望的神情:“不行了,我好想吐……”
“再堅持一下!”
游嘉茵傾斜身體,攬住陳俐穎的肩膀,試圖安慰她。
——嘶啦。
后背有什么東西裂開,緊接著傳來一陣令人不安的涼意。
游嘉茵心里猛地一沉,連忙伸手摸索,不出意外地發現雨衣接縫處扯開一條大口,顯然與她剛剛的動作有關。
風肆無忌憚地倒灌進來,把她的雨衣吹得獵獵作響。暴露在外的布料很快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后背皮膚上。冰冷粘膩的觸覺在風中放大,讓她不住地哆嗦。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在夏天也能體會到這種徹骨的寒冷。
游艇一路乘風破浪,終于平安回到了湛浦碼頭。
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站起來給船老大鼓掌,為在可怕的風暴中劫后余生慶幸不已。
游嘉茵下船退到附近商家的屋檐下,脫掉被風扯開一個大洞的雨衣,頭痛地思考該怎樣把背后濕透的衣服弄干。
再這樣下去,可是會感冒的。
“哇,你怎么弄成這樣!?”
朋友們立刻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為她出主意,讓她去附近的餐館廁所找烘干機,或是干脆去路邊小店隨便買件T恤套上。
“不用那么麻煩,車上有備用的衣服。”吳天翔撐開一把傘,朝她晃了晃車鑰匙:“跟我來。”
從碼頭到停車場,步行不過五分鐘的距離。
雨依然在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連綿不斷的雨珠落在傘面上,伴隨著鞋底踩進水洼發出的粘稠聲響,奏出一曲雜亂無章的樂章。
并肩走在同一把傘下的他們,仿佛處在一個由雨幕和氤氳水汽組成的獨立空間里。
這種時候通常應該聊些什么。雙方醞釀了一會兒,不約而同地開口。
“剛才——”
“你那個——”
重疊的聲音把他們嚇了一跳。
“你先說。”
“沒事,你先。”
互相推脫了一番后,游嘉茵掌握話題主動權。
“我想說,剛才真的太嚇人了。我都在想,要是船翻了該怎么辦……”
“別說你了,我都有點怕。”吳天翔出乎意料地點頭附和,“我對湛浦這一帶不是很熟,沒想到浪會大到這個地步。幸好我們沒坐帶艙的船,否則風險更大。”
“為什么?”
“因為船翻的時候,艙里的人很難出來。”他側頭看她:“很久以前北島出過一件事,在我們這里很出名。有兩戶人家帶孩子出海玩,父母在甲板上聊天,幾個孩子坐在船艙里休息。沒想到半路碰到風暴,把船掀翻了,大人被路過的漁民救了上來,但小孩被卡在船艙里,最后都死了。”
“……你們這里的海上事故還真多。”
“你還知道什么?”
“落霞巖,你爸上次告訴我,說那里以前出過好幾次事。”
“啊,對。那個地方是很邪門,我不喜歡那里。”
游嘉茵不想再繼續這個不吉利的話題,決定就此打住:“我說完了。你呢?你剛剛想說什么?”
吳天翔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敷衍地搖搖頭:“我已經忘了。”
這時他們剛好走到停車場,短暫的交流到此為止。
吳天翔在后備箱里翻找了一會兒,將一條眼熟的灰色T恤遞給游嘉茵。
“你可以到車里去換,我在外面等。”
她抖開T恤,目光落在后頸處那枚小小的的云眼貝刺繡圖案上,心想自己果然沒有猜錯。
這條T恤,自從她來永興島,已經從他那里借穿過兩次。
一次是在喬達家的餐館,另一次是在尋找辛巴歸來的途中,她記得清清楚楚。
沒有想到,居然還會有第三次。
——“我只是不太喜歡你穿他的衣服。”
吳天佑的話忽然在耳邊浮現,像是潛意識中的告誡。
“……怎么了?”
