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游嘉茵再次睜開眼的時候, 夕陽尚未徹底消失。
溫暖的橙紅色光線從窗簾縫隙里透進來,將房間微微映亮。
腦海里還殘留著剛才的夢境,畫面清晰生動, 內容熟悉又陌生, 充滿了奇怪的既視感。
她夢見海公節那晚,滄南山崖底下的海灘上,那座盛大的篝火。
現實中的她曾經在山坡上遠遠觀望, 夢里她卻獨自踏上黑暗的山路, 一路下行,來到沙灘,緩緩走近頭戴面具,圍繞篝火跳起傳統舞蹈的人群。
熊熊燃燒的木材噼啵作響,明亮的火焰如同扇翅起舞的雀鳥。火星被風吹散,飄揚在炙熱扭曲的空氣里,將眼前的一切染上華麗的金紅。
連綿不斷的鼓聲,與心跳的節奏引發共振。
她專注地看了一會兒, 情不自禁想要加入他們, 耳邊卻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不要去。”
回頭望去, 同樣戴著面具的吳天佑正緊緊拉住她,語氣少有地嚴厲。
“為什么?”
她下意識地伸出手, 想要揭開面具看他的臉。
指尖被他握住,一如既往的涼意透過皮膚傳來, 依舊是簡單的三個字:“不可以。”
到底是什么不可以?又為什么不可以?
這些問題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夢境已經在眼前消散, 化為灰燼, 退回到了意識背后。
……
她從夢中脫離, 回到現實, 茫然的盯著天花板。
費力地眨眨眼,終于確定自己此時身處哪里。
身體明明醒了,頭腦卻很困倦。剛才的小睡并沒有讓她狀態好轉,頭痛不止,感官也變得遲鈍。
回響在耳邊的低沉耳鳴,嗡嗡折磨著她的大腦。
這種感覺,就好像從水下觀察外面的世界,視野和聲音都是模糊曖昧的,讓人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虛幻。
她感到口干舌燥,想去廚房里倒杯水喝,但剛下床就雙腿一軟,扶著床沿慢慢坐下,脫力地把臉埋進床單里,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
……好狼狽。
同一時刻,她恍然聽見了房門被打開的動靜。
能感覺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一路靠近,最后停在她的背后。
熟悉的氣息將她包圍。她在暈暈乎乎中被抱了起來,輕輕放回到床上。
借著走廊里透進來的燈光,她看見了那張意料之中的臉。
“你回來得好早啊……”她隱約回想起剛才的短信,覺得奇怪:“不是說要吃晚飯的嗎?”
“……”
對方正在為她墊高枕頭,動作猛地一頓,表情隱沒在晦暗的光線中,沒有說話。
高燒帶來的虛弱讓她忽略了眼前的異樣,接著問:“你爸怎么樣了?是不是明天就要出院了?”
這一次他終于出聲:“……對。”
她含住他遞過來的溫度計,眼皮直往下墜,聲音含混得像是在夢囈,“太好了……”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房間里安靜得過分。
她專心量體溫,他也沒有再說話。耳邊的空白很快被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填滿。
難得無風的盛夏夜晚,窗外缺少了往日的蟲鳴,也沒有樹葉簌簌抖動的聲響,顯得陌生又寂寥。
38度5。
她盯著電子體溫計上的數字發呆,直到眼前出現了重影。
朋友們才離開不到一小時,她的體溫已經升高了一度,怪不得會那么難受。
居然因為淋了點雨病成這樣,還真是夠倒霉的。
“把這些吃了。”他在床沿坐下,側身將藥片和水遞給她。
她支起身體,順從地照做,坦然接受他的照顧。
溫水浸潤了干燥的嘴唇和喉嚨,心里涌起一種踏實的感覺。
她稍微舒了口氣,抬眼卻看見他正要起身離開,不禁驚訝地拉住他的衣角,迫使他重新坐下。
“……你要走了?”可他明明才剛到啊。
“嗯。”耳邊傳來的聲音里透著隱約的克制:“你好好休息。”
“不要走。”她頭昏腦脹,一時沒法消化眼前的狀況,卻還是對他露出可憐巴巴的表情,憑本能堅持:“留下來陪我……”
她不想被獨自留在黑暗中,想要依賴他,想要他的陪伴,也想趁這個機會難得任性一次。
對方遲疑了一瞬,將手掌輕輕覆在她的額頭上。
“好吧……”他語氣溫柔地妥協:“把眼睛閉上。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她又一次照做,任自己墜入黑暗。卻發現視力被剝奪后,他們之間的聯系只剩下掌心與額頭接觸的地方,單薄又疏離,而她想要跟多。
她在心里醞釀了一下,撥開他的手,朝他張開雙臂,鼓足勇氣對他說:“到這里來。”
“……你想讓我抱著你睡?”
“對啊。”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反問,“不可以嗎?”
“但你朋友……”
“他們不會那么快回來的。”
“……”
沒有開燈的房間里,氣氛變得與光線一樣曖昧。
她的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雙眸因為發燒帶來的疲累蒙上一層霧氣,顯得有些迷蒙,卻依舊認真地看著他,向他索取,等待他的回應。
吳天翔在黑暗中與她對視,渾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在繃緊,思緒混亂不堪,心跳陡然加快。
……現在該怎么辦才好?
扮演哥哥從來就不是他的本意。事實上,當他意識到她又一次把他們兩個弄混時,最先感到的是無奈,隨即閃過一瞬間的失落。而最后,混雜在那種難以言喻、卷土重來的焦躁感中的,是一絲淡淡的好笑。
是誰前兩天才信誓旦旦地說過,絕對能把他們兩個區分開來的?
她果然燒糊涂了。
一開始,出于不想和病號較真的心理,他沒有立刻糾正她,只想讓她吃下退燒藥,速戰速決。
可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往這個方向發展。
理智告訴他,這種時候必須要盡快亮明身份,消除誤會,告訴她自己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人。
但在下一秒,身體擅自卻替他做出了完全相反的決定。
起身,靠近,相擁。
她滾燙的額頭抵住他的頸窩,溫度順著皮膚蔓延,在他的心里引起一股燥熱。
至今為止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某些情感,在與她在黑暗中目光對上的剎那,沖破了內心高高筑起的堤壩,頃刻便充斥了他的腦海。
無數與她有關的情緒,伴隨著相處中的點滴記憶在心頭飛速閃過。
疑惑、無奈、失望、慍怒、感謝、內疚、憐惜、無措、焦躁、不甘,以及……
他閉起眼,不敢再想下去。
如同荒地上肆意生長的野草,等待一粒火星,燃起無法回頭的燎原大火。
……
吳天佑抵達雙月灣時,沙灘上正在進行一場露天表演。
喬達家酒吧外的平臺上,兩位島上的本地歌手坐在高腳凳上,抱著吉他自彈自唱。
溫柔沙啞的嗓音,簡單直白的歌詞,明亮的吉他和弦在他們的指尖緩慢流淌。在這個無風的盛夏之夜,他們的歌聲仿佛淙淙海浪,盤旋在海灣的上空。
他盯著人群看了一會兒,很快鎖定目標,徑直向坐在沙灘上閑聊的陳俐穎等人走去。
“游嘉茵在哪?”他點點陳俐穎的肩膀,在后者抬頭回望時開門見山地問:“怎么沒看到她?”
陳俐穎一臉疑惑:“……你沒去給她送藥嗎?”
“什么藥?”
“她生病發燒了啊,她沒告訴你嗎?”
陳俐穎朝他晃了晃手機,簡單把下午在湛浦遭遇的風暴描述了一遍。
“我不知道。”
吳天佑聽完略微一怔,隨即搖頭:“我手機掉在醫院了,出門了才發現。那她現在在我家?”
“對啊,一個人在房間里躺著呢。”擰著脖子抬頭說話有些不舒服,陳俐穎把飲料杯交給坐在邊上的趙茜婭,雙手撐地,站起來和他交談:“我發她消息也不回,估計在睡覺沒看到。你弟弟本來還想讓你順路帶藥回來,沒想到你——”
“我弟弟人呢?”
吳天佑忽然打斷了她,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沙灘,語氣一沉:“他怎么也不在?”
“哎,我不清楚,他把我們送過來后就去和別人說話了,沒和我們一起玩。”
陳俐穎茫然地左顧右盼。
酒精讓她變得遲鈍,她一時沒有注意到這兩個問題之間的聯系。
“……”
無風的夜晚,云層遮蔽了月光,漆黑無邊的平靜海面下,涌動著看不見的暗流。
吳天佑回過頭,望著山坡頂上那幢沒有燈光的房子,陷入沉思。
“我先回去一次,看看她怎么樣了。”
短暫的沉默后,他對陳俐穎說:“晚點我弟弟會來接你們的。”
作者有話說:
怎么處理這段修羅場讓我好為難……畢竟是親兄弟,不像陌生人可以打起來(不
第一卷快結束了,收尾的這幾章會特別難寫,雖然知道大方向,但寫到細節還是兩眼一黑
如果我更新慢了,那就是卡了……
? 第六十二章
沿著黑暗的坡道一直往上走, 拐過最后的轉角,就會看見一幢灰色的房子。
那里是這一帶視野最好的地方,四周沒有樹木和其他山石的遮蔽, 面朝雙月灣, 側面則能窺見山脈間透出的另一片海域。
這段路,在過去的十幾年里,吳天佑已經走過無數遍, 卻還是第一次懷著這種不確定的心情。
打開沒有鎖的大門, 踢掉鞋,又摸黑登上咯吱作響的樓梯,他的腳步停在了二樓走廊盡頭的那間臥室前。
夏天以外的季節,這里是他的房間。
此刻里面一片寂靜,透過門縫,也看不到絲毫光線。
他抬手敲門,耐心等了一會兒。沒有聽到回應,就直接推門進去。
視覺適應了周圍的黑暗。一眼就看見, 靠墻擺著的那張雙人床上, 女生裹著毯子平躺, 雙手疊在腹部,呼吸輕柔勻稱, 睡得很安穩。
他走上前,在床沿坐下, 把手輕輕蓋在她的額頭上, 撥開被汗水浸濕的發絲。
冷熱溫差讓她發出模糊不清的夢囈, 身體動了動, 隨即慢慢睜開眼, 目光與他無聲交錯。
“……現在幾點了?”她動動嘴唇, 小聲問。
過于平淡的反應,黑暗中忽然出現的訪客似乎并沒有讓她感到意外。
“九點半。”他伸手擰亮床頭臺燈,充滿歉意地對她笑了笑:“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
她茫然地看著他,一言不發,目光有些失焦。
那對平日里大而明亮的眼睛里透著明顯的疲憊和脆弱,泛紅的臉頰讓人有一種她在害羞的錯覺。
過了幾秒,她終于回過神,勉強坐了起來,緩慢向他靠近。
她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一個輕吻,與他對視了片刻,然后順勢把上半身埋進他的懷里,雙手攬住他的腰,眼眸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怎么了?”
感受著她身體的溫度和近在咫尺的鼻息,他不動聲色地問道。
“我還以為你剛剛回來過。”她悶悶的聲音從他的胸前傳來, “原來是夢啊……”
“嗯,是夢。”
他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平淡地作出肯定。
同時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悄悄把床頭柜上的那板退燒藥攥進手心。
金屬藥板堅硬的邊緣與掌紋嚴絲合縫,捏下去能感覺到輕微、又無法當作不存在的疼痛。
她不再說話。
沉默的間隙里,他用手掌輕撫她的后背。沿脊柱一路向上,最后停在了靠近頸部的那枚云眼貝刺繡附近,手指繞著細密的針腳打轉,像是在辨認形狀,撓得她有點發癢。
“你出了好多汗。” 他稍微皺起眉,語氣淡淡地問:“不把衣服換掉嗎?后面都濕透了。”
……
海灘上的表演一直持續到深夜。等吳天翔把所有人接回民宿,已經是凌晨時分。
原本漆黑的房子里此刻亮起了燈光。透過客廳的落地玻璃,能看見不久前還神志不清,錯把他當成別人的病號站在廚房島臺邊,手里握著一杯水,邊喝邊和她的朋友們說話,多半是在討論她因病錯過的這場盛大的日落。
墨綠色的上衣襯得她皮膚蒼白,但精神明顯比剛才好了許多,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
應該已經退燒了吧,他想。
忽然,她像是感知到他的目光似地朝窗外望來。
“……”
濃稠夜色中,他心如擂鼓,匆忙避開視線,轉身向坡道下方走去。
回到拖車時,他的孿生哥哥正靠在展開的沙發床上,神情專注地看書,一邊塞著耳機聽音樂。
“熱水用完了,想洗澡的話要等一會兒。”
吳天佑扯掉一個耳機,漫不經心地說道,視線沒有從書頁上挪開。
“沒事,我用冷水洗就行。”
“隨便你。收下來的衣服我放在你床上了。”
“哦。”
吳天翔隨口應了一聲,盡可能表現得平常,不想讓對方看出端倪。
為什么剛才不接電話?知不知道她病了?知不知道她一直在等你?回來后有沒有去看過她?
心里明明有許多問題,就像汽水里的氣泡,咕嘟咕嘟上躥下跳,但他不敢開口。
不僅是因為心虛,也因為在潛意識中,他害怕被看穿,害怕被質問,更害怕與自己的孿生哥哥站到對立面,被迫迎接一個從最開始就沒有勝算的結果,滿盤皆輸。
這時,他的目光落在兩張床之間的折疊桌上。
整齊疊好的、被她借穿了一下午的灰色T恤上,擺著那板被他不小心留在她房間里的藥片。
這兩樣熟悉的東西讓他一陣心悸,渾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
狹窄安靜的空間里,背后的吳天佑依舊在慢條斯理地翻書。即使弟弟渾身僵硬地轉頭看他,也只是沉默地抬眼,被燈光映亮的瞳孔中一派平和,仿佛月光下寂靜閃爍的海面,底下藏著讓人難以猜透的波瀾。
躊躇了一會兒,見哥哥沒有開口的意思,吳天翔選擇主動試探。
“你沒有話想對我說嗎?”
“謝謝?”對方的回答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謝謝你幫我照顧游嘉茵?”
“不,我是說……”他在心里斟酌了半天,但覺得逃避沒有意義,最終還是鼓足勇氣:“你不想問我點什么嗎?”
“沒什么好問的。”吳天佑一臉云淡風輕,聲音帶著隱約的譏誚,緩慢道出了那句他最不想聽到的話:“不管怎么說,我們兩個都是雙胞胎。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可是一清二楚。我早就知道你喜歡她了,你以為你藏得很好?”
