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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游園

    姜予微古怪的看了他一眼, “爺何出此言?大夫人的教誨我理應洗耳恭聽。”

    陸寂勾起唇角,低沉沙啞的笑聲就貼在她耳邊盤桓,酥酥麻麻的好似有無數把小鉤子。

    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 因為他知道不會是自己想聽到的答案。

    說什么洗耳恭聽, 只怕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又怎會在意他真正想問的是什么?

    咬著牙道:“小騙子!”

    “爺說什么?”

    姜予微還沒聽清楚他方才的話,攬住她的那只手忽然一個用力, 將她提了起來。

    “呀!”她驚呼一聲,再抬眸時人已經坐在了鏡臺上。

    陸寂欺身而上,腰間懸掛的青玉與鏡臺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方寸之間兩人靠的極近, 呼吸交融, 溫柔的氣息貼面而來。陸寂直直的盯著她, 眼眸如同化不開的濃墨。

    姜予微心頭一顫, 讀懂了其中的深意,撥云撩雨怎堪訴?

    她咽了唾沫,目光閃躲, 眼睫輕輕顫抖道:“快放我下來,屋里還有其他人吶。”

    方才還在忙碌的丫鬟們不知何時都不見了身影, 房間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陸寂勾唇,聲音啞得厲害, “卿卿,想要下來需自己努力才行。”

    她不明所以,直到后半夜累得手都抬不起來才明白, 原來此“下來”非彼“下來”。

    翌日,東方既白,晨光漏進小軒窗鋪在瑤琴之上。陸寂自帳中醒來,劍眉輕蹙。又緩了片刻, 惺忪睡意全然褪去。

    他低頭看了眼懷中的人兒,青絲如霧松松堆在枕邊,櫻唇瓊鼻,肌理細膩骨肉勻。皓白的腕子上紅痕未消,縮在他肩頭睡顏嬌憨可愛,好似醉臥在芍藥之間。

    他眼含笑意,看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把人放下,披衣而起。

    此時天色尚早,杳靄流玉,杏容已經候在門外。陸寂出來時特意稍作停頓,叮囑道:“莫要吵醒她,讓她多睡會。”

    杏容含笑,欠身道:“是。”

    這一覺,姜予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趴在床邊杏眸微開,慵懶無力,惹得杏容掩唇偷笑。直賴辰時二刻,她才慢吞吞地爬起來。

    金蟬把廚房送來的早膳一一擺放在紫檀木花鳥紋炕桌上,有梅花豆腐、咸肉嫩筍片、水荷蝦兒和真君粥。

    等用完膳,杏容笑道:“今日天清氣朗,夫人可要到園中四處逛逛?”

    “也好。”左右閑來無事,她便答應下來。

    宣寧侯府位于清河坊的北邊,歷經幾代足足占據了半條街。

    門欄窗槅皆細細雕刻著花魚鳥獸,從沁芳橋行經抄手游廊來到后院,一色水墨群墻,下面白石臺磯。兩側設有花圃,雖然是仲夏卻不減顏色。

    放眼望去爭妍斗艷,繁花似錦。拒霜木槿、瀛洲玉雨、霽雪玲瓏、金爐焰、凌霄花等等,還有許多她叫不出名字的。

    花圃有專門的丫鬟婆子打理,見她過來紛紛放下手中活計,躬身行禮。

    姜予微擺手示意她們起來,然后朝人少的地方走去。

    繞階緣屋,迎面可見奇石成山,偶有芭蕉點綴其間,蔥蔚洇潤。山上還有一座六角亭,如鳥斯革,紅檐青瓦,獨自成景。

    杏容道:“夫人,咱們去亭中歇會腳再走吧。”

    姜予微點頭,此時日光漸盛,她的額角已經浸出細汗。手持紈扇拾階而上,然而到了亭中后她眼前豁然開朗。

    原本以為還是層層樓臺,沒想到不遠處竟然是碧波數頃,清風鑒水,藕花簇簇。時有幽冷暗香傳來,縈繞鼻尖,沁人心脾。

    “那里是?”

    “此處名叫澄湖,夫人閑暇時可喚船娘泛舟游玩。還是多虧南枝提醒奴婢,她說夫人出身江南定會喜歡這里。”

    姜予微一笑,道:“多謝。”

    她確實喜歡這里,倚在闌干上看著眼前的美景。清風撫過墨發,心神也跟著放松了許多。難怪自古的文人騷客都喜歡登高望遠,大抵是難得自在。

    這時,不知何處忽然傳來爭吵聲。

    姜予微隨聲望去,發現亭前的薜蘿旁有一個穿紫衣的女子攔住另一名女子,怒道:“你這個黑心肝的,怎敢拿這種東西來糊弄我家夫人?!”

    那穿紫衣的女子看著有些眼熟,她略一思索便想了起來。正是昨日見過的,陸寂身邊的貼身丫鬟之一,只是叫不出名字。

    另一女子也不示弱,柳眉倒豎,白眼橫斜,“府中有規矩,姜姨娘每日的份例便只有半錢燕窩。南枝姑娘若是不滿,大可跟尤媽媽說理去,何苦來為難我?”

    姜姨娘?看來是在說她啊

    “你打量著蒙我不是?你這盅里有半錢燕窩嗎?”

    南枝冷哼一聲,叉著腰亳不退讓,道:“分明是你們偷奸耍滑,欺負我家夫人剛到府中,便是知道了也不會去尋你們的麻煩,所以你們才有膽子克扣她的份例!”

    “哪有的事?!我雖然不如你在主子面前得臉,但也容不得你這般污蔑。走,隨我一同去丁嬤嬤面前理論!”

    眼見事態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姜予微看了杏容一眼。杏容立即會意,揚聲呵斥道:“你們在這里吵什么?!”

    那兩人這才注意到亭中還有人,而且那人還是議論的正主姜予微,慌忙低頭行禮。

    杏容沉著臉,視線在她們頭頂掃過,壓迫十足。抬手一指南枝,道:“南枝,你來說。”

    南枝得意的撇了那女子一眼,“回夫人的話,奴婢方才見梅香要去二月閣送燕窩便多了個心眼,打開仔細查看后發現里面的燕窩果然少了。奴婢一時氣不過,就同她吵了起來。”

    杏容三步并作兩步下了亭子,走到梅香面前搶過她手中的食盒,拿給姜予微看。

    紅梅白瓷湯盅里盛著銀耳百合燕窩粥,份量很足,而且百合銀耳的品質都是上等的。但燕窩確實不足半錢,只是混在一起不大能分辨出來。

    她想,梅香剛剛之所以敢理直氣壯的拉著南枝去丁嬤嬤面前理論,多半是覺得丁嬤嬤不會真的把燕窩拿出來單獨稱一下。

    姜予微眉梢一挑,抬眸看向那個叫梅香的丫鬟。見她臉色發白,眼神飄忽,心里已經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招手讓杏容附耳過來,低語了幾句。

    杏容點頭,將食盒還給梅香,又從懷中拿出二兩銀子遞過去,道:“拿好,這是夫人賞你的。”

    梅香愣在原地,錯愕的看著那二兩銀子,都有些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了。旁邊的南枝也呆住了,哪有人以下犯上還能得賞錢的?

    姜予微笑道:“我初到京城還沒來得及見過各位掌事嬤嬤,這二兩銀子你拿回去,就說是我請諸位吃茶了。至于這燕窩,你也一并帶回去吧。”

    “多謝夫人。”梅香側首偷偷看了眼南枝,忐忑的接過銀子,然后趕忙提起食盒告退離開。

    南枝很是不解,忿忿道:“夫人,廚房的人這般慢待您,您為何不罰她反而還要給她賞錢?”

    “你懂什么?夫人想要懲治她們何需費力?”

    杏容瞪了她一眼,訓斥道:“之所以這么做,乃是先禮后兵。尤媽媽若是個聰明的,待會定會叫人再送一碗燕窩過來。”

    南枝一頓,眸色沉了又沉,隨即揚起唇角,道:“原來如此,奴婢愚鈍,還是夫人這招厲害。”

    姜予微輕搖紈扇,莞爾淺笑,“方才多謝你為我仗義執言。”

    “夫人哪里的話,都是奴婢應當做的。”

    她笑容未變,聲音如松泉擊石,“哪有什么應不應當?我從溧州帶了幾匹好料子來,待會讓人送一匹到你房中去,算是我對你的謝禮。”

    南枝暗喜,“夫人好意,奴婢不敢推辭,奴婢多謝夫人賞賜。”

    “你先下去吧。”

    南枝道:“是。”

    看著她走遠,杏容的臉立即垮了下來,狠狠啐了口,罵道:“廚房這群狗腿子慣會拜高踩低的,她們定是聽說了昨日汀蘭榭的事情才敢對夫人如此!”

    姜予微幽幽的看著手中的紈扇,“那倒也未必是她們。”

    “夫人何出此言?”杏容皺眉問道。

    “沒什么,時間不早了,我們也回去吧。”

    “是。”

    回到二月閣不會,廚房果然又送來一碗燕窩過來,這次還是尤媽媽親自送來的。進來后對著姜予微好一通夸贊,從頭夸到腳,說得天花亂墜。

    姜予微聽到耳中片刻就忘,本也沒有為難她的意思,見說得差不多了便擺手讓她先回去了。

    第62章 第 62 章 閑情

    宣寧侯府雖大, 但一連逛了好幾日的園子,逛到最后也委實提不起什么興趣了。

    南枝提議道:“不如來玩葉子牌吧?今日晴空朗朗,咱們也不需拘在屋子里, 抬了桌子到外頭去, 豈不美哉?”

    杏容一聽頓時也來了興趣,拍掌道:“好啊!奴婢許久不曾玩過了,手正癢著吶。夫人, 您覺得如何?”

    時值午后,正是人容易困乏之際。姜予微本想讓她們自個兒去玩,但實在拗不過兩人撒嬌撒癡的纏著, 只得答應下來。

    遣派了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 將黑漆高束腰方桌抬到抱廈前的那株山櫻樹下。金蟬不會玩這個, 于是南枝臨時拉來了檀雪, 四個人湊齊一局。

    檀雪坐在她左側,杏容坐在她右側,而南枝則坐在了她的對面。

    山櫻蔥郁繁茂, 遮住了大半的日頭。偶有帶著藕香的清風吹來,哪怕是烈陽燥炎也覺得陰涼舒爽。

    金蟬把廚房剛送來的西瓜投在井水中湃上兩個時辰, 去皮后切成小塊放在姜予微的手邊,以便于她拿取。

    西瓜果肉飽滿, 色澤燦如胭脂,汁多甘甜。一口下去,這番滋味確實美不勝收。

    她們玩的這幅葉子牌是用象牙制成的, 觸感溫潤。上面雕刻有十二花令,頗為精美。

    姜予微牌技不好,只能勉強稱得上會玩,至于那些什么數牌、看牌之類的竅門就更別提了。

    她本就是來湊個人頭的, 都已經做好輸錢的準備。可誰料到今日的運氣竟然這般好,幾圈下來幾乎沒有輸過,每每一手爛牌都可以贏。

    不過眼下手里這把的情況卻是不大好,只剩下一張牌可以吃胡了。

    正想著,南枝忽然打出一張七百子。

    姜予微頓時喜上眉梢,道:“我又胡了!快拿錢,快拿錢。”

    南枝看了眼那張牌,又看了看姜予微手里的,撓頭懊悔不已,“錯了,錯了,早知道奴婢就不打這張了。”

    “落子無悔,你可不許賴賬啊。”

    南枝打開她的錢匣子,里面可憐兮兮的只剩下十幾枚銅板了,哭喪著一張臉道:“這才玩了一個下午,奴婢便已經輸了三兩銀子了。”

    杏容也在一旁笑道:“你今日這是怎么了?往常不是你贏得最多嗎?那些個姐妹怕輸錢,都不敢跟你玩的。”

    她也輸了,但沒有南枝輸的厲害。

    南枝癟了癟嘴,“往常厲害又有什么用?夫人的牌打得好,手氣更好,可謂占據天時地利人和。我無論打哪張,她都能接得住。不玩了,不玩了,再玩下去我兩個月的月俸都要沒有了。”

    “那可不行。”

    姜予微挑眉,故意逗她道:“是你提出來要玩的,怎可臨陣脫逃?”

