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攻6
霜華影翻了個身, 將自己埋在了枕頭里,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鼻翼間是一種淺淡的冷香,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聞過, 他下意識地深深嗅聞, 之后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真是傻了, 還能是在哪里聞過?
他騰的一下坐了起來,跳下床,再是不能在床上躺著了。
今晚的月光很亮, 室內的擺設一目了然。他環顧四周,這里到處是生活的痕跡,原來, 這里不只是書房, 還是屋主人日常起居的地方。
他是真的在入侵另一個人的生活。
這種感覺怪異至極,卻又令他心神激蕩。
跨過屏風, 側面是一整排的書架, 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散發著淡淡的墨香。
墻上掛著幾幅字畫, 筆鋒蒼勁有力。桌面上是一本攤開的書,只書寫了幾行,月光下, 依稀可辨,他努力辨別,也僅僅只認得有限的幾個。
一種敬畏感油然而生,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所無法跨越的東西。
其實, 他與秦大哥相識也不過才三天啊,他一個戲子,到底是怎么敢的?
霜華影忽然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他走到窗前,一把推開窗戶,一陣微風拂來,他大口地吐息,終于覺得胸口不再窒悶。
窗前,紫茉莉開得正盛,馥郁的香氣在月色下搖曳,靜謐而美好。
可他知道,當陽光普照時,它們就會悄然閉合,將自己的嬌艷隱藏起來,仿佛前夜的絢爛只是一場短暫的夢境。就像他,一旦走下舞臺,走出戲園子,又有多少人會真心追捧?
秦大哥此時迷戀自己,以后呢?
良辰美景奈何天,杜麗娘和柳夢梅有情人終成眷屬,可那終究只是畫本子,霜華影心下酸澀,一段圓潤的念白脫口而出:“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陰雨梅天……”
正在他顧影自憐時,忽然聽到一句“生死何足惜,唯有夢難撇”,語調鏗鏘,有如驚雷。霜華影沒防備,心下一哆嗦,什么愁什么怨,頓時全部煙消云散。
他抬眼往聲音來處一看,就見剛剛還掛在心里的那個正大踏步往這邊走呢。
秦疏走到窗前,隔著窗跟他說話:“怎么樣?我唱得還不錯吧?霜老板指點指點?”說著還把臉湊過去,眨眨眼,賊忒兮兮地。
霜華影翹起蘭花指,作勢將人輕輕往外一推,另一只手輕撫心口,夾著嗓子道:“說話這么大聲音作甚,嚇死奴家了。”
秦疏連忙拱手作揖,說話卻正常起來:“你可真夠敬業的,大晚上還得唱上兩句,我想著自己成功晉升家屬,怎么的也得配合配合吧。”
霜華影小聲嘟囔:“誰是你家屬,我還沒答應你呢。”說著抱怨的話,耳根卻是慢慢紅了。
秦疏撲哧笑了,“進了我的門,可就由不得你了。”
他單手撐著窗戶,長腿一伸,輕巧地躍進窗內,拉著人在桌邊坐了,隨手拉開了燈繩,暖黃的光瞬間充滿屋子:“不是讓你躺一會兒休息嗎?怎么起來了?”
霜華影仰頭,棚頂暈染出一個好大的光圈,中心像是鑲嵌了一顆小太陽,“這房子竟然裝了電燈啊。”
秦疏:“裝了也沒多久,我晚上習慣寫點兒東西,有電燈更方便些。”
秦疏知道,電燈于此時的國人來說,還是個稀罕玩意兒。大家照明更習慣用油燈,有錢人家會用蠟燭。可是他習慣了現代化的便捷,沒有電,真的很不方便。他不只裝了電燈,還打算把電話也安排上。
秦疏看他仰頭看個不停,伸手將他的雙眼遮住,“別盯著它看,小心一會兒眼睛花了。”
霜華影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掃在秦疏掌心,癢癢的,讓他有些蠢蠢欲動,他連忙將手撤了下來,擔心自己一個把持不住,再把人嚇到。
反正人已經落到碗里了,他大可以跟愛人好好享受一下戀愛的心動甜蜜。
霜華影眼睛有些水潤,也許是剛剛盯著電燈的時間太長了吧。他的目光在秦疏面上停留片刻,眼波流轉,視線就落在了攤開的書上。
剛剛他就看到字的下面有一團東西,此時在明亮的燈光下,才看清那是一盤菜的圖案,有些驚訝道:“這是菜譜嗎?”
“是啊。”秦疏隨手翻給他看,有些得意道,“這上面的菜我都會做,以后你就拿著它點菜,如何?”
霜華影看著青年燦爛的笑,心里的苦澀冒出個尖尖兒,“我又不識字,怎么點?”
秦疏沒有錯過他神色間的落寞,頓時心疼了,可是他很快又將這種心疼掩飾了去,將心比心,易身而處,他絕不希望收到來自伴侶的同情。
秦疏俯身,刮了下他的鼻子,說:“那有什么,我教你啊。”
霜華影覺得自己應該拒絕,可他又實在舍不得拒絕,不管是識字,還是與對方相處,對他來說都充滿了誘惑,只是想想,就讓人期待。
“會不會很麻煩?”霜華影詢問,眼神期待而不自知。
秦疏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巴不得你多麻煩我呢,”秦疏輕笑,“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霜華影抓住他言語中的漏洞:“騙人!味饗居下個月不是就要重新開張了嗎?你哪兒來的時間?”
秦疏抖了抖手里的冊子:“這是什么?”
霜華影不明所以:“菜譜啊。”
秦疏將書往桌面上一拍:“錯,這是廚神養成手冊。”
霜華影有些無語:“別告訴我,你打算把這本書扔給別人,讓他們自己學。”
這可是菜譜,可以傳家的東西。
秦疏搖頭。
霜華影剛松了一口氣,就聽秦疏繼續道:“我先帶個把月,之后他們哪里忘了,就自己翻書吧。”
霜華影看著一身紈绔做派的新晉家屬,內心涌起濃濃的擔憂。
正在這時,有兩人提著食盒進了院子。
秦疏一看,說:“餃子煮熟了,走,咱們去吃飯吧。”
兩人移步東廂房,張嬸和高媽將食盒里的東西一一擺好,秦疏擺了擺手,兩人便都退了出去。
秦疏拉開一把椅子,看向霜華影。
霜華影還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細心對待,手腳都有些不聽使喚了,坐在椅子上,還感覺整個人飄著。
秦疏將料碟在他面前一一擺好,足足有五個,挨個指著給他介紹:“這個是米醋調的,這個是加了老醋的,這個只有醬油,這個里面加了一點花椒油,最后這個里面放了辣椒油,你唱戲要保護好嗓子,可以嘗嘗,但不要多吃。”
霜華影從來不知道,一個料碟兒竟然也能搞出這么多花樣。
榮春班也包餃子,只是一年也只有過年才能吃一次,醬油是沒有的,因為醬油不僅要花錢,而且咸鮮的滋味會刺激味蕾,蘸了醬油餃子就不夠吃了。
秦疏又把其中一碟餃子放到他面前,邀功道:“餃子餡兒是我調的,這盤帶花邊的是我親手包的,你快嘗嘗看?”
胖嘟嘟的餃子熱氣蒸騰,霜華影看著,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他夾起一個,輕輕咬了一口,瞬間,鮮美的滋味在口腔里炸開。再看,餃子的皮和餡兒涇渭分明,鮮嫩的綠摻雜在醬紅的肉沫間,團成了一個誘人的肉丸。
這是他第一次吃驢肉餡的餃子。
他曾聽人說過:天上龍肉,地上驢肉。卻也只是聽過就忘,那樣的美味距離他太過遙遠,沒想到,今天竟然可以吃個夠。
華影吃得很認真,細細地咀嚼,他沒有蘸任何調料,是純粹的鮮,好像要將這個味道永遠鐫刻在記憶里一樣。
“真好吃啊。”
抬眼,才看到身旁的人一直盯著他看,還一臉的滿足。
霜華影有些窘,“你怎么不吃,看著我干嘛?我臉上又沒有餃子。”
秦疏目光在他白凈的面皮上流連,心道:“你可比餃子誘人多了。”
當然,這樣的話是絕對不能說的,說出來,眼前的人一定會惱的。
雖然長得好看的人生氣也同樣好看,可吃飯是大事,他可不忍心打擾。
秦疏終于拿起筷子,先給霜華影夾了幾個餃子,挨個放在他面前的幾個碟子里,說道:“你喜歡就好,多吃點。”
霜華影眨了眨眼,壓下眼底的酸,他從來不是個眼窩子淺的,今天卻幾次情緒翻涌,難以控制。
他看了一眼對面,秦疏真是太賊了,竟然妄想用一盤餃子收買他。隨即垂眸,“你別對我這么好,你會后悔的。”
秦疏笑了,問他:“我后悔什么?”
霜華影看進他的眼底,眼神帶著倔強,說:“因為,我會貪心。”
這次,秦疏直接笑出了聲。
霜華影蹙眉:“你笑什么,很好笑嗎?”
秦疏看著他,語氣溫柔:“愛就像存錢罐,沒存進去,是取不出來的。”
霜華影疑惑。
“所以,你大可以再貪心一些。因為,我現在對你好,是為了以后從你那里得到更多,嗯?”秦疏賊兮兮道。
秦疏的眼神絕對稱不上清白,霜華影臉色暴紅,他可真是,上趕著送上門兒給人調戲。
他抓起筷子,埋頭苦吃。
餃子好好吃,他要努力吃,吃窮這個……這個……,不管了,反正就是要吃窮他。
秦疏看他埋頭干飯,悶笑不已,真可愛呀!慢悠悠地也跟著吃了起來。
霜華影風卷殘云,一大盤餃子全讓他吃光了,不小心打了個嗝,驢肉味的。他覺得自己現在都是驢肉餃子味兒的了。
再一看,秦疏面前還剩下大半盤,赧然道:“我吃得太多了。”
“不多。你正長身體呢,得好好補補,以后也能長個大高個兒。”秦疏說的真心實意,華影真的有些矮,一看之前就虧著嘴了。
這話霜華影愛聽,臉上帶了笑,是少年人被人認同的純然的喜悅,“是吧,班主還讓我少吃點,我才不聽他的呢。我可不想當個小矮子。”
秦疏眼神微瞇,看來,宋應生利欲熏心,早有征兆。可憐華影一心為了榮春班,最后卻成了棄子。
霜華影沒有發現他的異樣,還在問他:“你這么高的個子,怎么吃得這么少。”
秦疏眼睛轉了半圈兒,做思索狀,“可能是飽了眼福?”
霜華影:“……”
第292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7
晚風習習, 送來陣陣花香。
兩人說些閑話,霜華影不時向窗外看上一眼,秦疏嘆了口氣。
霜華影疑惑地看他, 秦疏語氣眷戀:“真想把你留在這里啊。”
霜華影這才明白, 原來秦大哥猜到了他的心思, 輕輕抿了抿嘴唇:“天色太晚了。”
秦疏起身:“我送你。”
他當然可以開口挽留, 可那樣就是在為難華影, 他愛重他,便見不得他有絲毫的為難和勉強。
到了院門,福貴見人過來, 忙將一個食盒遞了過來:“東家,您要的餃子。”
霜華影一看就知道這是給他準備的,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第一次上門, 就連吃帶拿的啊,他又不是上門打秋風的, 這樣不好。
秦疏似乎察覺了他的心思, 笑著解釋一句:“這是給你那個丫頭的賄賂,以后少不得要麻煩她的。”
霜華影沒想到他連這個都考慮到了, 便沒有拒絕:“那我替阿翠謝謝你,她吃到有餃子吃,能高興得跳起來。”
兩人并肩出了院子, 巷道靜謐,只偶爾能夠聽到幾聲蟲鳴犬吠,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時而交疊, 時而分離,某一刻,終于牽著了一起。
霜華影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下意識想要抽回,終于還是忍住了。
他垂眼去看,月光下,秦大哥的手仿佛也泛著冷光,一時竟難以分辨,究竟是月光更皎潔,還是秦大哥的手更白皙一些。
霜華影覺得,這世上恐怕再沒有一雙手比秦大哥的更好看了,好看到他想牽一輩子。
他手腕一轉,手指鉆進了秦疏的指縫,十指交叉。
然后抬眼去看秦疏的反應,秦疏也剛好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霜華影狡黠一笑,故意晃了晃兩人牽著的手,秦疏就也跟著笑了起來。
靜夜無言,卻涌動著莫名的情愫,兩人心里的甜蜜就如月光,汩汩流淌,仿佛要將兩人一同湮沒。
進入羊角胡同,榮春班的大門就近在眼前了。
秦疏停住,將手中的食盒遞給華影,霜華影接過,說:“我進去了。”
“嗯。”秦疏的手在他的肩頭稍稍停留,“回去后好好休息,若有空閑,就來找我。”
霜華影仰頭看他,輕聲應道:“秦大哥,你也早些安歇。”
秦疏的目光不自覺地被他翕動的唇吸引,目光落在那里,眼神逐漸幽深,霜華影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跑了進去,臉上卻不自覺地泛起一抹紅暈。
暗巷里,厚重的門板發出一聲悶響,秦疏看著那扇門,目光仿佛能將門板穿透。
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
聽說榮春班最鼎盛的時候,有七八十人,等到霜華影加入之后,銳減到四十出頭,這些年,人員還在減少,時至今日,所有人加到一起,已經不到三十人了。
霜華影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阿翠原本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都已經睡著了,聽到動靜,立馬驚醒。
看到他回來,阿翠驚喜,壓著聲音道:“霜大哥,你可回來了。”
“嗯,”霜華影將食盒放在桌上,對她說,“給你帶了餃子,驢肉餡的,要不要現在嘗嘗?”
阿翠連忙點頭,戲班子里吃的都是大鍋飯,沒什么油水,而且,就是偶爾打牙祭,也輪不到她。
她是個聰明姑娘,也不問餃子是哪兒來的,打開食盒,一股迷人的肉香便逸散出來。拈起一個,用手托著,先是小嘗一口,鮮美的滋味讓她眼前一亮,隨即啊嗚一口,將剩下的全部塞進了嘴里。
霜華影看得好笑,倒了杯水給她,“慢點兒吃,全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阿翠才不要喝水,這么好吃的東西,喝水就把肉味沖淡了,她又接連吃了兩個,這才詢問:“霜大哥,你剛才進院子,有人看見你沒?”
霜華影搖頭。
阿翠撫了下胸口:“那就好。”
霜華影雙手環胸,好整以暇,下巴微抬,“說吧,什么情況?”