“……”
吳天翔被說得啞口無言。
無法否認,也不想否認。
可他不明白,為什么哥哥能在對一切心知肚明的同時,表現得那么泰然自若。
他感到喉頭一陣干澀,啞聲問:“但你不介意嗎?我……”
“介意什么?”吳天佑沒有耐心聽完他的話,直接打斷了他,表情和語氣露出一絲不耐煩,清澈的眼底浮上一層霧靄:“為什么你們一個兩個都不明白,我根本就不在乎你們怎么想,我在乎的只有她的想法,因為決定權在她手上。但是——”
外面忽然起風,被揚起的枯枝打在拖車側面,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響,悉悉索索。
吳天翔怔怔地看著哥哥從床上起身,影子被燈光放大拖長,落到他身上,把他的半身浸染在晦暗的色彩中。
同樣的外貌,同樣的身高。
隔著不到一米的距離,對峙而立的雙生子,露出截然不同的神態,卻又懷著相似的復雜心情。
隨即,耳邊傳來的那個聲音,溫柔得像是提醒,又冷酷得仿佛告誡。
——“不要因為有一張和我一樣的臉,就覺得可以為所欲為。”
——“不要再越界了。”
……
游嘉茵當晚就退了燒。半夜沖了個熱水澡,又休息到第二天早晨,精力基本恢復。
今天上午的行程,原本是去離外婆家車程一小時的,一片名叫福臨的海岸浮潛。
那里是全永興島珊瑚地貌最為豐富的海域,特殊的地理位置帶來溫暖的潮汐,不僅能看見壯觀的沙丁魚風暴,也能和幾十種色彩斑斕的水下生物近距離接觸。
雖然對海底風景很期待,但游嘉茵思來想去,不確定以自己的身體狀況能夠下水。
又想到這天也是范叔叔的團隊來雙月灣附近拍攝的日子,便決定留在家里,到時下山打個招呼。
一大清早,喬達的大哥就開著自家的吉普車上門,把陳俐穎一行人接走。
這天他剛好要去福臨海灘附近的縣城辦事,昨晚在雙月灣聽說了年輕人的浮潛計劃,當即熱心地提出,可以順路送他們來回。
蘇西從來沒有去過那里,在網上搜了圖片,立刻興趣大增,躍躍欲試地加入到這趟旅程中。
“她到底是什么來頭,怎么中文說得比我的英文還好……”
唐星宇心情復雜地打量著這個金發碧眼、卻與他們交流無障礙的外國人,小聲吐槽。
蘇西正在安全帶,循聲笑盈盈地回過頭:“要不我們說英文?幫你練習一下?”
眾人異口同聲地拒絕:“不了不了!”
雙胞胎和俞阿姨同樣在他們離開后不久出發,去滄南接吳伯出院。
偌大的山坡上,只剩下游嘉茵一個人。
她獨自在房子里消磨了大半個上午。悠閑地吃早飯、玩手機、整理客廳,還去游泳池邊曬了會兒太陽。
又是一個天高云遠的好天氣。海風帶來陣陣熱氣,盛夏陽光落在皮膚上,不一會兒就有了灼傷的感覺。
她趕緊退回室內,補了一層防曬霜。
正想找別的事做,忽然靈光一閃,想起吳天翔對她提過,這幢房子里有兄弟倆小時候的照片。
雖然明白亂翻別人家的東西不太好,但游嘉茵思想斗爭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能敵過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她懷著做賊似的心情走進書房,拉開書架下面的幾個抽屜,果然找到了好幾本相冊。
里面的照片可愛到不行。年幼時的雙胞胎有著比現在更明顯的混血兒特征,隨便挑一張都能拿去當童裝品牌的產品目錄。
她看得入迷,不停地用手機翻拍,直到聽見外面傳來了汽車由遠及近的聲音。
是吳伯他們。
游嘉茵收起相冊,穿過花園,慢慢走下山坡,去向長輩問好。
脾臟手術和住院生活絲毫沒有讓吳伯變得虛弱。相反,他依舊精神抖擻,滿面紅光。如果不是知道事故細節,游嘉茵恐怕會以為,他不在家的那幾天是出門旅游了。
“等你朋友們走了,我們會搬回上面的房子里。”
吳天佑給她倒了杯飲料,解釋道:“醫生說我爸要靜養,不能干重活,住在家里會比較方便。”
“哪里有那么夸張,我身體好得很,跟年輕時沒差。”
吳伯對醫生的叮囑嗤之以鼻,反復說手術只影響到10%的脾臟,甚至不會留下任何后遺癥。
“都一把年紀了,還逞什么強。”俞阿姨笑他:“又不是二十歲。”
吳天翔坐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
游嘉茵安靜地聽著一家人討論吳伯的休養計劃,視線漫無目的地飄到了山腳下的雙月灣。
那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群人,幾架無人機在海面上打轉,偶爾順著山坡爬升,像是在找尋最佳拍攝角度。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一震,是范叔叔的短信:
『我們已經到雙月灣了,一會兒見。』
作者有話說:
哥哥&女主:演技派X2
沒有打起來真不好意思!
順便佩服一下平安夜晚上回家更新的我自己!
? 第六十三章
吳伯盯著嗡嗡作響的無人機看了一會兒, 轉頭問游嘉茵:“范海亮的團隊今天過來取景對吧?”
游嘉茵點點頭,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語氣里的熟絡,下意識地反問:“你們認識?”
“哈, 看來你不知道啊。”
吳伯笑得意味深長, 給自己倒了杯茶,主動把一些游嘉茵從來沒有聽說過的陳年八卦娓娓道來。
原來范叔叔不僅是游嘉茵母親的工作伙伴,還是她的學長兼前男友。
兩人在大學迎新會上認識, 一見如故談起了戀愛, 男方甚至在交往期間來過永興島,但最后卻被從小認識的好友、也就是游嘉茵的父親翹了墻角,分手時一度鬧得很難看。
雖然雙方表面上早已冰釋前嫌,這些年來保持著普通的工作關系,但吳伯卻一口咬定,至今未婚的范叔叔始終對游嘉茵的母親念念不忘,沒有徹底放下。包括這次接下沒有多少油水可撈的永興島旅游宣傳項目,多少也帶了些私人目的。
游嘉茵聽得一臉尷尬。
她一直以為母親是個感情經歷單調的學霸, 萬萬沒有想到, 中間竟然藏著這么一段往事。
同時也總算明白, 為什么范叔叔這次想和她的外公外婆見上一面,吃一頓飯。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我媽不會要和他復合吧……”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種強烈的預感, 自言自語地喃喃。
俞阿姨八卦地問她:“你不希望嗎?”
“大人的事我管不著,我媽現在單身, 想和誰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可是……”
游嘉茵頓了一下, 實話實說:“如果對象是他, 總覺得有點怪怪的。他是我媽前男友, 也是我爸的朋友。要是哪天他變成了我后爸, 這關系也太復雜了點……”
吳伯哈哈大笑:“朋友而已,又不是親兄弟,有什么好怕的?”
——“咔嚓”
背后傳來的一聲脆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回頭一看,吳天翔從一棵結滿果實的桑葚樹上掰下一截樹枝,隨手扔到一旁的草叢里,氣定神閑地解釋:“這根太重了,會把樹壓彎。”
吳天佑語氣輕飄飄地提醒他:“不要亂來,家里有修枝剪。”
無人機中的一架持續攀升,忽然迅速向吳伯家的房子靠近。它繞著山坡盤旋了一會兒,剛好在空地上方五米處穩穩停住,頓了幾秒,發出奇怪的嗶嗶聲,隨即開始下降,眼看就要垂直墜入茂密的樹叢中。
吳伯立刻反應了過來:“它飛出控制范圍了!”
話音剛落,螺旋槳已經和枝葉絞在一起,發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又被慣性甩了出去,最后悶悶地撞在草地上。
沒有掉進水里,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
吳天佑上前查看的同時,游嘉茵撥通了范叔叔的電話。果然,是團隊里的人操作不當導致的。
“如果你現在有空,方便幫我們送過來嗎?”范叔叔問。
游嘉茵剛好沒別的事做,欣然答應。
吳天佑簡單清理了無人機表面,對她說:“我陪你一起去,正好參觀一下。”
“你來不來?”游嘉茵順口問吳天翔。
當著吳伯和俞阿姨的面,把他單獨落下似乎不太好,一視同仁比較恰當。
“不了。”對方并不領情,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避開了她的視線:“我還有事。”
吳伯奇怪地打量他:“你有什么事?”
“打掃。”他生硬地說完,轉身走回拖車里,在吳伯和俞阿姨困惑的眼神中把門關上。
“隨他去。”吳天佑若無其事地解圍:“他昨天晚上沒睡好,讓他一個人休息休息。”
到達雙月灣時,上午的攝制任務已經完成,工作人員正在整理器材。
海灘上并沒有太多圍觀人群。一年前的《海角星屑》已經讓當地人見識過了拍片流程,因此早就見怪不怪。
游嘉茵順利找到范叔叔,把無人機歸還,又留下來聊了幾句。
雖然因為聽說了他和母親的過去,心里覺得十分別扭,但在表面上,她依舊裝作一無所知。
上回在滄南遇到的長裙女士同樣在場,吳天佑的出現讓她驚喜不已,這一次直接遞出名片,問他想不想當模特。
“至少要等到我明年高考完再說。”他含蓄地回答,同時留下了自己的聯系方式。
游嘉茵悄悄問他:“你真的感興趣嗎?”
“不知道。”吳天佑坦言,“但如果能賺生活費,也沒什么不好的。”
不知不覺到了午飯時間。按照計劃,游嘉茵會跟范叔叔一行人去外婆家的餐館吃飯。她理所當然地邀請了吳天佑,但卻被他婉拒了。
“我回自己家吃。”他遺憾道:“我爸剛出院,家里很多事要打理,我怕我媽忙不過來。”
游嘉茵表示理解:“那晚點見。”
這頓飯她吃得心不在焉,一直在悄悄觀察范叔叔和外公外婆的互動。好幾次試圖偷聽他們的說話內容,但坐在一群高聲閑聊的大人中間,除了頭腦被吵得嗡嗡作響外沒能獲取更多信息,只好無奈地放棄打探,專心夾菜吃。
后來她無聊得受不了,就悄悄跑回自己的房間躺了一會兒。
陳俐穎和童凱琳發來了許多浮潛時拍的照片:充滿夢幻感的碧藍海水中,她們全副武裝,輕盈地遨游在色彩斑斕的魚群間,底下是美到不可思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珊瑚群。
游嘉茵很是欣慰:還好,倒霉的只有她,朋友們玩得很開心。
然后順手回了一堆星星眼的表情包,表示羨慕。
好不容易等到飯局結束,外面逐漸變得安靜。她慢悠悠地回到餐館,找正在休息的江文月聊天。
當她們說到吳伯那場充滿戲劇性的手術時,外公外婆也加入進來。
“阿聰現在年紀是大了,就這么稍微摔一下,都能進醫院。”外婆不以為然地調侃:“他年輕的時候脾氣爆,經常找人打架,可是連骨頭都沒斷過,我們都說他就像鐵打的一樣。”
外公抬手指了指擺在廚房門口的兩筐無花果,對游嘉茵說:“等會兒你回去的時候帶一點,都是院子里的樹上結的,我們自己吃不完,你們人多,正好分著吃。”
一直磨蹭到下午四點,她馱著一車筐新鮮無花果,騎上了回吳伯家的山路。
山坡上靜悄悄的,只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走下通往空地的臺階,游嘉茵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遮陽傘下的躺椅上,張嘴呼呼大睡的吳伯。
更遠一點的地方,吳天翔站在泳池邊緣,正在用長柄網兜撈水面上漂浮的樹葉。
池水被攪動時,樹葉隨著水流漂移,形成綠色的漩渦。陽光從他的側后方投來,為他鑲上一圈淡金色的邊,也將他臉上的表情藏在陰影中。
目光對上的瞬間,游嘉茵率先開口:“你哥人呢?”
“跟我媽去超市了。”
吳天翔平淡地說完,把網兜從水中提起,伸到山崖外,抖干凈里面的樹葉,然后開始撈下一輪。
“哦。”游嘉茵把裝無花果的袋子留在吳伯腳邊,本來想轉身離開,但遲疑了一下,彎腰從里面掏出兩個,把其中的一個扔給吳天翔,問他:“你吃不吃?”
灰褐色的果實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
對方反應敏捷地抬手接住,依舊面無表情,一臉心不在焉地說:“謝謝。”
之后的幾分鐘里,兩邊都沒有說話。
她坐在野餐桌前的長凳上,他則坐在泳池邊緣,面對面默契地剝著無花果,認真吮吸果肉,期間沒有任何眼神交流,中間還隔了個睡到不省人事的吳伯。
過分甘甜粘膩的口感,在這樣的盛夏午后,伴隨著炙熱陽光,讓人莫名心浮氣躁。
遠處的海上傳來郵輪鳴笛的聲音。吳伯在睡夢中動動身體,頭一歪,開始發出有節奏的鼾聲。
周圍靜謐的氛圍被打破,凝固的空氣再次流動起來。
游嘉茵吃完無花果,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垃圾桶,就問吳天翔:“皮扔哪里?”
“給我。”他起身繞過吳伯,接過她手里的果皮,轉身向拖車走去。
游嘉茵亦步亦趨地跟上。
吳天翔在上車前警覺地回過頭,問她:“你過來干什么?”
“洗手啊。”她向他攤開手掌。半透明的棕紅色汁液已經凝結在指間,黏糊糊地非常難受。
“外面有水龍頭。”他冷漠地朝花圃的方向一指:“自己去把橡皮管拔了。”
“我不要,”她皺眉:“清水洗不干凈,你們車上有肥皂吧?”