見她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吳天翔好奇地問道。
“沒什么,謝謝。”
游嘉茵收回思緒,迅速上車換掉衣服,沒有多說什么。
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樂觀地想,只要在和吳天佑見面前換回自己的衣服就行了。
離開湛浦前,他們去了當地最負盛名的海灘。
比雙月灣更長、更直的海岸線。白色沙粒細膩到不可思議,成片的棕櫚樹更加符合一般人眼中的夏日海島形象。但由于天氣欠佳,沙灘上的餐館和酒吧紛紛取消了露天席位。三、四十柄紅白相間的遮陽傘也被整齊劃一地收起。遠遠望去,仿佛一棵棵佇立在細雨中的樹。
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身穿泳衣的人徘徊在沙灘和海水接壤的地方,踩著浪花走來走去。
他們專注地盯著腳下,偶爾彎下腰,伸手在水里摸索什么。
“他們在撿云眼貝。”吳天翔解釋道:“這種貝殼經常在風暴后出現,在我們這里是會帶來好運的東西。放在錢包里會招財運,放在書包里會有學習運氣。你們要是感興趣,也可以過去看看。”
游嘉茵配合地伸出左手,向其他人展示手腕上的手鏈:“就是它,很好認的。”
風正在變小,烏云隨著風眼轉移消失在海的另一端。陽光從云層縫隙里探頭探腦,在廣闊寂寥的灰藍色海面上落下一層金光,氣溫也逐漸回升到了三十度。
朋友們紛紛換上泳衣,冒雨跳進海里,興高采烈地開始了尋找云眼貝的大冒險。
游嘉茵謹慎地用腳點點海水,覺得有點冷,不是很想下去,又覺得撐傘圍觀特別傻,就和其他人打過招呼,轉身跑去沙灘背后的店里點了一杯飲料,邊喝邊看風景。
她剛坐下不久,就看見吳天翔也跟著走進店里,自然地拉開了她對面的座椅坐下。
“你怎么不去?”她抬起頭,好奇地問他。
“我是本地人,這種事又不新鮮。”他若無其事地聳聳肩,向她伸出右手:“這個給你。”
游嘉茵下意識地攤開手掌去接。
落在手心里的,是一枚指甲蓋大小,還帶著體溫的云眼貝。
天然云眼貝沒有上漆,遠遠沒有手鏈上的貝殼那么亮,表面散發著溫柔的色澤。
“這是你撿的?”
“對。”他點頭:“就在你剛剛站的地方,但你沒看到,我就幫你帶過來了。”
“啊,謝謝……”
游嘉茵順手把貝殼塞進錢包夾層,目光瞥到自己的證件,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脫口而出地問:“你知道你哥的身份證號碼嗎?”
“……你想干什么?”吳天翔被她問得猝不及防,臉上頓時寫滿了疑惑和警惕。
“我想幫他買機票,讓他八月來上海玩。”游嘉茵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用吸管攪動杯子里的冰塊:“昨天我們第一次商量這件事,他大概還沒跟你說。但因為是我提出要他來的,所以我想先把票買了,給他一個驚喜。”
“就你們兩個?”
“對啊。”這個奇怪的問題讓她感到莫名其妙:“難道你也想一起來?”
“怎么可能。”吳天翔靠回椅背,聲音里聽不出情緒:“知道了,我晚點會發給你。”
她再次向他道謝,臉上漾起笑容,像是完成了一樁重要的任務。
之后的好幾分鐘里,雙方各自喝著飲料,刷著手機,誰也沒有再主動尋找話題。
隔壁桌的幾個女生正在嘰嘰喳喳地八卦這些年遇到的極品前任。當她們提到一定要遠離眼角帶淚痣的男人,因為他們無一例外是人渣時,一直在偷聽的游嘉茵忽然抬頭瞄了她對面的人一眼,露出憋笑的神情。
“……你看我干什么?”
她壓低聲音:“她們在罵有淚痣的男人,把你也說進去了。”
吳天翔皺眉:“我哪來的淚痣?”