阿翠:“大家回來后,班主過來找你,被我擋了回去,我說你胃疾犯了,早早歇下了。”
霜華影微微頷首,贊許道:“好姑娘,沒白疼你。”
阿翠嘿嘿傻笑兩聲,之后便將食盒重新蓋好。
霜華影挑眉,問:“不吃了?”就像他在長身體一樣,阿翠如今的胃口也大得很,別看是個女孩子,把盤子掃空也毫無壓力。
阿翠抱著食盒,就像抱著什么寶貝,說:“這么好吃的東西,我要留著明天早晨吃。”
霜華影表示懷疑:“記住你說的話。”
“這要不是天熱,怕糟踐了好東西,我都能留到后天。”阿翠信誓旦旦。
霜華影沒搭茬兒,阿翠對她自己那張嘴實在太不了解了。
*
南門大街是興慶城最熱鬧的地方之一。
這天一大早,味饗居的大門就開了半扇,過路的都會好奇地往里面看上兩眼。
旁邊的米糧店掌柜好奇地詢問:“你們這是要重新開張了?”
幾個伙計正里里外外地擦洗,聞言,其中一個道:“快了,今天東家請了人過來試菜,最多再半個月,肯定開張。”
米糧店隨口說了兩句應酬話,心里卻對味饗居的這位新東家不太看好,開門做生意,先就得“開門”,晚開門一天,就會流失一部分客源,那可都是多年口碑好不容易維護下來的。
而味饗居之所以關門這么久,就是因為在裝修。這一點也是他所不看好的。
因為,味饗居竟然把臨街的這一面都換成了玻璃窗,玻璃造價昂貴,還容易破損,若是遇到哪個眼紅的,直接一磚頭下去,這鋪子就得重新關門,也不知道秦東家是怎么想的。
雖然心里不看好,他對隔壁還是很好奇的,不說別的,他開的是米糧店,自然希望味饗居紅紅火火,如此,也能照顧一下他的生意。
臨近正午,秦疏站在了味饗居門口,等待貴客登門。
今天他只請了五個人,分別是薦頭黃日林,車馬行的連海平,商會會長孔謙,鄉紳盧仲達,還有陸三少陸克白。
黃日林是最先到的,還沒到門前,就拱手作揖,“秦老板安好。嚯,這店鋪夠氣派,要么說您是留過洋的呢,這見識,這品味,就是不一般。”
秦疏配合著寒暄:“哪里哪里,瞎折騰罷了,說來還得虧黃先生幫忙,您介紹的這幾位伙計十分不錯,掌柜的也得拜托您了。”
黃日林臉上笑容更甚,連聲應下:“好說,好說,定給您尋個最得用的過來。”
這邊剛把人領進去,連海平也來了,秦疏連忙又迎了過去。
米糧店這個時間剛好沒人,掌柜的就看到隔壁一會兒過來個騎馬的,一會兒來個坐黃包車的,一會兒又來個坐小汽車的。
嗯?小汽車?
米糧店掌柜定睛一看,好家伙,這位秦東家到底是個什么路數,竟然把陸三少都請來了。
陸三少雖然在這里最年輕,可他老子手里握著十萬大兵,自然是壓軸出場。
人都到齊,堂倌就開始上菜。
秦疏對今天的試菜十分重視,大小菜式共一十八道。有傳統名菜,更多的是他精挑細選的“新品”。
率先上桌的是幾樣精致的冷盤。
“蓑衣黃瓜”——那黃瓜被切得薄如蟬翼,且相連不斷,碼放整齊后澆上特制的糖醋汁與蒜末,酸辣開胃,清爽可口。
緊接著是“鹽水鴨肫”,鴨肫被處得恰到好處,口感緊實有嚼勁,淡淡的咸香在唇齒間散開。
而在“新品”之中,有一道“奶油蘑菇濃湯”。在這個西餐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這道菜可謂是獨樹一幟。
濃郁的奶油香味,搭配上鮮美的蘑菇,熬制得細膩絲滑,每一口都充滿了醇厚的口感。秦疏還別出心裁地在湯面上撒了些許烤香的面包屑,增加了口感的層次。
還有一道“番茄牛腩煲”,番茄的酸甜與牛腩的醇厚相互滲透。牛腩燉煮得軟糯入味,輕輕一咬便在口中化開。
其他諸如“水晶蝦仁”“松鼠鱖魚”“一品佛跳墻”更是不必一一言說。
今日秦疏請來的幾人,除了黃日林和他有生意往來,其他幾個都各有目的。
像連海平、孔謙是看在老秦掌柜的面子上才過來的,盧仲達與秦家的老鄰居盧元義沾親帶故,借著拐著彎的關系,秦疏親自登門,只是對方明顯沒有捧場的意思,還是秦疏暗示陸克白會到,這才將人引了過來。
這幾人的身份、地位、人脈,都是秦疏所欠缺的,這些人中只要有一兩個為他站臺,宴客的時候能想到味饗居,他的生意就差不了。
在場的幾人都是人精,尤其是黃日林,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販夫走卒,就沒有他不認識的,在座的都是他的熟人,有他在,全程就沒有冷場的時候,秦疏不知省了多少口舌。
眼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秦疏拍拍手,堂倌魚貫而入,在每個人的面前放了一個碟子,上面是各式點心。點心都被切成小塊,十分容易入口。
布里奧斯、雪媚娘、可頌、雪花酥、黑森林……大大小小的甜品足有十幾種,烘焙特有的香味發出強烈的誘惑,哪怕這些東西一看就更得女士的喜歡,還是勾得人食指大動。
秦疏臉上帶著矜持的笑:“前些年時興留洋,我當時年紀小不懂事,也鬧著要出去,在外面的這些年,我確實見了不少世面,只一個,吃不慣國外的東西。”
說到這里,秦疏頓了一下,看向陸克白,“這一點克白兄肯定能感同身受的吧。”
陸克白輕笑一聲,沒有反駁。他今天過來,就做好了給秦疏抬轎子的準備。不過,眼前這些到底是什么東西,他怎么沒見過?
這個秦疏,有點兒東西。
秦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繼續道:“國外的東西雖然不合咱們口味,不過西點卻十分不錯,我當時就想著,哪天一定要把這些洋玩意搬上味饗居的餐桌,讓大家伙也嘗嘗看,洋人吃的是什么。”
“我跟那邊的師傅學了個便,又按照同胞的喜好進行了改良,只是不知道改得如何,還請各位品鑒品鑒。”
品鑒啥?這么好吃的東西,夸就完了。
甜品對于此時的人來說,完全是通殺。
秦疏原本還擔心吃過正餐,這么多甜膩高熱的點心幾人吃不下去,事實證明,他完全是多慮了。
最后,賓主盡歡。
秦疏為每個人都送上了一個精美的糕點禮盒,幾位大佬走出去,臉上都是帶著笑的。
秦疏目送他們一一離開,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今后的客源是不用愁了,接下來就是靜等開張了。
他轉身去了后廚,親自挑了幾樣好菜裝了,又提著糕點大禮包,施施然地向羊角胡同走去。
今天華影要登臺,可不能把人餓著。
第293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8
秦疏過去的時候, 這邊院子里正有幾個人在走戲,看到秦疏過來,紛紛停下動作, 與他打招呼。
秦疏沖他們點點頭, 留了一部分點心在外邊, “這是味饗居的新品, 諸位先忙, 得空嘗嘗看。”
這陣子味饗居那邊每天都會給霜華影送吃食過來,榮春班的人都跟著大飽口福。
“謝謝秦東家。”
“味饗居這是快開張了吧,秦東家生意興隆啊。”
“小影在后院柳樹那呢。”
秦疏道了謝, 就往后院走。其間還遇到了宋應生,雙方客氣地打了聲招呼,維持著表面的和諧。
馬上就要進入伏天, 天氣明顯熱了起來, 這樣的天氣,對于要盛裝打扮的梨園子弟來說, 著實是項考驗。
秦疏進到后院, 就看到了在樹蔭下走戲的霜華影。只見他身姿婀娜,舞步輕盈, 舉手投足間盡是妙齡女子的嬌俏。
為了涼快,霜華影身上穿的是短打,少年人身量尚未長開, 長手長腳,沒了戲服的遮擋,整個人分外纖細。
霜華影只是走戲,只偶爾吟唱些字句,只是他的每一點細微的表情, 每一個漫不經心地走位,似乎都帶著被演繹者的婉轉。
秦疏靜靜地站在一旁,看出這一出應該是《紅娘》。
“秦東家。”阿翠從屋內出來,看到他,有些驚喜,“霜大哥,是秦東家來了。”
霜華影腳下動作一停,看向院門的方向,周身的氣場頓時一變,“秦大哥,你來了。”
秦疏晃了晃手里的東西,說:“今天請了人去味饗居試吃,正好多做了一份。”
阿翠早就看到了他手中提著的食盒,此時連忙上前去接,笑嘻嘻道:“多謝秦東家。”
手上一沉,今天的食盒好重啊,幸好她力氣大。
秦疏:“不必客氣,還要多謝你照顧華影。”
阿翠聞言,看向霜華影,眨了眨眼睛,眼神靈動。
霜華影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姑娘大了,就沒有小時候可愛了,天天就知道打趣他。虎著臉道:“還不快去把東西擺好?”
阿翠吐了吐舌頭,趕忙去了。
秦疏是從阿翠口中得知霜華影有胃疾,對阿翠是感激的,也同情這位苦命的姑娘。
阿翠在梨園見多了負心薄幸,后來年紀到了,選個老實頭嫁了,只是那人確實踏實肯干,卻是個沒擔當的。
阿翠的婆母看不慣她嫁了人還要貼補一個殘廢,又氣她連生了兩個女兒,為此沒少為難她,阿翠與丈夫訴苦,對方卻只一味讓她忍著。
阿翠懷著身孕,還要操勞,大冬天一早就要起來干活,夜間也不知誰潑了水在外面,天色太黑,她沒注意門口結了冰,就這么滑倒了,救治不及時,一尸兩命。
阿翠慘死,霜華影得知后,是用手走過去的。他想要給阿翠討個說法,那個一直以來老實的男人不說傷心難過,反而指責霜華影,言說就是因為有他在,阿翠才不能踏實地跟他過日子,竟是將身上的責任一推二凈。
華影那時候境況艱難,已經存了輕生的念頭,現在阿翠沒了,又被一頂帽子扣下來,回去的路上鉆了冰窟窿,就這么將自己冰封在了那個冬天。
這個世道,對女子總是格外苛刻些。不管是出于他的本職工作,還是念在阿翠對華影的盡心,秦疏也一定要想辦法讓她避開上輩子的命運。
秦疏走到霜華影面前,看到他額角的細汗,取出帕子就要替他擦。
霜華影下意識地避開,秦疏伸手將人固定住,說:“沒事,這兒就咱們兩個。”
院子里原本還有別人,只是看到秦疏過來,都知趣地避開了。
霜華影這下不動了,還仰起頭,合著雙眼,等著他擦。
細碎的陽光穿過樹影,投射在少年的臉上,這一幕格外美好。秦疏擦汗的動作微頓,行動先于大腦,做出了選擇。
霜華影感覺臉上的觸感不對,倏然睜眼。
秦疏已經是萬年老油條了,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還在淡定地給他擦汗。
霜華影抓住他的手,說:“你親我了。”
秦疏裝傻:“沒有啊。”
霜華影眼神狐疑,難道他感覺錯了?只是想到這個男人的雞賊,那點遲疑很快被篤定取代:“你就是親我了。”
這次秦疏承認了,只是認錯的態度很不誠懇,還一副紈绔子弟的模樣:“那根本就不是親,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
霜華影輕哼一聲。
秦疏眼底藏著笑,問他:“你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問問我,真正的親吻是什么樣的?”
霜華影一臉我早就看透了你的模樣,壓根不搭茬兒。
阿翠已經擺好了飯菜,她沒注意到兩人的異樣,跑到霜華影身邊,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小聲道:“好多好吃的,聞著都甜,我一樣都沒見過。”
霜華影有些無語,這個丫頭,再小聲,他和秦疏離得這樣近,秦疏也能聽得見啊。
不過他也挺好奇,今天的菜都是甜口的嗎?上次那個芋泥寶塔就很好吃,也不知道今天有沒有。
進了屋子,霜華影看到滿滿當當的一大桌子,眼睛都瞪圓了,脫口道:“怎么這么多東西。”
秦疏已經拉著人坐下,“不多不多,今天試菜,不算甜品,正菜就有十八道,天氣熱,我只挑了六道過來。剩下的都是點心,還能多放兩天,給你做零嘴兒的。”
霜華影也已經注意到那些造型可愛,氣味誘人的甜品了,難怪阿翠說甜,這味道聞起來是真甜啊。
跟這個時代大多數人一樣,霜華影也嗜甜,看到這么多甜甜的東西,口腔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分泌口水。
他眼神在那些甜點上流連,努力拔了出來,對阿翠道:“分下盤,你端一半過去。”
阿翠脆生生地應了,剛剛擺桌的時候她都饞死了,就等著霜大哥發話呢。
等到阿翠離開,霜華影立馬開動,拿起筷子就沖著一塊粉粉嫩嫩的點心去了。
夾住的時候,就能感覺到點心的柔軟,吃到嘴里,細膩、滑嫩,入口即化,就像云朵一樣輕盈。清甜的滋味,獨特的口感,霜華影瞬間就被征服了。
他眼睛亮亮地問秦疏:“這個叫什么?味道好特別啊。”
“慕斯,草莓慕斯蛋糕。”秦疏說完才反應過來,草莓傳入國內才沒多久,許多人連聽都沒聽過。
“木絲?這么好吃的東西為什么要叫木絲。”霜華影真心覺得,這樣美好的食物應該有一個更好聽的名字。
秦疏就給他解釋,“這個詞是音譯過來的,原本是‘泡沫’‘奶油凍’的意思。”
霜華影恍然,泡沫他知道,打完香胰子,就會揉搓出許多的泡沫,回想剛剛的口感,那種在舌尖上輕輕化開的感覺,確實很像泡沫在口中消散,可是,“奶油凍又是什么?”
秦疏也不覺得煩,相反,他很喜歡兩人現在的狀態。
他想了想,用勺子將布里奧斯中間的奶油挖了一點出來,遞到霜華影嘴邊,說:“嘗嘗。”
鼻翼間是甜蜜的香氣,霜華影沒多想,張嘴含住了勺子。
“這個是香草口味的奶油,奶油凍要在這個基礎上再加工一下,成品的質地跟皮凍差不多。”
秦疏抽出勺子時,不小心在霜華影的上唇沾了一點,他直接用勺子刮了下,回手就塞進了自己嘴里。
霜華影:“……”
他原本還有一肚子的話要問,現在腦子都攪和成奶油了,全是剛才的畫面。
霜華影難以直視對方,只垂著頭嘀咕:“你,你干什么呀。”聲音小小,有若蚊蚋。
秦疏看到他臉紅,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的動作對此時的華影來說,有些超綱了。天地良心,他剛剛真的只是順手,沒想著要調戲人。
可現在看到愛人臉頰緋紅,還真有了調戲的沖動,就湊了過去,“又沒讓你吃我的口水,你羞什么?”