這個請求合情合理,吳天翔無奈妥協,閃到一旁,讓游嘉茵上車,自己留在車外等候。
“洗手臺在最里面。”
“我知道。”她小聲說:“我以前來過。”
她沒有遲鈍到察覺不出對方不歡迎的態度,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手,原路返回。
“等一下。”
擦肩而過時,他攔住她。抬起的手指差一點要碰到她的嘴角,忽然又無力地垂下。
“你嘴巴沒擦干凈。”
“啊……”
游嘉茵舔舔嘴唇,頭也不回地下車。
吳伯很快從午睡中醒來,悠閑地吃起無花果,順手給游嘉茵的外公外婆打了個電話道謝,最后又變成了東拉西扯的閑聊,越說越遠,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吳天翔打掃完泳池,搬出習題冊開始做題。
游嘉茵識趣地離開,回到了山坡頂上的房子里,等待朋友們浮潛歸來。
她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玩了會兒手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發短信給吳天翔。
『你哥的身份證號碼是多少?你說過會發給我的。』
幾秒鐘之后,她如愿收到了那串數字。
對話框里還留著另一條沒有發出的短信。游嘉茵左思右想,最終還是把那幾個字刪除。
這個問題,她想留到當面問他。
晚上六點整,山坡下傳來了喬達大哥的吉普車引擎聲。
朋友們的嬉笑聲由遠及近,很快推開房門走進來,爭先恐后地向她描述在福臨看到的海底奇觀。
除了照片里壯觀的魚群和珊瑚外,他們還幸運地看到了當地罕見的水母和魟魚。
趙茜婭差一點被水母蟄到,好在經驗豐富的教練在關鍵時刻一把將她拉開,讓她幸運地躲過一劫,否則多半要去醫院報道。
一整天的相處拉近了他們與喬達大哥和蘇西的距離,包括游嘉茵在內的所有人都被邀請去今晚在雙牛巖舉辦的一場野外燒烤。
唐星宇一臉興奮:“蘇西說,那個地方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網上搜不到信息,一般不會帶外地人過去!”
游嘉茵半信半疑。
雙牛巖這個地名,她好像真的沒有一丁點印象。
作者有話說:
一個慫慫的過度章節hhhh
? 第六十四章
喬達大哥和蘇西順便去探望出院歸來的吳伯, 和一行人約好半小時后在吉普車前見。
蘇西叮囑他們:“把泳衣穿在衣服下面,再帶一條外套,晚上風大, 要是冷了可以穿上。”
高中生們興沖沖地準備好一切, 按時趕到集合地,左等右等卻遲遲不見兩個大人現身,不禁茫然地面面相覷。
游嘉茵猜他們多半是和吳伯聊得太起勁, 以至于忘了時間。
正想直接過去找人, 就看見吳天翔趿著夾趾拖鞋,慢悠悠地沿著坡道走了下來。
他的頭頂上方,剛才還十分清透的湛藍天空正在慢慢褪色。從浮在山坡邊緣的粉色云朵看,今晚又會有絢爛的夕陽。
“我送你們過去。”他說:“蘇西和我爸聊上癮了,讓我們先走,他們晚點會和我哥一起來。”
童凱琳問他:“雙牛巖離這里遠嗎”
“不算很遠,就在雙月灣后面,從這里也能看到。”
吳天翔示意所有人移動到能看到雙月灣的位置, 抬手指向海灣另一頭的岬角。只見離陸地不遠的海水中, 佇立著兩塊底部連在一起的巨型礁石。“喏, 就是那里。”
游嘉茵努力辨認了一會兒,還是想不通:“它們跟牛有什么關系?形狀一點也不像啊。”
陳俐穎若有所思:“……是不是弓起來的地方像牛背?”
“不, 跟形狀沒有關系。”吳天翔一本正經地解釋:“傳說很久以前那兩塊石頭離得很遠,上面分別有一頭公牛和一頭母牛。那兩頭牛見不到面, 白天隔海對望, 到晚上就對著月亮哀嚎。后來把月亮煩得受不了, 就把兩塊礁石推到一起, 又用潮汐露出下面的沙路, 讓它們去陸地上定居。現在它們的子孫后代還生活在那一帶。”
許逸揚聽到這里, 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是什么爛傳說,一點邏輯都沒有。”
吳天翔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沒有搭理他。
通往雙牛巖的道路十分隱蔽,藏在雙月灣側面,巖壁頂部茂密的樹叢中。確實只有熟悉周圍環境的當地人才可能知道入口。
狹窄的小徑只容許一個人通過,兩旁長滿帶刺的植物。只要一不留神,手臂和腿上就會被劃出淡淡的印子。
幾個人排成一列前行,吳天翔走在最前面帶路。
撥開樹枝的同時,他不忘回頭提醒:“地上可能有野牛糞,走路的時候小心點,不要踩上去。”
唐星宇的聲音從隊伍后方傳來:“這里真的有野牛啊?”
“嗯。有時還能看到野豬,千萬不要招惹他們。”吳天翔語氣平淡地說:“它們膽子很小,一旦受到驚嚇會反過來咬人。我爸以前就被咬過,腿上撕掉一塊肉,到現在還有疤。”
“……”
血淋淋的故事聽得所有人頭皮發麻,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
走出樹叢后,眼前豁然開朗。被及踝綠草覆蓋的緩坡一直綿延到森林邊緣,路的盡頭則是正對著雙牛巖的一小片海灘。
因為面朝廣袤的海洋,這里的風浪都比雙月灣要大許多。浪花使勁拍打暗紅色的石頭沙灘,推上岸的海草鑄成半米高的屏障,像是給海岸戴上了一條毛茸茸的圍脖。
兩根粗壯的圓木橫躺在沙灘一側,地上扔著幾個舊輪胎改造成的坐墊,正中間則是一座從岸礁上人工鑿出的燒烤臺。
荒無人煙的海岸,開闊的視野,原始粗獷的氛圍,這里就是當地不為游客所知的秘密基地之一。
喬達和幾個二十五歲上下的陌生男女正在燒烤臺前忙碌,分工明確有條不紊。
游嘉茵隱約記得在不久前的婚禮上見過這些人,猜他們都是喬達大哥和蘇西的同齡朋友。
溫柔的玫瑰色天空下,熊熊燃燒的火焰在海風和濤聲中搖曳,火光映襯著遠方海平線上逐漸下沉的落日,肉香伴隨油脂融化的吱吱聲鉆進鼻腔。
吳天翔把從喬達大哥車里拿來的幾袋肉交給喬達,問他有什么需要幫忙。
“不用,你管你吃。”喬達順手遞給他一瓶打開的啤酒,四下張望了一番,問道:“你哥怎么沒過來?”
“他跟我媽出去買東西了,晚點到。”
“哦哦。”喬達抬頭朝游嘉茵的方向瞥了一眼,猶豫了片刻,壓低聲音問:“問你個事,你哥和游嘉茵是不是有點什么啊?有天晚上我看到他們兩個……”
“我不清楚。”吳天翔生硬地打斷了他:“等會兒我哥過來,你可以直接問他。”
喬達畢竟是成年人,馬上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自然,大膽猜測:“不會吧,難道你也對她……”
“我沒有。”
“哦——?”喬達心領神會地拖長聲音,步步緊逼:“游嘉茵知道嗎?你有沒有告訴她?”
“……都說了跟我沒關系。”
“哎喲,臉紅成這樣了還裝什么裝。”喬達一臉深沉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比你哥差,碰到這種情況不是應該站出來公平競爭嗎,就像電視里演的那樣,親生兄弟喜歡上同一個女的,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鬧得不可開交……”
吳天翔別開臉,無奈地撥開他的手:“你其實就是想看好戲吧。”
喬達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嘴上依然說:“我是在關心你,這種事憋在心里多難受啊,會憋出毛病的。我看你也不是那種喜歡壓抑自己的人吧?”
“……”
“她再過一個禮拜就要走了。現在不找機會把話說清楚,以后有你后悔的。”
“……”
這時有其他人過來倒飲料,他們若無其事地結束了這段對話。
太陽落山后不久,喬達大哥和蘇西也來到了沙灘。
游嘉茵沒有看到吳天佑,心里覺得奇怪,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問,就用眼神向吳天翔求助,希望他能幫忙打聽。
吳天翔避開了她的視線,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兩秒鐘后,他的短信傳來。
『想知道就自己問,我不是你的傳聲筒。』
“……”
好在蘇西讀懂了她臉上的疑惑,主動解釋:“天佑說碰到老同學了,去打聲招呼,馬上就來。”
酒過三巡,肚子填飽。大人們在沙灘中央升起篝火,已經打成一片的兩群人就地玩起了游戲。
喬達大哥的口袋里剛好有兩副牌。他們頂著海風打了一會兒,直到幾張牌被風卷走,消失在無邊的黑暗中,只好作罷。
蘇西喝光瓶子里的啤酒,找來一個金屬托盤,把空酒瓶往盤子中央一擺,提議玩轉酒瓶的游戲。
按照規則,轉到瓶底的人可以向瓶口對著的人提一個要求,可以是真心話,也可以是大冒險。
童凱琳自告奮勇開場。酒瓶咕嚕咕嚕轉動,選中了蘇西和許逸揚。
蘇西興高采烈地站起來,指著遠處的雙牛巖對許逸揚說:“你下海到那里去游一個來回!”
“啊!?”許逸揚看著月光下波濤翻滾的海面,當場就腿軟了:“我不想英年早逝啊!”
“膽小鬼!懦夫!縮頭烏龜!”金發姑娘借著酒勁,義正言辭地秀完自己的中文詞匯量,然后把連衣裙一脫,露出底下的泳衣,挑釁似地朝許逸揚勾勾手指:“我跟你一起去,來不來?”
“從這里到雙牛巖,海水最深的地方也不到兩米,沒什么危險。”喬達大哥也抄起腳邊的手電筒照向海面,安慰許逸揚:“真有什么事我會去救你,不要怕。”
許逸揚騎虎難下,只好扭扭捏捏地脫掉衣服,跟著蘇西踏進海里,浪花很快漫過了他們的膝蓋。
“靠!這水怎么那么冷!”他抱著胳膊大呼小叫,不敢繼續朝前走。
成長在嚴寒地帶的蘇西早就適應了水溫,輕松地躍入水中,舒展四肢,悄悄游到他的腳邊,抓住男生的雙腿狠狠一扯。
許逸揚一下子失去平衡,迎面栽進水里,砸出一大片水花。
墨藍色的天空中群星閃耀,明亮的月光映出海面上你追我趕的兩條人影,海風挾裹著沙灘上圍觀人群的拍手歡呼。
幾分鐘后,他們順利游了一個來回,濕漉漉地走出水面,回到篝火旁用毛巾擦干身體。
“你不是游得很好嘛,剛才一副貪生怕死的樣子。”
蘇西笑嘻嘻地給許逸揚遞了一杯飲料,示意他轉酒瓶:“現在輪到你了。”
第二輪的“幸運兒”是喬達和游嘉茵。
醉醺醺的喬達一上來就語出驚人:“你的初吻是在什么地方?”
“……”
游嘉茵的笑容僵在臉上,不是很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又不想在輕松的游戲場合掃興,正打算隨口胡編一個答案蒙混過關,就聽見喬達大哥的一個女性朋友為她解圍:“喬達你傻啊,居然問這種性騷擾未成年人的問題,還不趕緊換一個!”說著用力推了一下喬達的腦袋。
喬達踉蹌了一下,好不容易穩住身體,一臉遺憾地退讓:“哦,那就換個簡單的。你去林子里撿點枯枝吧,火快燒沒了。”
游嘉茵回頭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森林安靜得過分,在月色下無比瘆人。
她猶猶豫豫地站起來,卻被吳天翔按住了肩膀。
“你坐下,我去。”他神情認真地對喬達說:“她對這里不熟悉,萬一迷路了怎么辦,這種要求太勉強了。”
“那你們一起去不就好了?”喬達似乎早就在等這句話,笑得意味深長。
“不需要,你們繼續玩,不用等我。”
吳天翔問喬達大哥要了一支手電和一個袋子,頭也不回地離開,高大的背影逐漸濃縮成了濃稠黑暗中的一個光點。
“哎,真沒勁。”喬達悻悻地收回視線,上下打量著游嘉茵:“那我們再換一個……”
“不要換了,我還是跟他一起去。”她手忙腳亂地起身,裝作害怕喬達天馬行空的要求,順著他剛才的話說:“兩個人一起撿,會稍微快一點。”
腳踩著沙灘上的碎石,跌跌撞撞地跟隨遠處晃動的光點,她最終在樹林入口處追上了吳天翔。
她氣喘吁吁的樣子,換來的是他冷淡的態度。
“你來干什么?”吳天翔停下腳步,語氣有些不耐煩:“不是都說了,我一個人來就夠了嗎?”
兩邊都有意識地壓低了手電筒和手機的光線,也因此難以辨別對方臉上的表情。
“我有話想單獨對你說。”
經過一整天的觀察,游嘉茵早已下定決心,開門見山地問:“你是不是在躲我?”
“我躲你干什么?”
吳天翔不假思索地否認,轉身走進樹林,沿途撿起各種適合燃燒的枯枝裝進袋子里,似乎覺得她的話可笑又無聊。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游嘉茵不打算就此打住。
明明可以裝作不知道,明明可以把猜測藏在心里,讓昨晚發生的一切變成無人知曉的過去,但心里偏偏有一種奇怪的沖動,讓她想要從他那里得到明確的答案,而不是像往常習慣的那樣,做一只把頭深埋在沙子里的鴕鳥,祈求一個不會讓自己陷入麻煩的結果。
她快步繞到吳天翔的面前,擋住他的去路,說出了那句在心頭盤旋已久的話。
“昨天晚上你來看過我,對不對?”
作者有話說:
新年前最后一更!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卡在這里真不好意思,明晚要出去哈皮哈哈
試著做了一個抽獎,希望沒有設置錯誤……
? 第六十五章
是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 昨晚的那個人并不是吳天佑的?
大概是當她如愿以償地落入那個人的懷抱中,情不自禁地想要吻“他”,卻被對方揚起下巴, 不留痕跡地躲開時。
大概是當真正的吳天佑打開床頭燈, 露出那身與她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打扮時。
大概是今天下午,當她帶著滿手黏糊糊的無花果汁液,走進拖車里洗手, 無意中瞥見擺在桌上的那板似曾相識的藥片時。
這些細碎的回憶串聯到一起, 齊刷刷地指向同一個真相。
溫暖的身體,緊密的擁抱。暮色中他的鼻息在她的耳邊起伏,輕柔地像一首安眠曲,陪伴她安然入眠。
可當黑夜褪去,烈日高懸,鼓噪的蟬鳴卷土重來,他卻主動拉開了距離。
避開她的視線,拒絕她的邀請, 在兩人獨處的場合前卻步。那種欲蓋彌彰的冷淡, 反倒證實了她的猜測。
被她認錯的那個人, 對她做了不該做的事,也因此感到后悔, 不想面對她。
這種被刻意逃避的感覺,讓她難以適從。
游嘉茵抽走吳天翔的手電, 調轉方向, 微微朝上抬起。聚光點落在他的胸前, 冷色調的光線擴散開來, 照出他滿臉蒼白。
她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如此僵硬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沉默了半響, 他艱難地開口:“……對。”
她輕輕吐氣:“謝謝你幫我送藥。”
“……你想說的就只有這些?”他略微一怔, 聲音帶著明顯的不解:“你不生氣嗎?”
