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酒樓
“將軍回來了?”
“攢的公務(wù)可算能給他瞧過了怎的不開門?”
“莫不是受傷了?”
“笑話, 誰能讓咱們將軍傷著!就憑京城那群酒囊飯袋?”
“小心說話!仔細(xì)你的腦袋”
周釗的將軍府說是將軍府,其實(shí)只是軍營附近一個四進(jìn)院子,并不算寬綽。
好在里面只住他一個, 偶爾周雨這些親近的將士來匯報工作,或者對練一番,累了也就將就著睡一睡。
如此,倒還住得開。
這時, 正門前已經(jīng)站滿了人。
有胡子拉碴的武將,手掌一拍, 幾乎要把那扇厚重木門一巴掌拍開;有衣冠整潔的文官,懷里一沓沓的文書,皆是要他親眼過目的。
一回來,便忙得不可開交,是周釗的常態(tài)。他坐鎮(zhèn)蘄州,要想不受州府管轄, 許多事情就要自己一肩挑起。
軍務(wù)之外, 少不得還要沾染些政務(wù)、財稅之類的東西。
“將軍, 老劉他們都在門口, 一會兒等急了跳墻進(jìn)來,我可攔不住!
周雨叫苦:“您要是不放心,不若就等看完公文,咱們一道去外頭看看沈掌柜,不就結(jié)了?”
周釗看也不看他。
周家那對兄弟, 未免打草驚蛇, 并沒有帶回軍營, 只是留在沈荔幾人暫居的客棧里,額外辟開一層, 還派了人去盯著。
不過沈荔既然是要來這里做生意,那怎么都是要開店的。
要開店,一要鋪?zhàn)、二要錢。
再考慮她在京城鋪開的溫室棚子,還要不少的地。
要說本金,沈荔自己肯定是不缺的,但鋪?zhàn)雍偷,那都不是有錢能買到的東西。
周釗這一日,便是為這事發(fā)愁。
他心知路上毒殺一案,雖然處妥當(dāng),也找出真兇,甚至尋摸出云開軍乃至蘄州暗藏的一條線,但總歸對沈荔來說,是受了一些委屈。
即便不是為了他自己難以言說的那一點(diǎn)情誼,只為了路上的辛苦,補(bǔ)償她些、為她尋些方便,也是沒錯的。
只是這一下,又讓周釗有些為難。
他自己雖然是云開軍統(tǒng)領(lǐng),在蘄州地界,也十分說得上話,走到外頭去,敬他懼他者不在少數(shù)。
但要說口袋里有多少錢,養(yǎng)過兵的人都知道,那是全憑良心說話。
若沒良心,便是十足的富家翁;若喪良心,便是說一不二的大豪族。
可惜周釗有些良心,故而自己手里不說拮據(jù),卻也不能隨意給沈荔安排出一套合心意的鋪?zhàn)、棚子、田地的?br />
若要開口,便要找蘄州本地的大家豪族,這無疑讓周釗覺得不適。
一來二去,居然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就聽見外頭院子里幾聲巨響,緊接著就是炸雷般的人聲:“將軍怎的躲著不見人!莫不是不想看這些公文了吧!”
進(jìn)來的正是捧著公文、美髯絮絮的文官,名楚二枚,聲量大得幾乎要掀天:“可莫要耽擱了!先說說,京中是何情形?那傳聞里頭的神機(jī)營又是”
話音一頓,又道:“這是什么事,叫咱們將軍都犯愁了?”
旁邊跟的武將劉斌,也是一頭霧水:“要有什么事,不如說出來,咱們兄弟幾個參詳一番,也好啟發(fā)啟發(fā)嘛!”
周釗看著是位高權(quán)重,其實(shí)年齡比他們要小許多。
加上又是江南出身,口音、身形、生活習(xí)慣,萬般不相同,剛到蘄州來時,其實(shí)是吃了不少苦頭。
不過他性子極狠,尤其對自己毫不留情,竟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叫云開軍險些做了周家軍。
面對楚二枚、劉斌、周雨,幾乎便像自己的親兄弟似的。周釗于是將自己所思所慮,也委婉說了出來。
只是其中把自己的心意掩了掩,沒有說的那樣明了。
幾人與他也是老交情,怎會看不出,只是沒有說穿,紛紛出主意道:“不若你跟我們回軍營里住,把這院子空出來送給人家?”
“你還真是拎不清的,這院子住人就罷了,難道能開得起酒樓?”
“那不是也有別的院子”說話的人回過神來,輕輕給了自己一嘴巴,“說錯話了,將軍莫怪!”
周釗眼神都懶得給他:“知道就好!
什么叫別的院子?周釗名下至今田產(chǎn)不豐,連房屋宅院都只有眼下住的這一間,更不要說什么外頭的鋪?zhàn)樱喼笔翘旆揭棺T。
若要他掰扯出一個別院來,幾乎都是明示要他收下城中人的賄賂了。
周釗雖然看著作風(fēng)豪邁,平素在軍營里,也和下屬兵士同吃同住,但為官做事卻一向小心,這也是他在邊境戰(zhàn)無不勝的一大原因。
賄賂是一點(diǎn)口子不能開的,就算他知道自己只是為了送一座酒樓給沈荔,但旁人又怎么知道?只覺得他也是個可以送禮的,后頭肯定蜂擁而來。
再說,沈荔難道就會想要這樣得來的酒樓嗎?周釗恐怕不是這樣。
但若不安排,那把人千里迢迢接過來,好像又什么忙都沒有幫上。周釗心里過意不去,不管是兩人原本的情誼,還是路上不管如何總叫她受了委屈,再加上他又是蘄州這里說得上話的一方軍隊(duì)將領(lǐng)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便到了沈荔所住的客棧樓下。
樓滿鳳包下整座樓的做法難得得到周釗的認(rèn)可,他一路跨過院子進(jìn)來,卻是一個人都沒有見到。貿(mào)然上樓也不好,好在這時樓梯吱呀作響起來,人影一個個接著下來。
“哎呀,這不是周大將軍?”樓滿鳳居高臨下,斜斜睨他,“來的好是時候哇!正巧我要跟沈姐姐出門,你就來堵人了?”
周釗心中微微赧然,臉上卻不顯:“既如此,我便一道同行,你意下如何?”
他問的自然是沈荔,后者相當(dāng)無所謂地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那就一起好了。”
她今天和樓滿鳳一起出門,原本是要看看這里的市場有些什么好東西,周釗一起也沒什么不方便的。
蘄州這里,雖說許多小物件恐怕沒有江南做的那樣精致,但也別有一番粗獷風(fēng)味。
尤其傳統(tǒng)甜點(diǎn),多以糯米做成,混合核桃、花生、黑芝麻等,香濃綿密,也許略顯粗糙,但也是一種驚喜的口感。
周釗看她吃得開心,不由笑道:“都不是什么值錢東西,你要是喜歡,我叫人送些到客棧!