明明屋子里只有他們兩個,秦疏偏偏還要壓著聲音,霜華影原本就發熱的臉瞬間變得滾燙。
他頭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還能感覺到秦疏在看著他,好像他臉紅是多好玩的事情一樣。
真是惡劣!
霜華影裝了會鴕鳥,落在身上的目光卻有如實質,不僅不收斂,反而更加放肆,他終于將頭從沙土中拔了出來。
抬眼,就看到身側的人正托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他,這人果然就是故意的。
霜華影鼓了鼓臉,瞪眼質問:“好吃嗎?”
秦疏咂咂嘴,煞有介事道:“特別甜。”
霜華影:“……厚臉皮。”
秦疏被罵厚臉皮,竟然詭異地得到了一點成就感。
曾幾何時,他可純情著呢。
他看著霜華影,意味深長道:“我也不想厚臉皮,可誰讓我遇上你了呢。”
霜華影努力壓著唇角:“就會說些甜言蜜語哄我。”
秦疏張嘴就道:“我也就只對你一個人甜言蜜語過。”
霜華影唇角的笑再也壓不住,哼了一聲,“那你可得努力了,小爺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秦疏十分配合道:“好好好,我一定努力討霜二爺歡心。”
“現在,霜二爺快來嘗嘗這道桂花糖藕,看看合不合口味。”
霜華影已經被哄開心了,嘴上還要傲嬌兩句:“都怪你,害我都沒好好吃飯。”
秦疏被他可愛到,眼神寵溺,“都是我的錯,你快吃吧。”
桂花糖藕擺盤十分精致,藕片被切成均勻的薄片,中間的糯米軟糯香甜,澆淋著色澤金黃、香氣馥郁的桂花糖汁,仿佛在訴說著江南水鄉的溫婉柔情。
香甜的味道在口中散開,只一口,霜華影就愛上了,整個人也漸漸放松下來,桂花糖藕好吃,荔枝肉好吃,酸筍炒肉好吃……統統都很好吃。
霜華影專注美食,秦疏則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兩人偶爾對視一眼,空氣都仿佛是甜的。
秦疏就這樣看著霜華影吃了一整頓飯,又拉著人在院外消食。
臨到分別,秦疏想起什么,說道:“再過幾天,城中舉行廟會,你們榮春班會參加嗎?”
霜華影:“應該會吧。”這樣好的宣傳機會,班主是不會錯過的。
秦疏有些失望,原本他還想著和華影一起逛逛呢。
霜華影看出他的失落,想了想,說:“廟會肯定不只一個戲班子,好地段就那幾個,可有的爭呢。而且,大廟會怎么都得兩三天,回頭我問問班主想怎么安排,哪天得閑,咱倆再一起去瞧熱鬧。”
秦疏得了這句承諾,十分歡喜,這可是他和華影的第一次約會,他得找人問問以往廟會都是什么情況,可不能真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逛。
秦疏回去就做好了規劃。
只是,廟會這天,甜蜜沒享受多少,還卷入了風暴中心。
第294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9
廟會前后三天, 霜華影的戲被排在了廟會的前后兩天,中間這日,正好空了出來。
秦疏早晨臨出門時, 貴喜過來詢問, “小姐鬧著要去廟會, 姨太太讓我過來跟東家討個主意。”
秦疏聽出來了, 這明顯是趙姨太想要出去瞧熱鬧, 派貴喜過來試探他的態度來了。
趙姨太才二十出頭,這么年輕,總是困在后院里也不像話, 多出去走走挺好,秦疏自然沒有阻攔的道。
“出去可以,只是廟會上人多眼雜, 別忘了帶人跟著。”秦疏隨手掏出幾塊銀元遞給貴喜, “這個拿給趙姨,讓她給佳佳零花。”
打發走了貴喜, 秦疏出門去羊角胡同接人。
天氣炎熱, 霜華影穿了藍色短褂配黑色長褲,很日常的裝扮, 卻顯得人特別的青春洋溢,秦疏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就長了些。
霜華影被秦疏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頭, 輕咳了一聲道:“你這樣盯著我看,是我臉上有東西嗎?”
秦疏笑著走近他說:“沒有,只是覺得你今日這身裝扮格外清爽好看。”
霜華影的臉微微一紅,他知道自己長得好,從小到大也沒少聽人夸自己, 只是從秦大哥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又顯得格外不同些。
就像他從前也是逛廟會的,卻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期待。
霜華影嗔怪道:“又說好聽話來哄我。”
秦疏佯裝一副被拆穿的模樣:“啊呀,被你看出來了。”
霜華影小臉一鼓,平時甜言蜜語一套一套的,今天偏偏這么不解風情,還拿這樣的話氣他,以為他聽不出來是故意嗎?
他哼哼兩聲:“你也就是遇到了我……”
秦疏眼里頓時盛滿了笑,華影怎么能這么可愛。
兩人并肩走在去往廟會的路上,街上人來人往,好像所有的人都從家里鉆出來了一樣,人聲鼎沸,就連樹上的蟬也跟著湊熱鬧,扯著喉嚨放聲叫囂。
兩人今天都特意留了肚子,逛廟會嗎,自然要從頭吃到尾才過癮。秦疏先帶著人去了一個老大爺的攤位,要了兩份小碗餛飩,先墊個底。
老大爺拉開抽屜,里面是一個個包好的餛飩,隔著薄薄的面皮,可以看到里面紅色的肉餡。他挑揀了20個,放入沸水里,不過幾分鐘,就都飄了起來。
秦疏找了個位置拉著人坐下,在他耳邊小聲道:“我打聽過了,這家的餛飩特別鮮。”
霜華影想,兩碗餛飩就要16個銅元,一共才20個,這么貴,能不好吃嗎?他就沒聽說過有比這還貴的餛飩。
等到餛飩入口,他眼前一亮,這才明白,貴有貴的道。
一口氣吃了好幾個,這才放慢速度,他讓秦疏看裹在肉餡當中的東西,小聲詢問:“秦大哥,夾在中間的這個是什么?”
“蝦仁。”
“蝦仁兒?原來這就是蝦嗎?”霜華影有些驚奇,再吃的時候神情都帶上了幾分虔誠,特別的珍惜。
秦疏看他這樣,就開始心疼,華影真是沒吃過什么好東西。
如今交通不便,想要吃些新鮮玩意幾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對小老百姓來說。
其實,被霜華影驚為天人的餛飩在秦疏看來也就那樣,蝦仁不夠大,而且明顯不是新鮮的。
應該是攤主有什么門路,搞來的海蝦干,用的時候又重新泡發了。就是這樣的東西,對于一般人來說也足夠新奇了。
秦疏看著吃的一臉滿足的霜華影,他的華影值得更好的,回頭他就尋個門路,弄點新鮮的海貨河鮮,讓他把世間美食嘗個遍,好好解解饞。
離開了餛飩攤,兩人一路邊吃邊逛,剛出鍋的大肉包蒸騰著熱氣,霜華影的目光將將落在上面,秦疏就已經開口要了一個,回手就塞進了霜華影手里。
霜華影看他付了錢,明顯沒有再要一個的意思,就將肉包從中間掰開,遞了一半給他,說:“秦大哥,你也吃。”
秦疏接了過來,“下次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包子里裹著一些湯汁,霜華影怕它淌出來,張嘴吸了兩口,確定不會再流出來后,這才道:“那也不能我一個人吃獨食啊。”
“你吃不完再給我也是一樣。”秦疏隨口道,完全不顧及這句話給霜華影帶來的沖擊。
此時剛好有一個賣蘭花豆的貨郎從身邊走過,秦疏便將人叫住,要了一包蘭花豆。
霜華影還沒清心頭的滋味,就又被投喂了。
“華影,嘗嘗這個,這蘭花豆炸得酥脆,味道很不錯。”秦疏將蘭花豆遞到他嘴邊,霜華影下意識張嘴,咀嚼,咸香的味道瞬間散開。
“嗯,確實好吃。”他說道,嘴角微微上揚,神色間的受寵若驚已經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驢打滾、包子、釀皮、酥米餅、糖耳朵、酸梅湯……,兩人邊吃邊瞧熱鬧,看舞獅,瞧雜耍,再聽聽別家的戲碼,品評臺風臺步,這樣一路看下來,已經到了中午。
秦疏看他額頭已經見了汗,直接帶著人去了茶樓,他早早就預定好了位置,臨窗的座位,視野十分開闊。
要上一壺茶,再來些茶點果子瓜子之類,慢悠悠地吃著,耳邊是說書先生抑揚頓挫的聲音,吹著風,看著外面的街景,再沒有什么比這更愜意的了。
街上,一個小姑娘拽了拽身邊的美貌女子。
女子低頭,小姑娘指著樓上,脆生生道:“娘,是大哥。”
這兩人正是趙姨太和秦佳女。
趙姨太抬眼往樓上一瞧,正看到大少爺拿了什么喂給另一個年輕人吃,年輕人避著往旁邊躲,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趙姨太一看,就猜出那個年輕人應該就是貴喜提到的霜二爺了。哪怕隔著一段距離,她也能感受到霜二爺的俊秀靈動,難怪……
察覺到樓上似乎要往這邊看,趙姨太牽著女兒快步離開了這里。
秦佳女倒騰著小短腿跟上,不明白娘為什么不去跟大哥打聲招呼,又回頭往樓上看去,剛好對上大哥望過來的視線,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一個甜甜的笑,還伸手搖了搖。
秦疏看到妹妹,也不覺得奇怪,廟會最熱鬧的就是這條街了,他學著小姑娘的樣子,也伸手搖了搖。
霜華影看到,問他:“那個是你妹妹和她娘?”
秦疏點頭,“佳佳大名秦佳女,哪天介紹給你認識。”
霜華影頓時有些緊張,見秦大哥的妹妹誒,他得想想帶什么禮物合適。
秦疏看到母女身邊只跟著一個貴喜,微微蹙眉,貴喜也才十五六,能頂什么用?帶她還不如帶張嬸出來呢。
不遠處,有吵嚷叫囂聲傳來,不一會兒就看到幾個穿著大兵衣服的人過去查看。
秦疏見此,便收回了目光。
趙姨太發現女兒停下,回頭問:“佳佳,怎么不走了?”
秦佳女這才抬腿跟上,奶聲奶氣:“我跟大哥打招呼呢。”
趙姨太看她笑盈盈的一臉天真模樣,問她:“佳佳之前不是還說害怕大哥嗎?”
跟在兩人后面的貴喜聞言忽然笑了,見趙姨太看過來,她解釋道:“之前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小姐說,大少爺在家,她就有好吃的。”
秦佳女聽出來自己被打趣了,捂著小嘴,只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眉眼彎彎。
趙姨太愛憐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佳佳乖,以后也要多跟大哥親近,知道嗎?”
只看最近餐桌上的新菜色,就知道大少爺并不是胡來,味饗居應是能保住的。大少爺能立得住,將來佳佳也就有了底氣和依靠。
秦佳女乖巧答應:“好哦。”
趙姨太讓貴喜將女兒抱起,說:“難得出來一次,娘帶你去太白樓吃烤鴨好不好?”
秦佳女猛點頭,結果還沒到地方,先就看到路邊有耍猴的,登時將好吃的扔到了腦后,“娘,有小猴子誒!”
趙姨太看女兒眼睛都亮了,妥協道:“好,那就先看小猴子。”難得出來一次,自然要讓女兒玩兒個盡興的。
*
秦疏和霜華影在茶樓消遣了一小時,便帶著人開始掃貨,糖畫挺有趣的,買;泥人栩栩如生,買;草編的螞蚱,竹雕的筆筒,古色古香的油紙傘,這些放到以后,可都是非遺產品,統統都買。
為了將這些東西裝下,秦疏還相中了藤簍,一個半人高的藤簍只需要三個銅元,這比起吃的東西可便宜太多了。
攤主看他有意要買,連忙推銷:“兩個竹簍五個銅元,來兩個吧。”
秦疏掃過他粗糙的手,直接付錢,將東西一股腦都放進了藤簍里面。
藤簍真的很能裝,他們買了一大堆東西,竟然還有空余。
霜華影看到他把東西都放在了一個藤簍里,說:“分開裝吧,我跟你分擔一下。”
秦疏直接拒絕,“你歇著,不用你伸手。”說著,他將兩個簍疊放在一起,伸手就將藤簍提在手里,姿態十分輕松。
霜華影一愣,他原本還想著,秦大哥今天一身襯衫西褲,背著個簍子有些不倫不類,沒想到他竟然是直接提在手里的,果然個子高就是有優勢。
這時,后面傳來汽車鳴笛聲,街上的行人紛紛避讓。秦疏護著霜華影,也跟著避到了店鋪的屋檐下,有動作慢的,地攤兒上的商品沒有來得及后撤,就被車輪碾壓了。
在這興慶城有資格坐小汽車,且還這么囂張的二少,除了孫家那位,不作他想。
攤主發出心疼的驚呼,車上的人不僅沒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斥道:“號什么?還不趕緊把嘴閉上,若是擾了二少的興致,哼哼,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似乎為了證實所言非虛,小汽車竟然又倒了回來,攤主見狀,連忙去搶救剩余的貨物,可能是太過心急,腳下一滑,整條腿就送到了車輪底下。
伴隨著一聲脆響,傳來一陣慘烈的嚎叫,司機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啐了一口。
眾目睽睽之下,又掛檔提速,再度從那條腿上壓了過去,造成了二次碾壓。
小汽車揚長而去,只有從車窗拋出的兩枚銀元,滾落在地,散發著無情的冷光。
陽光在此時顯得格外刺眼。
空氣中安靜了幾息,只是很快又恢復了原來的熱鬧,有的人繼續走自己的路,仿佛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有的人對被波及的攤主投以同情的目光;更多的人在討論著什么,其中不乏幸災樂禍者。
下一刻,巡邏隊的人過來,查看了一下攤主的情況,借了一輛板車,將人搬了上去。
秦疏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面無表情。在興慶城這繁華的街道上,秦疏看到了人性深處最幽微、最丑惡的角落,那些虛榮、麻木、冷漠,窮極無聊的靈魂,在他眼中無所遁形。
霜華影看著秦大哥的眼神一點點的冷了下來,不是看待罪惡的冰冷,而是一種更深層的冷漠。
他覺得這個樣子的秦大哥忽然離自己好遠,仿佛他們的人生軌跡是兩條直線,短暫的相交后,只有漸行漸遠。
霜華影有一瞬的心慌,原來,有些人不生氣比生氣還要嚇人,他叫了一聲秦疏的名字。
秦疏收回視線,看向霜華影,語氣鄭重:“你一定要遠著孫家人。”
霜華影沒想到他會說這個,看向剛才攤主躺著的地方,一灘暗紅觸目驚心。他心有戚戚地點頭,“不用你提醒,我也不會往那樣的人身邊湊。”
秦疏聽出有事兒,凝眉道:“他找你麻煩了?”