沒頭沒尾的五個字,含混不清的問題。像是在試探,也或許是深信不疑,對方一定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
“有什么好生氣的?”她若無其事的態度和他預料中一模一樣:“是我先弄錯人的。以后再碰到這種情況,不用順著我,直接拒絕就行了,大不了把我拍醒,不用強迫自己當好人。”
她自作聰明地給了他一個臺階,讓他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走。
只要他聽懂她的弦外之音,并且按她暗示的去做,他們很快就能卸下不必要的心理負擔,默契地把昨晚那尷尬的一頁翻過去,恢復到平日里的相處模式。
至少不用像下午在拖車里擦肩而過的那個瞬間,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抬起手的輕微動作,就讓她感到如履薄冰,仿佛一不小心就會失去平衡,被他拽著墜入底下的萬丈深淵。
但吳天翔沒有讓她如愿。
“你到底在想什么?”黑暗寂靜的氛圍中,他迎上她的目光,聲音帶著苦澀和不滿:“如果你想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直接假裝不知情就行了,這對你來說沒什么難度吧?事到如今,為什么非要主動提起,一邊卻又自作主張地為我找這種爛借口?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矛盾嗎?”
“……”
游嘉茵無言以對。
這才意識到,她匆忙搭出的并不是臺階,而是一座足以容納兩個人的陷阱。
她還沒做好準備,就率先跳了下去,而他懷著茫然復雜的心情站在高處,觀察她的舉動,揣摩她的動機。
短暫的停頓后,他向她靠近一步,繼續說:“你明明知道我做了什么,卻故意沒有問我為什么會這樣做。也就是說,你其實很清楚我對你的想法,對不對?”
游嘉茵緊抿嘴唇,心虛地移開視線,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搖搖欲墜。
潛意識中不想面對的事,終于被他擺到了桌面上。
從小受到偏愛的少女,當然不會遲鈍到辨認不出異性散發出的好感。哪怕他一味地否認,笨拙地隱藏,也總能嗅出蛛絲馬跡。
但很不巧,他是她喜歡的人的孿生弟弟。
她必須時刻留意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該和他走得太近,也不能把他推得太遠。
而他,或許是出于兄弟之間的情誼和道德感,哪怕心情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碾成薄紙,也從沒想過要捅破。
雙方心知肚明。她無法回應他,他也不奢望得到她的回應。
不能對哥哥喜歡的東西出手,這是他曾經說過的話,他不可以食言。
更何況,昨天晚上,他已經被吳天佑直接警告過。
明明再過幾天就是分別的時候,他們原本可以保持這種微妙的平衡,相安無事到最后一刻。
那事情,又是為什么,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是她在病中犯下的錯誤,是他頭腦發熱的一時沖動。
是攝入的酒精,是朦朧的夜色,還有一種雙方都有所察覺、卻又不敢說出口的心情。
“為什么不說話?”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撫上她的臉頰,把曾經的承諾拋到了腦后。那對總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琥珀色眼珠,此刻漆黑沉靜得如同月色下的海面:“如果你再不出聲,那就是承認我說得沒錯了。”
“……”
“還是說,你想直接聽我說出口?”
“……”
“現在裝傻也太晚了。至少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
游嘉茵怔怔地望著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他觸碰,卻產生了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奇怪反應。
就好像有一股電流從他的指尖流淌,在她的身體里亂竄,順著各路神經直達末梢。
心跳忽然變得很快,但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七上八下,有一小部分心臟似乎被電流麻痹了,讓她難以辨別自己的真實感受。
——砰砰,砰砰。
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劇烈的心跳在耳邊喧囂,蓋過了林間不知名的鳥鳴,和遠處篝火邊持續的歡笑。
游嘉茵掰開他的手,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么。
她確實不應該主動挑起這個話題,也必須在情況變得不受控制前懸崖勒馬。
忽然,他們不約而同地聽見,附近的樹叢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
聲音在濃稠的黑暗和寂靜中被放大了數倍,伴隨著可疑的吭哧聲和喘氣聲,距離他們所在的位置越來越近,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吳天翔頓時反應過來,臉色一變:“不好,林子里有野豬!”
“……唉?”
游嘉茵恍惚應了一聲,還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我們不能留在這里!”他來不及解釋,一把拉住她的手:“快點跑起來!”
“……”
來不及考慮太多,身體已經動了起來。
倉皇逃走的路上,細枝劃過皮膚,沙礫摩擦鞋底,突出地面的樹根好幾次讓她差點絆倒。
遮蔽天空的茂密樹冠,將整片樹林籠罩為一個黑暗的密室。手電筒的射程,只能勉強照亮他們周圍幾米的距離。
好在有遠方隱約透出的火光,為他們指明了沙灘的方向。
腳步聲,心跳聲,交疊的呼吸聲,以及背后持續靠近的嘈雜聲響。
風吹在臉上,帶來了篝火和煙霧的味道。
喬達大哥率先看到了跌跌撞撞跑回沙灘上的兩個人。
生活經驗讓他迅速對眼前的情況作出了判斷,毫不遲疑地站起來指揮:
“所有人都給我爬到石頭上去!”
話音剛落,四頭野豬奔出樹林,發出一陣嘹亮的嘶鳴,在海灘上橫沖直撞起來。
幾個成年人率先登上巖壁,然后探出身體,將底下不知所措的高中生們一把拽了上去。
陳俐穎的腳剛剛離地,一頭至少有200公斤的野豬就抵達了她剛剛所在的位置,靠著巖壁賣力地磨擦身體,喉嚨里舒服地哼哼著,一點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避難路線轉眼被切斷了一條,但吳天翔并不顯得慌張。
“跟我過來。”他握緊游嘉茵的手,不由分說地帶著她向大海跑去。
正前方是月色下沉默佇立的雙牛巖,背后則是在水邊停下腳步,煩躁地用蹄子刨沙的野豬們。
頭腦里因為剛才的對話和正在發生的事亂成一團,冰冷的水溫卻讓她不得不清醒。
同時,掌心傳來溫暖的觸覺。他小心翼翼地拉著她,防止她被翻涌的海浪沖倒,失去平衡。
踏著高及大腿的海水,慢慢繞到巖壁側面,他們很快找到了另一條隱藏的攀登路線。
兩人一前一后,手腳并用地攀爬上去,順利和已經登頂的其他人匯合。
“我們才來永興島幾天,就被野豬追了兩次,真是孽緣啊……”
唐星宇坐在石壁邊緣,對著底下拱來拱去,到處翻東西吃的野豬拍照,語氣輕松地調侃。
游嘉茵也松了口氣,離開吳天翔,回到朋友們中間。
走動的時候,腿上隱約傳來一陣刺痛。她借著手機光線照了照,赫然發現自己的小腿側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劃出了一道食指長的傷口。雖然并不深,但此刻正在滲血。血滴一路淌到了腳踝,看上去觸目驚心。
“不要用手碰。”蘇西安慰她:“等晚上回去處理一下,不會留疤的。”
這個夜晚的奇遇并沒有到此為止。
大約十分鐘后,遠處的山坡上響起了另一陣奇怪的動靜。
從陸地上吹來的離岸風里,挾裹著低沉的牛鳴。
野豬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頭也不回地奔向樹叢,很快再一次消失在了黑暗中。
同一時刻,十來頭黑色野牛踏上沙灘,慢悠悠地走到海水與沙灘接壤的碎石帶,低頭嚼起了那里堆積的海草。
月光勾勒著它們的身影,也將它們漆黑的皮毛微微照亮。
黑絲絨般的夜空、璀璨的群星、應景的雙牛巖、被月光浸染的海水、浪花留下的白色泡沫,以及站在沙灘上的野牛群。
這樣的場景,竟然讓人有了一種圣潔的感覺。
接下去的一段時間里,巖壁上的所有人,全都迎著清冷的夏夜海風抱起雙臂,居高臨下地注視著海邊月下的野牛群,像是在觀賞一件大自然贈予的藝術品,誰也沒有出聲。
直到野牛們飽餐后離開,他們才一個接一個地原路返回,收拾沙灘上野豬留下的狼藉,準備今晚的第二輪燒烤。
燒烤臺的火焰已經燃盡,篝火也即將熄滅。喬達拉上吳天翔,去樹林里找那包被留下的枯枝。
逃走的野豬今晚不會再來,他們是這樣說的。
游嘉茵盤腿坐下,小心用紙巾擦掉傷口周圍的血跡,又讓陳俐穎幫她接了一杯飲料。
童凱琳問她:“你男朋友怎么還不來?都八點了哎,他不餓嗎?”
游嘉茵按亮手機屏幕,反復確認,并沒有任何來自吳天佑的消息。
就連之前發給他的圖片,也奇怪地沒有得到回復。
“不知道啊……”
她自言自語地咕噥了一句,想了想,直接撥通了他的號碼。
吳天佑幾乎是立刻接起了電話。
游嘉茵迫不及待地問:“你在哪里?”
“回頭看。”他的聲音像平時一樣溫和,她能聽見他呼吸的聲音,背后其他人說話的聲音,以及融化在電流中的呼呼風聲,“我看到你們了。”
她將信將疑地照做。
通往海灘的那條路上,出現了幾個模糊的光點,伴隨著與電話里頻率吻合的人聲。
遲到的吳天佑,并不是獨自一人。
人影中的一個忽然快步朝篝火旁的他們跑了過來,四下張望了一番后,抓住游嘉茵問:“吳天翔人到哪里去了?”
定眼一看,原來是在海公節上見過一次的羅炎。
這個問題里提到的名字讓她心頭一緊,但表面上還是笑盈盈地指指樹林,說:“他跟喬達去那邊撿樹枝了,馬上回來。”
“噢——”
羅炎拖長了聲音,臉上浮現出一種看好戲的期待。
游嘉茵試探著問:“……怎么了?”
“我們給他準備了一個驚喜。”他狡黠地眨眨眼,示意游嘉茵往后看:“你知道她是誰的吧?”
“……”
內心猛地涌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并且很快變成了現實。
已經一路走到沙灘上的幾個人里,吳天佑的身后,那個意料之外的人剛好從手機上抬起頭。
對上視線的瞬間,游嘉茵斂起了臉上的笑意。
“靠,她怎么來了……”
陳俐穎干澀的聲音從邊上傳來。
她也看到了那個人,臉色變得和游嘉茵一樣難看。
尷尬到近乎詭異的氣氛中,姚夏怡徑直走到女生們面前,無比自然地在她們中間坐下,又順手給自己開了一瓶酒。
“你們不用假裝不認識我,沒這個必要。”
她打量著陳俐穎等人面對她時躲躲閃閃、猶豫不決的復雜神情,視線輕輕掃過不遠處正在和喬達大哥說話的吳天佑,嘆了口氣說:“他都知道的。”
作者有話說:
新年第一更!
弟弟:表白被野豬打擾,必須抓一頭來烤!
接下去依舊是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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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博收到好多私信問我是不是開了個新號,沒有沒有!我就那一個用了10年的號!
? 第六十六章
——為什么姚夏怡會突然回永興島?
——她說的那句話是什么意思?
——吳天佑到底知道了什么?又知道多少?
所有的心情, 在這一刻,都變成了疑問句。
游嘉茵還在發愣,陳俐穎已經搶先開口:“……你告訴他什么了!?”
她盯著姚夏怡, 壓低聲音, 雙眉緊蹙,眼里寫滿不信任。
“不是我!”面對質問,姚夏怡連忙替自己撇清關系:“是他先提的, 他說他——”
后面的話很關鍵, 但游嘉茵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如芒在背,魂不守舍,食不知味。
這些只在小說里看到過的詞語,現在居然同時體會到了。
加了枯枝的篝火比剛才燃燒得更旺,火焰發出的嘶嘶聲讓她心煩意亂。
透過炙熱扭曲,彌漫著煙霧和火星的空氣,她看見吳天佑在正對她的位置坐下,神態輕松地和熟人們說笑, 氣氛一派融洽, 與她周圍尷尬的沉默形成鮮明對比。
目光對上時, 他朝她揚起嘴角,微微一笑, 但并沒有起身過來,刻意表現得若即若離。
游嘉茵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
“……他生氣了吧?”就連向來反應慢一拍的童凱琳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謹慎提議:“你不過去找他嗎?”
“去吧。”趙茜婭也鼓勵她:“把事情解釋清楚就行, 不會有問題的, 他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稍微等一會兒。”游嘉茵悶悶地說, “這里人太多了, 說話不方便。”
同時, 眼神不受控制地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重新點燃的燒烤臺前,羅炎和喬達舉著兩瓶啤酒,聊得眉飛色舞。站在最邊上的吳天翔動作機械地給肉翻面,沒有加入朋友們的對話,專注料理眼前的食物,只留下一個心事重重的背影,深色系的打扮讓他幾乎融進無邊夜色里。
從看到姚夏怡后,他就一直躲在遠離篝火和人群的角落,很難說不是在逃避。
滿是破綻的謊言,終于迎來了支離破碎的時刻。作為當事人的他們本該做好心理準備,卻被安然度過的假日麻痹了大意,以至于現在不知道該怎樣收拾殘局。
喬達把新烤好的肉裝進鐵盤,繞著篝火旁走了一圈,發揮服務精神,挨個問每個人要不要。
經過游嘉茵時,他停下腳步,驚訝地打量她手里的紙盤:“唉,你怎么剩了那么多沒吃完?是肉沒烤熟嗎?”
“……”
游嘉茵猛地回過神來。
雖然沒什么胃口,但她很怕被看作浪費食物,趕緊低頭啃了兩口。
烤串中間的幾塊肉竟然真的是夾生的,還帶血絲。等喬達一走,她立馬把咬到的部分吐掉,仰頭猛灌了幾口飲料,漱去嘴里生肉的味道和口感。
吳天翔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身后,彎腰去拿她的盤子。
“我去幫你熱一下。”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游嘉茵頭也不回地婉拒:“不用,我不吃了。”
“那我幫你扔了。”
“好。”
簡單的對話到此為止。明明沒有眼神或肢體上的接觸,彼此的語氣也平淡得毫無波瀾,卻依舊讓她心臟狂跳,手指緊攥腳邊的碎石,試圖用疼痛轉移注意力。
吳天翔踏著沙礫,腳步聲融進海浪里,逐漸遠去。
游嘉茵繃緊的神經松弛下來,偷偷瞄了一眼吳天佑,謝天謝地,他沒有在看她。
回去的路上,無處可逃的車廂里,氣氛變得比在海灘上時更加僵硬。
短短幾分鐘的車程,今晚前所未有地漫長。乘客們有的裝模做樣地玩手機,有的閉目養神,默契地不去觸及某個敏感話題。
只有對一切毫不知情的許逸揚用胳膊肘捅捅吳天翔:“剛才那個個子高高的女生是誰啊?你看到她臉色都變了,招呼都不打一聲,不會是做過什么虧心事吧?”