沈荔也笑:“好啊!”
她笑起來的神情頗有感染力,叫人看了也想跟著舒暢微笑。周釗嘴唇一動,正想問她酒樓選址的事,一旁樓滿鳳忽然指著一處叫起來:“沈姐姐!我看這里就很不錯!”
他扭過臉來:“咱們不若就買在這里吧!”
周釗一看,他指的這一處是整個蘄州城鼎鼎有名的好位置,左右毗鄰的不是富人區(qū)就是大集市,往后幾條街是蘄州最大的書院,可以說從錢到人,這一帶都是最熱鬧的所在。
當(dāng)然,地也不會便宜,反正不是他能肖想的。
樓滿鳳還在喋喋不休:“這兩處剛好挨著,大小也合適,兩座小樓下來也不會太貴,六百兩?我想著應(yīng)當(dāng)能拿得下來。改裝的錢更要多些,左不過一千五百兩,我這里出就行了!
竟還要買兩棟挨著的?
沈荔倒是不如周釗那么驚訝。這是魏桃跟她說好的,她在蘄州稍微幫著樓世子做生意,魏桃便送她一個門臉,隔壁貼著的就是魏氏商行在蘄州的分行。
“我看,直接將二樓的包廂位置也留出來,一并修了算了!”樓滿鳳還在說。
“你倒有信心,不怕這里的人不愿來吃,撐不起包廂的花銷?”
“怎會?沈姐姐的手藝,那就是一等一的好”
周釗看著那兩座近乎貼在一起的二層小樓,一時神色莫測。
他是一點(diǎn)忙也沒有幫上。
這種感覺,對他實(shí)在罕見。
*
沈記的招牌,很快又掛了起來。
除了芳姨、蓮桂,沈荔還帶了幾個廚子和幫工、學(xué)徒一道,還算做得開,不至于手忙腳亂。
但眼見著開業(yè)以來,人一天比一天多,芳姨還是有些發(fā)愁。
“掌柜的,咱們要不未雨綢繆,在這兒也雇些人吧?”她的提議其實(shí)也頗有道,“反正都是要做熟的,不如早些雇進(jìn)來,也方便以后用人!
蓮桂聽了,舉手道:“我想要寧寧姐姐!”
芳姨摸了摸她頭頂?shù)男“l(fā)髻:“寧寧來不了呢,倒是我們蓮桂,這頭忙完了,說不定就能回京見姐姐了。”
蓮桂雖然年齡最小,卻是性子最好的一個,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被芳姨一哄,立刻眉開眼笑,去后院找驢子玩了。
芳姨的目光便看向沈荔,后者搖搖頭:“暫時不急。”
“現(xiàn)在來的人多,其實(shí)是此前有了些名氣,才會如此。但蘄州、煙州這幾個地方,不說不如京中富裕,就是吃口也不大相同。”
沈荔想起前幾日自己在蘄州街頭巷尾,見識過的那些吃食,便不由微笑起來:“菜單這東西,還是得因地制宜,看看這兒有什么好東西能用,才合得上本地人的口味啊!
芳姨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又聽見她道:“況且,咱們想那樣順順利利地做下去,也得問過別人的意見不是?”
芳姨一懵,并未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意思。
但到第二日,便立刻領(lǐng)悟了沈荔話里的暗示。
“不是咱們不想,實(shí)在是,沒有菜能賣給您這兒了!”
原本談好來送肉送菜的小販,賠著笑臉把銀子放回柜臺:“錢您收著,我就先走了!”
“哎!哎——”芳姨追了兩步,到底沒追上,只能回身看向沈荔,“掌柜的”
沈荔聳肩:“這不就來了嗎?”
沈記這樣的酒樓用菜,說實(shí)在的,質(zhì)量都是其次,因她原本就要摘除許多部分,再上好新鮮的菜送來都是如此。最要緊的一個是量大,一個是穩(wěn)定,若兩者有一個不能滿足,都無法供應(yīng)酒樓的消耗。
所以這說好的菜販子一下翻臉,確實(shí)叫沈記反應(yīng)不及,至少要關(guān)幾天門再說。
這例行公事一樣的刁難
也好,叫她看看蘄州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地方,究竟是不是個,能叫她掙夠一千萬兩的福地呢
第102章 開張
“如此, 那沈記今日當(dāng)真是沒有開門?”
“正是呢!咱們從根上斷了她財路,可不得叫她手忙腳亂一陣?”
蘄州一處宅院,燒得暖烘烘的屋子里, 一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正烤著火。
他白須飄飄,這時便很自得道:“素日聽她威名,以為是何等人物。也不過如此!
腳邊跪了個伶俐的小個子,這時忙不迭湊趣:“干爹這話說得, 便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哪里又能跟您比肩呢?”
老者將手中香末撣去, 依然是漫不經(jīng)心的聲氣:“如此,叫她站不住腳跟,收支不抵,虧得受不了了,再說一說方子的事”
這一套組合拳,是蘄州這里大商戶慣用的。
彼此之間, 勾連串通, 才好說分潤利益的事。
譬如他們這些做食肆酒樓的, 要截了沈記的菜蔬, 莫非當(dāng)真學(xué)那些流氓做派,讓人上門威脅個菜販子?這怎么落得出好口碑,綿延百年呢?
自然是探聽到那人家中有個病重的老妻,再和藥商友人提一嘴,讓他能便宜些買到所需藥材。
如此恩威并施, 才是長久之道嘛。
除了老者, 蘄州城里此時此刻, 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沒有開張的沈記,心中暗暗發(fā)笑。
什么京城江南, 那一套在蘄州,難道就能吃得開嗎?
如此看來,依然沒有嘛!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地女子,就想將他們這等老商踩在腳下,恐怕還是早了幾十年!
蘄州城里其余老商,也大多都是這樣的態(tài)度。有的人或許沒插手,但也要等著看看沈荔的能耐。
京城、江南那樣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好地方,做什么不成?
要他們蘄州的精悍商人看來,那都是沒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打的嫩苗子。唯有叫人掂量掂量,看看成色,才好斷定以后如何交往。
如此幾日過去,沈記始終不見開門,仿佛完全沒了對策、沒了主見。失望的人有,更多的卻也竊喜,心道這位名滿京城的沈掌柜來了蘄州,照樣是水土不服,過不了這一關(guān)呢。
這日傍晚,卻見小廝來報:“——沈記又開張了!”