    “好夫人,您就饒過奴婢這次吧。奴婢的褲子都快輸在這里了,回去實在沒辦法跟老子娘交待。”

    她這幅滑稽求饒的模樣惹得眾人哈哈大笑,眼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姜予微揮手讓她們散了。

    玩也玩夠了,再有一會兒陸寂該散職回府了。

    沒過一會兒便是酉正時分,陸寂回來后先去了壽暉堂。自從上次在汀蘭榭鬧得不愉快,大夫人越發瞧她不順眼。

    好在姜予微大多時候都待在二月閣中,大夫人便是想找她的麻煩也沒有機會。除了初一十五固定請安的日子外,她們基本不曾見面,倒也算是相安無事。

    晚上獨自用過膳,她換上一身雪青色暗紋云錦長裙,赤足盤腿坐在床上數白日贏來的銀子。

    她數得興起,連陸寂什么時候進來的都沒有注意。

    “你在做什么?”

    陸寂已經沐浴完,頭上未曾束冠,烏發披散下來還帶有潮濕水氣。衣襟半開,露出精瘦瑩白的胸膛,水珠沿著鎖骨滑下,慵懶中平添幾分魅惑之意。

    姜予微頭也不抬的道:“數錢啊,這些可都是我今天剛贏的。”

    陸寂失笑,眼神寵溺而溫柔,“小財迷。”

    她“嘁”了聲,“誰不喜歡錢?銀子當然是越多越好。”

    別看她現在穿金戴銀的,但實際真正屬于她自己的也只有先前存下來的那幾百兩。

    上次逃跑用掉了一些,來到京城后也少不得要打賞下人。如今那匣子里還剩下三百兩整,夠用了。

    陸寂見她如同小孩子般坐在那兒,一雙纖足素白如玉,圓潤小巧。腳踝修長精致,青筋隱現,喉間不由覺得有些干澀。

    側身坐在床邊,呢喃細語道:“明日休沐,我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如何?”

    姜予微看了他一眼,興致缺缺,“什么好玩的地方?”

    “天機不可泄露,明日你去了便知道了。”

    姜予微懶得去猜他的啞迷,將銀子全部收到匣中,扭動腰肢挪到床邊,想把匣子放回花鳥紋頂箱中。

    然而才站起來,她的腰忽然被一只大手鉗住。姜予微沒有任何防備,被那只手用力一拉后,整個人人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雖然床上墊了錦被,但這樣磕碰,頭難免還是會吃痛。她閉上眼睛等著,倒下去的剎那想象中的疼痛卻并沒有到來。

    因為陸寂用手護在她枕后,卸去了沖力。

    姜予微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兩人的位置瞬間調轉過來。陸寂的雙手撐在她頭邊,雙腿禁錮住她的雙腿,將她困在了方寸之間。

    他的眼神太過炙熱,熱得姜予微有些害怕,只能慌忙避開。嘴唇張了張,囁嚅道:“爺,我我那處還痛著吶。”

    說完,她的臉“騰”一下紅得滾燙。

    陸寂低低的笑了起來,聲音無比曖昧,“放心,今晚我不動你。”

    說罷,攬住她又翻了個身,變成了姜予微在上。

    他抽出匣子放在床邊的小杌子上,又道:“睡吧,這兩日你把累壞了吧?”

    姜予微咬唇,難堪的閉上眼睛,躺在那兒聽著他逐漸平穩的呼吸半天都睡不著。

    夜里有些熱,她想要離陸寂遠一些。可剛挪開幾寸,陸寂頭頂像是多長了只眼睛在日夜不休的盯著般,立即又把她拖了回去。

    折騰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的睡著。

    翌日醒來,因為考慮到待會要出去,所以姜予微特意選了件不大起眼的月白色如意云紋錦裙,腰間搭配藕色湖鍛蜻蜓香囊。

    頭上也沒有太多珠釵,只在鬢間斜插了兩只白玉同心簪子,再帶上帷帽便收拾妥當了。

    陸寂則是一幅閑散的世家公子模樣,松青色杭綢直裰,頭戴網巾,腳踩錦靴,手里拿著一柄竹股仙鶴白石扇。蕭蕭肅肅,軒然霞舉。

    馬車早就準備好了,一行人出得門去。這次陸寂也沒有帶太多人,而是只帶了裴儀和申甫。

    姜予微對京城的地形不熟悉,馬車走到哪里都不甚清楚,只記得穿行了好幾條熱鬧的大街,最后停在城西青蕪坊的一處繁華之處。

    她在陸寂的攙扶下站穩,抬頭隔著朦朧的素紗看到面前這處的門匾上赫然寫著“興勝賭坊”四個字,旁邊還掛著用骰子圖樣做成的燈籠。

    姜予微愣了又愣,疑惑的看向陸寂,“為何帶我來此?”

    陸寂唇邊噙著溫柔笑意,不答反問:“怎么?卿卿是不敢進去嗎?”

    這哪里是敢不敢不敢進去的問題?普天之下,哪有男子會帶自己的妾室來賭坊賭錢的?

    更何況她從來也沒有進過這種魚龍混雜之地,不知其中門道啊!

    陸寂看出了她的顧慮,柔聲笑道:“卿卿莫怕,里面也常有女子出入。你不是喜歡銀子嗎?今日我帶你大殺四方如何?”

    不知為何,面對他的邀請,姜予微竟然有些意動。倒不是因為想贏錢,而是另外一種更為復雜的情緒。

    她自小恪守閨訓從無逾矩,酒樓賭坊也從無涉足。一想到要去這種“危險”之處看看,她的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新奇。

    想到這里,她道:“既然爺敢帶我來此,我又有何不敢進的?”

    陸寂的眼眸彎成月牙的形狀,朝她伸出了手。

    看著這只骨節分明的手,姜予微遲疑片刻,緩緩地把手放了上去,然后立即就被握緊了。

    進入賭坊,迎面可見一塊足比人高的木牌掛在正中央,上面筆走龍蛇的寫著一個大大的“賭”字。

    屋內設有七八張榆木大桌,這些桌子都是找人特制的,比尋常的要大上兩倍,可同時容納數十人落座。

    每張桌子的玩法各不相同,但無一例外的是桌子前都圍滿了人。

    陸寂方才所言不假,確實有不少女子穿梭其間,只是形式略有不同。

    那些女子妝容艷麗,毫不避諱與身邊的男子調笑嬉戲。而像她這里裹得嚴嚴實實進來的,卻是沒有。

    姜予微的手下意識緊了緊,腳步稍微停滯。

    陸寂立即察覺到她的異樣,用力反握了一下,示意她安心。

    這時,一個身穿茶色麻布短褐的小倌滿臉笑容的迎了上來,開口既道:“這位貴客,不知今日想玩些什么?”

    陸寂輕搖折扇,慢條斯理道:“就玩牌九罷。”

    “好嘞,您請隨小人這邊走。”

    那小倌吆喝一聲,領著他們來到里面一張榆木大桌前。這里也圍滿了人,桌邊設有六張紫檀透雕圈椅。奇怪的是明明還有一張椅子是空閑的,但卻沒有人入座。

    陸寂低聲在她耳邊解釋道:“落座者每次下注最低十兩銀子,站著的則沒有這個規矩。”

    原來如此,姜予微了然的點了點頭。

    那領他們過來的小倌頗有眼色的又搬來一張圈椅,并排與空的那種放在一起,請他們入座。

    才剛坐下,此桌的莊家便道:“這位爺,今日咱們這局是押一賠十。”

    押一賠十已經相當大的賠率了,便是她這種沒有玩過的人也知道,玩上一把就可能有百兩銀子的輸贏。

    第63章 第 63 章 賭坊

    難怪有人能在一夜之間輸的傾家蕩產, 以她那點體己,在這里恐怕最多玩上三局。

    陸寂坐姿閑雅,氣定神淡道:“開始吧。”

    “好嘞!”

    那莊家當著眾人的面把桌子的牌九全部打亂又重新擺好, 然后用一根長竹竿將牌九分發給坐著的六個人。

    “諸位都瞧好了,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他一邊喊一邊搖動手里的銅鈴清脆的鈴聲在嘈雜的賭坊內格外刺耳。

    身后圍著的人紛紛開始下注,陸寂拿起面前的牌九看了一眼,眼皮不抬的也往桌上扔了二十兩銀子。

    幾局下來, 他輸少贏多,不一會兒就已經贏了一百多兩。

    姜予微在旁邊看著,大致明白了是怎樣的玩法。雖然與葉子牌復雜些許, 但其實也就是比牌面點數的大小。

    不同的點數花色所代表的意思也不同, 誰的排面大便算誰贏。

    一局作罷, 莊家再次發牌。這次陸寂接過后并沒有翻開來看, 而是直接反扣在桌上。側首過來,輕聲對姜予微道:“卿卿可知何為千門八將?”

    姜予微搖頭,不明白他為何忽然說起了這個。

    “所謂千門, 即是指那些以行騙為生的人,就譬如這賭坊里的伙計。而所謂的八將, 則又有上八將和下八將之分。”

    “上八將分別是正、提、反、脫、風、火、除、謠,下八將為撞、流、天、風、種、馬、掩、昆。”

    陸寂用眼神暗指向那個莊家, 勾起一側唇角似笑非笑道:“他便是上八將中的天將。”

    姜予微聽得糊里糊涂的,也朝莊家看去。那人三十歲開外的樣子,膀大腰圓, 滿臉絡腮胡子,一雙三角眼中透出些許兇狠之氣。

    除此以外,她沒有看出其他異樣,“爺, 何又為正將?”

    “正將是指善于千術又以此做局的莊家。”陸寂又示意她去看坐在左側第二張椅子的中年男子,道:“而他便是反將。”

    姜予微明白了,“爺是說他們是同伙?”

    陸寂但笑不語,將剛贏來的銀子全都推到了桌子中間,“下注,一百兩。”

    那個穿深綠色彈墨蜀錦圓領袍的中年男子見狀,發出一聲怪笑,道:“這位兄臺連牌都沒看就下注了,可是篤定自己這把會贏?”

    陸寂看向他淡淡一笑,道:“那是自然,我的手氣諸位都有目共睹。”

    眾人紛紛議論起來,有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撇嘴道:“未免也太過于托大了吧?連牌都沒看如何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贏?”

    “就是!就是!運氣這種事情玄之又玄,誰能說得準呢?”

    另一個人道:“那倒未必,我觀這位兄臺胸有成竹,也許是有什么絕技傍身。”

    見事情已經差不多了,那中年男子眼中閃過精光,一拍桌子豪氣干云道:“好!我就欣賞兄臺這樣干凈果斷的,不如我們今日玩一盤大的如何?”