吳天翔直接別過頭,當作沒聽見。
許逸揚自討沒趣,嘴里悻悻地咕噥:“切,我就知道,肯定有問題……”
游嘉茵假裝看窗外,實際在透過倒影,觀察吳天佑的一舉一動。
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沒有主動找她說話。悄然拉開的距離表明了他的態度,開車時的專注神情里透著一絲冷淡和陰郁。
這也難怪。
她把頭靠在車窗玻璃上,心情復雜又內疚。
車上除許逸揚之外的其他人,都多少參與了這場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謊言。被齊心協力蒙在鼓里的吳天佑,沒有當眾發作或責難他們,依舊笑臉迎人,已經表現出了極高的風度。
好不容易熬到目的地,朋友們逃難似地離開。
游嘉茵故意磨磨蹭蹭,留在車上,想單獨和吳天佑說幾句話。
到了這個地步,逃避早就沒有意義,更不可能編出新的謊言抵賴,該面對的總要面對。
無論結果怎樣,都是她咎由自取,她不想怪罪任何人。
“你也下車,跟我來。”吳天佑抽掉車鑰匙,推開車門,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她小腿上那條猩紅的傷痕:“我幫你處理一下,否則會感染。”
游嘉茵稍微松了口氣——這是他愿意聽她解釋的信號。
還不到午夜,但吳伯和俞阿姨已經休息。他們的拖車大門緊閉,里面看不到半點亮光。
“我爸媽一直都睡得很早。”吳天佑在清冷的月色下拉開自己的拖車門,退到一旁,示意背后的游嘉茵先上去:“但這種車隔音很好,關上門窗就聽不清外面的聲音,不用擔心吵到他們,我們可以正常說話。”
白熾燈閃爍了幾下,代替從天窗灑下來的月光,照亮車內。
這里和她下午來時沒有任何區別。沙發床依舊攤開,毯子皺皺地扔在中間,床尾還有許多沒有疊好的衣服。桌上堆滿各種參考書和習題冊,揉成團的演算紙也沒有清理。唯一空出來的地方,局促地擺著遙控器和鑰匙之類的生活物件。
吳天翔所謂的“打掃”,果然只是一個用來逃避她的拙劣借口。
突然浮現在腦海中的這個名字,讓游嘉茵心頭一顫。
從下車后,她的全部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吳天佑身上,根本沒有工夫留意,另一個人去了哪里。
走神的間隙里,門外傳來了吳天佑不帶感情的聲音:“你來干什么?”
“至少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吧,為什么要把我排除在外?”被擋住的人干脆地回答:“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在我身上,要怪就怪我,不要對她出氣。”
外貌幾乎沒有差異的雙生子,聲線卻有著微妙的不同。
吳天佑的嗓音溫潤明朗,很少跟隨情緒產生變化;吳天翔的則要低沉一些,會在不同的場合下給人不同的感受。
比如這一刻,他的聲音死氣沉沉,努力抑制住情感,卻還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酸澀和悲傷。
吳天佑沒有搭庡?理他,試著合上車門,但卻被弟弟從外面死死拉住。
“放手。”
“不行,讓我過去。”
“憑什么?”
“這里也是我家!我有權力進去!”
“你在外面等著。”
“不要用命令的語氣對我說話!我是你弟弟,不是你的狗!”
“別太過分了。這就是你認錯的態度?”
“那是兩碼事!”
“……”
雙方僵持不下,一個不肯讓步,另一個不愿離開,握著門把暗暗較勁,原本冷靜的態度逐漸被焦躁和不耐煩取代,氣氛一觸即發。
游嘉茵在車里聽到了一切。正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忽然聽見吳天佑在叫她。
“游嘉茵,你來這里。”他向她伸出手,在她茫然地靠近后,輕輕搭住她的肩膀,面無表情地把她推向門口,在她的耳邊柔聲說:“告訴他,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和他沒有關系。”
“……”
站在兩兄弟之間的她,仿佛踩在光與影的交界處。
冷色調的白熾燈,吳天佑琥珀色的眼睛,以及他米色的亞麻襯衫,這些是光;濃稠夜色中另一輛拖車的輪廓,背后黑黝黝的樹叢,面前穿著藏藍色連帽衫,仰頭張望,眼底帶著陰霾的吳天翔,這些是影。
游嘉茵對上吳天翔的目光,感覺如鯁在喉。
臉上還殘留著他手心的溫度和觸覺,他在樹林中說的每一個字,都沉重地砸在她心里,與她早已隱約察覺到的許多個欲言又止的瞬間嵌合在一起,嚴絲合縫。
她無法再對他的心意視而不見,也不想輕描淡寫地打發他,當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但現在,她的身邊站著吳天佑。她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做出決定。
“你走吧。”游嘉茵吸了口氣,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只字片語,“讓我和你哥單獨呆一會兒。”
吳天翔踏上階梯,向她靠近一步:“可是……”
“沒關系的。”她順勢后退,與他拉開距離,生硬地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同時下定決心:“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認真的?”
“對。”
“……”
吳天佑輕輕哼了一聲,在弟弟目光黯淡下來的瞬間用力關上車門,順手帶上了鎖。
——咔嚓。
四周歸于寂靜,從三人對峙變回到了二人獨處。
游嘉茵緊張地抿唇,不敢掉以輕心。
她知道,今晚最艱難的時候,現在才剛剛開始。
吳天佑關掉白熾燈,打開了更為柔和的臺燈。他將沙發床上的所有東西堆到另一張床上,熟練地把床墊收回,讓游嘉茵在沙發上入座。
然后他從柜子里找出防感染噴霧和防水膠帶,走到她面前,席地坐下。
冰冷的掌心拂過她腿上的皮膚,輕輕抹掉上面殘留的沙礫。
隨即,噴霧灑在創口上。尖銳的疼痛感讓她繃緊腳背,下意識地想抽回腿。但吳天佑死死抓住她的腳腕,不給她逃走的機會。
“不要動。”他的聲音平淡到幾乎無動于衷:“再忍一下。”
“……”
游嘉茵只好咬緊牙關。
燈光昏暗的室內,無人打擾的氛圍,曖昧的姿勢,令人浮想聯翩的身體接觸。但對各懷心事的兩人來說,卻沒有絲毫浪漫可言。他們的心跳緩慢沉重,此起彼伏的呼吸聲里夾著大段空白,內心明明掀起驚濤駭浪,表面卻故作鎮定,等待對方先開口說話。
沒過多久,傷口包扎完畢。吳天佑若無其事地起身,問她:“你要喝水嗎?”
游嘉茵終于忍不下去了。
她總是能從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倒影。敏感又自負,體貼又冷漠。看似習慣于壓抑自我,照顧別人的感受,實際只是因為執著于本身在旁人眼中的形象,試圖為自己筑起一道堅固的防線。
自以為是深藏不露的捕獵者,能夠以被動的姿態占據高地,掌握人際關系中的主動權,卻在迂回的試探中浪費了太多時間,到最后,連自己想要的具體是什么,都變得模糊起來。
追根究底,只是因為,他們都太過自我,因此變得膽怯,從本能上拒絕從別人嘴里聽到自己無法接受的事實。
兩個相似的人之間,必須有一方鼓足勇氣,不計后果,大聲說出自己的心里話,擊碎那道看不見的屏障,讓交流變得順暢。
游嘉茵決定做那個人。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她拉住吳天佑,迫使他坐回到她身邊,攥緊他的手,指尖施力,像在努力拽住一根讓她遠離漩渦的繩索:“騙你是我的錯。你可以怪我,可以罵我,可以問我任何你想知道的問題,我全都會老實回答的,絕對不會再對你撒謊,我保證。”
沒有開場白,也不需要前情提要,而是選擇直奔主題。
吳天佑沉默了半響,嘆了口氣,低聲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游嘉茵為他解開密碼,以為他想看聊天記錄,好心提醒:“但我把之前的消息都刪了。”
“我知道,沒關系。”
屏幕散發出的幽幽光線映亮了吳天佑平靜的臉龐。
游嘉茵疑惑地看著他打開手機相冊,找到最近刪除文件夾,往上劃了幾下,最后在幾張已經被她遺忘的照片上停下手指。
潮濕炎熱的城市夏日,塞巴斯蒂安·圣萊熱的展覽,那座色彩繽紛的復刻球場。
她站在遠處,偷偷拍下的吳天翔;以及他假裝為她拍照,卻故意捉弄她,隨手按下的三張不講究的自拍。
畢竟是珍貴的紀念,她曾經在刪除前把這些照片發送給他,讓他留作備份。
“這些照片他都留著。”吳天佑從手機上抬起視線,問她:“你覺得他是故意讓我看到的,還是真的不小心?”
作者有話說:
其實我也不想停在這里的,但實在寫不動了,剩下的下章繼續哈哈哈
到底誰是心機boy?
被兩個人推開的弟弟到底還會有多慘?
摩拳擦掌.jpg
社畜工作越來越忙,本身手速還慢,做不到別的作者那樣日更,真的很對不起,跪地。感謝大家的包容和留言!好想快點完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第六十七章
——“你覺得他是故意讓我看到的, 還是真的不小心?”
默默消化完這句話后,游嘉茵的內心產生了動搖。
如果是在過去,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畢竟吳天翔曾經態度明確地向她保證, 會盡自己所能守住他們之間的秘密, 不讓她的好意招來麻煩和誤會,她也一直對此深信不疑。
可現在,她不得不重新審視他的行為和動機。
她心神不寧地垂眸, 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 忽然又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為什么你會覺得這些照片和我有關系?”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問身邊的人:“可這里面沒有我啊……”
吳天佑示意她把照片放大:“ 你再看仔細一點。”
“啊……”
她這才恍然大悟。
展廳一側的玻璃幕墻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她的影子。即使看不清臉,只要是認識她的人,光憑發型和身材輪廓就能一眼認出來。
無意中留下的物證里,一個細微的、隱晦的、隨時會被人察覺到的破綻。
吳天佑把手機屏幕按滅,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她臉上尷尬的神情,眼中毫無波瀾,繼續提問。
“既然你陪他去了那里, 說明我們家以前的那些事, 你也都已經聽說了, 對不對?”
游嘉茵誠實地點頭。
“是他讓你不要告訴我,他一個人偷偷跑去上海的?”
“……對。”
“他有沒有解釋過原因?比如為什么不能告訴我?”
“嗯。”游嘉茵努力回憶當時的對話, 復述道:“他告訴我,你們兩個的想法不一樣。”
“具體是哪里不一樣?”
“這我不知道, 他沒說……”她猶豫了一瞬, 鼓起勇氣反問:“你愿意告訴我嗎?”
吳天佑沒有正面回答她, 而是拋出了一個不相關的問題:“看電影的時候, 你介意被劇透嗎?”
游嘉茵被問得一愣, 條件反射地搖頭:“我無所謂。”
“我也無所謂。”他抬起頭, 直視她的雙眼,輕輕苦笑了一下:“甚至可以說,我還挺喜歡被劇透的。雖然很多人覺得被劇透了索然無味,但我相反。尤其是那些情節大起大落的片子,我必須知道結局,才能安心看下去。這樣一來,哪怕中間的過程再驚險,再糟糕,至少我能確定,故事的最后是我期待的走向。”
“……”
游嘉茵茫然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段話與他們剛才在談論的事有什么聯系。
“對于我和我弟弟的身世,我也是這么想的。”吳天佑接著說:“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是被拋棄的,這對我來說已經是結局了。我對過去發生的事,和背后所謂的原因或苦衷毫無興趣,更不會自作多情地找上門,和拋棄了我們的人演一場大團圓的戲碼。”
“……”
“我弟弟總是很苦惱,說他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但對我來說,我就是我。我順利地長大,有負責任的父母和普通的家庭,我對現在的家沒有抱怨,不想為我不在乎的人或事耗費心思。”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那么長的句子,也是繼幾天前發生在滄南一中的那段對話后,第二次主動向她展露內心的灰色地帶。
“抱歉,我說得太遠了。”
吳天佑若無其事地把話題拉回來:“雖然你讓我隨便問,但說句實話,我不是很想知道這件事的所有細節。”
游嘉茵吃了一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什么?”
換位思考,如果她是吳天佑,一定會懷著惱怒的心情把一切刨根問到底。
她無法理解他此刻表現出的“大度”。
“因為那時候我們還不是現在這樣的關系,我沒有資格對你的行為指手畫腳,反復糾結已經發生的事只會讓我們都不好受,與其這樣還不如不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但只有一點我必須確認……”
吳天佑故意在這里停了下來。
原本緩慢的心跳,隨著他話鋒一轉驟然加快。
震動鼓膜的耳鳴中,游嘉茵清楚地聽到了認識以來吳天佑問過的最為直白的一句話:
——“你喜歡他嗎?”
刻意用“他”指代,而不是直呼名字。但雙方都心知肚明,那個被模糊掉的關鍵人物是誰。
而這個問題,看似有兩個選項,實際只容許一個正確的答案。
那雙凝視著她的眼睛里映出淡橘色的燈光,讓她想起今晚早些時候,海灘上隨風搖曳,即將熄滅的篝火。
明亮,灼人,脆弱,仿佛隨時會被吹散。
總是以成穩重強勢的面貌示人的他,這一刻,在她的面前表現出了少見的不安。
游嘉茵的心猛然一抽。
是她的行為和謊言,讓吳天佑露出了這樣的眼神。她必須做些什么來挽回,來安撫。
“……怎么可能。”
她深吸了一口氣,忽略掉心中一閃而過的酸澀,摒除一切雜念,聲音前所未有地堅定:“我喜歡的人從一開始就只有你。我和你弟弟根本——”
吳天佑冷不丁地打斷她,語氣隨意:“你說的一開始是指什么時候?”
游嘉茵的思路被擾亂,稍微一怔,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害羞得連說話都有些結巴:“大、大概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
她說的是實話。
永遠不會忘記那個陽光普照的七月午后,盛夏陽光明晃晃地落在他淺色的眼底,也在她的心間燃起了同樣的炙熱。
比起蔚藍天空下的驚鴻一瞥,黑暗叢林中一瞬間的心悸,更像一場不真實的錯覺。
她忽然慶幸姚夏怡的到來,讓她和吳天佑有了這場對話,并在錯誤的沉淪前及時醒了過來。
吳天佑聽到這里,終于露出了微笑:“真巧啊,我也是。”
接下去的幾十秒,他們注視著彼此,不再說話。
但這一次,盤旋在拖車內的沉默不再像來時那樣沉重又突兀。因為他們不約而同地注意到,剛剛居然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互相告白。它來得猝不及防,卻像清晨時分從海上吹來,穿透霧氣的疾風,驅散了困擾著他們的謊言、矛盾和種種不確定。
“……你好過分。”
游嘉茵揚起手,佯裝生氣:“我說‘我喜歡你’,你卻敷衍地回‘我也是’,這算什么意思?”