一眾商販心照不宣,找了好時機(jī)摸去沈記看了眼里頭,卻被嚇了一跳——怎的客人盡是些剽壯漢子?!
再一聞,那味道絕不是高檔酒樓該有的,而是一股子叫人犯饞的油煙氣!
如今蘄州上層流行的,其實(shí)正是京城的所謂宮廷菜和江南菜系,正如京城時髦以江南為首,蘄州這頭風(fēng)土人情倒還好說,吃食和衣物,也是比這江南跟京城來的。
蘄州本地原先那些酒樓、豪商,一來就給沈荔一個下馬威,也有其中的緣故。
但
商人掌柜們往里一走,便更清楚地看見了沈記大堂里的情形。每桌的間隔很開,桌邊幾乎都立著一只烤架,上頭或羊或牛,總是大塊大塊的肉在烤制,香味簡直別提,叫人哈喇子長流。
若說這烤架不一定每桌都有,那么另一樣?xùn)|西就是每桌必備了。
“是啊怎么會忘了?”有人沮喪喃喃,“她的拿手好戲可不止做菜”
每桌人手邊,赫然都少不得兩壇子酒!
上頭明晃晃的‘朱’字,又有誰認(rèn)不出是早就暢銷蘄州的朱氏酒行?
“討好這些粗鄙鏢師,她難道又能落到什么好?!”有人憤憤,“倒要她知道,什么樣的客人才配得上咱們這些酒樓的身份!”
他顯然是幾個人里最為憤慨的一個,喋喋不休起來,叫人招架不。骸拔覀円惨饠硱,絕不給這女子任何機(jī)會——”
一轉(zhuǎn)頭,人卻沒了:“都去哪了?!”
再一看,卻見其余幾個同來的,竟然都找了個院子里的空坐下,還沖他招手呢:“我說老吳,你再不來,這位子我可保不住了啊——多的是人要拼桌呢!”
姓吳的商販氣得跳腳,卻又在這時,一只烤架從旁過來。上頭半只小嫩羊,烤得油汪汪水靈靈,一個勁兒往下滴油,香味無孔不入,恨不得鉆進(jìn)他骨子里,叫他再也睜不開眼,干脆徜徉進(jìn)去。
“就、就來”
*
這天收攤,沈記雖不說盆滿缽滿,但至少比前些日子——蔬菜難買以致不得開張,要好上許多。
芳姨算賬,一會兒喜上眉梢,一會兒又愁眉不展。
“芳姨的眉毛好像要掉下來了!”蓮桂大聲說。
沈荔笑得很大聲:“她著急呢!”
“為什么著急?”
沈荔彎腰,將小姑娘一把抱起。小孩冬天穿得厚,又是夾衣又是棉襖,暖融融一大團(tuán),腦袋上也兩個小團(tuán),臉蛋兩個小團(tuán),可愛得不得了。
“是啊,芳姨為什么著急?”
芳姨抬頭,就見一大一小,睜著圓溜溜眼睛看著她,心知自家掌柜的童心未泯,又鬧騰起來,無奈道:“掌柜的”
沈荔笑著安撫她:“沒事的,雖說鏢隊(duì)來得多,但至今有誰不付賬就想走么?”
“那是因?yàn)樵蹅冞沒開幾天”
芳姨之所以著急,正是因?yàn)殇佔(zhàn)永镧S隊(duì)客人太多的緣故。
蘄州這地界畢竟特殊,加上連年戰(zhàn)亂,又地廣人稀,要說治安,肯定是比不過京城或江南兩處。如此,無論是出行還是寄物,少不得鏢隊(duì)的身影。
這批人從消費(fèi)習(xí)慣上講,倒是很像水手。因?yàn)槌D昱菰跇O為危險的情境下,一來口袋里錢多,二來手也松,仿佛過了今日沒明日,所以一有機(jī)會,便是撒開了花。
沈荔在蘄州新開店,那些原先‘風(fēng)靡京城’、‘名滿江南’的菜譜要用的新鮮菜蔬太多,即便她通過魏氏商行的路子聯(lián)絡(luò)魏桃要了一批送來,但眼下還得現(xiàn)出一套菜單應(yīng)付著。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太合如今蘄州上層貴族的顏面,反而倒在鏢隊(duì)里流行開來。
且鏢隊(duì)往往是成群結(jié)隊(duì)的活動,幾個鏢隊(duì)之間也不少聯(lián)系,一下便傳開,眾人紛紛前來,一時之間顯得沈記一樓大堂,左看右看都是鏢師了!
芳姨只是偶然掃一眼,就只見人人膀大腰圓,胡子編得花似的,眼睛不瞪起來都如銅鈴,又凸又大,極駭人呢!
這樣的人,眼見著脾氣也不好,手邊還放著彎刀、銅錘之類武器,怎么能叫她安心做生意?
萬一人家怒火上來,不肯給錢不說,砸了你的店、害了你的性命,又上哪里叫屈呢?
沈荔聽她急切講完,放下蓮桂,拉著芳姨的手在桌邊坐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他們?nèi)硕讯淹且蛔缘目腿艘灿信碌貌桓襾淼摹!?br />
“正是這個道!狈家梯p嘆,“說起來,其實(shí)也沒有什么解決的法子,總不能不讓人來吃飯吧?”
“我倒是覺得,他們未必會鬧。”沈荔笑道,“便是鬧起來了,難道我們就沒法子治他們?”
芳姨遲疑一瞬,忽然反應(yīng)過來:“您是說,周將軍?”
沈荔頷首:“雖說我們一路到了蘄州,始終小心謹(jǐn)慎,但畢竟是和云開軍一道北上,有心人一探便知!
“再者,周全周安,還要仰仗我們的身份才好護(hù)持。”
沈記這鋪?zhàn)赢吘刮恢煤,只是坐在窗邊,就有游人如織,穿成密密麻麻線,從旁經(jīng)過。
沈荔托著腮看出去,說起話來咕咕噥噥,有些不著邊際:“雖說我們都知道他二人身份有異,但潛在暗處的人不知道這回事,行動起來就不會那樣焦急。”
“要等周釗做好萬全準(zhǔn)備,再將這個消息透露出去,以多算勝少算,大約就是這個意思!
她摸了摸手邊窗欞,并沒有什么灰塵,可見沈記眾人做事上心:“要掩藏好此事,便要給周家兄弟找一個合乎常的身份!
“——正是咱們沈記的伙計了!”芳姨點(diǎn)頭,“所以咱們這兒也是入了將軍眼,不至于撒手不管的?”