    “怎樣的大法?”陸寂問道。

    中年男子眼神黏膩的在姜予微身上流連,方才進來時他就注意到了。

    這個女子雖然帶著帷帽遮住了容貌,但體態風流,身材玲瓏有致,連說話的聲音也如飛泉漱玉般好聽,定是個美人。

    想到這里,他不由咽了口唾沫,道:“就賭你身邊這位姑娘如何?我若是贏了,她今后就歸我!”

    姜予微渾身猛然一震,只覺得一股惡寒從腳底直涌上天靈蓋。

    從周圍這些人不覺吃驚,反而個個眼神淫!邪曖昧的表情來看,顯然這種事情在賭坊并不稀奇!

    那中年男子見陸寂不回答,短眉一挑,道:“怎么?兄臺是不敢了嗎?”

    人群里有人高聲附和,“原來是個外強中干的,我還道有多厲害吶?你若不敢,何必說出那人的大話?!”

    話音落下,其他人也跟著哄堂大笑起來。

    在這樣漫天的嘲諷當中,陸寂神色未變,仍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只靜靜的撇了那中年男子一眼,道:“若你輸了又當如何?”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起來,朝身后跟著的小廝一揮手,小廝立即從錦盒中拿出一只鎏金翼鹿鳳鳥紋銀盒擺在桌上。

    “此物乃我剛得的寶物,價值千兩,我若是輸了便將此物給你。”

    “一言為定。”

    姜予微霎時一頓,下意識的看了陸寂一眼,抿唇沒有言語。

    方才附和的那人立即接話道:“有種!我跟五兩銀子!”

    “我也跟!”

    “我跟二兩”

    不少人跟著下注,才半晌功夫,榆木桌上的銀子堆成了小山。

    陸寂這才看向姜予微,道:“現在你可知何為反將?”

    姜予微點頭,所謂反將大抵就是用激將法來引人陷入他們圈套中的餌料。至于那個隱匿在人群中附和的,應當也是他們的同伙。

    她倒是不信陸寂會真的把她送出去,只是這種被當做賭注的感覺委實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剛開始的期待和興奮也在此刻蕩然無存。

    見賭注都下得差不多了,中年男子率先將他的牌九攤在桌上,得意的揚眉,道:“兄臺,承認了。”

    周圍一陣嘩然,連旁邊桌的人都湊過來看起了熱鬧。

    兩張牌都是紅白各六點,姜予微記得這種叫做天牌,點數很大,唯有拿到至尊才可以勝過。

    難怪中年男子會有恃無恐,原來從一開始幾人就串通好要在這把給陸寂下套,只怕陸寂的牌也被動了手腳。

    方才那些跟著下注的人面色霎時都變得難看,有幾個還向姜予微投去憐憫的目光。

    像這樣在賭桌上被贏走的女子大多下場悲慘,運氣好些被某個富商員外買回去做妾,運氣不好則只能去青樓接客了。

    陸寂側首看來,見姜予微臉色有些發白,在桌下輕輕握了握她發涼的小手。

    隨即把面前的兩張牌九攏在掌心,這樣的姿勢,旁人是看不到牌面的,只有他們兩個離得最近的可以瞧見。

    隨著他一點點挪開指腹,姜予微看到了那牌面上的點數。

    白色各十點,乃是梅花牌,果然比不上中年男子手里的天牌。

    這也是這場騙局的精妙之處,被騙者拿到的牌面不小。加上先前幾局連贏數次,往往會放松警惕,以為這次也會如此。

    這時再被反將一激加大賭注,結果就可想而知。而且事后你也不會懷疑到他們頭上,只會認為是自己偶爾運氣不好。

    如此反復,直到把家產全部搭了進去。

    姜予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陸寂用眼神詢問他該如何是好?

    陸寂不慌不忙,臉上不僅沒有絲毫擔憂,反而饒有興致的湊到她面前,輕聲道:“卿卿可知在賭桌上想要贏的關鍵是什么?”

    她腦子很亂,根本沒心思細想,隨口瞎蒙了一個,“運氣?”

    “非也,是要把牌都握在自己手中。”

    說罷,陸寂唇邊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淺笑。把牌九放回桌上,然后順手隨意一翻。

    人群立即歡呼雀躍,喝彩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贏了!居然贏了!押一賠十,這下我要發財了!”

    榆木桌上,原本還是梅花的牌赫然變成了至尊。姜予微不敢置信的看著這一幕,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那么短的時間,自己可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相比于眾人的興奮,那中年男子和莊家臉色黑的如同鍋底陳年的積灰。十倍賠率,如果把銀子全部結清,這間賭坊都要賠進去了。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交匯間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莊家把手按在長竹竿上,又看向人群中那個方才附和的男子。男子立即會意,趁著眾人不備,貓腰擠出朝門外跑去。

    陸寂眸色溫和,對那中年男子道:“我贏了,現在這只銀盒是否就歸我了?”

    中年男子咬牙切齒,不復先前吊兒郎當的模樣。暗中給小廝做了一個手勢,冷哼道:“兄臺好手段,在下佩服!”

    “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不足掛齒。”

    人群里那個書生模樣的男子揚聲喊道:“做莊的,快給我們兌銀子啊,小爺我還等著繼續玩下一把吶!”

    他剛才把身上僅剩的十兩銀子都壓了進去,一想到翻了十倍,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其他人也跟著喊了起來,“對啊!快給我們兌銀子!”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不會是想要賴賬吧?!”

    眼看局面逐漸失控,莊家額頭的青筋暴起,牙關緊咬,手死死得按在銀匣子上,一時間進退兩難。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個雄渾有力的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中。

    “吵什么吵?!都給我閉嘴!”

    喧鬧的賭坊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朝門口望去。姜予微微微側身,也朝那投去目光。

    只見門口站著四五個身材魁梧的大漢,一襲絳紅色捕服,外面套著黑色比甲。腳踩皂靴,腰間還挎著一把刀,一看便知是官府的人。

    為首那人約摸三十出頭,仰首闊步走了進來。眼神銳利的在人群中掃過,“官府巡查,閑雜人等都給我散開!”

    第64章 第 64 章 撞將

    只見門口站著四五個身材魁梧的大漢, 皆穿一襲絳紅色細麻直裰,外面套著黑色搭護。腳踩皂靴,腰挎橫刀。高大威武, 滿身的正氣, 一看便知是官府的人。

    為首的約莫三十出頭,昂首闊步走了進來,銳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 氣沉丹田喊道:“官府巡查,閑雜人等都給我出去!”

    姜予微的好友沈絳輝曾經跟她說過,官府為了防止有良人被不軌之徒坑害, 會定期派人在青樓賭坊等地方巡查。

    只是她沒有想到京城的官差氣勢如此逼人, 來巡查竟是要把人全都趕出去。

    一直在柜上注視著這邊動靜的掌柜立即上前, 雙手抱拳對著眾人深深作了一揖, 賠笑道:“諸位諸位,對不住了!今日賭坊臨時遇上官府巡查,諸位也都看見了。還請先行回去, 明日再來吧。”

    眾人面面相覷,特別是先前跟陸寂一塊堵牌九的那幾個人。銀子尚未兌現, 他們如何肯離開?

    聞言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起先聲音還很小, 漸漸的越來越大。最后演變到群情激憤,大有不賠錢就把賭坊掀翻的趨勢,唾沫星子噴的那掌柜滿臉皆是。

    為首的官差見狀, “唰”的一聲抽出橫刀,展臂掄圓了狠狠地劈在門口那擺著聚寶盆擺件的翹頭條案上。

    條案直接被劈成兩半,發出巨大的聲響,上面擺放的東西也摔得粉碎。

    屋內眾人都被嚇了一跳, 頓時又安靜下來。

    為首的官差用刀尖指著鬧得最兇的那幾個,冷冷的道:“我數到三,還不走的視同妨礙公務,統統抓回衙門重打二十大板!”

    “一!”

    “二!”

    眾人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做鳥獸散。書生模樣的男子頗為不服,牙關咬得咯吱做響,還想要上前理論。

    同行的好友忙把他拉住,低聲道:“民不與官斗!秋生,且聽我一句勸。咱們還是先回去吧,免的得不償失啊!”

    連勸了好一會兒,那書生模樣的男子才作罷。抓起桌上的十兩銀子,甩袖離開。

    賭坊里的人走得七七八八,方才還是門庭若市,頃刻間只剩下了他們幾人。

    姜予微看了眼陸寂,見他仍輕搖白石扇子,氣定神閑的端坐在那兒,仿佛身處的花前月下而非賭坊。于是也沉住氣,靜靜的看著這些人。

    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的小廝趁機動作麻利地關上大門,屋內光線頓時黯淡了許多。氣氛陰郁古怪,透出森森的寒意。

    那掌柜的五短身材,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眼中閃動著精光。

    負手神態自若走到他們面前,客氣的一笑,“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今日算是碰到高人了。還請這位爺高抬貴手,這些銀子權當小人孝敬您了。”

    裴儀雙手抱胸,從鼻中冷哼了一聲,“銀子本就是我家主子贏來的,何談你孝敬?”

    話音剛落,旁邊的莊家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桌上,橫眉冷豎,眼神兇狠的盯著陸寂。

    “休要得寸進尺!識相的拿了銀子快走,敢在興勝賭坊的地盤上出千,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煩了!”

    說罷,從暗處忽然沖出來十幾個人,手里皆拿著刀棍將他們四人團團圍在中間。

    經歷過同洲客舍的那場刺殺,當再次面臨相似的場景時,姜予微鎮定了許多,雖仍然懼怕但卻不亂。

    透過帷帽她看向那群官差,發現他們竟沒有絲毫要出來阻止的意思,瞬間明白了過來——這些人也是一伙的!

    賭坊能開在天子腳下,其勢力已經可見一斑。陸寂今日雖然沒有帶太多隨從,但從衣著打扮上也能看出非富即貴。

    可是這些人非但沒有問及他的來歷,反而有恃無恐的模樣,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根本不在意?

    行事如此之張狂,看來這賭坊背后真正的主人必定來歷不凡啊!

    她正思索著,忽聽陸寂說道:“卿卿誤會了,這些人并非是官府眾人,而是賭坊里的撞將。”

    “你”

    姜予微愣了愣,有些驚訝的低聲道:“我并未開口,你如何得知我在想什么?”

    陸寂收起折扇,看向她的眼眸深邃繾綣,專注而又溫柔。不知為何,姜予微莫名覺得耳根發燙,忙將視線挪開,收斂心神。

    只是那一剎那而已

    陸寂臉上閃過幾絲失落,但沒說什么,旁若無人的繼續解釋道:“撞將是不入流的下八將,通常會在賭局進入敗勢時假扮成官差突然沖進來,推翻賭桌。又或者是假扮成盜匪,將那些賭徒贏來的錢財全部半路劫走。”

    他頓了片刻,又道:“方才我們進來時,你可曾看到有人懷中抱著孩子?”

    她當然記得,當時她就在想怎么會有當爹的如此離譜,竟然帶著三四歲的孩子來賭坊賭錢,也不怕耳濡目染把孩子教壞了。

    等等!

    姜予微一怔,“爺的意思是”

    “那也是下八將,俗稱天將,專門用哭聲擾亂下注之人的心緒,使其無法集中精神從而輸掉賭局。”

    姜予微杏眸圓睜,不由覺得心驚。以前她只單純的以為賭坊堵的是運氣和技巧,縱使有見不得光的地方也不會太多。

    沒成想在真正的賭坊里,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每個出現在你身邊的人都有可能是他們用來對付你的棋子,甚至于你還未踏入賭坊大門,便已經在他們的圈套當中了!