吳天佑輕笑著接住她的手,低頭親吻了她的指尖。
接著是手背、手腕、手臂、肩膀、鎖骨、下巴,最后不出意外地落在她的嘴唇上。
這是一個比平時更漫長、也更熱烈的吻,帶著些少年人的莽撞和不計后果。他在不知不覺中把她困在身體和沙發靠墊之間的空隙里,一只手撐住沙發,保持平衡,另一只手溫柔地捧住她的臉。
溫暖的嘴唇在身體里點起微弱的火苗,順著血管四處蔓延,燃燒著五臟六腑。
冰涼的掌心貼著之前被吳天翔觸摸過的地方,徹底覆蓋了他留下的溫度。
“你的臉真的好小。”
他在換氣時低聲說,手掌順著臉頰往后滑,落在了她的頸側,四指抵住她的頸椎。
“我想聽的又不是這個。”
她暈暈乎乎地往后靠,感覺自己快被擠進沙發里了,但嘴上依舊不忘堅持:“快點告訴我。”
“……我也喜歡你。”他的聲音帶著笑意。
“沒聽清。再說一次。”
“我喜歡你。”
“不夠。”
“你也要說。”
“我喜歡你。”
……
繾綣的吻和輕聲細語的告白纏繞在一起,讓游嘉茵徹底迷失在其中,直到腰間忽然傳來一陣冰涼的觸覺。
她渾身一緊,下意識地抓住吳天佑的手腕,讓他停下。
她還沒有經驗,但非常明白再這樣下去會發生些什么。可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同時也不確定這是否是個恰當的時機。
吳天佑心領神會地放開她,順勢回坐到沙發上。
“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
“是我太心急了。”他重新握住她的手,態度真摯,沒有一絲氣惱:“這種事應該等到明年。”
曖昧的氛圍一掃而空,被一種令人安心的平靜感取代。她靠著他的肩膀,忽然想起了另一件相當重要的事。
“我有樣東西想給你看。”
游嘉茵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兒,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時候跌落的手機,“我幫你訂好了月底來上海玩的機票,就是我們上次商量的時間,我特地選了——”
后半句話在屏幕點亮的瞬間被她咽回到了喉嚨里。
消息通知欄的最上方,竟然是一條吳天翔一刻鐘前發來的微信。
“……他好煩啊,是不是嫌我在這里呆的時間太久了。”
她強忍住內心的驚訝,尷尬地笑了笑,裝模作樣地抱怨了一聲,想迅速把消息通知劃掉,但卻被吳天佑擋住了手指。
“打開吧。”他的聲調和緩,語氣卻不容抗拒,“我想看。”
“……”
游嘉茵別無選擇地照做。
里面并不是對她的責怪,或是激烈的長篇大論,只有短短一句話,字里行間寫滿了隱忍和苦澀。
——『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么?』
“……”
吳天佑沉默地盯著屏幕上的這行字,一言不發。但從他收緊的手指,游嘉茵能夠感覺到,他正在變得焦躁。
然后,他又一次把決定權交給她。
“你來回他吧。”吳天佑收回視線,把臉轉向另一邊,“不用顧忌我,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簡單到近乎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卻蘊含著過分沉重的意義。
“……”
游嘉茵兩眼放空地想了一會兒,頭腦中逐漸從混亂變得清晰,最終下定了決心。
操作完畢后,她坦蕩地把手機遞給吳天佑,示意他過目。
“好了。”
……
——嗡。
突兀的手機震動聲響起時,吳天翔正坐在泳池邊,雙腿浸在冰冷的池水中,對著山下被月光映亮的海灣發呆。
海風在深夜的山坡上橫沖直撞,把他的連帽衫吹得像船帆那樣鼓脹。
迫不及待地點開一看,只是一條垃圾推送。懸到喉嚨口的心臟瞬間落了回去,身體里好不容易被風吹散的煩悶和酸澀也再一次堆積起來。
又確認了一次,半小時前發出的那條信息,果然沒有得到答復。
是沒有看到?還是……
吳天翔心情復雜地回過頭,朝不遠處的拖車看了一眼。
距離他被關在外面,已經過去將近一個小時。可那里依舊毫無動靜,沒有人出來。
光是想象里面可能正在發生的場景,就讓他頭腦發脹。他恨不得一頭扎進水里,在那片冰冷的幽暗中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最后,他只是往臉上潑了點水,把沾濕的頭發全部往后捋。
目光重新落回到手機上。他想了想,點開了她的頭像。
照片是前幾天剛換的。晴朗的午后,她蹲在雙月灣退潮時露出的海床上,手里提著一只碰巧抓到的螃蟹,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剛才的場景。她站在拖車門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微笑著將他遠遠推開。
——“沒關系的。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可是,像她這樣習慣微笑的人,居然也可以有笑得那么別扭的時候,好像再往上扯一點嘴角,就會有眼淚掉下來。
短暫的失神后,他退回消息框,不甘心地發出今晚的第二條信息。
『?』
簡簡單單的一個問號,是含蓄的試探,也是迫切的追問。
隨即,浮現在頁面上的那個紅色感嘆號,讓他早已下墜的心筆直落入了看不到底的深淵。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作者有話說:
弟弟:什么!?你們居然感情更好了?還把我拉黑了?
情何以堪!我要醞釀下次發瘋!
? 第六十八章
高大的闊葉樹下, 游嘉茵坐在陰影里,托腮望著前方。
那里正在進行一項有趣又解壓的活動。
水泥瓷磚砌成的正方形池子里,十幾個人身穿統一的白色T恤, 褲腿和裙擺卷到大腿根, 光腳在滿滿一池葡萄里踩來踩去,體驗傳統的釀酒工藝,不時發出陣陣歡聲笑語。
圓潤飽滿的果實很快被踩得粉碎, 暗紅色的汁液四下飛濺, 幾乎淹沒到膝蓋,也在他們的白T恤上留下各種奇形怪狀的圖案。
空氣里彌漫著甘甜濃郁的葡萄香氣,就連穿過山谷的清風也無法將它吹散。
“給。”
竺星給她倒了一杯水,嘆氣道:“你還真倒霉,難得來一次,那么好玩的事只能在邊上看著。”
游嘉茵摸摸腿上的膠布,回報以無奈的笑容。
“唉,沒辦法。”
她腿上的傷還沒好, 而竺星對葡萄過敏。被迫旁觀的她們, 是一對難姐難妹。
現在是八月三日, 一個氣溫超過三十度的大晴天,也是陳俐穎等人永興島之旅的倒數第三天。
在雙牛巖海灘燒烤的那晚, 喬達大哥的幾個朋友主動與他們攀談。得知一行人還沒有決定最后幾天去哪里玩,就向他們推薦了一條深入南島腹地的兩日游路線:
第一天去離雙月灣車程一小時的山區, 參觀那里歷史悠久的葡萄園, 晚上在附近的村子里過夜。
第二天早上繼續趕路, 驅車前往中部一座名叫沐光的峽谷, 在當地向導的帶領下, 進行六小時的溪降徒步。
“六個小時!!??”
這群城市里來的青少年面面相覷, 聲音很沒底氣:“這是野外拉練啊……”
“別怕,沒那么夸張。”羅炎安慰他們:“這條線很輕松,風景超美,一路上有很多可以歇腳的地方,走走停停不知不覺就出來了,你們就當是去散步的。
“我去年暑假剛帶江文月的同學們去過。”喬達也說:“他們怕得要死,帶了一大包裝備,頭盔繩索下降器什么的,到最后都沒用上,白白背著走了一路,累得一塌糊涂。要是你們希望,我也可以陪你們一起去。我對那里很熟,這樣你們連向導都不用請。”
“唉,真的嗎?”唐星宇故作客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沒事,”喬達咧嘴笑笑,“我正好想帶辛巴去一次,它肯定會樂瘋的。”
“我也去!”羅炎順勢邀請了自己,“反正我也閑著沒事干。”
姚夏怡神態輕松地舉手:“加我一個。”
喬達掰著手指點了點人數,說:“好啊,要不我干脆再多叫點人?人多包車比較劃算,玩起來也更熱鬧。”
陳俐穎等人互相看看,紛紛表示沒意見。只有一點讓他們擔心。
“現在訂旅館會不會太晚了?”
“怎么會,又不是特別熱門的地方。”羅炎指指自己:“我有親戚住在葡萄園那里,我去找他們打聽一下,訂旅館的事就交給我好了。”
“哇,太好了!”
幾個人七嘴八舌地敲定了這趟行程。
游嘉茵收回思緒,問竺星:“你剛剛旅游回來,都沒怎么休息就出來徒步,會不會太累了?
“還好啦,這種程度不算什么。”竺星拆開一條口香糖,漫不經心地嚼了起來:“而且這大概也是我們這群人最后一次一起出來玩了,不參加總覺得有點可惜,畢竟等到明年……”
——“哇啊!”
不遠處傳來的一陣騷動,打斷了她們的閑聊。
陳俐穎不小心滑倒,慌亂中抓住了離她最近的吳天佑。后者毫無防備,也跟著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池子里,雙腿和T恤下擺都被葡萄汁染上顏色,看上去十分狼狽。
邊上的人立刻伸出援手,把他們攙扶起來。
游嘉茵起身找工作人員要了兩條毛巾,給他們送過去。
走回樹蔭下時,她剛好撞上了竺星欲言又止的目光,不禁露出茫然的神情。
“怎么了?”
竺星臉色猶豫,支支吾吾地說:“你和吳天佑……是真的嗎?我昨天剛剛從喬達那里聽說,一直沒找到機會問……”
游嘉茵稍微一愣,隨即害羞地笑了笑,點頭承認。
如今她已經不需要再對他們的關系遮遮掩掩,她甚至懶得追問喬達是怎么知道的。
“哈,果然!你好狡猾啊!”
竺星吐了口氣,用胳膊肘捅她,半開玩笑地揶揄:“還記得嗎,第一次出去玩的時候,我在船上問過你,覺得他們兄弟倆誰比較帥,你死活不肯回答,其實那時候你已經看上哥哥了對吧?”
游嘉茵討厭被問東問西,若無其事地把問題推了回去:“你還沒告訴我你選誰呢。”
竺星狡黠一笑:“我們現在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說話,答案還不夠明顯?不要明知故問啦。”
然后,她們不約而同地抬頭望去。
踩葡萄的環節臨近尾聲,池子里果汁果肉的濃稠混合物在陽光下發出淡淡的酸味。
里面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跨出來,借著墻邊的水龍頭沖洗雙腿。
姚夏怡單腳站立,清理腳底的果皮殘骸,一手自然地扶著吳天翔。
從游嘉茵所在的位置,無法看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也不確定他們是否在聊天。
“這兩個人關系還是那么好啊。”竺星也在看同一個方向,幽幽地說:“但喬達告訴我,他們倆的緋聞是假的,我們都誤會了。前幾天吳天翔親口對他承認,他有別的喜歡的人。”
游嘉茵渾身一僵,但表面依舊不動聲色:“真的嗎?”
“嗯。”竺星點頭:“我問是誰,可喬達怎么都不肯說。不過無所謂啦。對我來說,只要他喜歡的不是王夏怡就行。”
“為什么?你很討厭她嗎?”
“是她先看不起我們的。”竺星翻了個白眼,娓娓道來:“你第一次來,所以不知道。王夏怡的媽媽是本地人,但她是在外地出生的,一直到上中學才搬來島上。”
“我們這里很少有轉學生,一開始大家都對她很好奇,想和她做朋友。但她誰也不理,成天一副別人欠她錢的樣子,鼻子長在頭頂上,對島上一切都表現得很不屑。”
“我其實不太想熱臉貼冷屁股,但我媽說,王夏怡從小吃了很多苦,讓我不要和她計較,稍微照顧她一點。”
“據說她爸媽早就分開了,她一直跟著她媽過。但她媽這人很不靠譜,賭癮很大,只要有點錢就全部花光,還在外面借了高利貸,最后還不上走投無路,才帶著她逃回永興島躲債。”
“后來她慢慢開始跟我們一起玩,但除了吳天翔,她和其他人的關系都很一般,沒什么特別親近的朋友。”
“直到去年她媽出事死了,她終于可以如愿以償地離開永興島,去投奔她爸。”
“走之后她果然和我們斷了聯系。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看到她了呢,沒想到她居然一聲不吭地回來了。也不知道她這次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
游嘉茵一言不發地聽著,注意力逐漸融化在山間夏日悶熱的空氣里,目光失去了焦距。
她沒有發現,吳天翔像是感知到她的視線似地回過頭來。
隔空對望了幾秒后,游嘉茵才察覺到他在盯著她看,慌張地低下頭,裝作看手機。
……
從葡萄園到旅館所在的村落,要開半個小時的山路。
遠離海岸的深山,四周被起伏的山巒遮擋,滿眼都是化不開的濃綠。除了零星建筑和架在山脊上的電網外,幾乎看不到人類文明的氣息。
照理應該暢通無阻的一段路,卻因為一群山羊引發了大堵車。
這些毛發飄逸,姿態傲慢的生物悠閑漫步在一座岔路前的彎道上,將好幾輛過往車輛逼停。它們有的在路中央蹲下,迎著陽光閉目養神;有的鉆過防護欄縫隙,走下車道一側的緩坡,低頭咀嚼巖石縫里長出的嫩草。
山羊的主人在岔路中間的空地上支了個攤位,賣新鮮的山羊奶。
當地人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下車吹風休息,用抽煙聊天打發時間,沒有一個人抱怨。
城市里來的高中生們,則帶著新鮮感到處拍照。
山羊們出乎意料地溫和,絲毫沒有圍觀人群打擾到,表現得鏡頭感十足。
反倒是年輕的大黑狗辛巴被嚇得瑟瑟發抖,夾著尾巴縮在喬達腳邊,每當有羊靠近就會從喉嚨里擠出顫抖的低吼,一副沒見過市面的樣子。
“……這些羊到底要多久才肯讓開?”