沈荔笑瞇瞇點(diǎn)頭,芳姨于是也松了口氣。她做事細(xì)致,總是求穩(wěn),只要沈荔親口給她一個應(yīng)允,便不再驚惶。畢竟自家掌柜的,那眼光都是往幾月幾年后看的,不然怎么會從江南開始,就往蘄州布局酒行的事?
若非朱氏酒行的手早就伸到蘄州,她沈記又豈能這么快拿到貨——要知道,魏氏商行的菜都才上路呢!
所以沈荔說沒事,芳姨便信,低頭繼續(xù)盤起了賬。
沈荔摟著蓮桂教她認(rèn)字,小孩很快困了,芳姨將她送回房里睡下,又過來跟沈荔一起收拾店里。
“卻不知這樣的日子能有幾天!彼龑⒁巫臃纯凵献溃瑧n心道,“還有蔬菜”
“好了,芳姨,實(shí)在不必?fù)?dān)心。有功夫想這個,不若想想春天的菜單!鄙蚶笊炝藗懶腰,“樓世子在這兒待一天,魏氏商行的東西就不會斷,更不會不來,后頭肯定是源源不斷的。咱們盡可以多想些來選!
說到這里,由是又想到取菜名這一遭。
這東西對她而言,不能說完全沒有頭緒,只是不在長處,總是有些為難。
不知道喬美人走到哪里了。
沒有他在,誰來給自己的新菜品,起一個文雅妙趣的美名呢?
第103章 烤羊排
天雖然越來越冷, 但老雷上沈記吃飯的勁頭是不減的。
他是蘄州城里赫赫有名的鏢頭,倒不是說他多么家財萬貫、人脈廣博,而是看他這張臉——斜斜一道刀疤, 從右邊額角到左邊嘴角,很難叫人沒有印象。
他們做鏢師的手里有錢,每趟不少賺,但成年累月在外不著家, 故而要成親始終很難。
可以說不止他手底下這個鏢隊(duì),其他所有認(rèn)識的, 能有一兩個拖家?guī)Э冢侠锥家f一句牛。
既然沒有家室,這群刀尖舔血的剽壯漢子,又怎想得到攢錢呢?這不是只有花了?
要么便去喝些花酒松快松快,要么便像他這樣,尤愛吃些好的。
“雷鏢頭, 您又來啦!”蓮桂仰著臉跑過去。
老雷待小孩子親切, 雖然長得兇悍, 但時下看來——尤其在蘄州, 越是長得兇壯,越是能顧好家呢。
他摸摸蓮桂的頭,臉上露出笑容,連帶著刀疤都猙獰幾分:“今天我可不是自己來的,你們掌柜的呢?”
老雷在蘄州土生土長, 倒也是什么都吃過一些。如今流行的江南菜肴可不入他的眼, 又淡又軟的, 成什么樣子?血性男兒,就該如沈記這般,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才是!
如此,沈記好,他在內(nèi)的鏢師們才有好酒好菜吃,老雷想著,便尋摸了一個機(jī)會過來。
沈荔收拾好出來,就見他身邊跟著的一群人。
只看衣著,就知道必然不是鏢隊(duì)中人,倒像是什么來這兒做生意的富商。
其中一個的紫貂圍脖分外眼熟,沈荔凝神片刻,笑道:“楊老板?”
那富商臉上頓時就笑意滿盈了:“沈掌柜!我就說您是會做生意的!書且不論,只說您對人過目不忘的本事,怎愁大事不成?”
卻原來是早前在京城,就去沈記用過飯的客人。因?yàn)檎f話豪爽,又有些口音,沈荔對他頗有印象。
“我聽老雷說,蘄州開的店里有大口的肉、大碗的酒?”富商拍腹笑道,“沈掌柜的手藝,我信得過,今天也拜托你了!”
“二位是一起來蘄州的?”沈荔引著他們到窗邊坐下,一邊問。
“正是!”這姓楊的富商拍著雷鏢頭的肩,一面答,“我跟老雷認(rèn)識多年,他這人做事,粗中有細(xì),我是放心的。”
難怪了,沈荔剛剛還好奇,這楊富商行走在外,不說遮掩一二,仍是錦帽貂裘一身。
若沒有鏢隊(duì)護(hù)持,恐怕還沒出城,就已經(jīng)被搶得一干二凈。
“我們南邊,好東西也是不少的!”
沈荔在前,這兩人在后,又聽見他們低低的交談聲:“便是茶葉,你們也不能總念著江南的,而不顧我西南的好茶啊!”
原來如此,還以為是她的客人,結(jié)果是雷鏢頭的客人。只聽言談,大約是楊富商想叫雷鏢頭往他家鄉(xiāng)跑一趟,幫忙運(yùn)茶葉來蘄州。
茶葉慣常是江南最出名,其次西南、東南都有相當(dāng)不錯的品種。但千里迢迢運(yùn)來蘄州,自然要有所取舍,只能選最出名的江南茶了。
樓上包廂開了一半,今天已經(jīng)被占完,雷鏢頭便和楊富商一道,在窗邊挑了一桌坐下。
楊富商點(diǎn)了幾個菜,忽然說:“沈記這頭在蘄州新開的店,還能不能做早前京城的玉腌魚呢?我想那一口味道,實(shí)在是舍不得啊!
玉腌魚端上桌是只有蘿卜和魚,但燉底湯、炸油時卻少不了各色新鮮蔬菜。沈荔面露難色,正要搖頭,卻見楊富商神秘一笑,指了指后院:“這一趟來,可不是空手來呢!
他一路過來,沿途就收到老雷的信,叫他也帶些蔬菜瓜果的,給沈掌柜解燃眉之急。不說多了,這寒天凍地,一周的量還是能存下來的。
沈荔抿唇一笑:“既然如此,自然給您做了。只是魚也有些區(qū)別,口感多有不同,還請您包涵!
楊富商捋著胡子:“自然包涵,沈掌柜巧手,無論什么樣的魚那可都是逃不過的!
等人走了,雷鏢頭才將筷子拋給他:“這回這事還算辦的不差!
兩人是老相識,楊富商擺手笑道:“帶些東西而已,半點(diǎn)不算事。比不過你蘄州商戶,出手如此小打小鬧!
老雷嘆氣:“還有的鬧呢!你看沈掌柜做事那認(rèn)真勁兒,不大可能拋下店不管,避開他們的!
“倒也是,她在哪兒,哪兒的店便裝點(diǎn)得漂漂亮亮。這桌子摸著也好。”楊富商手指摩挲桌面,“紋細(xì)膩,抬也抬不動,可見質(zhì)密,確實(shí)是好木料。”
“沈掌柜可是講究人呢!”