    掌柜的臉色陰沉如水,見被陸寂識破,一雙鼠豆眼兇光盡見,說話也不再客氣。

    “這位爺,看來你今日是特地來找我們麻煩的啊?!”

    陸寂挑眉一笑,清貴俊朗的臉上帶著些許不羈,諷刺意味十足,“是,又如何?”

    “兄弟們,把他們給我拿下!”

    掌柜的發出一聲薄吼,其他人立即提起刀棍沖了上來。那個莊家終日打雁,眼下反被雁啄了眼,肚子里早就憋了一股悶氣。

    從椅子下抽出一把刀,飛身躍到榆木桌上,朝著陸寂的頭頂就狠狠地劈了下去。

    刀破風而來,甚至可以聽到輕微的呼嘯聲。力道之大,若是真被劈中后果不堪設想。

    然而就在電光火石之間,他的刀卻將將停在了離陸寂頭頂三寸的位置,任憑如何使勁都無法再前進半分。

    做莊的皺緊眉頭,往下一看,只見一把刀鞘擋在了他的刀口前。

    裴儀輕嗤一聲,雙手握住刀柄順勢一甩,生生把他逼退數步。與此同時,繡春刀出鞘,刀光劍影間與沖上來的十幾人打斗在一起,嘶喊聲不絕于耳。

    申甫則持刀護在一側,并沒有上前幫忙。

    姜予微奇怪道:“你為何不去?”

    “夫人放心,裴統領武功高強,這些人不是他的對手。”

    姜予微一愣,櫻唇微微張開,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見陸寂正失笑的看著自己,忙正襟危坐,不然顯得自己仿佛很呆的樣子。

    說話之間,裴儀已經撂倒了一大片。掌柜的見狀,撒腿就想往外跑。只是他才跑出去幾步,賭坊的大門忽然被人一腳踹開,桑虎帶著大群錦衣衛涌入。

    那些人看到飛魚服這才猜到陸寂的身份,個個臉色蒼白如紙,還有的嚇得腿都軟了。

    須臾,桑虎沒費多大的力氣便帶人控制住了局面。

    裴儀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瞪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干脆等我累死了再來?”

    桑虎咧嘴大笑了幾聲,那笑聲中帶著幾分憨傻之氣,連臉上那道疤都顯得不那么嚇人了,“來早了哪能體現得出裴統領以一敵十的雄姿啊?”

    陸寂抬眸打斷了他們,道:“好了,把這里仔細搜查一邊,然后把人全部帶回去。”

    “是!”

    兩人領命,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賭坊里的這些伙計,另一部分人則在附近大肆搜查起來。

    陸寂勾起唇角,柔聲對姜予微道:“此處太亂,我們先行離開吧。”

    姜予微看了眼周圍雜亂不堪的場景,抿了抿唇,起身跟在他身后。

    陸寂走出去幾步,似乎是忽然想起來什么,指著那中年男子似笑非笑的道:“桑虎,好好招待他,別丟了詔獄的臉。”

    “是!屬下領命。”

    桑虎頓時來了興趣,在心里已經盤算出好幾種刑罰,是先用通地吼還是梳洗好呢?

    那中年男子聞言猛的打了個寒戰,眼中閃爍著驚恐,哆哆嗦嗦喊道:“饒命!求大人饒過我吧,我什么都交待,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人用繩索勒住舌頭,扔去了后面。

    賭坊前圍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兩人便繞到后面出去。

    門開在一處不起眼的小巷中,兩側皆是民宅,白墻黑瓦。青石板鋪成的小道上綠苔叢生,隨處可見歲月斑駁的痕跡。

    姜予微抬頭看了眼湛藍的天空,問道:“爺,不知此處歸何人所有?”

    經過剛才的事情,她要再看不出其中的門道便只能用蠢來形容了。陸寂卻是有些詫異,眸中浮現出欣賞之色,“當朝宰相,劉榮光。”

    “劉榮光?”

    第65章 第 65 章 藕花

    難怪那些人會如此囂張, 原來背后是真的有座大靠山。從淮陽西泉莊再到興勝賭坊,這里面都有劉榮光的蹤跡。

    她秀眉微蹙,不解道:“他身為宰相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為何還要開設賭坊在暗中收斂錢財?”

    “卿卿也說了是一人之下”

    一瞬間, 姜予微的瞳孔猛然收緊,驚愕的看著他,都有些不敢再繼續往下細想來。

    陸寂見她這幅呆滯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 彎眸多看了兩眼,又道:“前些日子淑妃診出已有一月的身孕,卿卿覺得倘若此胎誕下的是個皇子, 劉家會想要如何作想?”

    當今皇上雖已大婚三年, 但膝下子嗣不豐, 迄今為止只有一女, 乃是中宮皇后所出的衡山公主。

    若是淑妃所生的當真是個皇子,那將會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兒子。

    與其輔佐一個不受控制的帝王,倒不如將一個有劉氏血脈的幼子推上皇位, 屆時天下還不是由他們劉家說了算?

    姜予微倒吸了口涼氣,皇權更迭必然會伴隨血雨腥風, 而受苦的也終將會是百姓。

    她其實很不理解權勢對于他們來說就真的那么重要嗎?與至于讓他們甘愿冒著九族被誅的風險也要謀反。

    她把這個想法一說,本以為陸寂會嘲諷她婦人之見。

    誰料陸寂卻耐心解釋道:“金馬玉堂, 腰金衣紫,這些便足以讓人趨之若鶩了。劉家歷經幾朝,勢力盤根錯節, 縱使劉榮光想要急流勇退也總會有人推著他往前走。而圣上是明主,不會允許有人左右國本。”

    所有這早已不是誰進誰退的問題了,而是雙方都沒有退路,只能前進!

    陸寂見她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也不再多言, 微微彎下身子與她平視,似是很認真的在征求她的意見。

    “今日攪擾了你的雅興,眼下時間還早,不如我帶你去游湖如何?權當是給你賠罪了。”

    陽光從狹窄的巷中漏下,照在他的臉上使得五官更加深邃俊美。

    他的容貌確實生得無可挑剔,難怪能引得那么多的女子心生愛慕。

    姜予微不動聲色的側開身子,道:“也好,難得出來一趟。”

    陸寂吃吃地笑了起來,眸中瀲滟生輝,盡斂萬千溫柔,“那就多謝姑娘賞臉。”

    馬車就停在巷口等他們,上了車后又晃晃悠悠的朝城外駛去。

    距離京城二十里外,有一處湖泊名叫玄鏡湖,傳聞乃是瑤池王母手中的玄鏡所化。

    湖泊綿延數里,水光接天,淵淵灝灝。遠處重巒疊嶂,寸碧遙岑。煙波不動影沉沉,碧色全無翠色濃。天清氣朗時,常有城中的百姓來此游玩踏青。

    姜予微自馬車上下來,看著岸邊停靠的這艘畫舫,終是沒忍住,嘴角抽了抽,“陸大人說帶我來游湖,莫不是坐這艘畫舫?”

    陸寂笑道:“卿卿不喜?”

    畫舫上裝飾有復雜精巧的彩樓歡門,五色幌子迎風招搖,不時還有曼妙的笙歌自舫上傳來。鼓吹喧闐,八音迭奏。

    她看了一眼,毫不客氣的嘲諷,“先是賭坊后是青樓,陸大人這帶人游玩的方式還真是別致啊?”

    陸寂大笑一聲,走向碼頭旁看守畫舫的老頭,拿出五兩銀子客氣的道:“老人家打擾了,煩請你幫我們準備一條小船。”

    那老頭應是見慣了這種臨時來租船的世家公子,從善如流的接過銀子后便去準備了。

    畫舫平日都會多備幾條小船以供畫舫的客人們能夠盡情游玩,不過當船用不上時也會租給其他來游湖的百姓,也算是一項進益。

    沒過一會兒,那老頭便來請他們上來。陸寂先行跳了上去,反身朝她伸出來手。

    姜予微還在記恨他方才逗弄自己的事情,故不肯讓他扶,提起裙擺自己上了船。

    她不擅鳧水,腳小心翼翼的踏穩后才敢跨步上來。

    誰知這時,陸寂竟然故意晃動船身。

    她嚇了一跳,趕緊蹲下扶住兩側的船舷穩住身形,然后狠狠地剜了陸寂一眼。

    陸寂心情大好,以往鮮少見她眉眼含嗔又鮮活的模樣,越發覺得此行來對了。也沒有請艄公,接過竹篙自己撐起了船。

    姜予微挑眉,故意擠兌他道:“沒想到堂堂錦衣衛副指揮使會親自為我撐船,小女孩真算是三生有幸啊!”

    “當回艄公能駁得美人一笑,陸某何樂而不為?”

    姜予微發現此人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拌起嘴來她討不到半點好處。于是干脆扭過身去摘下帷帽,坐去了船頭專心致志的欣賞起眼前的美景來。

    風挾浪來,激起層層白蕊。浮光躍金,靜影沉璧,隨著一聲清脆嘹亮的啼叫,白鷗掠過水面又直沖上云霄。

    遠處荷葉接天連碧,陸寂撐動竹蒿徑直朝那里而去。

    靠近后他們才發現,這里的荷葉十分茁壯,有些足有人高。蜻蜓欲立不自由,藕花無數滿汀洲。

    行至深處,陸寂用竹蒿將船固定住,也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船上備有美酒佳肴,他倒了一杯遞給姜予微,道:“此酒名叫胭脂醉,卿卿可要嘗嘗?”

    酒盛在白玉透雕梅花杯中,呈現出胭脂的顏色,頗為風雅。姜予微接過抿了一口,清香甘冽并不辣口,還有種淡淡的桃花香氣,確實是好酒。

    恰巧這時又魚兒躍出水面,銀白色的鱗片發出耀眼的光芒,須臾又沒入水中消失不見。

    她被吸引住了目光,感慨道:“若是帶了魚竿便好了,釣兩尾回去讓杏容做成紅燒魚,一定好吃。”

    陸寂搖頭失笑,“你這個小吃貨,怎么就惦記吃食了?”

    說罷,眺望遠處的湖光山色,舉杯悠悠念道:“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姜予微不以為然,趴在船邊側首望著他,道:“人生四大樂事,吃喝玩睡缺一不可。”

    陸寂哈哈大笑起來,“卿卿所言極是。”

    他早就心猿意馬,見姜予微眉眼間的這股狡黠得意勁兒越發心癢難耐。

    起身與她擠在一處,指腹擦過柔軟的水唇,道:“卿卿唇上的胭脂以前似乎不曾嘗過,可否賞我一些?”

    姜予微又羞又臊,此時又在船上無路可退,狠狠地啐了他一句,“你個沒臉沒皮的登徒子,還不讓開?”

    陸寂非但沒退,反而將她攔腰抱入懷中,俯身貼在她耳邊,呢喃道:“為了卿卿,陸某甘愿做個登徒子。”

    溫熱的鼻子噴灑在耳后皮薄之處,激起層層雞皮疙瘩。

    偏偏陸寂又在此處落下一吻,瞬間她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脖頸更是紅得能滴出血來,聲音沙啞道:“爺,不可。這是在湖中,若是讓人看見便不好了”

    “放心,不會有人過來的。”

    他說的肯定,多半是早就安排了人在附近守著。姜予微暗罵了聲,扭著腰說什么也不肯配合。

    然而不知為何,慢慢的她感覺到從骨頭中涌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燥熱來,直燒得口干舌燥。

    她看向那壺酒,四肢無力的靠在陸寂肩頭,蹙緊眉頭道:“這酒好像有問題。”

    陸寂的眸中春色盎然,聞言笑道:“酒中無毒,只是青樓畫舫里的酒與別處的到底有些不同。”

    “你!”