游嘉茵望著天邊緩慢下沉的太陽,語氣透著一絲擔憂。
深山的夜里會起濃霧,能見度極低。為了安全起見,他們必須在太陽落山前抵達旅館,這是喬達的原話。
“一般十多分鐘吧,不會太久的。”吳天佑蹲下來摸摸一只靠近他的小羊腦袋,“這里的山羊是山神,我們不能趕它們走,耐心等著就是了。但它們也不會平白無故占著路。我上小學時,有年暑假也在這段路上被山羊群堵了很久。那天下著大雨,我們都很奇怪,為什么羊群死活不肯動。等車開出去才知道,前面隧道入口有一塊巨石從山上滾下來,幸好有那群羊在,才沒有經過的車被砸中。”
游嘉茵精準抓住她在意的重點:“你以前來過這里啊?”
“當然了,南島總共就這么點地方。”吳天佑把額頭側面的頭發撩起來:“記得這條疤嗎?就是那次在沐光峽谷磕到的。”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摸魚狂人我新年居然升職了,最近正在給兩個team交接,快升仙了
峽谷是卷1的倒數第二個地圖
明后天我會再更一章!深夜的旅館里必須有人發瘋!
? 第六十九章
又過了一會兒, 山羊們開始向路邊移動,為車輛留出通過的空隙。
交通總算恢復正常,之后的路程暢通無阻。
傍晚六點左右, 他們順利抵達當晚下榻的旅館。
距離天黑不到一小時。山間的黃昏與海邊不同, 谷中云霧繚繞,只有冒出頭的山頂被慵懶的橘色光線照亮,像是佇立在廣袤云海中的礁石, 底下剩余的部分都變成了模糊的灰紫色。
旅館位于這一帶最大的村落邊緣, 是一棟三層樓的石砌建筑。毗鄰一座廟宇,前后都是民居。
門前的空地上停著幾輛卡車。羅炎說,這家店的客人一半是他們這樣的游客,另一半是往來于山區和沿海地帶的貨車司機。
辦理完入住手續,上樓擺好行李后,一行人重回旅館底樓的餐廳,在那里吃晚飯。
服務員點了一下人數,給他們安排了兩張靠墻的桌子。
既然到了山里, 當然要吃當地的特產。于是, 兩桌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野豬肉山菌火鍋。
盛滿高湯的黃銅鍋和紅白相間、肥瘦均勻的肉片很快送了上來。
“我們被野豬追了兩次, 終于有機會報仇了,哼哼哼哼……”
唐星宇等湯底燒開, 二話不說地夾起一片肉扔進鍋里,臉上寫滿得意。
店里自釀的山埝啤酒價格便宜, 口感甜中帶澀, 后勁卻出乎意料地大。
幾杯酒下肚, 桌上的氣氛逐漸變得熱鬧起來。
游嘉茵和竺星聊著前幾天在“綠廂”聽說的真人秀計劃, 余光瞥見隔壁桌的童凱琳拉住來加湯的服務員, 抬手朝頭頂上一指:“這個豬頭是不是真的啊?”
她背后的墻上, 掛著一座表情猙獰的野豬頭標本,尺寸大到驚人,成年人張開雙臂都抱不住。
“是真的,它是我們老板親手獵到的,足足有七百斤重!”
服務員點點頭,一臉自豪地介紹:“這顆頭已經在這里掛了三十多年啦,至今沒有人在這附近的山里抓到比它更大的野豬!”
羅炎等服務員走開,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問:“你們要聽這家店的八卦嗎?”
“什么八卦?”
“要啊!”
“當然要!”
“你快點說,別廢話!”
兩桌人都被他吊足了胃口,紛紛求他別賣關子。
“我是聽我大伯說的。”羅炎裝模作樣地清清嗓子:“這家店最早是老板他哥開的,老板在外地打工,好不容易攢夠了錢,找了個女朋友回家結婚。沒想到女朋友和他哥看對了眼,兩個人一聲不吭地私奔了,把老板氣得半死,為了發泄就上山打獵,結果誤打誤撞破了紀錄,這頭豬的事當年還上過報紙,在這一帶很出名。”
童凱琳聽得一愣一愣:“那么狗血的事,我只在電視上看過,原來還有真的……”
“當然有啊。”許逸揚假裝不經意地掃了吳天翔一眼,明顯意有所指:“這種和親生兄弟搶女人的人渣,無論哪個朝代都沒少過。”
吳天翔迎上他的目光,冷笑一聲:“只要沒結婚,公平競爭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少說兩句不行嗎!?
游嘉茵沒想到他會當眾說出這種容易引人遐想的話,緊張得頭皮發麻,來不及去思考他到底是口無遮攔還是故意為之,連忙猛灌一口啤酒壓驚。
她悄悄看了邊上的吳天佑一眼,果然,他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好在大家都已經喝得醉醺醺的,情緒亢奮,反應遲鈍,似乎沒有人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
童凱琳一臉認真地討論:“但這是男小三哎,如果性轉成女的肯定被罵死。”
“對啊。”陳俐穎也幽幽地加入這場爭辯:“就算還沒結婚,一般人總會避嫌的吧?道德底線還是要有的,畢竟是親兄弟嘛。”
吳天翔低頭喝悶酒,不再說話,但表情不像被說服的樣子。
喬達趕在氣氛失控前插嘴,努力把話題扯回去:“老板他哥確實不厚道,但私奔也不是他一個人能做到的,總要有人給他做人渣的機會不是嗎?不能全怪他啊。”
趙茜婭和凌夢潔聽到這里,同時跳了起來:“什么意思,你想說這件事都是女人的錯咯?”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這是性別歧視!”
“三觀不正!”
“喬達我看錯你了!原來你是這種人!”
“……”
喬達無語凝噎,在一片混亂中默默承擔了全部指責,最后以買單請客收場。
回來的時候,他在轉盤上灑了一大把棒棒糖。
“店里送的,你們一人拿一根。”
游嘉茵懶得選,就隨手抽了一根檸檬味的,塞進口袋里。
旅館里沒有任何娛樂設施,深夜的山村也不適合閑逛。酒足飯飽后,他們別無選擇地上樓休息。
喬達作為長輩提醒他們:“明天早上七點出發,都給我早點睡!”
游嘉茵和陳俐穎回到房間,正想收拾東西洗漱,忽然聽見手機震動的嗡嗡聲。
是母親打來的電話。
剛剛過去的一個月,她的母親一直在歐洲考察,帶領團隊馬不停蹄地跑了三個國家,為明年夏天即將開拍的一檔經營類綜藝節目選址,并和一些潛在的合作方見面。
時差和母親忙碌的日程讓她們只能靠文字信息和圖片交流,但游嘉茵對此習以為常。
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今天是母親回國的日子。
“你先去洗澡吧。”她對陳俐穎說,“我和我媽打個電話。”
“噢,好。”
房間里的手機信號約等于沒有,電話在她按下接聽鍵的瞬間就中斷了。
游嘉茵立刻回撥,這一次順利接通,但雙方仍舊無法交流。
對面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完整的句子被嗞嗞電流聲撕扯得支離破碎。
無奈之下,她只好披上外套,沿著房間外的走廊到底,登上了通往樓頂天臺的階梯。
門背后的感應射燈在她推開時亮起,勉強照亮了外面的空間。
天臺小而精致,墻邊擺滿花卉綠植,還有一座金魚池,遠遠就能聽見汩汩水流聲。
山間的夜晚氣溫驟降,冷得簡直不像夏天。涼風颯颯穿過被黑暗和霧氣籠罩的山林,帶來清新濕潤的氣息,在她的身邊輕輕打旋。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味,應該是剛剛來過的其他客人留下的。
游嘉茵舉起手機,繞著天臺走了一圈,總算在角落里找到了信號最強的地方。
短暫的“嘟嘟”聲后,母親的聲音清晰地傳來。
她們的通話持續了十多分鐘,母親分享了一些工作上的趣聞,也向游嘉茵打聽了她和朋友們最近幾天在島上的游玩經過。隱約能聽見背景里傳來櫥柜開合的聲音。大概能猜到,母親應該剛從機場回到家,正在整理家務的同時開著免提和她閑聊。
“我買了六號到島上的機票。”母親最后提到:“回來住個兩天,然后帶你一起回去。”
“嗯,好啊。”
掛斷電話后,游嘉茵打開手機通訊錄,找到了父親的名片。
從她回到永興島后,就沒有和父親聯系過。母親打來的電話讓她忽然意識到了這點。
是時候打個電話回去了。
這樣想著,她按下撥號鍵,靠著護欄耐心等待。
忽然,她聽見通往天臺的門被人推開。刺耳的吱嘎聲讓她回過頭,與走進來的吳天翔對上視線。
“……”
“……”
隔著一段距離,雙方都明顯愣住了,對這場不期而遇毫無準備。
吳天翔率先回過神來,有些慌張地解釋:“不要誤會,我沒有在跟蹤你,我……”
同一時刻,父親疲憊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響起:“喂?”
游嘉茵把食指比在嘴唇上,示意吳天翔不要出聲,然后轉身去聽電話。
“喂,爸,是我。”
對方的語氣很疑惑:“你怎么現在打電話過來,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沒有沒有,就想問問你在干嘛?”
“噢,我剛從你小阿叔家吃完飯出來,現在去車庫拿車。”
“阿姨和悠悠都在嗎?”
“都在。”
“我看到了阿姨朋友圈里的照片,悠悠已經會爬了啊。”
“嗯。”父親直接轉移了話題:“你哪天回上海?要我來接你嗎?”
游嘉茵一愣,隨即客氣地說:“不用。我媽會來永興島,帶我一起回來。”
“她已經出完差了?”
“對,今天剛剛回來。”
“知道了。”
游嘉茵還想再聊幾句,忽然聽見父親身邊爆發出了小妹妹尖銳的哭鬧聲。
“嘉茵。”后媽手忙腳亂地安慰小寶寶,一邊順手接過了電話:“你要是不介意,我讓你爸晚點給你打過來好不好?悠悠玩了一天有點累了,我想讓她趕快上車睡一覺。”
“啊,行……”
游嘉茵悻悻地掛斷電話。
她知道,今晚父親不會再打電話過來。
接下去的幾分鐘里,游嘉茵趴在護欄上,頭腦放空,對著外面發呆。
眼前是濃稠無邊的夜色。沒有月光和星空,看不到外面的風景,也無法被天臺上的燈光穿透。
站在光與影的邊緣,獨自凝望黑暗的她,就像被關一個漂浮在虛無中的盒子里,有一種與世隔絕的不真實感。
遠處的村落里傳來一陣模糊的狗叫,緊接著,喬達房間里的辛巴也跟著鬼哭狼嚎起來。
游嘉茵猛然驚醒,伸手從口袋里摸出那根檸檬味的棒棒糖,撕掉包裝含進嘴里。
清甜的味道立刻在口腔中散開,稍微緩解了她內心若有若無的苦澀。
“你沒事吧?”
從背后傳來的聲音把她嚇得肩膀一顫。她這才想起,自己居然忘了天臺上還有另一個人。
上一次與他面對面交談,還是兩天前的晚上,在拖車前不歡而散的時候。
而現在,也是他們自那以后第一次單獨見面。
游嘉茵嘆了口氣,迅速整理好心情,打算對他報以平常的態度。
“你怎么還在?”
她扯扯嘴角,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
“我為什么要走?”像是料到她會這么說,吳天翔面無表情地反問:“這里又不是你的房間。”
游嘉茵頓時語塞,決定換個問法:“好吧,你來這里干什么?”
“沒什么,就想一個人呆著。”他走到與她平行的位置,同樣倚住欄桿,冰冷堅硬的目光徑直向她投來:“我和我哥住一間房間,你應該能想象到,現在我和他獨處是什么氣氛吧?”
游嘉茵誤以為讀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想說這都是我的錯嗎?”
她皺起眉,一不留神沒能控制住譏誚的語氣。
內心不斷膨脹的焦躁感正在急切地尋找一個出口,仿佛一戳就破的氣球,而他主動撞了上來。
吳天翔略微一怔,態度和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變軟:“不,我沒有怪你……”
“……”
游嘉茵也意識到了剛才一瞬間的失態,心虛地避開視線,低頭不語。
又來了,那種悶悶的,仿佛胸口堵住似的感覺。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山風在空曠的天臺上橫沖直撞,匯成人類聽不懂的千言萬語,倒灌進他們的耳朵里。
漫長的沉默后,游嘉茵的忍耐到了極限。
“我先回去了。”她轉身離開,柔聲向他道別:“晚安。”
這種尷尬的氣氛,這份欲言又止的默契,這場莫名其妙的僵持,全都毫無意義。
她與他擦身而過,向天臺的出口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
背后毫無動靜。
四步,五步,六步。
依然沒有一丁點聲音,哪怕是一句簡單的“再見”。
這也太奇怪了。
“……”
游嘉茵步履不停,繼續往前走。
她穩住呼吸,牙齒輕輕啃咬棒棒糖表面,努力克制住回頭的沖動,也不敢去想,自己為什么對他的無動于衷感到一絲失落,又到底在期待什么。
直到她走進門前燈光照不見的暗處,耳邊終于傳來了吳天翔苦澀悵然,又近在咫尺的聲音。
“……你現在要去見他嗎?”
她的手已經按上門把,卻鬼使神差地沒有擰下去,腦海中出乎意料地冷靜,粗略估算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是兩米、一米、還是五十公分?
然后,她看見一只手越過她的肩膀,用力按在門上,將她的逃生通道變成一條死路。
游嘉茵站在原地,視線低垂,沒有回頭。
“……是又怎么樣?”
這并不是她想說的話,但身體卻不受控制,以至于聲音和心臟都在一起顫抖:“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沒錯,是又怎么樣?”
聲音的主人看透了她的虛張聲勢,又向前逼近一步,把她困在身體與門之間的縫隙里,故意把她的話重復了一遍,溫熱的鼻息垂直落在她的耳邊。
“放我出去。”
她使勁推開他按在門上的手,卻沒能如愿。
“不要。”他的回答斬釘截鐵:“突然把我拉黑也就算了,為什么連偶然碰到,都要急匆匆地從我身邊逃走。在你眼里,我是沾上就洗不掉的病毒嗎?”
游嘉茵從喉嚨里擠出干巴巴的聲音:“不是……”
“那就說實話。”
吳天翔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施力,讓她轉向他,“我對你來說到底是什么,你欠我一個回答。”
她的后背貼著門板,眼睛已經適應了周圍的黑暗,能清楚看到他認真的神情。
“……為什么我一定要回答你?”