“你連自己有沒有痣都不知道?”游嘉茵一頭霧水地打量著他右眼角下方的那粒黑點,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伸手幫他揩了一下。
指尖劃過他的皮膚,下面干干凈凈,確實沒有所謂的淚痣。
定眼一看,剛剛看到的黑點正黏在她的指腹上。
“……啊,是灰,不好意思。”她尷尬地笑了笑,想要轉移話題。
吳天翔卻臉色陰沉地抓住了她的手。
“你明明見了我那么多次,居然連我有沒有痣都不知道?”
腦海中不知何時積累起來的焦慮感忽然變得橫沖直撞,不受控制,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個宣泄的出口。
他緊緊捏住她的手指,聲音里透出毫不掩飾的慍怒:“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好好看過我的臉?”
作者有話說:
昨天下午jj不讓海外ip進作者后臺,晚上出去吃了個飯回來發現好了,直接設成存稿箱
順便,落霞巖也是文章前面提到過幾次的重要地標
? 第六十章
“對不起, 是我弄錯了……”
游嘉茵心虛地向吳天翔道歉,但同時又覺得有點委屈。
不就是弄錯了一顆痣嗎?多大的事啊。他是不是有點反應過度了?
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她抽回被他捏住的手,把桌上的菜單舉到臉前, 遮住他的視線反問:“那你知道我臉上哪里有痣嗎?”
“鼻梁側面。”菜單背后傳來他不假思索的聲音。
她沒想到對方真的能答對, 有些失措地耍賴:“……你肯定是剛剛看到的。”
“還有太陽穴。”他毫不介意地繼續,“靠近頭發的地方有一條疤。”說完抽走了擋在他們之間的菜單,伸手撩起她額頭側面的劉海, 直接將疤痕暴露在空氣中。
指尖蹭過她的皮膚, 留下一陣微癢的觸覺。
游嘉茵呼吸一滯,愣愣地與他對視,啞口無言。
這道疤是她上幼兒園時留下的,只有兩厘米長,緊緊貼著發際線,顏色也不突兀,不仔細看很難發現,但她卻非常介意, 平時一直用頭發擋著。哪怕之前和吳天佑聊到他頭上的疤痕時, 出于一種別扭的心態, 也沒有順帶提及。
……他到底是什么時候注意到的?
她思來想去不明白,感到如鯁在喉, 但潛意識中又覺得這個問題不該在現在被問出口,只好輕輕撥開他的手, 假裝若無其事地恭維:“你觀察得真仔細。”
這句話讓吳天翔冷靜下來。
沖動之下的失態, 和對她的埋怨, 其實都毫無意義。
她不明白他生氣的理由, 連他自己也不完全懂。
“該回去了。”
努力抑制住內心翻涌的焦躁感, 他移開視線, 語氣從咄咄逼人歸于平靜,起身去柜臺結賬。
回去的路上,天氣終于放晴。云層散去后的天空湛藍遼遠,夏日陽光落在漫山遍野的植被和雨后濕漉漉的路面上,又一點一點流淌進車里。
游嘉茵靠在窗邊休息,臉上能清楚感覺到陽光的熱度,身體卻在哆嗦,總覺得有一陣陣的冷氣在周圍打轉。
“空調是不是打得太低了?”她小聲問身旁的陳俐穎。
“沒吧,還好啊。”陳俐穎伸手在她面前探了探,立刻恍然大悟地戳戳前面的童凱琳:“能不能把風口往上調點?都吹到游嘉茵身上了。”
“啊,好。”
冷風驟然消失,身體里的寒意卻依舊在盤旋。游嘉茵不好意思再抱怨,就抱起雙臂,閉眼想稍微睡一會兒。
汽車駛上鋪有暗紅色瀝青的公路,顛簸感逐漸減輕,但她卻始終無法入睡。身體被昏昏沉沉的頭腦束縛,伴隨著越來越明顯的暈眩和反胃。
她后知后覺地摸摸額頭,有點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因為在海上淋雨感冒了。
吳天翔透過車內后視鏡看到了她的動作,問她:“你是不是不舒服?”