霜華影搖頭:“不是找我麻煩,是蕓師姐。”
秦疏想起來了,華影口中的這位蕓師姐是唱閨門旦的,長相普通,卻天生有一副好嗓子。
霜華影見他一副不聽到內情誓不罷休的模樣,就小聲將孫二少、蕓師姐,以及陸三少之間的糾葛說了。
秦疏聽完,整個人更加沉默。他只覺得胸口有一股郁氣,橫亙在那里不上不下。
原來,蕓師姐是另一個華影啊。
因為有他的插手,陸克白追捧的對象換了另一個人,這人就是蕓師姐,孫二向來喜歡與陸克白作對,蕓師姐沒少被他還有他的那些狗腿子騷擾羞辱。
說來也是悲哀,幸而蕓師姐長得清湯寡水,否則還不知會遭遇什么。
這一刻,秦疏對陸克白也生出了一股怒氣。陸克白難道不知道孫二少會用這樣的方式惡心人嗎?他當然知道,他只是不在乎罷了。
戲子而已,沒了這個,換一個角兒繼續捧就是了,又哪里值得尊貴的大帥府少爺為他們的命運煩憂。
可能在他的心目中還會有一種詭異的成就感,看吧,就算明知得到我的追捧會遇到麻煩,這些下九流的玩意兒,不還是要感恩戴德的奉承他?
霜華影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副模樣,他本能地知道秦大哥不大高興,他拉了下秦疏的手,說:“秦大哥,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做西裝嗎,我還沒穿過西裝呢。”
秦疏的神色回暖,“走吧,裁縫鋪就在太白樓后街,量好尺寸正好過去吃飯。”
霜華影想也不想就拒絕:“剛才吃了太多東西,我就是想吃也沒有肚子,而且,你就是酒樓的東家,怎么還跑去太白樓,不會是想去摸人家底細吧,小心被人認出來。”
秦疏好笑:“認出來又怎樣,難道還能把我轟出來不成?我又不是不給錢。”
霜華影一想也對,“那就過去瞧瞧好了。”
秦疏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胃,柔軟又結實。
霜華影沒想到他大街上就敢伸手,當即跳了起來,結巴道:“你,你干嘛呀?”
“別那么大反應。”秦疏將人拉回身邊,指著街上的幾處對他說,“你看,大家不都是坦坦蕩蕩的嗎?”
霜華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一看了過去,小聲嘀咕:“他們和我們又不一樣。”
秦疏含笑看他:“我們怎樣?”
霜華影嗔了他一眼:明知故問。
秦疏最喜歡看他跟自己使小性子,這能讓他直觀地感覺到華影對他的依賴和親近,所以忍不住地繼續撩撥:“我就是感受一下你還能吃下多少,萬一走不動路了,少不得需要我這個人形轎夫將霜老板運送回去。”
霜華影被他調侃的臉都紅了:“我又不是飯桶,還不是想著味饗居過兩天就要開張,去太白樓偷個師也挺好嘛。”
秦疏長長地“哦”了一聲,恍然大悟道:“原是霜老板心里有我,才考慮得如此深遠。”
霜華影雙手發力,想將人推開,秦疏紋絲不動。
霜華影:“……”
他瞪了秦疏一眼,這人真是太壞了,就知道欺負他。
走了!
秦疏見人倔噠倔噠地往前走,無聲悶笑。果然老婆只有自己欺負才有意思。
到了裁縫鋪,秦疏一口氣給霜華影訂了四套衣服,如果不是霜華影攔著,他還想把秋冬的都一并訂下。
等走出裁縫鋪的大門,霜華影心疼地直抽抽。要說他自打登臺后的這幾年,也攢了一些錢,可若是照秦大哥的花錢法兒,要不了幾天他就得變成窮光蛋。
秦大哥真的是太敢花錢了,小兩百的銀元撒出去,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將近兩百銀元啊,都夠一年的花銷了。
秦疏自然看得出他的心疼,可是他也沒有胡花。西裝夏天穿純屬遭罪,所以定制的是秋冬款。秋冬款的料子肯定得要更有質感的,否則穿起來就會顯得臃腫。現在流行的西裝和大衣的面料還都是舶來品,全套下來自然造價不菲。
至于剩下的都是常服,里外全套,加起來才十幾個大洋,真的不貴。而且,華影還給他省錢了呢。
“看來我不是管錢的料,以后家里的財政大權還是交給你好了。”秦疏忽然來了這么一句,霜華影太過震驚,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原來,剛剛在裁縫鋪里,秦疏覺得店里的版型有些太普通,就在設計方面提了一些小要求。
他的審美是經過時間錘煉的,只是簡單的描述就讓裁縫贊嘆不已。
霜華影見此,就跟師傅談條件,裁縫鋪可以使用他們的設計,但這次的衣服要給他們免費做。
霜華影提的要求并不過分,師傅也是個爽快人,雙方一拍即合,所以剩下的三套衣服他們只付了本錢。
秦疏伸手在他面前打了個響指,見他看過來,揶揄道:“高興傻了?”
霜華影:“就會說好聽的話哄我。”
秦疏冤枉,他說的可都是真心話,不過華影懷疑也很正常,當即發誓道:“如果我將來做不到,就天打雷劈。”
霜華影一巴掌拍在秦疏嘴上,沖著地上呸呸呸,還用力在地上跺了幾腳,口里念叨著:“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諸神莫怪。”
秦疏:“其實……”
霜華影一個眼刀橫了過來,秦疏瞬間消聲。
其實他想說,天打雷劈真的沒有什么,他和天雷已經是老朋友了。
一輛小汽車從他們面前呼嘯而過,留下一陣灰塵和尾氣。
霜華影捂住口鼻,抱怨道:“怎么走哪兒都能遇到啊。”
秦疏卻看向汽車離開的方向,說:“剛剛車后座,是不是有人在掙扎?”
霜華影想到孫二少的風評,脫口道:“他不會看誰家女眷長得漂亮,就直接擄了去吧?”
秦疏若有所思,霜華影看他好像當真了,開口道:“我就是隨口一說,光天化日,應該不至于。”
話雖如此,只是一想到之前被壓斷腿的攤主,兩人的心情就都沉重起來。
轉過后街,再走幾十米就是太白樓了。
霜華影原本都沒心思去偷師了,可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逛廟會,他想高高興興地回去,就說:“秦大哥,我有點餓了。”
秦疏笑了,華影明明是個諳熟世故的人,卻偏偏在他面前笨拙的可愛。
兩人到了太白樓,就看到堂倌攔著兩人不讓走,門口還有好幾個看熱鬧的。
“佳佳?”
貴喜和秦佳女齊齊看了過來。
秦佳女原本就癟著的小嘴頓時兜不住了,當即哭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說:“大鍋,涼不見倆。”
小姑娘剛才被嚇壞了,聲音含糊不清,秦疏卻還是聽出了端倪,問貴喜:“怎么回事,趙姨人呢?”
堂倌看出這位和兩人認識,忙換了態度:“她們不結賬就走,我還以為她們是想吃霸王餐。”
貴喜辯解:“大少爺,我們真沒有,錢在姨太太手里,姨太太去茅房,人一直沒回來,我帶著小姐過去尋,里外都沒尋到,這才著急想出來看看。”
秦疏和霜華影對視一眼,心頭俱都涌起不好的預感。
第295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10
秦疏心中有了懷疑, 借用了佳佳的一根頭發,當即開始推演,很快, 就得出了一個大概的方位。
只看距離, 就絕對不可能是她自己走過去的。
旁邊的幾人就看著他在小姑娘的頭上拔了一根頭發, 然后捋著那根頭發在指尖纏繞, 真是說不出的古怪, 卻又懾于某種特殊氣場,場面一時有些無言。
秦疏心里有了底,拿錢打發了堂倌, 看看慌了神的貴喜,還有眼里含著一泡淚的小丫頭,對霜華影道:“華影, 我這邊有事情要處, 你幫我把佳佳送回家去,如何?”
“不如何。”霜華影語氣硬邦邦, 別以為他不知道這個人要背著他去冒險, “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會拖后腿的。”
秦疏嘆了口氣, 卻并沒有拒絕,轉而叫了一聲佳佳的名字。
秦佳女已經不哭了,睜著大眼睛看著哥哥。
“佳佳, 你現在帶著貴喜回家,看好家,等我們回去,知道嗎?”秦疏鄭重其事道。
秦佳女被委以重任,重重地點了點小腦袋, 不必他吩咐,便指揮貴喜抱自己回家。
秦疏又叫了腳夫,付了五個銅元,將手里的背簍遞給他,讓他護著妹妹回去。
等到他們離開,秦疏和霜華影轉入后街,向之前汽車離開的方向追去。
霜華影好奇:“秦大哥,確定真的是孫家人干的嗎?
秦疏點頭。
霜華影想到之前秦大哥的動作,驚訝道:“秦大哥,你難道會占卜?”
秦疏:“研究過一段時間。”
霜華影所處的這個行當,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會接觸一些,也遇到過一些能掐會算的和尚道士,可那不過是他們招搖撞騙的手段而已,秦大哥的占卜真的靠譜嗎?霜華影深深地懷疑著,試探道:“佳佳娘親一定會平安的,對吧。”
秦疏仿佛是他肚子里的蛔蟲,知道他心中所想,他只說:“我不會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霜華影重重地點頭,雖然依然會覺得不可思議,但如果是秦大哥說的,那他就信。
之后的一段路,似乎印證了秦疏所言非虛。因為,秦疏總是能在與別人撞見之前巧妙地避過,雖然他選擇的路段本來就是人煙稀少的巷道,可完全避開其他人的視線,還是讓霜華影覺得不可思議。
他心下愈發好奇,占卜,究竟是怎么辦到的。
他努力調整著呼吸,緊緊地跟著前面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沒心思去想其他了。因為秦大哥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他自忖體力不錯,跟得卻也十分吃力。
就這么七拐八繞,霜華影已經不知道兩人到了哪里,周圍的一切都十分陌生,明顯是在城外,只是如何出城的他竟然毫無印象,唯一確定的是,兩人不是走的城門。
孟夏草木長,到處都是半人高的蒿草。
遠處,有一座挺大的院子,兩人對視一眼,加快腳程,潛伏在院子外面,側耳聽著里面的情況,隱約能夠聽到幾個男人的說話聲。
秦疏帶著霜華影繞到宅院的后墻,這邊明顯安靜許多,秦疏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進院子里看看,讓他不要動。
霜華影做了個“小心”的口型。
墻頭上扎滿了尖刺,秦疏手指用力,將自己吊在了院墻外面,小心觀察著里面的情況,確定院內并沒有人,憑借著他矯健的身手,輕松翻墻而入。
這一手著實將霜華影驚到了。他一直以為秦大哥是個文弱書生來著,沒想到今天卻一再刷新他的認知。
院內一片寂靜,那輛他們之前見過的小汽車停在馬廄里。
看來是這里沒錯了。
秦疏正打算查探一下院內的情況,就聽到了有腳步聲往這邊來。
院子里十分空曠,除了那排廢棄的馬廄。他當機立斷,藏在了馬廄的陰影處。
從空隙中,他看見一個男人哼著小曲兒,慢悠悠地過來,秦疏認出來,這人正是那個司機。
他提著水桶,手里還拿著一塊灰布。他猜測這人應該是準備擦車。
此時,對方距離他藏身的位置不過二十多米,他當機立斷,上去就將人敲暈了,然后將人小心地放在地面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院墻外,霜華影聽到陌生人的聲音一顆心就提了起來,開始還豎著耳朵聽里面的動靜,后面實在等得心焦,就扒著院墻往里看,然后就看到一個男人倒在地上,腦袋不自然的歪著。
霜華影吞咽了一下,搜尋秦大哥的身影。
沒有!怎么會沒有?難道秦大哥已經摸到屋里去了?
他正打算看第二遍,就聽到秦大哥在叫他的名字。
霜華影回頭一看,就見秦大哥正站在院門外,沖他招手。
霜華影:“……”
他撒開雙手,跳了下去。小跑到秦疏身邊,尷尬地笑笑。
秦疏輕聲說:“不是讓你在外面等著嗎?里面情況不明,萬一有危險怎么辦?”