雷鏢頭說完,見跑堂端了份人臉大的手抓羊排,從灶間出來。
那香味,嘖嘖,簡直跟只小手似的,在人心上抓撓。
“這么快?”他奇道,臉上不由自主露出饞意,“老楊,跟你說,這沈記的手抓羊排”
還未說如何呢,就見跑堂的拐了彎,那羊排被端上了隔壁的桌。
雷鏢頭硬生生咽下嘴里的話,險些沒嗆著。只能一邊喝茶遮掩,一邊偷偷打量。
隔壁桌只有一人,著黑衣的青年男子,生得劍眉星目,端看腰背手腳,如屏息待發(fā)的獵豹,想來是個有功夫的。
卻又有一頭亮而順的黑發(fā),并白凈膚色。
在蘄州這樣的地方,卻還如此細(xì)致、潔凈?
雷鏢頭心下冷哼。
一小白臉耳!卻搶了他的羊排,實(shí)在可恨!
好在沈記出餐一向快,第二份羊排終于輪到了自己這一桌。肥美豐潤,尤其白花花的肥油處烤得微微焦黃,酥脆的口感只是一瞬,接著牙齒便陷入了叫人滿足的天堂之境。
空口吃,便只是吃烤羊排自帶的些許干料。沈記還提供四種官方醬汁,酸甜咸辣皆有,再不滿足的,還可以自己去調(diào)制自己喜歡的口味。
雷鏢頭和楊富商吃得頭也不抬,手上嘴邊都是豐潤油漬。
正推杯換盞呢,一旁忽然叮叮當(dāng)當(dāng)鬧了起來。
原以為只是小爭執(zhí),沒有抬頭,結(jié)果忽然一聲巨響。兩人紛紛抬頭,只見正中一張大木桌,竟然直接被人掀翻,其上的碗碗盤盤,都碎了在地上。
無論哪家酒樓,借酒鬧事都是常事。沈記因?yàn)椴贾、格局,讓客人彼此不能直接相見,已?jīng)隔絕不少麻煩,但看來還是沒能完全杜絕。
也不知沈記有沒有人攔住他,不若自己上手
雷鏢頭正想著,抬頭一看那摔摔打打的人,身上卻沒幾分酒氣。
只是口中叫嚷:“什么難吃的東西!放到東邊‘菜市’去,都沒人會搶的!”
他嘴里的菜市,可不是百姓素日買菜的菜市,而是蘄州城內(nèi)規(guī)模最大的貧民窟。
因早年饑荒,人人易子而食,在此地售賣‘菜人’,故而得名。
“你們掌柜的呢?叫你們掌柜的出來!”那人又是一把,掀翻了身邊旁人的飯桌,“敢給老子上這種豬食,簡直該死!叫她出來!我要給她好看!”
他生得高大,孔武有力,否則不能輕易將沈記又大又沉的木桌掀翻。
旁邊有的食客,倒試探著想攔一攔,又礙于他腰間長刀,不敢出手。
眼見如此,鬧事者更得意了,儼然一副要把沈記鬧個天翻地覆的模樣。
雷鏢頭聽得心煩,站起身來,椅子在青石磚上劃出一道‘吱呀’聲。
正要抬腳,卻見身邊一道人影閃過。
竟然是那小白臉?!
“喂——!”
那人身上可有刀啊!
雷鏢頭阻攔不及,青年已經(jīng)飛快逼近過去。鬧事人抽出長刀來,臉上是極度興奮又扭曲的笑容,眼看就要對著青年當(dāng)頭劈下!
“錚!”
只一聲,青年不知何時手中也握上了刀,將迎面而來的鋒刃攔下。
手腕一轉(zhuǎn),刀鋒在空中急速變向,險險擦著那人面容斬下。
“啊——!”一聲慘叫后,鬧事者握刀的右臂在半空轉(zhuǎn)了一圈,直直落在地面上。
鮮血四處噴濺,將青年的長靴沾濕。
雷鏢頭倒吸一口涼氣,斬斷手臂,聽上去仿佛不是什么困難的事,但真正做過的人才知道,要用刀劈斷人的骨頭,需要的可不只是力氣。
巧勁、角度、經(jīng)驗(yàn),能做到青年這樣,仿佛只是在路邊摘取一朵花般輕巧
恐怕,得是個殺人無數(shù)的窮兇極惡之徒才對!
老天,這沈記到底是個什么地方?鬧事也就罷了,隨便來一個小白臉,竟然都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雷鏢頭正在心中長嘆,就見沈荔從灶間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那青年就已將外袍飛速脫下,扔在那鬧事者殘缺的軀體上。再一打量,只見這人身材精壯,手臂彎曲便是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肌肉鼓起。
又是一腳將人連著衣服踹飛一截,腰腹跟著收縮,柔韌有力,一看就是練家子。
雷鏢頭心一沉,倒是擔(dān)心起了沈荔。這人來者不善,且與剛剛鬧事那個是天上地下的差別,要是驟然發(fā)難
他正在心里衡量兩人之前的實(shí)力和距離差,夠不夠他替沈掌柜擋下幾刀,就聽見那小白臉開口了。
“抱歉!彼谷环泡p了聲音說,面色相當(dāng)愧疚,“叫他的血污了不少菜!
“若要賠償,便讓我來賠吧。”
第104章 賣酒
周釗很是擔(dān)心。
盡管他第一時間將這人殘軀遮住, 但萬一沈荔還是看見了呢?
即便沒看見軀體,也能看見這滿天滿地的血跡。稍微一想,就能想到剛才是怎樣殘忍兇蠻的情形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兇殘、很粗暴?
這場景對沈荔來說, 確實(shí)有些過于惡心。畢竟再是看過什么血腥電影,也不能立刻習(xí)慣空氣里又是血肉、又是飯菜的味道。
她擰著眉轉(zhuǎn)過身,先叫幾個幫廚過來,商量賠償?shù)氖隆?br />
客人們的飯菜自然是要賠, 好在蘄州這里民風(fēng)兇悍,大堂里暫且沒有嚇得精神失常的, 還算平靜。
周釗身上沒帶幾個錢,倒是一旁的楊富商出手,將在場客人的單盡數(shù)包下。
“若是一切順利,在下以后也會常來蘄州。”他捻須笑道,“到時也少不得拜訪沈記,還望沈掌柜多出些新鮮吃食, 好叫我一飽口福。
沈荔心知他是賣個人情, 也笑著接了:“自然, 自然。”
店里弄成這樣, 自然是開不了張了。
其他人接水的接水,拿布的拿布,紛紛過來將大堂清掃干凈,沈荔則領(lǐng)著周釗去了后院。
說來,這還是周釗第一次到沈記后院里來。
當(dāng)初建成時他人在軍中, 事情再三拖延, 久了便沒趕上剛開業(yè)的時機(jī)。但第一次拜訪沈記酒樓, 隨意挑一天就去仿佛不那么重視
一來二去,拖到現(xiàn)在。
“今天來, 也是有正事想跟你說!敝茚撛谧肋呑,“依然是那酒的事!