游嘉茵調整了一下坐姿:“嗯,有一點。”
陳俐穎和童凱琳輪流用手掌測過她的體溫,并沒有感覺到明顯的熱度,斷定她只是暈車了,就給她塞了幾粒檸檬糖。
經過滄南時,毗鄰碼頭的廣場上正在舉辦什么活動。遠遠望去,幾十個露天攤位整齊排列,周圍人潮洶涌,熱鬧喧囂,一派繁忙的景象。
吳天翔把車停在路邊,向其他人解釋:“這是我們這里的舊貨節,每個季度辦一次。”
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一行人決定過去湊湊熱鬧。
游嘉茵曾經聽外婆提過滄南的舊貨節,但因為對二手物品沒什么興趣,也就從來沒有關注過。
如今親眼看到,忽然有了一種認知被刷新的感覺。
充滿海洋氣息的碗筷,雕刻著貝殼的櫥柜,古舊的漁具和狩獵號角,珊瑚做成的裝飾品……
這些富有海島特色的舊物既不骯臟也不破爛,反倒像淹沒在漫長時間洪流中的藝術品,對從小生活在大城市里的他們而言有趣又新鮮。
趙茜婭看中了一副裝飾海報,一問才兩塊錢,當即掏錢買下。
唐星宇對一個瓶中船一見鐘情,原以為會很便宜,問過價錢后立刻驚訝得合不攏嘴。
一行人走走停停,慢慢被人群沖散。
游嘉茵在一個攤位前停下腳步,對著一個浮木做成的燈座看了又看,最終還是戀戀不舍地走開。
“你不買嗎?”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吳天翔擋住她,低頭看了一眼標簽:“只要二十塊。”
她遺憾地搖頭:“太大了,我箱子里裝不下。”
“我哥不是過段時間要去找你玩嗎,讓他帶過來不就行了?”
“不太好吧,我不想麻煩他。”
“這有什么麻煩的。”他奇怪地看著她:“你為什么對他老是那么戰戰兢兢的?真搞不懂你。”
“我哪里有……”
“你有。”他篤定地說:“你很怕惹他不高興,別不承認。”
“……”
游嘉茵很想反駁,但低頭看見了身上穿著的衣服,不禁回想起下午在停車場時的心理活動,忽然又覺得自己的否認很沒說服力。
她確實總是優先考慮吳天佑的感受。
猶猶豫豫的當口,吳天翔已經替她買下了燈座。
“我沒有說我一定要啊……”
游嘉茵手忙腳亂地阻止他,但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你不要,就給我。”他半真半假,一臉滿不在乎地說:“反正我也很喜歡。”
“……”
她遲疑了一瞬,決定接受他的好意,低頭去包里翻錢。
“不需要。”吳天翔再次按住她的手,堅持道:“又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算我送給你的,就當是去上海那次的回禮。”
“……謝謝。”
“你準備把它放在哪里?你房間嗎?”
“還不知道,”游嘉茵認真思索了一下:“放在客廳里應該也蠻好看的。”
“到時候記得拍張照片發給我。”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她點頭答應:“好。”
又逛了一會兒,他們在人群中迎面碰到了喬達。短短幾天不見,他把頭發剃得更短,穿一件鮮艷的花襯衫,鼻梁上架著墨鏡,但偏偏個子不高,長相又顯小,渾身散發出一種微妙的喜感,但在周圍舊貨的襯托下又顯得復古又和諧。
喬達顯然已經聽說了游嘉茵有朋友來永興島,落落大方地過來打招呼,還邀請他們有空去他家的店里玩。
得知喬達家的店就在大名鼎鼎的雙月灣,女生們立刻興奮起來,當即決定今晚就去捧場。
為了能趕上在《海角星屑》里出現過無數次的雙月灣日落,一回到吳伯家的房子,他們就各自回到房間里準備,約好半小時后一起出門。
吳天翔給自己倒了杯飲料,無所事事地坐在客廳里等他們。
陳俐穎蹲在敞開的行李箱前,埋頭挑選適合傍晚在海邊拍照的衣服。
她習慣性地征求游嘉茵的意見,卻發現好友精神萎靡地蜷縮在床上,用毯子緊緊裹住身體,目光茫然沒有焦距,臉色也紅得很不自然。
“……你沒事吧?”