    姜予微遲鈍的腦子頓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地伸手想要打他。

    結果反把陸寂輕松抓住,放在唇邊淺啄了一下。

    “卿卿別怕,放心交給我吧。”

    交頸效鴛鴦,錦被翻紅浪。藕花滲出,水波隨船身漾開,一聲聲難耐的嬌吟被撞得七零八落。

    姜予微看著頭頂的天空,只覺身如浮萍,被陸寂強勢地推上一個又一個的高峰,連魂魄都在震顫失鳴。

    一場荒唐,日暮才返,她連自己是怎么回的府都沒有印象了。

    再醒來時已在自己房中,東方既白,晨光熹微,窗下傳來丫鬟婆子們低聲交談的窸窣聲。姜予微渾身酸痛,咬牙坐起朝外喊了聲杏容。

    門立即被推開,服侍的下人魚貫而入。她不想被人看出異樣,只得強忍著當做無事發生。

    用銅盆里的清水凈完面后,她腳步遲緩地挪到鏡臺前坐下。每走一步,雙腿便是一陣酸軟,姿勢多少有些別扭,好在沒有人發現。

    杏容拿起一把玉梳,動作輕柔地幫她梳理如云霧般的墨發。才梳到一半,忽見門口見來一個人。

    陸寂身穿一襲緋紅色官服,腰佩銀魚符,似是剛下朝回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

    紅色的官服襯得他面冠如玉,步態從容身姿挺拔更顯神清氣爽。

    姜予微看到他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拿過杏容手中的梳子直接朝他狠狠地砸了過去。

    玉梳砸在他的袍服上又跌落在地,“啪嗒”一聲脆響霎時斷成兩節。

    屋內氣氛陡然變得沉默,丫鬟們面面相覷,她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紛紛嚇得不敢出聲。

    誰知讓她們驚掉下巴的是,陸寂非但沒有半分惱意,反而撿起斷了玉梳,笑意盈盈道:“怎么一大早就動這么大肝火?”

    他還好意思問?!

    姜予微冷若冰霜,將頭轉向一側,擺明了不愿搭理他的話。

    杏容見狀,朝其他人使了眼色,示意她們都出去。

    第66章 第 66 章 條件

    南枝眸色稍沉, 見人都已經朝外走,也放下手里的拂塵跟了上去。她是最后一個離開的,臨出門前看了眼里間。

    屏風后自家爺正彎腰同姜予微說些什么, 臉上的神情溫柔繾綣, 是她從未見過的。咬了咬下唇,掩上門退到庭院中去。

    這里既聽不到屋內主子們的說話聲,也可及時聽候傳喚。

    屋內, 姜予微拿起另一把紫檀雕花木梳,面無表情的自己梳了起來。心里忍不住腹誹幸好那把玉梳不是她自己出銀子買的,要不然扔他還真是可惜了。

    陸寂不知她心中所想, 但見美人蛾眉倒蹙, 杏眼含嗔, 別有神韻, 笑道:“怎么?還覺不解氣?”

    姜予微一想到他如此無恥,居然誆騙自己喝下催情的酒,還幕天席地好一通胡鬧。剛偃息的怒火又燒了起來。

    冷嗤了聲, 陰陽怪氣道:“爺言重了,我算個什么東西?怎敢生您的氣?”

    得, 氣還不小吶!

    陸寂訕訕一笑,按住了她的手, 軟聲哄道:“你就算是再氣也別跟自己過不去啊,瞧瞧,快把梳子給我。”

    姜予微皺眉低頭看去, 看之前還不忘先剜他一眼。

    梳齒上纏著幾縷青絲,方才光顧著生氣,未曾注意硬扯下來幾根,這時才覺得頭皮有些發疼。心情越發煩躁不快, 甩開他的手把木梳也忘桌上一扔,深吸了口氣。

    陸寂見狀,笑著放下斷梳撿起那把好的。也沒什么架子,繞到姜予微身后握住那處打結的地方細細梳理整齊。

    青絲柔滑烏亮,如堆云砌墨。窗外花遮柳隱,水木明瑟,此情此景倒是讓他忽然想起少時讀過的幾句閑詩來:

    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淚染輕勻,猶帶彤霞曉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鬢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姜予微看著鏡中的他,眼中浮現出幾抹一樣。忽又瞥見他勾唇,不悅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卿卿同小孩一般,生氣起來便要摔東西。怎么?昨天你難道未得其中痛快?”

    “你!”姜予微噎住,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反駁,氣得眼眶都紅了,“你無恥!”

    昨天縱使縱使她有意亂之處,可那也是因為酒的緣故。可陸寂居然拿這個來揶揄她,把她當成了什么?!

    陸寂本也有些惱了,但見她眼眸濕潤,心底頓時一亂,忙蹲在她身側,聲音也放得更低了。

    “卿卿別哭,是我的錯,我不該說這樣的話。”

    姜予微理都沒有理,眼水奪眶而出,梨花帶雨的模樣十分惹憐。

    陸寂嘆了口氣,道:“還求卿卿指條明路,我要如何做你才能消氣?”

    見目的已經達成,她也不好鬧得太過。又過了半晌慢慢止住哭聲,一抽一搭的哽咽道:“第一,你今后不許再誆我喝那種東西。第二,你需答應我一件事。但這件事我還沒有想好,先記在那里。”

    陸寂擰眉,有些猶豫

    “你方才還說讓我消氣,轉眼就猶豫起來,原來又是誆我的!”

    她掩面抽泣,身子微微顫抖,哭得好不傷心。

    陸寂無奈,“好好好,就依你所言。只是你不能擅自離府,身邊也不能無人。”

    “那是自然,爺放心。”姜予微暗罵了聲,抽了抽鼻子。明眸恍若水洗,兩頰鼻尖泛紅又如海棠經,楚楚動人。

    陸寂看著心底軟成一片,道“好了,去洗洗陪我一同用膳。”

    近日京城算不上太平,等用完膳后他又急匆匆地趕回鎮撫司衙門處理公務。跑這一趟似乎是專程回來陪姜予微用膳的,那些丫鬟們私底下都在傳自家爺對夫人真好。

    主子一走,她們也跟著得了閑。南枝同檀雪打了聲招呼后便出得院子,繞過抄手游廊來到翠微閣。

    才行至弄水軒前,遠遠看到一群人正往壽暉堂去。

    為首的女子鵝蛋圓臉,略帶稚氣,腮凝新荔,溫柔可親。身穿一襲桃紅色對襟襦裙,因著天熱未配衫子,只在腕間搭了條燙金描花披帛,手中還拿著一把團扇。

    她迎上前,躬身道:“奴婢見過月姑娘。”

    徐盈月忙將人扶起,笑道:“南枝姐姐行色匆匆,這是要往何處去?”

    “方才爺下朝后專程趕回來陪我家姨娘用膳,臨走前囑咐奴婢說姨娘怕熱,讓奴婢吩咐廚房做碗紫蘇桂花冰酥酪來。這不,奴婢正要去吶。”

    徐盈月頓了頓,若有所思,“哦原來如此,二哥哥對你家姨娘還當真是用心啊。”

    南枝挑眉,得意道:“誰說不是?自從姨娘住進二月閣,綾羅綢緞,珠寶頭面,流水一樣的送了進來,都快把爺的私庫給搬空了。”

    徐盈月聞言莞爾,“我還要去壽暉堂給姑母請安,便不耽誤姐姐的正事了。”

    “月姑娘慢走。”

    南枝欠身行禮,待人走遠后她才緩緩抬頭,唇邊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轉身朝廚房而去。

    日子倏忽而過,轉眼已是八月初一。立秋之后,暑意逐漸消退,燥熱的風中也帶上了絲絲涼意。

    姜予微從壽暉堂請安出來,回去的路上悶頭直走,一句話都沒有說。

    跟在旁邊的杏容小心撇了眼她的神色,道:“夫人,方才的事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方才在壽暉堂喝茶,只因她端茶時的動作比大夫人要早便被抓住錯處,當著眾人的面狠狠斥責了一頓。

    這樣的事不勝枚舉,以往來請安也時有發生。大夫人不喜她,故而總是挑理。罵她的詞大同小異,無非就是小門小戶不懂規矩之類的。

    她并不在意,只是次數多了難免會厭煩。

    行過薔薇花架,忽見前面的園子人來人往,手里還拿著紫竹、綾絹、棉紙、珠貝等物,梁媽媽在旁邊指揮他們動作快些,別誤了時辰。

    姜予微道:“這是在做什么?”

    杏容看了眼,解釋道:“過幾日便是中秋佳節,大夫人請了工匠來府里扎燈籠。王胡子手藝好,去年為天寶樓扎的那只嫦娥奔月,栩栩如生精妙絕倫,所以今年大夫人特意請了他來。”

    她一說,姜予微才想起中秋快到了。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在溧洲,城里有燈會,可楊氏不許她出去。

    于是她偷偷翻墻而出去尋溫則謙,結果差點與姜嘉月撞了個正著,是溫則謙及時拉住她躲在了角落里。

    銀花金縷,魚龍百戲。燈火闌珊處,他們兩人挨得極近,溫則謙的體溫隔著衣服傳來。雖然那時兩家已經交換了庚貼,可溫則謙羞得俊臉通紅,根本不敢正眼瞧她。

    正想著,忽聽杏容道:“夫人?”

    姜予微立即回過神來,見她和金蟬都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若無其事道:“回去吧。”

    “是。”

    她繞過前面人多的地方,準備從另外一條小道回二月閣。

    然而才走出去不遠,耳畔傳來杏容急促而驚恐的聲音,“夫人小心!”

    她下意識的抬眸看去,發現原本堆放在墻角準備用來搭建燈架的白竹忽然全部朝她們砸了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眼前一花,一個人影已經擋在了她的面前。

    金蟬飛起一腳,身形靈巧好似飛燕般將那些白竹踢翻在側,嘩啦啦的發出一陣嘈雜的悶響。

    姜予微臉色微微泛白,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已經退到她身后的金蟬。幸虧金蟬及時把白竹踢開,不然這十幾根竹子便要砸在她頭上了,只是

    “夫人,您沒事吧?”杏容也嚇了一跳,急忙過來查看她的情況。

    姜予微搖頭,“我沒事。”

    杏容臉色一沉,看向那個始作俑者,冷冷的道:“你怎么做的事?!主子跟前你也敢橫沖直撞?”

    地上趴著一個年輕女子,身穿玉色水田小襖,腰間束一條海棠花汗巾子,底下穿著水綠褲子。眉梢上吊,一臉精明模樣,旁邊還散落許多用來糊燈籠的霞影紗。

    面對杏容的詰問,她不慌也不忙的爬起來,道:“姨娘恕罪,方才我也是絆了腳,這才不小心沖撞到姨娘。”

    “不小心?”

    杏容冷哼,方才就看到她躲在樹后鬼鬼祟祟的,見到姜予微過來后才突然沖出來。

    “這道上干干凈凈連石子都不曾有,難道是鬼絆了你不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杏容姐姐何出此言?我奉了大夫人之命取霞影紗給王胡子送去,方才是絆了自己的裙角。我又不知姜姨娘會放著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杏容見她還敢頂回來,氣得眼睛都快歪了,“你好大的膽子,差點傷到主子不說,還敢出言不遜,我看你是皮癢了!”