早前在路上他便提過,想跟沈荔簽個單子,定下沈記酒供應(yīng)軍中一事。盡管軍紀(jì)嚴(yán)明,周釗自己倒能做到滴酒不沾,但蘄州畢竟是天寒地凍之所在,棉衣棉襖并不足夠御寒,喝酒實(shí)在是無奈之舉。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手下的兵都凍死,還要堅持什么紀(jì)律吧?到時誰來打仗?他自己上嗎?
再者,他蘄州兵畏寒,需飲酒抵御,難道更北邊的就不需要了嗎?
想來沈荔也看出其中關(guān)竅,認(rèn)為北上有利可圖,才答應(yīng)和他一道前來的。周釗想,他可不覺得自己在沈荔心中,能比實(shí)打?qū)嵉你y子還重要。
“經(jīng)你手的,當(dāng)然都是好東西!敝茚撃﹃种,慢慢說,“剛剛在店里,我也喝了幾盞,雖然醇厚綿長,烈酒如火,但到現(xiàn)在也不頭痛暈神,渾身只覺得暖和!
沈荔眨眨眼,又聽他繼續(xù)道:“后邊的互市,你也早就知道了。原本我想著,若你嫌麻煩,我便將這件事接過去辦了”
再一看沈荔神情,又笑起來:“但,你應(yīng)當(dāng)是不愿的吧?”
當(dāng)初在京城重逢,又聽說沈荔忙于賺銀子,雖然不知道她的目的,但周釗已經(jīng)打算好,要帶她來蘄州互市。互市是什么樣的地方,只看大慶明知有可能將鐵器等等好東西流出去卻也忍不住要開市,就知道其中利益豐厚。
那時沈荔在他心里,也只是年幼時模糊的一個影子,周釗便想,若她覺得跟人打交道做生意太勉強(qiáng),便由他代為操作,怎么也能叫她不吃虧。
但真見了沈荔,真正與長大后的沈荔有了深入的交流,他便知道全然是自己多想了。
倒不如說,沈荔根本不會將這件事托付給旁人。
她一向交游廣闊,也知人善任,樂于交托信任,譬如這次隨周釗離京,將店鋪托付給留守的諸多人手,并沒有多么擔(dān)心。但周釗亦知,這是因?yàn)樗辛耸愕陌盐眨私馀匀诵郧椋夷菐鬃茦墙?jīng)營狀況穩(wěn)定,大事是不會有的,故而如此放心。
“可以是可以——”沈荔拖長了聲音,“但專供云開軍的酒,我自然不能開高價,豈不吃虧?”
周釗看她那刻意露出的小小傲慢,只覺得可愛,順著話往下問:“你有什么要求,直說便是。”
“互市的好位置,這總要有吧?”沈荔看著面前的地圖,點(diǎn)了點(diǎn)中心偏左的一家商鋪,“不要太好,這里就可以!
她抬眸:“還有,在此處開酒行的事,恐怕要請知州大人批示”
未免周釗覺得不合規(guī)矩,沈荔頗有條例地解釋:“倒不是我一定要逾矩,實(shí)在距離開市已經(jīng)不剩多少時日,若酒行的規(guī)格審批不下來,酒坊便不敢敞開了造酒。”
周釗一頓:“這個,我會同李大人商議!
沈荔頷首,扭頭繼續(xù)鉆研地圖了。
周釗卻沉默下來。
其實(shí),她對他,大可不必這樣辯解才是
*
魏氏商行雖然送來了些蔬果,解了沈記的燃眉之急,但粗豪的烤肉和烈酒卻依然沒有從菜單上撤下。
客人們不僅喜歡堂食,還有不少要打包帶回去的。
“您這兒單子上是十壇”蓮桂細(xì)聲細(xì)氣地反駁。
“我看不是還有庫存嗎?我加價、加價總可以吧?”
“這”
蓮桂跟新雇來的幾個小姑娘面面相覷,一時覺得棘手。
沈記的酒眼下都是從自家在京城的酒行里采買,一來京城距離蘄州并不遠(yuǎn),二來蘄州酒坊還沒搭建起來,若只是沈荔親手釀制,成本太高,且魏氏商行免費(fèi)幫運(yùn),并不麻煩。
所以拿到手里的數(shù)也很有限,雖然能向外賣一些,卻也要小心計算,保住店里的用量。
沈荔在里間院子里曬腌貨,聽見外頭遲遲沒有商議出一個結(jié)果,便出面道:“賣吧,下一批已經(jīng)在路上。我前一月收到的消息,恐怕過幾日就要到了。”
來買酒的人見了她,顯然一愣,下意識抬了抬手,又放下去,很快便叫人抬著酒壇子走了。
蓮桂仰頭:“掌柜的和他認(rèn)識?”
沈荔搖頭:“我不認(rèn)識他,但他好像是認(rèn)識我的。”
要是她沒猜錯,這恐怕是其他店家派來的跑腿。
而之所以到沈記來買酒,大約是因?yàn)榭腿撕葢T了她的酒,便是想吃他們家的飯,也離不開這一口的滋味。
只是一眼,她也看不出那人究竟是哪家店的,又是否之前給她下過絆子——沒下過的實(shí)在太少,沈荔甚至疑心全蘄州就沒幾個獨(dú)善其身的。
不過現(xiàn)在倒是都沒聲氣兒了,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
如今沈記店里非要她親手做不可的,一個是烤肉配備的腌料和調(diào)料,二則是少部分來點(diǎn)江南菜、京城菜的客人,其余工作交給新雇來的廚子和跑堂小姑娘們。
原本按她想法,跑堂是男女不拘,各半就好,卻不想蘄州城和京城、江南總是不同,男孩們大多要在家里幫著搭田間事,便只找了幾個手腳麻利的女孩。
好在新人們做事也都靠譜,沈荔反而比在京時閑暇許多,這天傍晚,便央了蓮桂打掩護(hù),偷偷溜出門上街閑逛。
這一帶向來繁華,各色店鋪都有,甚至還能見到賣新鮮花朵的小販。沈荔心情舒暢地走了幾步,卻見糧店門前有人在拉扯。
“我上月來,分明還不是這個價的!”
“上月當(dāng)然是上月的價!”糧鋪伙計不耐煩道,將袖子從問價人手中扯回來,“你買不買?不買回去吧!”