霜華影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不是擔心你嘛,一個人在外面干等著,心里不踏實。”
秦疏心中一暖,也不再責備,只是叮囑道:“一會兒進去了,跟緊我,不要亂跑。”霜華影連忙點頭。
兩人走進院子,秦疏帶著霜華影悄悄靠近把邊的屋子,透過縫隙,看到角落里碼著一堆麻袋,地面上還有遺落的米粒。
這一排一共有十幾間屋子,他們得先確定這里有多少人,分布在哪里。
兩人悄么聲地摸排,到了第四間,一看窗戶開著,兩人心里就有了數。
這是個里外套間,也許是囂張慣了,也許是從來沒想過在自己的地盤會出事,外邊的房門只是虛掩著,并沒有上鎖。
兩人透過窗戶往里看,只見一個女子歪在床上,人事不知,正是趙姨太。她的頭發有些凌亂,衣衫卻是完好的,秦疏松了一口氣。
孫二此時就坐在桌子旁邊,正背對著他們搗鼓什么。秦疏聽出一旁的屋子里還有動靜,就對霜華影耳語:“你先在這看著點,我去旁邊看看。”
霜華影點頭,示意他放心。
秦疏動作輕巧,很快就摸清了這里的底細。除了孫二和馬廄里倒著的那位,對方還有六個人,院門那邊有兩人守著,剩下四個正坐在一起吃飯。
看來,這里應該只是個臨時中轉站,但難保不會有其他人隨時出現。
在他們手底下將人救出去,對秦疏來說輕而易舉,他需要考慮的是,用什么樣的方式救人,以及每種方案會產生的影響。
正在這時,他聽到了女子的尖叫聲,屋子里的三個男人開始擠眉弄眼,其中一個意有所指道:“看來二少那邊很激烈嘛。”
三個男人頓時都笑了起來,神態間十分猥瑣。
秦疏厭惡地皺眉,腳下卻已經往之前的屋子那邊趕去。身后的說話聲順著風聲傳了過來。
“那女人是真漂亮,比翠紅樓的月仙姑娘還要帶勁兒。”
“你不懂,漂亮的女人不一定有味道。”
“你沒聽那女人說嗎?她是味饗居前掌柜的姨太太,這做姨太太的女人,肯定夠味兒。哈哈哈哈——”
秦疏腳面色冷然,既然知道了趙姨的身份,那可就怪不得他了。
霜華影早在孫二動手解趙姨太的衣服的時候,就急得不行。后來趙姨太醒來,開始掙扎,努力將自己縮在床角。孫二好似十分喜歡這個調調,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物件,一邊對著趙姨太說些不堪入耳的話。
霜華影看清他手里的東西是槍,猶豫了一瞬,還是翻進了屋里。
趙姨太醒來就被人動手動腳,簡直都要嚇死了,然后就看到那位霜二爺從窗戶翻了進來,原本的害怕頓時被驚愕取代。
孫二發現她目光不對,正要往身后看,趙姨太情急之下來不及多想,伸手就在他臉上抓了一把。
孫二面上一陣刺痛,摸了一手血,頓時怒了,“臭女表子,我看你是活膩味了。”
孫二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他拿著槍托作勢砸向趙姨太。趙姨太驚恐地閉上雙眼,本能地尖叫,然而疼痛卻遲遲沒有落在身上。
睜開眼,就看到孫二少已經倒在床邊。
趙姨太看著霜華影,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霜華影將孫二的槍扔到一邊,想到什么,對趙姨太說:“你現在喊救命。”
趙姨太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扯著嗓子呼救:“誰來救救我呀。”
“別過來——”
“求求你~放過我。”聲音婉轉,聞者傷心。
秦疏趕過來,就看到趙姨太在床上干嚎,華影正拿了床單去綁地上的人。
霜華影看到他過來,先是驚喜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之后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剛剛把人敲暈了,沒打亂你的計劃吧。”
秦疏看到后腦一個大包,臉上幾道血痕,死豬一樣躺在那里的孫二少,默了一瞬,說:“敲得好。”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秦疏一把將孫二提了起來,將他懟到華影身前做護盾,說“保護好自己。”
霜華影看到也怕自己添亂,忙乖乖造作,還不忘調整好角落,將趙姨太也護住。
秦疏已經守在窗邊,辨別著嘈雜的腳步聲,很快就已經確定,那四個人全都過來了。
他決定先聲奪人,在第一道身影進入視野的那一刻,伸手就將人從窗戶拽了進來,這人明顯是個練家子,反應極快,落地的那一瞬就已經把槍舉了起來,扣動了扳機。
秦疏往旁邊一避,身后的孫二少直接被爆頭,幸好有床幔遮擋,否則霜華影和趙姨太身上少不得要沾上孫二的腦花。
這時,其他幾人也已經進了屋子。
“羅武,你殺了二少!”
羅武自己也震驚了,他連忙辯解:“我不是,我沒有。”
秦疏趁他愣神之際,從身后將人制住,一條手臂勒著羅武的脖子,將他擋在身前,另一只手卻是已經控制著羅武,讓他將槍口對準了他的同伴。
秦疏語氣冰冷:“誰都不許走。”
留在最后的那個腳步剛剛后撤一步,秦疏就壓著羅武的手指扣動扳機,只是他手指還沒怎么用力,子彈就已經射了出去,秦疏微微詫異,卻是氣息也未變一下。
人質十分“聽話”,槍法精妙,指哪打哪,十分配合,不一會兒,他的那幾個同伴就都躺在了地上,包括聽到槍響,從前院趕過來的那兩個。
空氣中,硝石和血腥氣融合成一種奇怪的氣味,腥甜到令人作嘔。
直面死亡的沖擊,霜華影不僅沒有害怕,看著秦大哥時,眼底還閃著奇異的光。
至于趙姨太,她已經暈過一回了,只是神經過于緊繃,不一刻便已悠悠轉醒,之后便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這些人好可怕,霜二爺好可怕,大少爺——大少爺最可怕。
可若不是大少爺和霜二爺,她現在恐怕已經……這樣一想,之前的害怕又變成了感激。
霜華影一顆心都撲在秦疏身上,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后趙姨太的暈過。
“秦東家,現在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可以放開我了嗎?”羅武語氣沉穩,絲毫沒有槍殺同伴的愧疚。
秦疏用行動給了他答案。
羅武只覺得手上一股大力傳來,秦疏正掰著他的手腕,將槍口對準了他自己。羅武這一刻才開始慌了,努力掙扎,試圖擺脫秦疏的束縛,卻哪里敵得過秦疏的天生神力。
秦疏全程沉默,替他擺出自戕的姿勢,壓著對方的手指用力。
羅武甚至能夠清晰地感知到槍膛在不受控制地滑動,沒有人會懼怕死亡,剛剛槍擊數人飆升的腎上腺素瞬間仿佛被一桶冰水澆滅。
那滾燙的金屬觸感貼著太陽穴,卻涼得他心底發顫。他甚至能夠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雷鳴般轟響。
“別沖動!我是大帥府的人,你不能殺我。”他的聲線有些顫抖,卻極力穩住聲音,生怕秦疏一個激動真的扣動扳機。
霜華影在角落緊張地看著這一幕,大氣都不敢出,大帥府?竟然是大帥府!
陸家就是興慶城的土皇帝,只手遮天,他們絕對是得罪不起的,但他相信秦疏定有自己的盤算。
秦疏眼神一凜,“你是大帥府的人?證據!”
“沒,沒有。”這人剛說完,就感覺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一分,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兄弟,別……別這樣,咱們有話好說。”
秦疏卻不為所動,繼續壓著他的手指向下,聲音低沉:“別告訴我,大帥府派你臥底,是為了幫孫二綁架婦女取樂。”
趙姨太之前一直害怕地將臉埋在膝蓋里,聞言倏然抬頭。此時,屋子里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落針可聞,羅武的喘息聲也就格外明顯。
他咽了口唾沫,說:“我的任務是敗壞孫二的名聲,最好是讓他惹了眾怒。”
“然后陸家就可以趁機將孫啟從警政司司長的位置上趕下去,再換上自己人,對嗎?”
羅武瞳孔一顫,“我,我不清楚。”
“哦?那你的任務是什么?慫恿孫二擄走漂亮女人?”
“沒,我沒有。”羅武說完,就感覺太陽穴被用力頂了一下,連忙道,“我只是說了句好漂亮的女人,之后不關我的事。”
趙姨太聽到這話,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她不敢哭出聲,胸口壓抑得難受,一種命運被擺布的無力在心里橫沖直撞,如果今天不是大少爺過來……
她不敢想象自己會遭遇什么。
那是連死都無法保全的體面。
這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和悲哀,壓過來目睹殺人的恐懼。
霜華影忽然出聲:“你覺得這個人該死嗎?”
趙姨太看向他,隔著淚眼,她卻讀懂了這個年輕人眼中的意思:這個人是死是活,在她。
霜華影眼神銳利又執拗,等著她給出答案。今天他們幾個,誰都別想獨善其身。
秦疏聽懂了,羅武自然也聽了出來,他對趙姨太說著懺悔的話,“事情結束,大帥府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霜華影冷笑:“不虧待,將人作踐死的不虧待嗎?”
羅武連忙道:“不會的,外面安排了人,瞅準時機就會破門,不會讓她死的。”
霜華影與秦疏對視一眼,繼續道:“然后讓所有人都知道,有這樣一個苦命的女人,被他擄來取樂,通過桃色新聞讓人們知道孫家有多荒唐,大帥府有多正派嗎?她怎么辦?你讓她今后怎么活?”
“我可以娶她。”羅武看向趙姨太,哪怕淚眼婆娑,這也是個絕美的女人,“對,我娶你!你是給人做姨太太的吧,我讓你做正妻。”
趙姨太忽然問:“看你的年齡,應該娶妻了吧。”
羅武看到了希望,忙道:“我回去就休妻,讓那婆娘給你倒地方。”
趙姨太忽然笑了,笑容悲戚,她看了一眼霜二爺,然后將視線轉向秦疏,說:“大少爺,麻煩您,殺了他吧。”
羅武還想再說話,只是他感覺太陽穴一熱,又一涼,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296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11
秦疏:“趙姨, 一會兒憲兵隊的人應該就要到了,我們得快點兒走。”
趙姨太點點頭,剛才羅武和大少爺的話她大概聽明白了, 陸大帥想要把孫啟仁從警政司司長的位置趕下去, 所以做了局。若是被人堵在這里, 只看這死了一地的人, 無論是陸家還是孫家, 都不會放過他們。
趙姨太想要從床上爬下來,卻發現自己手腳都不聽使喚,根本使不上力氣, 面色有些蒼白,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霜華影離得近一些,急忙上前攙扶起趙姨太:“趙姨, 您先別急, 我來幫您。”
生死攸關的時候,他也顧不得避嫌, 他一手將趙姨太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另一只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扶到地上。
“華影, 你先扶著趙姨去后院小汽車那邊。”秦疏說完,就開始清他們留下的痕跡,尤其是有關趙姨太的, 連一根頭發絲都不能落下。
又將現場偽裝成內訌的模樣,臨到出門,又想起什么,回身小心提起孫二,把他的臉在五斗櫥上用力一擦, 掩蓋住之前的抓痕。
確定一切無誤,他這才疾步向后院跑去。
走到一半,就已經追上了前面的兩人,趙姨太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急的。
看到秦疏過來,她臉色有些難過,“大少爺,我,我拖累你們了。”
她恨自己不爭氣,可剛才發生的一切一直在腦海中盤桓,那些血漿似乎彌散在燥熱的空氣中,裹住了她的腿腳,越是想要快些,就越是不聽使喚。
“別多想,您這是受驚過度,我背您走。”說著,他蹲下身子,讓趙姨太趴在自己的背上。
秦疏背著趙姨太,朝著院子的后門跑去,速度竟然絲毫不慢。趙姨太見此,這才稍稍寬心。
“華影,去開后門。”
霜華影聽話地過去開了,回頭就看到他已經把趙姨太扶進車里,十分驚訝:“你會開小汽車?”
秦疏點頭,示意他上車,他正想要將歪在一邊的司機挪開,余光看見對方的腳趾頭露在外面,忽然改了主意,提起人塞進了后備廂。
也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現,之前敲人的時候位置太寸,這人頸椎錯位了,如果不及時救治,也沒兩天好活了。
真是天意,秦疏冷漠地想。
霜華影不解:“秦大哥,帶他干什么?”
“不在場證人。”
霜華影沒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眼下也不是追問的時候。
秦疏發動車子,很快就將這座充滿罪惡的院子拋在了身后。
在他們離開大概十分鐘后,一隊人馬抵達了那座院子。為首一人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四十上下,氣息剽悍,正是陸大帥的長子陸平沙。
陸平沙從十四歲就跟著他爹上戰場,死人堆里摸爬滾打,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
他對一旁的副官道:“進去看看。”
周圍的人得到了命令,就有一人翻過高高的院墻,將院門打開,一行人沖進院子開始查看情況,等看到孫二等人的慘狀,都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陸平沙的臉色更是黑如鍋底。
按照計劃,他們原本想要通過文斗的方式讓孫啟仁下臺,沒了孫啟仁,省長的權力就會被徹底架空,興慶、新銳、彰泰的軍政大權就可以全部握在大帥府手中。
現在孫二死了,他們偏偏出現在這里,孫啟仁定會將此事歸咎于陸家,甚至可能借此大做文章。
大帥府勢必被動,說不得要多流些血才能扭轉局面,想要和平收服警政司怕是不可能了。
“少帥,看起來像是內斗。中間這個開槍殺死了其他人,然后又自殺了。”副官查看一番,匯報道。
陸平沙搖頭,絕不可能是內斗,因為羅武是他的人,沒有自己的命令,他絕不可能擅作主張殺死孫二。
陸平沙一一查看幾人的情況,在腦海中模擬著當時的情景,通過推演,以及現場的痕跡,子彈確實是從羅武手里射出去的,這就奇怪了。不過,眼下這個情況,倒是可以把陸家摘出去。
“不對,不是說孫二擄了個女人?人呢?”
此時,秦疏駕車帶著趙姨太和霜華影在道路上疾馳。趙姨太坐在后座,臉色依舊蒼白,大腦卻已經開始恢復正常,她心有余悸地道:“大少爺,需要我出去避風頭嗎?”
“趙姨有想去的地方嗎?”
趙姨太苦笑著搖頭,東茂街的那個院子就是她的家,除了那兒,她哪兒都不想去,也不知道還可以去哪里。
秦疏看了一眼后視鏡,說:“那就回家,您只要當什么都沒發生,就哪兒都不用去。”
秦疏語氣淡然中帶著篤定,趙姨太被他的情緒感染,心里也不再緊繃,她看著前面的兩人,開口道:“今天多虧了大少爺和霜二爺,否則我就是死也對不起老爺。”
秦疏看著后視鏡中趙姨太,這樣一張年輕貌美的臉上,偏偏顯露出了沉沉暮氣。
這個時代的女子,開放又保守,放蕩又貞烈,卻又同樣的身不由己。
秦疏心頭微嘆,“趙姨,我爹已經死了,你還活著。死人永遠沒有活人重要。”
趙姨太:“……”雖然你是在安慰我,可還是有哪里不對。
霜華影顯然對這句話十分贊同,“對,人生除死無大事,活著才有希望。”
秦疏聽到這話,心里一顫。
人生除死無大事。
活著才有希望。
華影,一直都想好好地活著,這樣一個貪戀生命的人,將自己沉入冰冷的河水中時,是不是那顆心早就已經死了呢?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秦疏握住方向盤的手指收緊,趙姨太今天這一遭完全是無妄之災,好在有驚無險。難保下一次華影不會遇到類似的情況,到時候,他還能像今天一樣,這么幸運地及時趕到嗎?
霜華影到底年輕,已經開始好奇地看汽車內部的擺設了,他摸著這個鐵皮盒子,問:“秦大哥,一會兒車子要怎么處啊?”