    那女子撇嘴,絲毫沒把杏容的話放在眼里,“是是是,是我的錯。姨娘今日若是非要拿我出氣,我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姜予微頓時笑了出來,寥寥幾句就把她架在了那里。

    若是真罰了,那便坐實了無故責罰下人的罪名。若是不罰,今后還如何在這府里立得起來?

    第67章 第 67 章 立威

    她攔住欲要發作的杏容, 上下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語氣溫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見她臉上還掛著笑,態度軟綿綿的便知自己猜得不錯。從山雞堆里飛出來的, 到了鳳凰窩總是些缺乏底氣, 也難怪夫人說她上不得臺面。

    想著,下巴揚起,輕慢道:“我叫聽云, 是大夫人院里的。”

    “年紀輕輕的就能壽暉堂當差,這么說你是家生子?”

    聽云勾唇一笑,“不錯, 我娘乃是大夫人的陪房, 如今替大夫人管著賬房的對牌鑰匙。”

    “原來是大夫人身邊的得力之人啊, 失敬失敬。”

    姜予微也笑了起來, 道:“你方才絆住衣裙又撞到白竹乃是意外,我無甚可責怪你的。”

    聽云聞言從鼻中輕哼了聲,非但不存半分感激, 神情反而越發得意起來。

    旁邊的杏容心急如焚,幾度欲言又止。

    姜予微朝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安心, 隨即話鋒陡然一轉,目光凌厲道:“只是我今日不得不罰你!”

    此話一出, 所有人都呆了呆,其中以聽云是反應最大。她眉心緊蹙,死死的盯著姜予微像是在看個笑話, “姨娘憑什么罰我?”

    “中秋佳節將至,大夫人十分看重,所以才特意請工匠入府,又命你取來霞影紗做燈。我雖出身不顯, 但也知道霞影紗貴重,需百兩銀子一匹。”

    姜予微故意在此停頓,幽幽的看了聽云一眼。上前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匹霞影紗,可惜道:“你毀了如此珍貴之物,難道不該罰嗎?”

    園子里的花草剛澆過水,有些地方還是濕的。霞影紗嬌貴不耐清洗,如今上面沾上了泥漬,算是毀了。

    聽云的臉上霎時變得慘白,支支吾吾的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我我不是有意的”

    姜予微挑眉,“聽云姑娘怎可說謊呢?園子這么大,路這么多。你若非故意,為何放著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杏容掩唇偷笑,好險笑出了聲來。

    “你胡說,我是隨便挑了一條,哪管什么正道小道了!”聽云惱羞成怒,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姜予微冷笑一聲,“不是故意,那就是沒把大夫人的吩咐放在心上了!取了東西不趕緊送去,反而隨性在園子里亂逛是何道理?!”

    “我”聽云腦中一片混亂,哪里招架得住她的攻勢,半天只擠出來這么一句。

    “什么你啊我的,誰教你的規矩?!大老爺常年住在山中,我家爺又忙于公務,偌大侯府全倚仗大夫人操持。京城上下誰人不知大夫人治家有方內外有度,賞罰分明?”

    姜予微冷冷的看著她,又道:“可你毀壞霞影紗不說,還屢次對我出言不遜。莫非是覺得大夫人仁厚,又仗著自己是家生子,所以才敢如此胡作非為?”

    聽云身形一顫,慌忙跪下,“我奴婢沒有,還請姨娘明鑒!”

    姜予微收回視線看也不看她,淡淡道:“你是大夫人院里的,要如何處置自然由大夫人說了算。杏容,你把她送回壽暉堂闡明今日的來龍去脈,然后把人交給大夫人處置。”

    “是!”

    杏容早就看不慣她那番狐假虎威的做派了,定要抓住這個機會在大夫人面前好好告上一狀不可。

    當即叫來兩個婆子,帶上證物押住滿臉懼色的聽云,興沖沖往壽暉堂而去。

    姜予微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裙,下意識抬眸看了眼四周,不經意間忽然撇見前面的月洞門后躲著一個人。

    那人粗心,連袍服露出一角都沒有察覺。

    楊妃色暗花百褶裙,今早才在壽暉堂見過,她當然不可能認錯。

    那人是徐盈月。

    只是,徐盈月怎么會在這里?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

    姜予微頓了頓,再看時卻發現那里已經不見有人的身影。她沒有多想,轉身回了二月閣。

    日薄桑榆,晚霞殘照,壽暉堂內的琉璃盞在夕陽的映襯下發出絢爛耀眼的光芒。守在廊下的小丫鬟見丁嬤嬤回來,早早就打起了簾子。

    入得正廳,迎面便是一扇昂貴的紫檀木螭紋白玉大插瓶,插瓶兩側各擺放了一盆清雅素蘭。

    行到里間,見大夫人正在制香,她不敢打擾,靜靜在旁邊候著。

    徐氏把剛揉搓好的二蘇丸放入龍泉窯梅子青萱草紋香盒中,交給丫鬟瓔珞,道:“拿去窨香,記住,一月后方可取出。”

    “是。”瓔珞接過,恭敬告退。

    丁嬤嬤這才上前道:“夫人,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將工匠等十一人暫時先安置在西院后門處的廂房。那里寬敞夠他們用了,也不會打擾到各院主子的休息,紫竹、綾絹等物件也都送了過去。”

    “嗯。”大夫人滿意點頭,接過棉帕凈手,道:“你辦事,我向來放心。”

    丁嬤嬤垂首一笑,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猶豫道:“夫人,還有一事聽云那丫頭自回來后一直在屋里頭哭吶。”

    大夫人不耐煩的皺眉,“她還有臉哭?要不是看在她娘服侍我多年的份上,這樣的蠢貨我斷不會留在身邊!”

    丁嬤嬤連連點頭稱是,“夫人菩薩心腸,辦砸了差事您也只是罰她兩個月的月錢小懲大誡。偏這丫頭是個不識相的,奴婢待會就去教訓她!”

    徐氏臉色稍緩,冷哼了聲,道:“往日倒是我小瞧了那個姜氏。”

    姜氏身邊那個叫杏容的丫鬟來壽暉堂后,話珠子噼里啪啦的往外一通猛倒,任誰都能看出她的來意。

    可她愣是半句都沒有提及姜氏,只說如何撞見聽云怠惰因循、玩忽職守以至霞影紗被毀的過程。又說怕其他人無法說清事情真相,故而斗膽請命前來。

    總之,一番說辭滴水不漏,讓徐氏都無法尋姜予微的錯處,只能罰了聽云。

    丁嬤嬤道:“姜氏粗鄙卑賤,不足為懼,奴婢擔心的是二公子”

    今日在園中發生的事只怕已經傳到陸寂的耳中,因為舅老爺和徐家,近些年來她家夫人與二公子的關系算不上融洽。

    眼下經聽云那賤蹄子一鬧,姜氏的事捅到了明面上,只怕是一時不好交代。

    徐氏不以為然,“我是他娘,他還能把我如何?”

    丁嬤嬤張了張嘴,頓了片刻還是把話咽了回去,笑道:“夫人所言極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在二公子心里如何能越得過您去?”

    “我現在唯一的心愿便是盼著寂哥兒能早日成婚生子。”

    徐氏嘆息一聲,又道:“你讓盈月多上些心,別整日待在自己房中,徐家今后全指望她了。她若能早日攏住寂哥兒的心,我何至于如此發愁?”

    丁嬤嬤笑道:“夫人就放心吧,月姑娘是個聰慧的,定不會辜負您的一番苦心。”

    “但愿如此吧。”

    兩人正說著話,忽聽外頭有丫鬟喊道:“夫人,二爺回來了。”

    徐氏聞言看了眼丁嬤嬤,立即起身往外走去。行至雕花隔斷處,正看到陸寂進來。身穿一襲青色深衣,腰佩香囊。豐神雋上,如明月入懷。

    “二哥兒,你回來了?”徐氏語氣歡快,回頭對丁嬤嬤道:“快去吩咐廚房擺飯。”

    “不用了。”

    陸寂打斷她們,臉上掛著淺淺笑意,溫聲道:“待會我還要進宮面圣,無暇用飯,匆匆趕來是有件事要辦。”

    徐氏咯噔了一下,心中隱隱有了預感,“何事如此急切?”

    陸寂看了她一眼,對身后跟來的粗使婆子道:“去把聽云拖到院中杖責二十。”

    “慢著!”

    徐氏面色難看至極,壓住怒火勉強平靜的道:“她是我院里的人,你怎可上來就杖責?你眼里還有我這個母親嗎?!”

    屋內氣氛霎時變得緊張,丁嬤嬤見勢不妙,忙出來打了個圓場,“二爺息怒,方才夫人已經責罰過聽云,還命她晚些時候去向姨娘賠罪吶。”

    “哦?”

    陸寂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們,“不知母親是如何處置的?”

    “這”丁嬤嬤心虛,不知還如何回答才好,徐氏也把頭轉向另一側。

    兩個月的月錢聽上去很多,但對于她們這些家生子而言委實算不上什么懲罰。

    主子平日從指甲縫里漏出來的都夠她們用了,何況聽云的娘還管著賬房的對牌鑰匙。

    陸寂眼眸清冷,渾身散發出一股淡漠疏離之氣。

    “水濁無掉尾之魚,土確無葳蕤之木,政煩無逸樂之民。聽云逾閑蕩檢,以下犯上。若不端本澄源及時遏止,其他人必爭相效仿,長此以往府里還有何規矩可言?”

    徐氏掛不住怫然不悅,冷冷的盯著陸寂質問道:“你為了一個不值一提的妾室,竟要叫你母親難堪?你這個孽子!”

    “母親!”

    陸寂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姜氏是我愛重之人,還請母親勿要叫我為難才是!”

    “你”

    徐氏氣極,但陸寂根本沒心情理會,直接出來屋子吩咐道:“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叫來觀刑,下次膽敢有再犯者絕不輕饒。”

    第68章 第 68 章 離間

    徐氏隔著碧紗窗望向那道肅立于庭前的身影, 知道他這樣大張旗鼓的是故意在做給自己看,心里很不是滋味。

    之前她那些暗中針對姜氏的小伎倆,陸寂看來都知曉, 只是未曾點破。可她想不明白既然之前沒有點破, 為何這次會動這么大的干戈?

    丁嬤嬤看出她的疑惑,小心解釋道:“梁媽媽當時帶著人就在園子里干活,都瞧見了。梁媽媽同奴婢說聽云那丫頭不知分寸, 差點傷到姨娘。”

    “又沒有真的傷到,用得著護的跟眼珠子一樣?”

    丁嬤嬤知道她還在氣頭上,勸道:“當年老爺偏寵云姨娘, 為了他們母子甚至不惜在您的飯菜中下毒, 害得您整日纏綿病榻。是二爺及時發現, 這才救了您的性命。”

    “后來二爺就去了錦衣衛, 幾經生日爬到如今的位置,然后又替您除了云姨娘這個毒婦。”

    說起往事,徐氏也是感慨萬千, 緊鎖的眉頭松開少許。

    丁嬤嬤見狀,又道:“徐家式微, 這些年來您多次使銀子暗中接濟,二爺知道可是從未說什么。”

    徐氏不滿的嘟囔, “他是從未說過,可是灝哥兒的事,我那般求他, 他都不曾出手相助。灝哥兒他表兄,又是二哥唯一的血脈,他怎可如此狠心?”

    “夫人,灝哥兒在青樓狎妓與人發生口角打死了人, 官府拿他本是天經地義,更何況最后二爺不是保住了他一條命嗎?”