“我頭有點暈。”游嘉茵有氣無力地回答:“我好像真的感冒了。”
其實剛才在滄南舊貨節的時候,她就開始覺得頭重腳輕,身體不受控制地打寒顫,胃里還有一股酸水往上涌。但見其他人逛得興致勃勃,不想因為個人原因掃興,只好強打精神硬撐了一路,最后進門就脫力地栽倒在床上,眼前天旋地轉。
陳俐穎連忙從洗手間找來醫藥包,把她扶起來測體溫。
37度5,暫時還算正常范圍。
為了以防萬一,游嘉茵還是打算先睡一覺,等熱度下降再去雙月灣和朋友們匯合。
陳俐穎把醫藥包翻了個底朝天,沒有找到退燒藥,就出門去問吳天翔。
游嘉茵關掉空調,把毯子拉到下巴,繼續閉目養神。
黑暗讓聽覺變得格外敏銳:時鐘走動的滴答聲,窗外傳來的鳥鳴聲,隔壁房間里童凱琳和趙茜婭的交談聲,模模糊糊的音樂聲,手機震動的嗡嗡聲,還有走廊里傳來的腳步聲。
她聽見房門被人推開,微涼的手掌落在她的額頭,緊接著,耳邊傳來了陳俐穎不耐煩的聲音。
“我都說過她發燒了。你家到底有沒有藥啊?”
游嘉茵支起沉重的眼皮,頭疼隨著光線的入侵變得越發強烈,然后她看到了吳天翔的臉。
“我家沒有藥。”他居高臨下地注視她,在目光對上時抽開手:“還好你燒得不是很厲害。稍微忍一下,我讓我哥過會兒幫你帶藥回來。”
“嗯……”
游嘉茵別無選擇地點點頭。
陳俐穎在離開前特意為她拉上窗簾,讓她安心休息。房間里隨之變暗,給人一種天陽已經下山了的錯覺。
屋檐下垂落的三角梅隔著窗簾映出不規則的形狀。風吹過的時候,枝條與花來回晃動著,輕柔地敲打窗玻璃,像是在等待進屋的邀請。
游嘉茵翻了個身,查看手機里的信息。最近的一條來自吳天佑。他說:『我晚飯后回來。』
她正想回復,睡意卻忽然像潮水般席卷而來,不知不覺中握著手機沉沉睡去。
同一時刻的雙月灣。
吳天翔把游嘉茵的朋友們送到海灘上,趁他們四下拍照時走到一旁,撥通了吳天佑的電話。
耀眼的夕陽,溫柔的暮色,來回舔舐沙灘的海浪,踩水嬉笑的游人,以及酒吧里傳出的動人心弦的音樂。雙月灣盛大的落日時分再度降臨,仿佛日復一日的奇跡。
遠處有一對新人在拍婚紗照,新娘被新郎高高抱起,在空中快樂地轉圈,剪影融在溫柔的橙紅色光線里,漂亮得就像電影里的截圖。
漫長的接線音后,進入了語音信箱,反復試了幾次都是如此。
大概正在開車吧?吳天翔猜想。正打算編輯短信,讓哥哥在回家路上帶一盒退燒藥,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兩下。
回過頭,喬達笑嘻嘻地站在他背后,抬手遞給他一杯鮮榨啤酒。
“游嘉茵怎么沒來?”他左右張望了一番,確認后問道:“我只看到她那群朋友。”
吳天翔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她身體不舒服,在休息。”
“唉?怎么會?剛才不還好好的嗎。”
“她下午淋了點雨,現在有點發燒。”吳天翔稍微頓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問喬達:“你家有退燒藥嗎?”
作者有話說:
這周已經連著兩天不能上jj后臺了,海外ip做錯了什么……
修羅場馬上又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