秦疏:“報廢處。”
“啊?”霜華影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再看車子時,眼神里就流露出可惜來。
秦疏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說:“喜歡啊。”
霜華影將他的手拉下來,下意識看了一眼后面的趙姨太,發現對方的目光投在窗外,這才小聲道:“誰不喜歡啊,這可是小汽車,整個興慶城也才兩輛而已。”
“等著,以后給你買一輛。”秦疏許諾。
霜華影其實不大相信,汽車可是舶來品,想要拿到貨,可不只是有錢才行。
想到眼下可能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坐小汽車,霜華影就又開始四處看起了稀奇。
周圍的環境漸漸熟悉起來,已經能夠看到城墻了。到了某一處,秦疏將霜華影和趙姨太放了下來,指著一個方向讓他們先過去。
之后又將后備廂的“證人”挪到駕駛座,擺好架勢,再用他張嘴的鞋子卡住油門,打火、車門一氣呵成,之后汽車便如脫韁的野馬般朝著城墻的方向沖了出去。
既然想擺布別人的人生,就同樣要有被當成棋子的準備。
幾分鐘后,城墻那邊就傳來了一聲巨響。
秦疏看著彌漫的煙塵,目光幽幽,誰都別想著粉飾太平。隨即轉身,朝著霜華影和趙姨太的方向快步追去。
*
翌日,《興慶日報》刊出一則消息:八月十二日申時三刻,有一男子驅馳汽車猛撞向北城門,其頸骨折斷,當場斃命。經憲兵隊詳查,此男子乃警政司之探員,于當日為孫立駕車。至申時五刻,憲兵隊于北郊一處院落之中,覓得孫立等共計七人尸首,諸人身上皆有槍傷,詳細緣由仍在探查之中。
秦疏將這則消息細細讀過兩邊,神情堪稱愉悅,可以預見,今天茶樓酒肆一定十分熱鬧。他將報紙扔到了一邊,起身準備出門。
剛走出門外,就看到一位不速之客。
秦疏見到來人,面露驚喜:“陸兄!”
陸克白打量了他一眼,問:“這是準備出門?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啊。”
秦疏并沒有順著對方的意思邀請人進門,而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味饗居馬上就要開業了,之前我拜托黃薦頭幫忙介紹個掌柜,說好了今天去南門大街見個面的。陸兄今日特意過來,可是有什么要緊事?”
陸克白仔細分辨他的神色,并沒有看出扯謊的痕跡,看來是老大多想了。不過到底如何,還得再試探一番,便笑著說:“哪有什么要緊事,昨天跟我家老頭子下棋,十局九輸。上次聽你說棋藝不錯,就想著與你討教一番,回頭也能挽回些顏面嘛。”
秦疏爽朗一笑:“這有什么,輸給陸大帥不丟人,別人想輸還沒有這個機會呢。”
“你不懂。”陸克白搖頭嘆息,“正好我也沒什么事,就也去南門大街轉一圈。”
秦疏自然無有不應。
兩人一邊走,一邊閑談,氣氛十分融洽。
到了太白樓底下,陸克白忽然道:“昨天看你在這邊好像挺著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嗎?”
秦疏暗道一聲“來了”,面上卻是有些赧然,嘴里含糊道:“哪有什么事。”
陸克白:“哦?我怎么聽堂倌說是你們家二小姐的姨娘尋不見了呢?”
秦疏:“沒有,姨太太身體不適,就先回去了。不過是家里的傭人沒見識,讓堂倌誤以為吃了霸王餐。”
“這還能讓人誤會,確實不頂用。”陸克白評價道,“不過這也沒什么大不了,要說還是你家姨太太考慮不周,回家也應該跟人說一聲啊,這屬實太急了些。”
秦疏面上赧然更甚,“女人家嘛,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身上不舒坦了,著急回去換洗,可不就顧不得其他了嘛。”
秦疏還擔心他不明白,繼續解釋,“陸兄你留洋時選生課沒有,就是女子在非孕育期間,子宮內膜會周期性脫落,這些……”
“停停停。”陸克白聽他說這些渾身不自在,連忙讓他打住,他并不想知道女子的生期是怎么回事。
女子的癸水污穢,秦疏竟然當街就談論此事,實在太過奇葩,看來他對秦疏的認識還是太片面了。
秦疏恍然道:“差點忘了,陸兄已經娶妻,自然比我要清楚其中的門道。”
陸克白有些尷尬,更多的是不耐煩,打個哈哈,說:“你對這些還挺感興趣哈。”
“也許這就是對生命的敬畏吧。”秦疏感嘆一句,指指陸克白,又指向路旁的野狗,“陸兄你看,同樣投胎,有的富貴榮華,有的只能狗吠。”
陸克白嘴角一抽:謝謝,并不想和狗放在一起比較。
第297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12
今天街道上明顯與往日不同, 多了很多巡邏的人。看服飾,有警政司的,也有憲兵隊的。
雙方碰面, 眼神中都帶著戒備, 雖然以往雙方也沒多融洽, 但至少做到了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卻頗有些劍拔弩張的味道。
又一隊人過去, 秦疏湊近陸克白,“陸兄,今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陸克白審視著他, 秦疏好像沒有發現他目光的異樣,頗有些八卦道:“真出事啦,誰干的啊?你們不可能一點線索都沒有吧。”
陸克白終于停下腳步, “為什么你覺得我會知道?”
“這不是很正常嗎?報紙上都寫了, 是憲兵隊先發現的啊,”秦疏一副吃瓜樂子人的嘴臉, “警政司家的公子出事, 還是憲兵隊發現的,這臉打的, 嘖嘖嘖,三家子不得去你們家找麻煩啊。”
“三家子”是民間給孫啟仁起的外號,因為他這人極擅攀附, 前后一共認了三個爹。
秦疏一臉期待,陸克白卻是有苦難言,事情還真讓秦疏說中了。
如果沒有昨天司機開車撞墻的事,憑借陸平沙的手段,完全可以將北郊的事情掩蓋下去, 不讓人看出他們曾經去過案發現場。
可那作死的司機直接一腳油門把城墻撞塌了,那么多雙眼睛看著,孫啟仁得到消息并不比他們慢。
為了避免處于被動,他們只能攬下爛攤子,至少這樣能避免孫啟仁發難,直接把事情扣在他們頭上。
盡管如此,孫家還是上門施壓了,好像他們找不出來兇手是故意包庇一般,這跟按著頭讓他們承認人是他們殺的也沒什么區別了。
事情經過一晚上的發酵,已經有不少人認為這就是陸孫兩家的權力角逐,可事實卻是跟他們真沒什么干系。雖然他們最開始確實打算從孫二身上入手。
事情發生得太巧,說不定這里面還有其他的陰謀。
多說多錯,陸克白看了一眼秦疏,之前的幾次接觸,他覺得秦疏知情識趣,風度翩翩,今天才發現,那不過都是裝的。
這人空長了一副矜貴皮相,本質上還是脫不去商人的市儈,帶著一股小家子氣。
不僅蹬鼻子上臉,還沒什么眼色,讓他叫一聲陸兄,還真把自己當兄弟了,沒有丁點兒分寸,什么都問。
陸克白自覺完成了老大交代的任務,懶得與他虛與委蛇,尋了個借口,腳底抹油,溜了。
秦疏揚聲道:“陸兄,不是要一起下棋嗎?味饗居有棋。”
陸克白全當沒聽到,走得更快了。
隔壁糧油店的掌柜見狀,好奇地詢問:“秦東家,剛剛那位是陸三少?我看你們一道來的,怎么人忽然走了?”
“原本說好手談幾局的,只可惜貴人事忙。”秦疏看著已經消失了的背影,很有些遺憾的模樣。
米糧店掌柜聽到“貴人事忙”,面色有些古怪,這還是留洋回來的呢,說話未免也太沒水平了些。
秦疏:“米掌柜,我這邊還有事,就不跟您閑聊了。”
米糧店掌柜為自己正名:“我不姓米。”
秦疏已經進了鋪子,聽到這句,立馬改口:“好的,梁掌柜。”
米糧店掌柜對著空蕩蕩的門口,吹胡子瞪眼:“我也不姓梁!”
秦疏進了鋪子就看到一個身著寶藍色綢衫的男子,四十多歲年紀,中等身材,天生一副和氣長相,知道這位就是黃薦頭給他推薦的掌柜了。
單看面相秦疏就十分滿意,兩人交談一番,他發現這人說話老道,懂得變通,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風,這樣的人物,東家一般是不會舍得放人的。
秦疏已經決定要把人留下來了:“你的想薪俸是多少?”
王明勝伸出四根手指,看著東家的眼神帶了些緊張。
秦疏點點頭,興慶城中的大小掌柜,薪俸每月30到60銀元不等,對方的要求很合。
他不喜歡坐地起價還錢的那一套,王明勝這樣痛快,先就讓秦疏滿意幾分,正好今天高興,就說:“月俸就按你說的來,我是想著把味饗居做大做強的,你在我這好好干,年底我再給你分紅。”
秦疏伸出一根手指,王明勝眼前一亮,按照時下的規矩,這就是16股1的意思。
如味饗居這樣開在正街的酒樓,一年收入兩千到三千銀元不等,如此,他每年就相當于能多領一個季度的薪水,對味饗居的歸屬感頓時就上來了,他這也算給自己打工了。
王明勝在來之前薦頭就與他說過,他們東家很有些獨門秘方,以后店里的生意差不了。
剛剛他也觀察了一下味饗居的布局,不得不說,這里裝修得確實與別處不同,于是開始詢問東家對味饗居的安排。
秦疏對味饗居的定位就是一個“新”字,臨街在角落開了一個窗口,可打尖。一樓是堂食的散桌,二樓三樓是包廂。
雖然與別家相比,目標客戶太雜,可只要他能一直推陳出新,保證味道,就無須擔心客源。
王明勝微微點頭,心中對東家的規劃有了幾分認可,剩下幾分,得等他親自看過嘗過菜品才知道。
秦疏看他沒什么問題了,便取出早就擬好的契書,在上面填好數字,遞給王明勝,說:“王掌柜,你看看有什么問題沒有,沒有就簽下名字。”
王明勝接過契書,先就贊了一聲,“好字。”
之后才細細地看了,發現這張契書和時下的有些許不同,對于雙方的權責劃分得格外清晰,不過東家也確實大方,連三節兩禮的福利上面都有標注,自然是歡喜地簽了。
契書一式兩份,兩人各自收了。
秦疏給他交代了上任以來的第一份任務:“鋪子馬上就要重新開張,這幾天勞煩王掌柜給伙計們做一下培訓,再物色一下貨源了。”
王掌柜有些詫異,味饗居雖然重新裝修過,本身卻是經年的老店,按來說,應該有穩定的貨源,現在竟然讓他一個新掌柜來物色,其實是有些奇怪的。
要知道,采買的油水最是豐厚,他也了解過,之前味饗居的掌柜就是秦老東家自己,沒道親兒子繼承了家業,當老子的經營的貨源就此斷了。
這里面肯定有故事,王掌柜聰明地沒有發問,應承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東家,不知您打算哪天開業?”
“十六那天。”
今天都已經十三了,也就是說還有兩天的準備時間,王掌柜沒想到會這么急,關鍵是現在城里鬧哄哄的,趕在這個當口開張,總感覺不大吉利。
王掌柜斟酌片刻,委婉建議:“東家,就定十六了?要不要請個人算算?”
秦疏當然知道他的顧慮,老神在在,“不用,十六那天頂好,聽著就吉利。”
開門做生意的,就沒有不想討個好兆頭的,他們東家好像太過隨意了些。
其實王掌柜不知道,他們東家在術數方面,比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有心得,十六這天,真的是頂頂好的日子,全年都沒有比這天更旺味饗居的了。
秦疏將事情交代清楚,把柜臺的鑰匙給了他,然后就鉆進了廚房,徒留王掌柜憂心忡忡。
他捏著手里的鑰匙,雖然只是小小的一枚,可這卻是東家對他的信任啊。
他打開抽屜,先看了一遍賬簿,對味饗居曾經的經營狀況有了些了解,淡季凈利潤一百出頭,旺月能達到三百銀元,老東家是個能干的。
再看近幾個月的賬目,眉頭就皺了起來,賬目混亂,利潤驟減,正好是老東家沒的那段時間,王明勝大概明白東家為什么讓他重新物色貨源了。
之后再找店里的老伙計打聽一番,之前的大師傅也被辭退了,心里就有了底,東家這是想跟那些吃里扒外、見風使舵的家伙都撕扯開啊。
大概半個小時后,后廚開始有香味持續不斷地傳來,起初是霸道的醬香,之后是湯品特有的醇香,最后竟是一種從未聞到過的甜膩奶香,那股味道直沖腦門,簡直連天靈蓋都要被香迷糊了。
王明勝的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后廚的方向飄,伙計見此,打趣道:“掌柜的,這味兒好聞吧?”
王明勝點頭,問:“東家做的?這廚藝可真不錯。”
伙計與有榮焉,“那可不,咱東家的手藝是這個。”他豎起一根大拇指,繼續道,“東家會做好多的洋玩意,咱們偶爾也能跟著打打牙祭,不說別的,只那些糕啊、糖啊,我就想在這里干一輩子。”
王明勝此時正在翻看菜單,這菜單與別家不同,上面還畫著圖樣,尤其是伙計提到的糕點,很多他見都沒見過,一看就知道是洋玩意,他有些好奇實物的樣子,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站在了廚房里。
秦疏正在裝盤打包,他發現霜華影有輕微夜盲癥,就醬了豬肝,做了紅燒鯽魚,濃油醬赤的,看著就有食欲,旁邊的湯盅里是一道竹蓀湯,甜點是布里奧斯,上次他帶給華影的甜點,就這道對方最喜歡。
旁邊是給他打下手的學徒,此時正掀開鍋蓋,王明勝探頭一看,里面是雪白的粳米,也不知道是怎么煮的,米香味兒特別的足,賣相上也十分誘人,粒粒飽滿,上面還閃著油潤的光澤。
秦疏將東西一一放入食盒,留下一句:“剩下的你們解決了吧。”之后就施施然地走了。
王明勝之前以為對方是在教徒弟,現在看著卻不像,奇怪道:“東家這是去做什么?”
學徒已經將剩下的米飯都盛到了碗里,聽到掌柜的詢問,又分了一半給他,舀了一勺醬汁,澆在飯上,先吃了一口,一臉的享受,“真香啊。”
之后才回掌柜的問題,“東家去看霜二爺了。”
“霜二爺?是東家的兄弟嗎?”
“算是吧。”學徒擠了擠眼睛。
王明勝秒懂,原來是契兄弟啊。沒想到他們東家一表人才,竟然喜歡走旱路。
第298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13
秦疏一路溜溜達達地往羊角胡同走去, 路上又遇上了憲兵隊的人,他們正在盤查來往的行人。
秦疏覺得奇怪,早晨出門的時候還只是巡邏, 怎么現在反而盤查上了, 難道是有懷疑對象了?