她所流露出的情緒也被他一絲不漏地看在眼里:困惑、迷茫、猶豫、掙扎,等等。他將它們耐心收集起來,放進研缽里碾碎,直到它們化為粉末,徹底混合在一起,試圖還原出內心深處某種最難以辨認的情感。
“因為我想知道,你對我是不是真的沒有一點感覺。”
游嘉茵的臉上,在聽到這句過分直白的話時閃過一瞬的動搖,但立刻恢復了平靜。
“問出這種問題,你想聽到什么回答?”
她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模糊了重點:“我和你哥哥在一起,我很喜歡他,這點不會變。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么嗎?麻煩你不要再那么任性了。”
無視他的心情,對所有關鍵問題避而不答,又一次粗暴地將他推開。
因為她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無法對他說實話,但也做不到撒謊。
吳天翔沉默了數秒,似乎在消化她說的那番話。然后他忽然抓住她的右手腕,向她傾身過來。
“……!?”
兩張臉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游嘉茵的腦海中警鈴大作。
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把臉扭到一旁,騰出的左手抵住他的胸膛,阻止他繼續靠近。
男女力量懸殊,她知道這只是徒勞。
卻沒想到,他只是低頭銜住她手里吃了一半的棒棒糖,順手把門拉開一條縫,在她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側身擠了出去。
“我不會再逼你了。”他沒有回頭,平靜含混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傳來,“我去遛辛巴。一小時內我不會回來。快去找我哥吧。”
游嘉茵怔怔地注視他遠去,背影消失在樓梯盡頭,雙腿像灌了鉛那樣無法動彈。
這是放棄了的意思嗎?
“喂,你為什么不正面回答他?”
從頭頂上傳來的另一個如同鬼魅般的聲音,把游嘉茵嚇得幾乎驚聲尖叫。
入口背后的水箱上,剛才一眼掃過時,明明還空無一人。可現在,她卻看見晚飯后就消失不見的姚夏怡趴在上面,似笑非笑地探出頭,手里還夾著一支抽到一半的煙。
那股繚繞在天臺上的、隱隱約約的煙味,終于找到了源頭。
游嘉茵喉頭一哽,硬著頭皮問她:“……你都聽到了?”
“從頭聽到尾。”姚夏怡換了個坐姿,小腿在空中晃蕩,“吳天翔真可憐,被你耍得團團轉。”
“我沒有……”
“那就直接告訴他啊,你不喜歡他,讓他對你徹底死心。你故意不把話說絕,不就是因為享受他為你患得患失的感覺嗎?”姚夏怡不理會游嘉茵的否認:“你總是這樣,明明什么都有,卻什么都想抓在手里。看上去優柔寡斷,其實只是自我中心。”
“……”
游嘉茵仰頭望著她,渾身僵硬。
她不同意對方的指責,卻也不知道該怎樣為自己辯護。
姚夏怡欣賞著她無措的神情,微微一笑:“給我記住,貪得無厭的人,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作者有話說:
女主真的什么都有嗎?當然不是
這個晚上結束了嗎?當然沒有!
喬達崩潰:都讓你們早點去睡了!怎么一個兩個都不聽!
? 第七十章
霧氣稍微散去了一些。月光朦朦朧朧地落下, 蒼白地映出姚夏怡臉上輕蔑的笑容。
她飛快地掐掉煙,順著梯子爬下水箱,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天臺, 不給游嘉茵反駁的機會。
游嘉茵站在原地, 心里默默回味著姚夏怡的那番話,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什么叫“總是這樣”?
她們才認識沒幾個月,雖然是同班同學, 但并不是特別熟悉的關系, 平日里的交集十分有限。
況且,游嘉茵向來很注意自己的言行。
她從來沒有因為姚夏怡是借讀生而對她區別對待,始終表現得親切友好,即使在上學期末發生的那場風波中,也沒有跟著說閑話,反而好幾次向她伸出援手,為她受到的不公平對待忿忿不平,甚至為此和陳俐穎鬧翻, 一直冷戰到暑假才和好。
那么, 所謂“自我中心”和“貪得無厭”的評價, 究竟源自哪里?
游嘉茵隱約察覺到,姚夏怡對她的指責不單單是為吳天翔的處境打抱不平, 里面似乎還藏著一些沒有說出口的怨言。
……到底是什么時候惹到她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
隨著回憶深入,一些至今沒有想通的疑點也重新浮出了水面:
那些針對姚夏怡的惡作劇, 到底是誰干的?
那個向班主任揭發陳俐穎, 導致自己和陳俐穎信任破裂的“告密人”究竟是誰?
那場紛爭的當事人明明是姚夏怡和陳俐穎, 可為什么最后被拉黑、被疏遠、被排擠的, 卻偏偏是充當和事佬的自己, 而她們卻冰釋前嫌, 悄悄玩到了一起?
陳俐穎之前提到的“被逼迫”,又是什么情況?她為什么會對此三緘其口?
血液在大腦中高速循環,混亂的思緒橫沖直撞,造成無秩序的喧囂,直到一種大膽的假設從心底涌現出來。
……真的是這樣嗎?
游嘉茵深吸一口氣,三步并作兩步地跳下樓梯。
她必須馬上回房間,找到陳俐穎,在睡前把一些事情問清楚。
走廊里空蕩蕩的,沒有人在外面走動,但能隱約聽見周圍房間里傳來淋浴和說話的聲音。
——“嗶嗶”
門鎖響了兩聲,閃爍起代表錯誤的紅色。
游嘉茵沒有放在心上。
山間旅館設施陳舊,電路老化,門鎖接觸不良,這些都在情理之中,不值得大驚小怪。
她把房卡磁條那面在衣服上蹭了兩下,重新試了幾遍,可依舊是同樣的結果。
房門緊閉,門把手紋絲不動,拒絕被打開。
正當她覺得奇怪,打算敲門呼喚陳俐穎時,門鎖忽然咔噠一聲開了。
門背后出現的,卻是吳天翔的臉。
“……你怎么在這里?”
“你還真的來了啊。”
兩個人隔著門框對望,聲音重疊在一起,語氣卻截然不同。
游嘉茵稍微一怔,立刻猜到是怎么回事。
抬頭看了一眼。果然,門牌號是203,而不是她的房間303。
剛剛下樓的時候,她光顧著思考姚夏怡的事,不小心多走了一層,來到了兄弟倆的房間。
也不知道該說巧,還是不巧。
“喬達自己出去遛狗了,我去晚了一步,沒碰到他。”
吳天翔顯然誤會了她話里的意思,用一種毫無波瀾的語氣說:“如果你們現在要用房間,我可以回避。”說完低下頭,越過她就要往門外走。
游嘉茵一聽到“用房間”三個字,臉不爭氣地紅了。
她急急忙忙地攔住他,害羞地壓低聲音:“不用不用,是我走錯了……”
吳天翔的神情頓時從空洞轉為茫然:“走錯?”
同一時刻,房間里傳來了吳天佑的聲音:“誰在外面?”
“……找你的。”
吳天翔率先從對視中抽離,干脆地丟下這三個字。他把游嘉茵朝里一扯,在她反應過來前側身閃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
游嘉茵緊張地抿抿嘴唇,心里多少有些尷尬。但想著來都來了,就硬著頭皮走進去。
房間的布置和樓上一樣,兩張簡陋的單人床,中間隔著一個床頭柜。
吳天佑應該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的,肩膀上掛著毛巾。他坐在靠窗的床頭,曲起右腿,正在往腳踝上貼一張膏藥。
見到游嘉茵,他露出溫柔的笑容,臉上不帶一絲驚訝,好像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過來。
然后他把視線轉向房門的方向,自然地問:“他出去了?”
游嘉茵無聲點頭,然后在吳天佑身邊坐下,望著他的腳踝:“你的腳怎么了?”
“下午摔跤的時候扭了一下。”
“啊……”游嘉茵回想起了葡萄園里的那起小事故:“很痛嗎?”
“還好,能走路。”吳天佑貼完膏藥,試著動動腳踝,一臉輕松:“剛才已經用冰敷過了。”
游嘉茵提醒他:“但我們明天要去山里徒步啊,上上下下爬幾個小時,你這樣能行嗎?”
“應該沒事,喬達說了,會帶我們走最緩的一條路,中間有很多可以停下來休息的地方。”
“……你確定?”
“嗯,你別擔心。”吳天佑淡定地安慰她:“我會看情況行動,不會硬撐的。如果到明天早上走路還痛,我就不去了,留在這里休息。”
“那我也留下來陪你。”
“沒必要。”他笑著搖頭,拒絕得很干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難得來山里玩一次,我不希望你因為我錯過任何東西。”
“噢,好吧……”
游嘉茵悻悻地垂眸,不再堅持。
空氣里彌漫著藥膏的味道,聞起來多少有些刺鼻。吳天佑意識到了這點,探身把窗拉開。
清涼濕潤的晚風倒灌進來,為屋子里注入新鮮空氣,也讓室溫驟然降低。
吳天佑后知后覺地看了一眼游嘉茵披著的針織衫,問她:“你剛才出去過了?”
“我去給爸媽打電話。”游嘉茵老實回答:“房間里信號太差了。”
“你爸媽已經分開很久了,對嗎?”
“嗯,他們在我上小學時離婚的,但之前關系就不是很好了。”
“原因方便說嗎?”
吳天佑靠回床頭,注視著她,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不是什么狗血的故事。”游嘉茵扯扯嘴角:“他們是和平分手,因為他們不是一路人,誰也說服不了誰。”
除了陳俐穎之外,她很少對別人談起自己的家庭情況。人的悲喜不能共通,吐苦水很難換來真正的慰藉,有時反而會招人煩。
但既然吳天佑問起,她也沒什么好隱瞞的。
和他復雜的家境相比,她的父母只是無數對離異夫妻中的一個平凡的例子。
“我爸工作很忙,以前總是滿世界跑,經常見不到人。他覺得自己賺得夠多了,我媽只要在家做全職太太就行,沒必要出去打拼。就算只是單純閑得無聊,也應該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不是在娛樂圈那么亂的地方折騰。”
“我媽沒有聽他的,在忙工作的同時打理家庭。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把我帶在身邊,讓助理照看我。誰知有一天片場出了意外。新來的煙火師用錯材料,爆破碎片飛到安全距離外,劃傷了在場的好幾個人,也包括我。
游嘉茵向吳天佑傾過身,撩起太陽穴旁的頭發,第一次把那條疤痕展示給他看。
“雖然只是很小一道傷,但我爸氣得不行,和我媽大吵一架,說她不負責任,野心太重,一點也沒有做媽媽的覺悟。從那以后,他們的關系越來越僵。最后我媽覺得再這么過下去很沒意思,就主動提了離婚。”
吳天佑安靜地聽她說完,手指輕輕拂過那片皮膚,問她:“你覺得你爸媽誰對誰錯?”
“沒什么對錯,只是他們兩個不合適。”游嘉茵認真回答:“如果我能像我媽那樣,找到喜歡又擅長的事,肯定也不會甘心每天圍著家庭打轉。男人能有野心,為什么女人不可以有?”
“當然可以。”
吳天佑微微一笑,把她拉進懷里。他用手掌摩挲她的臉頰,輕柔地吻在她的疤痕上。
“到那個時候,我會支持你的。”
“……你想得好遠。”
“遠點不好嗎?”
游嘉茵愣了一下,把臉埋在他的頸窩,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
房間里涼風習習,他們之間的溫度卻在上升。
直到她的手機煞風景地震動起來,一下子打破了周圍曖昧繾綣的氣氛。
陳俐穎一連發來幾條信息,八卦地問她人在哪里,和誰在一起,今晚要不要給她留門。
游嘉茵的目光停留在最后那行字上,呼吸一僵,手忙腳亂地坐起來。
“我先回去了。”她局促地笑了笑:“我出來太久,再不回去她肯定會想歪的。”
吳天佑沒有挽留:“那我送你。”
“不用啦,就樓上樓下。”游嘉茵把他按回床上,俯身落下一個吻:“快睡吧,我們明天見。”
吳天佑舔舔嘴唇,低聲說,“你拿了檸檬味啊。”
“什么?”
“棒棒糖。”
“啊,對。那根黃色的最顯眼,我就拿了。”游嘉茵反應過來:“你呢?”
眼神飄向左手邊的床頭柜,煙灰缸里有一根已經吃完的棒棒糖棍子。
吳天佑搖頭:“我沒拿。我不喜歡吃糖。”
“哦……”
游嘉茵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退出房間。
她給陳俐穎回了條信息,讓她先不要睡,然后慢吞吞地沿著樓梯向三樓走去。
腳步聲被地毯吸收得一干二凈,只能隱約聽見底下木頭發出的吱嘎聲。
走到樓梯轉角平臺時,她忽然看見一雙長腿從旁邊伸出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游嘉茵轉頭看向那個坐在樓梯上,正在一臉無聊地看手機的人。
“……你怎么坐在這里?”
吳天翔從屏幕上抬起視線,反問她:“你怎么那么快就出來了?”
“……別說的好像我在里面干什么一樣。”
他苦澀一笑:“難道不是嗎?”
“……”
游嘉茵懶得解釋,低下頭,打算繞過他繼續往上走。
隨他怎么想象好了。
忽然,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拉我起來。”
她不自覺地在他面前停下腳步,但沒有立刻伸手,冷淡道:“你自己起得來。”
“拉我一把。”他把手伸到她的鼻子底下,態度理直氣壯,“就當是謝謝我把房間讓給你們。”
“……”
“是你說不會把我當成病毒的。”
“……”
游嘉茵遲疑地握住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施力,就被他反過來向前一拽。
她毫無防備,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撲倒在他身上,身體隨即被兩條有力的手臂抱緊。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被對方出乎意料的大膽舉動嚇了一大跳。
“……你想干什么!?”
她下意識地掙扎,想要表現得惱怒,但卻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身體和聲音都止不住地顫抖。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已經說過,以后不會再逼她了嗎?
他不是已經放棄了嗎!?
萬一這個時候有人過來怎么辦!?
“我改變主意了。”
吳天翔摩挲著她的肩頸,冷靜的聲音伴隨他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耳邊:
“比起好人,我更愿意做人渣。”
他的呼吸里,還帶著檸檬的味道。
……
吳天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很久,始終覺得不太舒服,起身想把枕頭和弟弟床上的換一下。
從枕頭底下滾落出來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根還沒拆封的、可樂味棒棒糖。
他側過頭,目光落在煙灰缸里的那根光禿禿的棒棒糖棍子上。
“……”
內心掙扎了一番后,他把它拿起來,帶著一臉厭惡的神情低頭嗅了嗅。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我來了!社畜復活!
兩個人嘴里的味道一樣真的是一件很糟糕很容易想歪的事,我都要替哥哥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