    丁嬤嬤苦口婆心道:“您為了這事已經與二爺生了嫌隙,如今他好不容易有了中意之人,您又何苦非要和那姜氏過不去?權當養個逗趣的玩意兒,哄二爺開心就成了。”

    徐氏久久不曾言語,半晌后嘆了口氣,道:“罷了。”

    幾個粗使婆子把聽云從房中拖了出來,用繩索捆在條凳上,任由她如何哭喊掙扎都無用。寸厚的板子高高舉起又落下,打得她慘叫連連。

    陸寂親自監刑,無人敢徇私。才幾板子下去,她后背已是皮開肉綻。

    四周圍滿了下人,各個臉色煞白如紙,每打一板子,他們也跟著縮起脖子。有些膽小的甚至哭了起來,唯恐下一個就是自己。

    “啪、啪、啪”,板子打在皮肉上的聲音沉悶而壓抑,除了聽云痛苦的哀嚎外再無別的動靜。

    等打完二十大板,聽云聲若蚊蠅,氣若游絲。殷紅的鮮血順著條凳留下,淌了一地,沖鼻的血腥之氣在院中彌漫開來。

    陸寂冷眸掃過眾人,揮手讓人把她抬下去,然后大步離開。

    其他人也都散了,南枝和杏容落在后面。兩人出了壽暉堂,行走在花蔭小徑上。

    南枝拍了拍胸脯,臉色凝重,還未從方才可怖的場景緩過神來,顫顫道:“聽云伺候大夫人也算盡心竭力,今日雖然冒犯姨娘,但到底并未犯下大錯,爺何必把人打成這樣?瞧著只怕一個月都下不了床。”

    杏容也有些驚魂未定,聞言古怪的看了她一眼,道:“是她咎由自取,如何怨得了旁人?”

    南枝訕訕一笑,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什么?”

    “爺自從溧洲回來后好像變的和以前不同了,姨娘和善也好相處,但人哪有不犯錯的?”

    南枝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又道:“姐姐知道我性子直容易得罪人,我是怕自己哪天犯了忌諱都不明白錯在何處。”

    杏容失笑,“我和夫人相處有些時日了,夫人不是那般小氣之人,你就放心吧。”

    “可”

    南枝頓了頓,欲言又止,憂心忡忡,“若真有那個時候,還請姐姐救我一救。”

    “你若真的得罪了姨娘,我哪有那本事救得了你?萬事還需自己謹慎。”杏容道。

    “姐姐就別說笑了,誰人不知爺對姐姐不同?當時我們私底下都在猜此次南下回來,姐姐的稱呼就要變了,誰曾想”

    話還沒說完,南枝似是意識到了不對,慌忙住了嘴,小心翼翼的撇向杏容。

    杏容的神色看不出異樣,只淡淡道:“往后這樣的話不要再說,當心讓人聽到再給自己招來麻煩。”

    “是。”

    南枝垂首,悻悻然道:“姐姐勿怪,我這也是為了姐姐著想。你生得貌美,又能歌善舞,不像我們似的在院子里也沒個指望。”

    杏容戳了一下她的額頭,搖頭道:“你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姐姐就別取笑我了,我聽檀雪說她娘已經為她尋好人家,只等歲數到了就回家成婚。姐姐,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杏容看著近在眼前的二月閣,苦笑了聲。她是罪臣之女,還能有什么打算?

    以前她只道爺是謫仙,不染凡塵俗愛。可自從看到爺是如何對待姜予微的之后,夜深時仍會覺得心底有處隱隱在作痛。

    情是穿腸毒,想要拔掉談何容易?可為何那個人偏偏就不能是她呢?

    經此一事后,府里所有的下人不敢再對姜予微心生不敬,每日送來的茶飯都用心了許多。

    翌日,惠風和暢,天高氣爽,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熱得令人燥煩。南枝嚷嚷著要去摘蓮子,所有她們一大早就來了澄湖。

    船娘撐著竹蒿往湖心劃去,水波蕩漾開來,一葉扁舟穿行在綠荷之間。

    南枝和杏容玩得興起,兩人不一會兒就摘了許多,先給她送了些讓她先吃著。

    第69章 第 69 章 金簪

    姜予微耐不住熱, 故沒有同去,而是尋了個陰涼之地垂釣。

    上回在淮陽吃過一次杏容做的紅燒魚后她一直念念不忘,正好趁這個機會讓杏容再做一次。

    湖風拂面, 涼爽舒適, 她慵懶的躺在醉翁椅上眺望兩個窈窕女子采蓮,心情格外輕松自在。

    須臾,又有魚兒咬鉤了。姜予微熟練地提起垂竿轉動釣車, 歷經幾個來回的較量終于把一條兩斤左右的鯉魚拉出了水面。

    在看到魚的那一剎那,她興奮的發出一聲歡呼。釣了這么久,還是頭一次釣到這么大的魚, 光是想想都覺激動。

    不過這條魚的力氣著實不小, 拉上來后尾巴瘋狂甩動, 濺了她滿身的湖水。最后還是在竹韻的幫助下才取下魚鉤, 放入到竹簍當中。

    有了這次的成功,她信心大增,再次拋餌耐心等候。

    這時, 金蟬忽然指了指旁邊,小聲提醒道:“夫人。”

    姜予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赫然發現徐盈月正站在不遠處的欒樹下看著她們。

    金蟬補充道:“月姑娘來了有一會兒了,一直在看夫人。”

    姜予微對她的印象其實還不錯, 見她似乎并無惡意,招了招手揚聲道:“月姑娘可要過來一起湊個熱鬧?”

    徐盈月的眼睛頓時一亮,提起裙擺小碎步跑著就過來了。鬢間的蝴蝶簪子隨著她的動作而亂顫, 靈動可愛,一如她這個人般。

    “打擾嫂嫂了。”

    姜予微唇角勾起,宛如春花明媚,道:“不礙事, 快請坐吧。”

    金蟬搬來一張椅子,徐盈月在她旁邊坐下,雙手規矩的疊放在身前,舉手投足溫婉嫻靜、端莊秀麗。

    只是那雙眼睛出賣了她,甫一坐下便好奇的四處張望,暗戳戳藏著的興奮勁像是個小孩子。

    姜予微失笑,遞了個新鮮的蓮蓬過去,道:“可要嘗嘗?這蓮子的味道還不錯,清甜可口。”

    “多謝嫂嫂。”

    徐盈月接過,剝了一顆放在嘴里,眼眸彎彎滿足的道:“果然好吃。”

    “喜歡你就多吃些,我這里有的是。”

    “嗯!”徐盈月重重的點了下頭,拿出一方素帕鋪在旁邊的杌子上。每剝一個蓮子都會把里面的蓮芯小心的剔出來,然后整齊的擺放在帕子上。

    她看了奇怪,問:“你留下蓮子芯是有何用處嗎?”

    徐盈月恍然回過神來,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我娘她身子不好,夜里常常難以入眠。大夫說要用新鮮的蓮芯來入藥,所以我經常會親手剝些,慢慢的便養成了這個習慣。”

    “原來如此,不知令堂的病可好些了?”

    她只是隨口一問,誰料徐盈月臉上的笑容忽然沉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落寞憂傷之色。

    “我十歲離家來到侯府,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過我娘了。去年冬天我哥哥來信,說她的病又加重了,身為女兒我卻無法在她床前盡孝,實在愧對她老人家。”

    姜予微哽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自己以前也深有體會。

    徐家把她送來京城,不惜使得她們母女生離。雖說名義上是陪大夫人,但其他們的目的可想而知。只是眼下徐夫人病重,她為何不能回去侍疾?

    這應該不會是大夫人的意思

    徐盈月抹掉眼角的濕潤,扯出一抹笑來,抱歉道:“讓嫂嫂見笑了。”

    “月姑娘哪里的話?”

    她無意揭人的傷疤,順勢轉移了話題,“聽你剛才說,你還有個哥哥?”

    “是啊,我離家那年哥哥也才十二歲。追在馬車后面一路哭喊,還跌了一跤,連頭上戴的帽子都不知道掉到了何處。”

    徐盈月明明是笑著說的,眼眶卻是泛起了紅,聽來無限心酸。

    姜予微頓了頓,忽然覺得她此舉有些刻意。不動聲色的瞧了她一眼,寬慰道:“月姑娘不必擔憂,令堂吉人天相,老天爺定會護佑她安然無恙的。”

    “多謝嫂嫂吉言,不知為何我感覺與嫂嫂一見如故,盈月是否有幸能把這支簪子送給嫂嫂?”

    她從懷里拿出一支金鑲寶石花簪來,簪子上鑲嵌的紅寶石成色極好,累死工藝也十分精巧,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像這樣好的物件,坊間是買不到的。一來是耗時耗力、成本昂貴,尋常百姓根本買不起。二來是手藝好的工匠幾乎不會為尋常百姓做頭面,所以這簪子多半是貴人賞賜的。

    姜予微連連擺手,“這如何使得?我都未曾送過你什么,不能收你如此貴重之物!”

    徐盈月拿起蓮子調皮的朝她眨了眨眼,笑道:“這就是嫂嫂送給我的見面禮啊。”

    “那也使不得!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快把簪子收回去吧。”

    “嫂嫂不收,可是瞧不上我?”

    姜予微一噎,皺眉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如此,那嫂嫂就收下罷!”

    說罷,也不等她再次拒絕,徐盈月硬把簪子塞在她的手里。然后起身一溜煙的跑了,生怕有人會在后面追她一般。

    姜予微看著手里的簪子陷入沉思,直覺告訴她這可能是個棘手的麻煩。

    又過來一會兒,杏容和南枝終于玩夠了,一行人滿載而歸。在路上,南枝嘰嘰喳喳不停的說起方才在船上的趣事。

    “夫人您都不知道,杏容姐姐的膽子可小了。船身只要晃動一下,她便嚇得不敢動彈,非要蹲下后才許船娘繼續往前劃。奴婢讓她去岸上等著,她又不肯,連船娘都拿她沒辦法。”

    姜予微失笑,這點倒是和她很像。

    杏容半嗔半怒的瞪了南枝一眼,沒好氣的道:“你還好意思說?你故意往我身上潑水,我還沒找你算賬吶!”

    “夫人救我!”

    南枝笑著避開她作怪的手,躲在了姜予微身后。

    打打鬧鬧間回到二月閣,才進門姜予微便看到陸寂坐在她經常做的那把交椅上。手里還拿著她沒有看完的《朝野僉載》,眸光似笑非笑地朝她們撇來。

    杏容和南枝頓時好似老鼠見到貓,前一秒還在嬉笑,后一秒就肅手恭立,心虛的連看也不敢看陸寂一眼。

    姜予微道:“你們先下去吧。”

    “是。”兩人朝她投來感激的目光,然后拿起魚簍和蓮子迅速退了出去。

    屋內霎時只剩下他們,姜予微自顧自的倒了盞茶喝,這才看向陸寂,“爺今日怎么回來的這么早?”

    “朝中無事,想著早些回來陪你,結果房中一個人都沒有。”

    姜予微不以為然,將那支金鑲寶石花簪放在鏡臺上。

    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忽見陸寂放下書起身走了過來,拿起那支簪子仔細瞧了瞧。

    她心下一動,狀似不知情的問道:“怎么了?這支簪子有何不對嗎?”