秦疏心下正疑惑, 就聽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回頭一看, 原來是盧元義。
秦疏笑著打了聲招呼:“盧世伯,遛鳥呢啊。”
盧元義笑了,掀開黑布罩子的一角給秦疏看, 有些得意地說:“新得的一只畫眉,嗓子好著呢。”
秦疏打眼一瞧,里面的畫眉鳥縮著脖子, 老實地跟鵪鶉似的, 也樂了:“這鳥是不錯,看著就討喜。”
“是吧!?”盧元義聽了他這話, 比夸自己小孫子都高興, 胡子都跟著抖了抖。
雙方寒暄兩句,秦疏下巴一抬, 指著前邊,壓低了聲音問:“世伯,那是什么情況啊?”
盧元義給了他一個你可真不曉事的眼神, 然后壓著聲音對他說:“今早的報紙看了吧。”
秦疏點頭。
盧元義繼續道:“孫家老二是被陽池山的那伙人給滅了,現在可不就得問問大家伙,有沒有看到生面孔嗎?”
秦疏一臉驚訝:“陽池山?怎么就確定是他們干的?”
“嗐!”盧元義一拍大腿,“自打去歲鬧了一場蝗災,不少老百姓都沒得吃了, 陽池山那邊來者不拒,吃飯的嘴越來越多,可不就盯上了幾個大戶嗎?”
“北郊的那個大院子,孫家放了不少糧食,就被人盯上了,瞅著空就去搬幾袋子,這次不敢巧,正好孫二他們在,雙方碰上,交了手,西風就被東風壓過了唄。”
秦疏真沒想到這事兒會扣在陽池山那些人的頭上,心里暗暗說了句抱歉,嘴上卻道:“您怎么知道的?消息保準嗎?”
“肯定的啊,要不是他們,憲兵隊能這么大張旗鼓地問。”盧元義語氣十分篤定。
秦疏眼神微閃,“那他們膽子可夠大的。”
盧元義不以為意:“他們可就靠這個打名頭呢,看著吧,經了這一遭,陽池山那邊勢力又能壯大一波。”
秦疏面露不信:“陸大帥能看著他們坐大?”
“不看著又有什么法子?之前又不是沒派人過去剿過匪,人家跟他,那個詞兒叫什么來著?”
盧元義拍了下腦門,終于想起來了,“對,打游擊。這邊兵還沒到,人家就已經跑山里去了,瞅冷子就來上兩梭子,匪沒剿成,自己人倒損失不少。陽池山那么大的山頭,總不能放火燒山吧,犯不上。”
秦疏點頭表示同意,多少人靠著山里吃飯呢,放火燒山,除非陸大帥腦子有坑。
秦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就跟他告辭道:“世伯,不耽誤您遛鳥了,咱們回頭見。”
盧元義之前就注意到他提著食盒,明知故問:“你這是給霜老板準備的?”
盧家和秦家都住在東茂街,鄰里鄰居的,平時沒少看到霜華影在他們那條巷道出沒。
秦疏點頭,神色無奈又矜持:“沒辦法,他就喜歡我的手藝。不跟您說了,再晚他該鬧我了。”
盧元義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復雜,他要是早知道小秦這么不著調,當初說什么也不會帶他去廣和樓。
“哎!”只希望老秦在地底下好好的,千萬別給他托夢。
算了,回頭還是燎把紙錢吧,圖個心安。
*
秦疏今天進了榮春班的院子,就覺得大家伙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似乎帶著點——了然?
秦疏一頭霧水地去了霜華影那邊,平時看到他過來,總是樂顛顛迎過來的阿翠今天壓根不見人影,也不知跑哪兒玩去了。
霜華影看到他,眼神有些躲閃。
這一看就是有事兒啊,秦疏將飯菜一一擺上桌,不動聲色道:“今天你那些師兄師姐怎么怪怪的?”
霜華影正給他倒茶,聞言手上一抖,茶水灑了些出去,他忙拿了條布巾擦拭。
“是,是嗎?”
秦疏目光在他微紅的耳朵上掃過,“可不是嘛,就好像我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一樣。”
霜華影咽了咽口水:“你看錯了吧。”
秦疏拉著人坐下,夾了一片鹵豬肝喂到他嘴邊,“嘗嘗,看合不合口味?”
霜華影自動自覺地張嘴,豬肝很入味,口感綿軟又不失筋道,他還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豬肝。
“好吃嗎?”秦疏問。
霜華影猛點頭,“好吃,特別好吃。”
秦疏聞言,又夾了一片豬肝喂他吃:“你不是敗壞我名聲了吧。”
霜華影細細咀嚼,含糊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意識到自己露餡了,眼睛瞪得溜圓,對上秦疏狐貍似的笑,有些自暴自棄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你想知道,我告訴你就是了。”
這個男人,真是太雞賊了,至于跟他這么玩心眼嗎?
原來,今天上午,憲兵隊的人來榮春班問話,為首的那人正是陸少帥的副官。
其他人都是大兵問話,只有問到霜華影這里,是副官親自詢問,這一下子就能看出比盤問其他人要重視,尤其是和秦疏有關的事情,格外仔細些。
副官對兩人出行的細節問得十分細致,什么時候出去的,幾點鐘到了哪里,有什么人能夠證明,霜華影一一答了。
副官:“下午兩點,離開裁縫鋪后,你們去了哪里?”
霜華影當時一顆心就提了起來,咬了下舌尖,告誡自己要冷靜,盡量自然道:“我們打算去太白樓吃東西。”
“那怎么沒進去?”
副官的話明顯是去太白樓了解過情況了。
霜華影眼睫顫動兩下,“我們在門口遇到了秦小妹,就沒進去。”
副官:“秦小妹身邊還有什么人?”
霜華影:“還有一個叫貴喜的幫傭。”
副官:“她娘呢?”
“好像是身子不舒服,回家去了。”這些都是昨天跟秦大哥對好的口供,霜華影回答的毫不遲疑。
“什么事能讓一個當娘地把孩子扔下,自己先跑回家?”副官語氣嚴厲。
霜華影努力憋氣,臉上帶著些不好意思的赧然:“來了月信。”
副官沒想到是這么個答案,頓了一下,繼續詢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霜華影:“我們一開始不是去找她嘛,剛好在太白樓后街把人追上了,就是那個時候知道的情況。”
副官語氣緩和下來,“然后你們一起回的東茂街對吧?”
霜華影正要點頭,忽然對上對方的視線,心頭頓時一凜,這一下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副官眼神微瞇:“怎么不說話?”
宋應生他們一直都在旁邊,自然也看出霜華影的遲疑,大家伙都知道今天憲兵隊過來是為了什么,心里不由也泛起了嘀咕,那位秦東家不會真有什么吧。
可千萬不要啊,華影若是牽連其中,他們榮春班也絕對討不了好。
眾人焦急,霜華影更急,他的大腦迅速運轉,看這個情況,肯定是不能說回東茂街的,后街那邊還有什么呢?
霜華影閉了閉眼,說:“我們去了南水湖。”
南水湖是南園里的中心湖,南園和北郊在一條中軸線上,只不過兩者一南一北,一在城內,一在城外。
那里原本是前朝一位王爺建造的園子,就叫南園。后來皇族被推翻,南園的主人也被槍斃了,一時也沒人接手。
后來某一天,園子的外墻塌了,有人好奇進去瞧稀奇,有一就有二,漸漸地那里就成了一處公共休閑場所。
副官看他面上染上薄紅,就像涂了胭脂一般,顯出十足的麗色來,暗道這小戲子果然有當兔兒爺的資本,“有別人能夠證明嗎?”
霜華影搖頭,“平時那里下棋的,遛鳥的人有不老少,趕巧這幾天有廟會,人都上街看熱鬧去了,南園反而清靜下來。”
副官不信,追問道:“那也不可能一個人也沒碰上吧。”
霜華影繼續圓謊:“我們故意避著人呢。”
宋應生想到早晨看到的,面色有些難看。
顯然,還有人跟他有同樣的想法,一個唱武生的脫口道:“小影,你不會是在那里把身子給他了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霜華影身上。
霜華影臉色爆紅:“你渾說什么呢!”
他這副樣子,落在眾人眼里就是此地無銀。
副官看向武生,“說,什么情況!”
武生此時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可被一群憲兵圍著,他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出來。
他們每天早晨都要練功,吊嗓子、翻跟頭、打把式,這些都是基本功。早晨霜華影翻跟頭的時候,露出了身上的幾塊青紫,動作好像也沒有以前利落,當時沒多想,眼下看他的表情,估計兩人昨天是成了事。
霜華影:“……”師兄,你可真能編。
他身上確實有青紫,可絕不是那啥整的啊,他們還清白著呢。
昨天他們在北郊時,秦大哥很照顧他,并沒有讓他做什么危險的事,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情,霜華影還是不小心磕碰到了,當時根本沒心思在意這些,回來才覺出身上疼來。偏偏他皮膚白,身上有一點痕跡都很顯眼。哪里想到竟然會讓人起了這樣的誤會。
眼看著副官一雙眼睛鷹似的盯著他,霜華影一咬牙,索性將錯就錯,被人誤會又不會掉一塊肉,能夠將兩人身上的嫌疑一并洗刷掉才是落了實惠。
就這樣,在霜華影的默認下,憲兵隊的人終于走了。
秦疏聽完這番話,終于明白為什么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對勁了,敢情他在眾人眼里是個急色鬼呀。
第299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公14
秦疏眼神復雜地看著霜華影, 這個小傻子,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承認了什么啊。
霜華影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紅著耳朵說:“我還是第一次被盤問, 當時腦子都是懵的, 哪里還能考慮那么多。”
秦疏想了想, 心有戚戚地點點頭。
霜華影得到認同, 臉色這才自然許多,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紅燒魚,鯽魚雖然刺多, 味道是真好,鮮甜彈牙,配上料汁, 別有一番風味。
魚肉配上米飯, 味道絕了,簡直神仙也不換。
“秦大哥, 這米飯可真好吃。”霜華影贊嘆道。
“這米是特供的, 我那還有不少,你既然喜歡, 那就都留著,咱們自己吃。”秦疏說著又把湯盅往他面前推了推,說, “別光顧著吃飯,再喝點湯。”
從味饗居一路過來,竹蓀湯現在只是溫熱,剛好入口,味道很清淡, 正好中和了紅燒和鹵味的濃郁,只一口,霜華影就愛上了。
他喝了幾口,說:“只靠這米,就能吸引一票客人,不用拿去開店嗎?”
秦疏撐著下巴看他,“那你是想留著自己吃,還是賣給別人吃。”
霜華影眉頭擰成了一個小疙瘩,最后還是屈服于口腹之欲,小聲道:“我想自己吃。”
這么好吃的東西,特供的呢,本來應該就不多,再分給別人,下次想吃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巧了,我也是這么想的。”秦疏看他糾結半天,最后還是選擇遵從本心,頗覺欣慰。
人嘛,還是要對自己好一點,如果自己都不愛惜自己,還能指望誰去珍惜你呢?
霜華影沒有食不言的習慣,想到早晨被盤問還心有余悸,問秦疏:“有人去你那邊問了嗎?”
秦疏點頭,然后就將他和陸克白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同霜華影說了。
霜華影聽得一愣一愣的,他原來只覺得這人賊精,沒想到膽子還這么大,陸三少要是知道自己被涮了……
再一想這人在北郊干的事,豈止是膽子大啊,霜華影覺得,他對秦大哥還是了解得太少了。
“秦大哥,你留洋那幾年學什么去了?”
秦疏眼神往桌面上一掃,“你吃的不就是了?”
霜華影不高興了,“我問你正事呢,沒聽過誰留洋是去學怎么當廚子的。”
秦疏還在想把之前那些世界掌握的哪些知識安在留洋上頭,然后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用考量了,霜華影很會腦補,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
可能藝術工作者天生都很富有想象力,在對方的想象中,洋人都是高傲到用鼻孔看人的,所以他在國外遭老罪了。
也不知道他從哪里聽說的,國內的人只要出去,就會被人針對。所以他才練就了一身躲人的本領,為了避免被欺負,他不得不努力武裝自己……
秦疏聽他話里話外都是對自己的擔憂和心疼,眼神變得柔軟起來,就那樣默默地看著,聽著,幸運著。
阿翠過來時就看到他們兩個一個說,一個聽,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投射在地面,特別的溫馨,那樣的氛圍,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兩個。
她轉身默默地離開,卻將這幅畫面深深地印刻在心底。
秦疏耳朵微微一動,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在了霜華影身上。
霜華影已經吃了個半飽,想到什么,說:“秦大哥,下次還是不要給我做飯了。”
秦疏不解:“為什么,你不喜歡嗎?”
怎么可能不喜歡,他就從來吃過比秦大哥做得更好吃的飯菜。
“可是,天氣太熱了。”
現在正是三伏天,干坐著都會流汗。
秦疏將手背貼上他的臉頰,說:“你忘了,我不怕熱啊。”
絲絲溫涼透過相貼的地方滲透進肌膚,就如晚風拂面,特別愜意,霜華影貪戀地蹭了蹭。然后道:“可是廚房用的是火灶,怎么可能不熱。”
秦疏在他水嫩的臉上掐了一把,見人躲開,這才開口:“可是,我現在還要兼職做大師傅的,沒道別人的飯能做,輪到自己的心上人卻反而不做了吧。”
一句“心上人”頓時讓霜華影消聲,他埋著頭,一副吃得很認真的模樣,嘴角的笑卻怎么也壓不住。
秦疏明知道他在竊喜,還故意逗他,“怎么不說話了?你如果真不想吃,那我以后就都不給你送飯了啊。”
霜華影當然聽出了對方話里的揶揄,暗暗告誡自己,下次絕不心疼這人。
“那你還是送吧。”霜華影說。
秦疏撲哧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說不用呢。”
霜華影耳根有些紅,能拒絕一次對他來說已經很艱難了,他承認,他就是嘴饞。
秦疏看他已經放下了筷子,開始喝水漱口,就問:“布里奧斯吃嗎?”
霜華影搖頭,“吃飽了,這個我要留著晚上吃。”他正是能吃的時候,原來晚上都擔心半夜會餓醒,現在倒是沒了這層憂慮。
秦疏掰下一小塊,沖他晃了下,“這個是剛出爐的,上面的果糖焦脆,放到晚上就沒這么好吃了,嘗一口?”