那人倒也不算失魂落魄,仍是精打細(xì)算買了些米。
一面提著回家,一面跟同路人議論糧價。
“怎的忽然就漲得這么快了?雖然還能買得起,但照這樣下去,咱們明年就喝西北風(fēng)吧!”
“你不知?最近咱們蘄州啊,釀酒坊開得格外多呢!”
“釀酒坊?”
兩人從沈荔身側(cè)經(jīng)過,言語便不自覺進(jìn)了她耳朵。
“是啊!我們村里原來有塊荒地,你知道的,一直租不出去,徐地主都快愁死了!
“怎的現(xiàn)在租出去了?”
“租出去了呀!說是租給城里大戶人家,現(xiàn)在建起了酒坊,紅紅火火地開著呢!”
“那難怪了”
怎么難怪了呢?自然是釀酒的多了,能余下來的糧食就少了。
開得起酒坊的,手里的銀錢難道會少?大不了高價收購,糧商豈會不應(yīng)?
結(jié)果便是糧價一下漲了起來,叫人難以負(fù)擔(dān)。
沈荔聽完,默然走回鋪?zhàn)雍笤,半晌無語。
當(dāng)初在江南,畢竟是魚米之鄉(xiāng),飲酒之風(fēng)興盛已久,多了一個她也不至于破壞市場平衡。
回了京城,那也是天下第一繁華之處,更有戶部坐鎮(zhèn)調(diào)控,糧價比她心跳還穩(wěn)定。
反而是到了蘄州,沈荔的突然闖入,讓其他酒樓多了不少危機(jī)感。
若說手藝、菜譜不是一日兩日能練出來的,那么配的酒,總能下下功夫吧?
如此,也不難解這一連串的蝴蝶效應(yīng)。
然而想起今日買糧那人憂愁滿面的神情,沈荔心中,很難說毫無波瀾。
若說過意不去、良心受折磨,那是沒有的,畢竟這確然跟她半點(diǎn)關(guān)系沒有,完全是其他酒樓亂來,才拉高了糧價;
但憂心,多多少少還是會有的。
但要穩(wěn)定糧價
這未免有點(diǎn)太超綱了吧?
若要說有誰能做到這樣的事
她心里不期然想起一個名字。
也不知喬裴走到哪里了。
前些日子來信,說已經(jīng)從京城出發(fā),往蘄州來,卻連著一個月沒有音訊。
真希望他快些到
系統(tǒng)適時出現(xiàn):【到了給你打白工?】
沈荔絲毫不尷尬:“怎么能說是白工?這是積福積德的大好事,他做了不也是給他自己攢功德?”
“再說”
她聲音忽然低下去,倒有些莫名的意味:“給他自己攢功德,不也是給我多添點(diǎn)希望嗎?”
“否則,我要怎么回家呢?”
第105章 非她不可?
自從沈荔說完這句話, 系統(tǒng)便跟死了一樣不再出聲。
就連素日常有的冷嘲熱諷、時不時別扭的安慰,也都消失無影蹤。
很難說這是不是因?yàn)樯蚶笸岽蛘,說中了真相, 但它的沉默讓沈荔最近也有些不大好過。
畢竟這一年多來,也多虧了系統(tǒng)偶爾的陰陽怪氣,和一口互聯(lián)網(wǎng)味道的段子,讓她始終堅定著回家的信念。
北邊天黑得很早, 尤其是冬天。不過戌時,已經(jīng)伸手不見五指。
沈荔坐在窗邊, 將油燈點(diǎn)起來,便立刻成了方圓幾里之中最為光明的一處
每到這時,她便忍不住要懷念往日司空見慣的霓虹都市。
以前還在現(xiàn)代的時候,她從未覺得自己是一個偏愛城市多過于鄉(xiāng)村的人。
城市有城市的好,鄉(xiāng)村也有鄉(xiāng)村的妙處。潔凈的空氣、天然新鮮的食材、安靜的夏夜,當(dāng)然都非常美好。
但真正到了古代, 見識過未經(jīng)雕琢的村莊和城鎮(zhèn), 她才知道自己是個多么懶悖的人。
不說別的, 只說京城的路面。
水泥自然是沒有的, 更不用說瀝青。最好最平整的那條中央大道,也只是黃土之外鋪了青石磚,其他地方全是土路,一點(diǎn)遮掩都沒有。
下雨的天氣,泥濘滿腳自不必說, 便是晴天, 也沒什么好日子, 因旁人騎馬行車,很容易就揚(yáng)起一片塵土, 讓過路者吃個半飽。
連路都這樣,況且其他的呢?
她過得處處不習(xí)慣,卻又偏偏還算過得不錯的那一批人。
至少在旁人眼里,她有自己的手藝、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又有一幫子顯貴好友,這不算過得好,誰又算過得好?
人對舒適的環(huán)境,總是容易產(chǎn)生依賴。
若非系統(tǒng)時時存在,她便是心智再如何堅定,說不定也已經(jīng)迷失在這里了。
【倒也沒有你說的那么好啦】系統(tǒng)扭扭捏捏出來,【不過】
它話說到一半,忽然一個激靈:【注意!各單位注意!周釗來了!】
沈荔:“哪有什么各單位”
話是這樣說,她還是推開窗,趴在沿邊,探頭向下看去。
她住的倒不是個單獨(dú)的院子,而是原先就建在沈記和魏氏商行背后的一家客棧。
這種客棧往往都是三四層的小樓,配套的院子和其他商鋪的后院連在一處。
那時樓滿鳳圖方便,就直接把客棧也買下來。原是想著讓幾人在置辦住處之前,有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卻沒想到沈荔一住就不肯走了。
一樓原本的大堂,改成了沈記的員工食堂和幫廚、學(xué)徒、跑堂等人的住處;二樓則是沈荔、蓮桂、芳姨等人的。
要她說,比起一整套小院也差不了什么。
而周釗這時,便站在沈記的院子里,抬頭望向她。
細(xì)微的燈火中,沈荔見他朝自己揮了揮手。
她抿唇一笑,起身收拾片刻形容,下樓去見他。
住所畢竟還有旁人,說起話來難免擾了清夢,兩人便在沈記店里挑了張桌子坐下。
“怎么這個點(diǎn)過來了?”沈荔問,“我記得你們不都是戌時以前就收兵嗎?”
“一軍差不多是那時候收兵。”周釗起身燒水,“不過晚上還有別的事要做,便沒有回府!
他恐怕比蘄州府衙的李知州都還要忙。沈荔了然,托著下巴問他:“所以,怎么跑來沈記了?”