    “這支簪子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姜予微見他神色并無異樣,說話的語氣也和往常一樣,不免犯起了嘀咕,實話道:“這是月姑娘方才硬塞到我手里的,說是送給我的見面禮。”

    “她倒是聰明。”

    陸寂哼笑一聲,把簪子又還給了她,淡淡解釋道:“此物原是先皇后賞賜給我母親的,她初入府時母親就把此物轉贈給了她。”

    御賜之物,還是初入府時大夫人所贈。這支簪子所代表的意義非同一般,大抵還很有可能是將來的主母之物。

    姜予微暗嘆了口氣,心想這果然是個棘手的東西。徐家和大夫人都想把徐盈月許配給陸寂,可如今徐盈月卻把這么重要的東西給她,反向陸寂投了誠,同時又向陸寂表明自己不愿嫁的決心。

    年級雖小,但善于審時度勢,且做事果斷。陸寂說她聰明,一點也不假。

    姜予微沉思片刻,道:“今日月姑娘同我說起她母親病重,我瞧她的模樣很是擔心。”

    陸寂挑眉朝她看來,饒有興致的道:“她有心利用你,你還幫她求情?”

    被他一句話戳破心思,姜予微尷尬的笑了笑。她當然知道徐盈月是故意在她面前說那番話引起自己同情的,只是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呢?

    “來到侯府并非是她本意,既然她已經表明了自己的誠意,爺何不幫她達成心愿?”

    陸寂笑盈盈的望著他,聲音低沉充滿了魅惑之意,“究竟是幫她還是幫你?這筆賬需得算仔細了。”

    姜予微咬牙暗罵了聲,道:“幫我,爺就當是在幫我可好?”

    “幫你,我又有何好處呢?”

    姜予微深吸了口氣,忍住起雞皮疙瘩的沖動,伸出兩指拽住他的衣袖輕輕搖晃,然后捏起嗓子嬌滴滴的道:“爺,算我求你了可好?”

    陸寂垂眸,啞然失笑。但是不得不說他很是受用,聽到她軟軟糯糯求自己的聲音,心底軟得不成樣子。

    哪怕她現在是想要天上的星星,自己恐怕也會想方設法的弄來。

    “好,我答應你了。”他寵溺的刮了刮姜予微的鼻子,動作親昵而自然。

    姜予微愣了片刻,臉“唰”的一下紅得通透,同時在心底也長松了口氣。這招好用,但委實也不好用啊

    “多謝爺。”她拿起那支寶石簪,又道:“那這支簪子我該如何是好?”

    第70章 第 70 章 提醒

    陸寂隨口道:“她既然給了你, 你安心收下便可,不必在意。”

    姜予微想了想,從善如流的把簪子收到鏡臺上擺放的那只黑漆描金云紋匣中。

    不收, 得罪陸寂。收了, 得罪大夫人。而徐盈月已經給出了答案,她若是再選錯那就只能用蠢來形容了。

    用過午膳后,陸寂陪她小憩。見懷里躺著的美人兒已經睡熟過去, 他唇邊不由自主的溢出一抹淺笑。

    姜予微怕熱,所以睡覺時大多只穿了一件輕薄的丁香色軟煙羅單衣。香肩半隱,肌膚瑩白若羊脂。雪貌花顏, 清雅之中帶些嬌艷, 似是海棠春睡惹人憐愛。

    陸寂俯身在她的唇瓣上落下一吻, 然后躡手躡腳的出去, 生怕驚醒了美人。

    他一路來到外間書房,喚來裴儀,道:“你派人將此物送去薊州徐家, 交到徐賀的手中。告訴他動作最好快些,別耽誤了中秋佳節一家團聚的日子。”

    “是。”

    裴儀接過他遞來得密函, 眉頭皺了皺,略作遲疑道:“爺, 探子來報,溫則謙已經到了京城,眼下正住在城西的一家客棧當中。據屬下觀察, 他應當是進京來趕考的。”

    陸寂眸色一沉,淡然無波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裴儀垂首,躬身告退。

    簟織湘筠似浪, 帳垂空翠如煙。一片睡云驚散,綠槐高處風蟬。

    轉眼間又過去了七八日,時光消逝,悄然無聲。

    這日,姜予微與她們打了幾圈葉子牌后覺得索然無味。竹韻最近倒是迷上了這個,一直借著當差之便在旁邊看著,她干脆利把位置讓給竹韻,自己退了下來。

    見檀雪坐在廊下陰涼處打絡子,好奇的湊過去看。

    檀雪手巧,絡子打的也極好。手指靈巧的在蔥綠柳黃兩色絡子間穿梭,光是瞧著便讓人覺得目眩神搖。只過了一會兒,她便打好一個攢心梅花絡子。

    姜予微驚嘆道:“真好看!除了這個,你可還會別的花樣子?”

    檀雪一笑,細細數來,“回夫人,奴婢還會方勝、連環、柳葉,還有朝天凳和象眼塊。無論是什么絡子只要給奴婢看上幾眼,奴婢都能打出來。”

    庖丁解牛,技蓋至此耳。

    “那你教教我可好?”

    檀雪滿口答應,“夫人想學哪一個花樣?”

    她撐著額頭想了想,道:“還是先學最簡單的那個吧,我手笨,復雜的怕是學不會。”

    “那奴婢教您打柳葉絡吧,這個簡單。”

    說簡單,但其實也不簡單。姜予微看她打了好幾遍才稍微理出點頭緒來,結果等真正上手的時候發現打出來的絡子歪歪扭扭,根本入不得眼。

    檀雪把她做的那個拆了,手把手的又仔細教了一遍。她邊學邊打,這次總算是像點樣子了。

    這時,杏容忽然急匆匆的從外面回來,還帶來了一個消息:徐家來人了,要接徐盈月回去。

    姜予微頗覺意外,抬眼看向她,問:“可當真?”

    “千真萬確,徐家大公子眼下正在壽暉堂拜見大夫人,奴婢剛得到消息后便立即趕回來告訴夫人了。”

    徐家的人來得還真快啊,看來應該是出了什么變故,不然不可能動作如此迅速。

    杏容微皺眉頭,擔憂的問:“夫人,您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然是好事啊!”姜予微勾唇淺笑,如此一來徐盈月便可回家照顧她的母親了,如何不算是好事?

    “可”杏容一頓,眉頭皺得越發深了,“奴婢是擔心大夫人如果知道是您去跟爺提及的此事,恐怕會遷怒于您?”

    她的話不無道理,大夫人若知道大抵會覺得姜予微是故意在陸寂面前吹枕邊風,目的是好讓自己登上主母的位置。

    姜予微淺笑,并沒有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道:“無妨,我心中有數。”

    杏容抿唇若有所思,也沒在繼續往下說,轉而道:“月姑娘這一走,今后怕是再難見面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她的話還沒有落地,院門口便走進來一個人。

    徐盈月鼻尖泛紅,臉上淚痕未干,像是才大哭過一場。眸子水汪汪的,難以掩蓋激動之情。

    見姜予微坐在廊下,疾走幾步上前半哭半笑的看著她,哽咽道:“嫂嫂”

    姜予微嚇了一跳,趕緊放下手里的東西把人請到屋里,吩咐杏容奉茶。

    待她平復些后,柔聲笑道:“方才還聽杏容說起來,沒想到你就來了。”

    徐盈月剛想說話,目光忽然撇了眼周圍。

    她心領神會,尋了個借口把杏容她們都支出去,徐盈月這才道:“我是特意來拜謝嫂嫂的。”

    說罷,她起身雙手肅拜,鄭重的向姜予微行了一個大禮。

    姜予微哪里敢受,忙側身躲開,伸手想把她扶起來,“月姑娘言重了,此事并非是我的功勞,可不敢托大,快快請起。”

    然而徐盈月卻說什么也不愿意起,只道:“若非嫂嫂,二哥哥又怎么幫我?多虧嫂嫂不計前嫌,我才能回去。”

    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在宣寧侯府是何處境,陸寂無論如何都不會娶她,那只是大夫人的一廂情愿而已。

    大夫人左右不了陸寂的決定,又不甘心。所以在沒說讓徐盈月離開之前,她只能繼續侯府耗著。日復一日,直到年紀越來越大。

    等終于到了一定歲數后,大夫人忽然想起不能再拖,于是施恩般在京城替她尋一戶人家嫁過去。

    對于陸寂而言,她可有無可不會影響到什么,最多也就是府里多張吃飯的嘴,故而也不會特意為她去惹大夫人不快。

    要不是有姜予微替她說話,她這一生只會成為大夫人與陸寂斗法的犧牲品

    “月姑娘快起來吧,折煞我了。”姜予微一笑,用了些力氣把她扶起來。

    兩人重新在黃花梨卷草紋高束腰方桌旁坐下,姜予微閑話道:“可定好何日啟程?”

    “明日就走,所以我今天也是來拜別嫂嫂的。”

    “明日?這么快?”她略有些吃驚,徐賀竟然連等兩日都不肯,這是多急切?

    徐盈月靦腆一笑,道:“哥哥說母親很想我,我也很想母親,所以就定在了明日。”

    “如此也好,明日即走想必你還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收拾,我就不多留你了。”

    “嗯!”徐盈月重重點了下頭,道:“等回到薊州,我會給嫂嫂寫信的。”

    姜予微笑著應下,由衷為她感到高興。趕在八月十五之間,他們家人今年定能過個好節。

    只是不知為何,她心底忽然生出了幾分落寞

    “嫂嫂也要記得給我寫信。”

    “我記下了,你就放心吧。”姜予微忙掩下這種情緒,滿臉笑容的把她送到門口。

    徐盈月的一只腳已經踏出房門,忽然卻又縮了回來。拉住姜予微的手,輕抿薄唇道:“嫂嫂,你是個好人,對誰都好。哪怕是像我這種只有幾面之緣的人,你也愿意出手相幫。只是防人之心不可無,特別是你身邊的人。”

    姜予微一愣,著實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剛要追問,忽然見陸寂走了進來。她不想讓陸寂聽到,只得暫時作罷。

    徐盈月的神色也立即恢復如常,對陸寂道:“二哥哥安好。”

    陸寂淺笑,看著她道:“明日就要離開京城,你不去收拾東西,怎么還有空跑到我這里來了?”

    “我來向嫂嫂道別。”徐盈月鄭重的又向陸寂行了一禮,“盈月多謝二哥哥成全。”

    陸寂擺手示意她起來,“好了,趕緊回去吧,別誤了正事。”

    “是。”

    徐盈月起身,回頭又看了姜予微一眼,唇邊的笑容燦若朝霞,隨即往院門外走去。

    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腳步看著也比來時要輕快許多。

    姜予微默默收回視線,看向陸寂問道:“不知爺用了什么方法讓徐家同意接她回去?”

    這件事最大的難題其實并不在大夫人身上,若是以侍疾的名義來接人,大夫人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絕。

    所以問題是出在了徐家身上,準確的說是出在徐盈月父親的身上。

    陸寂道:“我只是把關于薊州糧倉的證據都交給了徐賀而已,剩下的事情與我無關。”

    原來如此,難怪徐盈月的父親會松口,原來是致命的把柄握在了自己兒子手上。

    姜予微了解陸寂,知道此事絕不是表面的那么簡單。

    她略一思索便想通了其中的關鍵,道:“爺是早就打算要利用徐賀來肅清徐家了吧?”

    陸寂一笑,并未回答,轉身進了房間。

    徐賀的動作很快,當日晚上基本就已經把馬車等物都準備妥當。

    第二日天光還未大亮,一行人迫不及待的離開了京城,姜予微甚至都不知道這人是何模樣。不過從徐盈月的口中和陸寂的反應來看,他應該是個好哥哥。

    只是府里忽然少了一個人,莫名生出了幾分寂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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