霜華影聳了聳鼻子,已經聞到了誘人的面包香,沒抵住誘惑,探頭過去。
秦疏將糕點往他嘴里一送,指尖觸到了溫軟的舌,那個小東西就像是一尾靈活的小魚,倏然逃竄。
霜華影鼓著腮幫子咀嚼,還不忘瞪一眼這個壞家伙,別以為他不知道是故意的,剛剛他感覺到了,秦大哥指尖用力了。
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秦疏覺得,華影瞪人時也帶著明麗可愛。尤其是生氣也不忘了吃東西,特別的真實。
他笑問:“好吃吧。”
霜華影將東西咽下,說:“好吃。”眼神在剩余的部分流連,隱約能看到一點奶油的痕跡,剛剛的那一口就沒有。
“真的嗎?我也想吃。”秦疏說。
“那就吃啊。”霜華影聽他這么說,就要伸手去給他拿。
“我不餓,嘗個味道就好了。”
秦疏說著,向霜華影慢慢靠近。
霜華影終于意識到,他想嘗的是什么,看著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那張臉,睫毛輕眨,卻沒有躲開的意思。
秦疏的唇緩緩落下,輕輕覆在霜華影的唇上,兩唇相貼的瞬間,霜華影的心猛地一顫,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電流瞬間傳遍全身。
秦疏感受到他身體的輕顫,伸手撫上他的后頸,輕輕地摩挲著,緩慢而溫柔,舌尖溫柔地探入,觸碰到那殘留的香甜味道,隨后微微加重了力道,加深了這個吻。
霜華影的心跳陡然加快,他緊閉著雙眼,睫毛不停顫動,感受著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原來,這就是相濡以沫嗎?
那些戲文唱詞在腦海中一一閃現,又倏然消失,全部心神都被另一個人占據,他的雙手不自覺地抓緊了秦疏的衣角,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秦疏細細地描摹著、勾勒著、奪取著,整個世界似乎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聲和紊亂的呼吸聲。
許久,唇分。秦疏看著霜華影泛紅的臉頰和迷蒙水潤的雙眼,心中滿是愛意。他輕聲說:“華影,你比布里奧斯還要甜。”
霜華影的大腦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頓時臉更紅了。
他啞著嗓子道:“就會油嘴滑舌。”
秦疏笑著,將他擁入懷中,下巴抵在他的頭頂,說:“冤枉,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霜華影靠在秦疏的懷中,耳邊是屬于另一個人強有力的心跳聲,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城市,有一個寬闊的肩膀可供依靠,只覺分外安心。
兩人就這樣靜靜相擁,霜華影看著床頭的立柱,忽然回過味兒來,一下子坐著了身體:“什么時候轉到臥室里了?”
秦疏忙摟住他的腰,免得他栽下去。
感受著腰間的觸感,霜華影跳到地上,他們不僅人在臥室,他還坐在了秦大哥的腿上,他怎么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秦疏也沒想到他被自己抱進里間,竟然沒有絲毫察覺,人怎么能迷糊成這樣,又怎么能可愛成這樣。
這也就是遇到了自己,換個人,能直接把他辦了。
看著眼神里還帶著些小茫然的人,秦疏解釋道:“外間的門窗都開著,我不想給人看現場。”
“我還以為你知道呢。”秦疏也是無奈。
霜華影剛才根本沒腦子去想其他,他下意識地舔了下唇,只覺口干舌燥,更不敢看秦大哥一眼,轉頭去外面找水喝,然后就見阿翠在門外探頭探腦。
“阿翠,做什么鬼鬼祟祟的。”霜華影話說出口,才發現沙啞的厲害。
阿翠從小在戲班子里長大,自然不可能長成純情小白花,很多事情已經見怪不怪,可放在霜大哥的身上,卻又格外不同。
眼下,霜大哥面帶桃花,唇色艷紅,眼含春水,一看就知道剛剛是被狠狠疼愛過,她嘴巴開開合合,還沒組織好語言,就看到秦東家從屏風后面轉了過來,周身有一種特別的風情。
阿翠看著兩人,一陣面紅心跳,留下一句:“霜大哥,你別太縱著秦東家,班主讓我提醒你,晚上還要登臺呢。”然后就捂著臉跑開了。
霜華影臉色火辣辣的,他是把阿翠當妹妹看的,現在被她這樣說,簡直頭頂冒煙兒,揚聲道:“你個死丫頭,什么都不知道,渾說什么?”
秦疏抱胸,靠著屏風看他跳腳,眼底的笑簡直要溢出來。
霜華影回身就看到這一幕,惱羞成怒:“都怪你。”
秦疏好脾氣地點頭,說:“嗯嗯,都怪我。”
霜華影:“……”
“既然大家都誤會了,咱們還不如生米煮成熟飯,把事兒坐實了?”秦疏大膽發言。
霜華影秀眉一挑,一指門外。
這明顯是要把他趕出門啊。
秦疏麻溜地將食盒收拾好,出門前趁霜華影不備,在他唇角香了一口,之后腳底抹油,跑了。
霜華影眨眨眼,嘀咕一句:“這個家伙!”嘴角卻是已經彎了起來。
第300章 厭世美強慘的廚神老攻15
八月十六這天, 惠風和暢。
上午九點,南門大街響起了一片鑼鼓聲。
“是有什么新鋪子開業了嗎?沒聽說啊?”
“不是新鋪子,是老鋪子重新開張。”
“哪家啊?”
“味饗居, 聽說新東家是留洋回來的, 弄了不少洋玩意兒。”
“呦, 那我可得去嘗個新鮮。”
事情就這么一傳十, 十傳百, 漸漸味饗居門口就聚集了不少人,有單純來看舞獅子的,有老客過來捧場的, 還有專門嘗新鮮的。
店門口貼著一張紅紙,上書:開業酬賓,所有菜品一律八折, 活動截止十九日, 恭迎惠顧。
人本來就有從眾心,現在看到有便宜可占, 原本沒打算消費的也想去店里坐一坐了。
此時并不是飯點, 秦疏還是忙得不可開交。
學徒看著東家左右開弓,大勺顛到飛起, 佩服不已。
秦疏一共帶了三個學徒,李東、衛安,還有于健興。原本是四個, 只是其中有一個實在沒什么天分,讓他趕去前面做堂倌了。
秦疏帶徒工十分用心,他見識過更科學的教育,從不相信什么教會徒弟餓死師父的話。
他一邊顛勺,一邊講解著其中的要點, 不一會兒,兩道菜前后腳出鍋。
傳菜工端了菜碟出去。
秦疏去另一個灶頭看了眼,吩咐一句:“李東,這個湯再用小火煨半個小時,看著些。”
李東看了眼時間,答道:“是,東家。”
看完這邊,前面傳來了新的單子,秦疏又進入了新一輪的忙碌。
他忙,三個學徒也忙得跟陀螺似的,連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不過沒有一個人抱怨。
他們東家是個怪人,別人家的徒弟都是做白工,頭幾年更是跟打雜的沒什么區別,學多學少全看自己本事。
可他們東家不一樣,當初招他們進來時就明說不會認他們做徒弟,每月工錢也按照時下的行情來,當時他們心里還犯嘀咕,覺得在這怕是學不到什么了,不過有工錢可拿,最后都爽快的簽了契書。
卻不想,當天東家就開始教他們做菜的手藝,臨了還丟給他們一本食譜,言明誰若是半年內能將上面的菜都學會,就升他做掌勺師傅,若是在這做滿五年,就做大師傅。
這樣的條件,在別家想都不敢想。
于健興為人比較實誠,見東家不管做什么都從來不會避著他們,平日里教導更是全無保留,有一天終于忍不住詢問:“東家,您就不怕把我們都教出來,以后搶味饗居的生意?”
秦疏當時就笑了:“你們難道還能在我這做一輩子?既然教你們一回,總得讓你們有個安身立命的本領,以后你們若是想要自己單干,跟我說一聲,說不定我能給你們投點兒本錢呢。”
東家太大氣,大氣得都帶了傻氣,以至于他們平時偷一會兒懶都覺得問心有愧。
相處的日子一久,他們也看出了些什么,東家之所以這么托大,人家是真有本事,煎炒烹炸無一不精,八大菜系樣樣精通,還有那些能將人香迷糊的點心,要不說人家祖上出過御廚呢,這做菜的本事就是不一般。
這一天,從開門營業,客人就沒斷過流,尤其是午后,外面還排起了長隊。
倒不是一定要進店吃飯,味饗居出了一種叫涼粉的東西,上面撒了糖漿,冰冰涼,甜絲絲,只要三個銅元就能吃上一碗,那些看著店里爆滿,望而卻步的,就會退而求其次,買上一碗嘗個新鮮。
這場熱鬧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等到送走最后一桌客人,衛東他們幾個都快累癱了。
衛安甩著自己面條一樣的胳膊,說:“一天下來,我土豆都切了一籮筐,感覺胳膊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旁邊的李東發出嘲笑:“就你那刀工,也就東家手藝好,要不然客人得追著你罵。”
衛安承認他現在刀工是還欠著火候,可能堅持下來就已經很難得了好吧,他哼哼兩聲:“你行你上。”
李東頓時不說話了,他覺得自己不太行。
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于健興開了口:“衛安,我跟你換。”
衛安連忙拒絕:“不用,于哥,還是我自己來好了,一會兒回去讓我娘幫我揉揉,明早起來,還是一條好漢。”
原來,于健興被安排打發雞蛋,制作奶油,蛋白霜很神奇,奶油也很好吃,可這兩樣東西制作的過程卻都不太美妙。
于健興聽他沒有交換的意思,便沒再提,雖然過程很累,卻也十分有趣,他問秦疏:“東家,抹茶奶油和檸檬奶油好做嗎?”
“和現在的奶油也沒太大區別。”秦疏說。
于健興:“那為什么還要做不一樣的。”
“季節限量款。”
于健興不是很懂,秦疏就又解釋了一句:“這就好比四季更替,每個季節都有其獨特的韻味和特色食材。在不同的時節推出不同口味的產品,會讓顧客有一種新鮮感和期待感。
這樣,顧客就會因為期待這些應季的特別口味,更多地光顧味饗居,而且限量供應也會讓顧客覺得更加珍貴和難得,你懂了嗎?”
旁邊的衛安若有所思,說道:“東家,我好像明白了。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根據不同的節日推出特別的菜品呢?”
秦疏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的目光,微笑點頭。
衛安頓時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萎靡的精神都振奮很多。
正在這時,門從外面推開,幾人齊齊地看了過去。
見到來人,秦疏起身迎了過去:“你怎么過來了。”
霜華影看看幾個滿臉疲憊的學徒,再看看噼里啪啦撥弄算盤珠子的掌柜,最后將目光放在秦疏身上,總覺得秦大哥與其他人有些格格不入。
他試探地詢問:“今天生意怎么樣?”
秦疏攬著他的肩,拉開一把椅子讓他坐了,李東已經機靈地去后廚取了茶水過來,倒了兩盞,說:“霜二爺,東家,二位慢慢喝。”
霜華影點頭道謝。
秦疏喝了口茶水,這才道:“生意挺好的,怎么這么問?”
霜華影也端起茶碗,看著秦疏絲毫不見疲色,玩笑道:“你不是主廚嗎?我看你沒累著,還以為今天生意不好呢。”
秦疏挑眉:“那是他們太菜了。”
太菜的幾位對比一下精神抖擻的東家,他們的眼神已經不只是敬佩了。
難怪他們東家不走尋常路呢,這樣恐怖的體力,女人可受不了。
秦疏可不知道幾個體力耗盡的還有心思去想廢料,他問霜華影:“要吃東西嗎?”
霜華影有些無語,他在秦大哥眼里莫不是個飯桶?
秦疏見他眼神,就知道是不餓的,于是道:“那我繼續教你識字吧。”
“秦大哥,你忙了一天,真的不累嗎?”霜華影是真的好奇。
秦大哥體力好他自然很清楚,前幾天秦疏背著趙姨太跑了幾公里,太陽那么大,也沒見他流一滴汗,今天又是這樣,人怎么可以強悍到這樣。他甚至都懷疑他們不是一個物種。
秦疏輕聲:“看到你我就不累了。”
兩人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其余幾個就知道是他們退場的時候了,味饗居的后面就是他們住的地方,幾人魚貫而出,自覺地沒有打擾兩人。
秦疏拉著人去了柜臺,將紙筆擺在霜華影面前,說:“先把之前我教你的那幾個字寫一遍我看看。”
霜華影對于識字十分虔誠,聞言便擺開了架勢,提筆書寫:上大人孔乙己……
秦疏看著歪歪扭扭的一頁大字,夸獎的十分真心:“華影真聰明,學的又快又好。”
霜華影被夸得臉紅,他從事的這個行當,別的不說,至少審美在線,他的字,真心配不上秦大哥的夸獎,可是心里卻又是分明的喜悅,別別扭扭道:“就知道說好聽的來哄我。”
秦疏一臉的不贊同:“我說的明明就是事實,你才學了多久。而且,你學得這么快,說來還是我教得好,華影,你是不是得有所表示啊?”
霜華影看了他一眼,隨即收回目光,心道:“原來是在這等著他呢。”
秦疏見他垂眸不說話,十根手指卻在那扭起了麻花,知道有戲,便傾身過去,“華影,你要怎么謝我?”
霜華影看著近在眼前的面皮,噘嘴在上面親了一下,輕笑:“師父,徒兒這謝師禮您可還滿意?”
秦疏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實在太過敷衍,為師并沒有感受到誠意。”
霜華影看他假模假式,沒憋住笑了場,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誰家的師父似你這般假公濟私。”
秦疏順勢握住他的手,輕輕摩挲著,嘴角掛著一抹壞笑:“我原也是個正派人,誰讓收了個絕色的徒兒,便是柳下惠附體也把持不住啊。”
霜華影臉頰緋紅,看著他的眼神里卻滿是繾綣的情意。
秦疏低頭,霜華影自覺地揚起后頸,秦疏笑了,伸手環上霜華影的腰,親吻著他。
一回生,二回熟,一個是經年老手,另一個血氣方剛,這個吻極盡纏綿,一時間兩人都有些動情。
室內光線昏暗,燭影晃動,將兩人的親密投射在對面的墻壁上。
秦疏眼角的余光不經意間掃向對面墻壁,那映照著兩人親昵姿態的暗影,讓他的呼吸微微一滯。
他用了極大的自制力,將自己從那令人沉醉的溫柔鄉中抽離,只將人緊緊地擁在懷里,濕熱的唇輕觸著霜華影的耳垂,舌尖若有若無地著,引得懷中的人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秦疏的嗓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調笑與渴望:“今日且先從你這兒討些利息,至于那束脩嘛,便留待日后再上繳,如何?”
霜華影臉頰還是紅撲撲的,說:“再沒見過像你這般私德不修的先生。”
秦疏道貌岸然:“今日你不就見識到了?那你往后還愿不愿同我學下去?”
霜華影看著他,雖然羞澀,語氣卻十分堅定:“學!自然要學!”
再沒有人如秦大哥這般真心待他,這輩子,他賴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