周釗看著爐子里閃爍的火光,一時沉默不語。
其實(shí)這問題的答案,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回蘄州數(shù)日,應(yīng)當(dāng)立即處的事也都差不多有了一個了結(jié),他現(xiàn)下不是很忙,這當(dāng)是一個原因;沈記簽了云開軍的供酒協(xié)議,雙方聯(lián)系密切,這也該是一個原因。
但拋去這些不談,難道他不能毫無緣由,只因?yàn)橄胍,所以來見沈荔嗎?br />
但對上沈荔只有疑惑的視線,周釗卻說不出口。他在一開始便知,兩人雖然重逢,但關(guān)系必然回不到最初——在江南鄉(xiāng)野里,摘果子的摘果子,打兔子的打兔子。
兩個孤兒,雖不能說有多么深厚情誼,畢竟沒讀過書也不識字,恐怕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表達(dá)。但總歸一路相攜長大,百分百的信任,周釗是敢說出口的。
他在桌邊凝神片刻:“我以為你沒有變,其實(shí)你變了很多!
沈荔手指一頓,又繼續(xù)舉起桌上酒盞:“那么是變了的好,還是沒變的好?”
她不擔(dān)心周釗也識破情況,因系統(tǒng)跟她保證過,師傅池月能察覺她的異常,是因?yàn)樗静皇侵饕巧畈徊煊X對情況并沒有大影響。
而喬裴,他自然是更加不同。
至于旁的人,樓滿鳳李執(zhí)是后來才認(rèn)識她,這不必多說;周釗
他看不穿的,他會永遠(yuǎn)堅信沈荔就是他記憶里的青梅,只是經(jīng)歷太多,變了些態(tài)度而已。
果然,就看他搖搖頭:“自然是現(xiàn)在的你最好!
沈荔很感興趣:“為什么這么說?”她以為原來那個熟悉的,對周釗來說才是最好。
周釗想了想:“現(xiàn)在的你才是眼下、此刻,最真實(shí)的你,對吧?”
“所以當(dāng)然是現(xiàn)在的你最好!彼f。
沈荔心里微微一動,不由調(diào)出好感度來看。周釗的Q版小人趴在【沈記】的位置,正沖她招手。
頭頂?shù)臄?shù)字已經(jīng)變成了[98],看上去似乎只差臨門一腳,就能達(dá)成滿點(diǎn)的水平。
不過沈荔卻很清楚這不容易。樓滿鳳早就超過了[95],至今也只是
咦?
“樓滿鳳的好感度怎么滿了?”她定睛一看,不由詫異問,“之前不還一直在[95]左右徘徊嗎?”
【這是機(jī)制問題哦。】系統(tǒng)高深道,【宿主覺得,好感度達(dá)到[100]是一個什么樣的狀態(tài)呢?】
“非她不可?”沈荔猜測。
【不覺得這樣很自私嗎?】
沈荔:
沈荔:“對不起啊,我是個自私的人”
【其實(shí)類比一下,宿主就會知道了!肯到y(tǒng)娓娓道來,【譬如宿舍樓下擺心形蠟燭和鮮花,大聲喊話的類型,是不是會給對方造成很大的負(fù)擔(dān)?】
沈荔點(diǎn)頭。
【又比如,被拒絕后上門哭求,恨不得砍下自己一只手證明心意之深厚的類型,是不是非常偏執(zhí),讓人看了只想趕快跑?】
沈荔又點(diǎn)頭。
她隱隱有些懂了:“也就是說,越高的好感度,反而要越為對方著想?”
【差不多吧!】系統(tǒng)拍板,【要想達(dá)到[100]點(diǎn),必須是心中仍然喜歡、愛慕,只要得了允許,隨時愿意再進(jìn)一步。同時卻非常松弛,即“唯有她的幸福是我畢生所求”的狀態(tài)~】
【這樣的狀態(tài),才是最難達(dá)到的滿點(diǎn)好感度哦!】
*
開市的位置已經(jīng)定了下來,今天沈荔要跟周釗去看看具體的地點(diǎn)和鋪面,順便商定其他細(xì)節(jié)。
樓滿鳳從隔壁偶然聽見,豈能放任他二人單獨(dú)出門,立刻就要跟上。
幾人一路走一路吃,卻也實(shí)在沒吃下許多。蘄州的小吃,先前也說了,都很是扎實(shí),隨便一個糯米點(diǎn)心就叫人無暇他顧了。
沈荔吃不下太多,卻又想多嘗幾種口味,原想著把手里沒吃完的分出去,卻又覺得不大好。
這二位也不是喬裴那樣枉顧身份的,不管是請他們幫忙拿著還是把沒吃過的部分分出去,都不能算禮數(shù)周全。
一路往前走,很快經(jīng)過幾家糧鋪。因標(biāo)價不是阿拉伯?dāng)?shù)字,沈荔還在心里算了算
又漲價了。
糧鋪和種地的當(dāng)然高興,城中卻有失地的平民,怎么抵御得起這樣的風(fēng)險?再窮些,說不定已經(jīng)買不起米不,農(nóng)夫也不一定就能從中獲益,所以倒是只有糧商賺了?
放在往日,旁的不說,米價肯定是不必她操心的。眼下遇上這樣的情況,沈荔卻想不出一星半點(diǎn)好辦法
樓滿鳳度她面色,還以為是逛街逛累了,笑嘻嘻問:“不若我背沈夫子回去?”
沈掌柜、沈姐姐、沈老師、沈夫子,她在樓滿鳳口中的稱呼早就換了無數(shù)個。
沈荔從思緒中回神,看向他飽滿白皙的面龐,便忍不住想起那所謂的滿點(diǎn)好感度。
心里意外地有些別扭,倒不是為此就產(chǎn)生了感激、同情,而是
畢竟她沒辦法給樓滿鳳回以同等的情誼,再想到系統(tǒng)所謂【唯有她的幸福是我畢生所求】多少有些不自在。
倒是周釗從底層摸爬滾打起來,比起樓滿鳳,更快地懂了沈荔的心思:“糧價一事,是多方促成,也并非你之故!
若說一開始的導(dǎo)火索是酒樓興建酒坊,那么后來糧商見糧價居高,便囤貨炒作,便切切實(shí)實(shí)與沈荔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了。
沈荔點(diǎn)點(diǎn)頭,心情卻沒有緩解多少。
她這人一向現(xiàn)實(shí),口頭一兩句話,即便這道她心知肚明,卻也起不了什么安慰作用。
只是喬裴到底走到了哪里?她的信送到那人手上沒有?
也不知什么時候能到
“砰”的一聲,前方不遠(yuǎn)處的酒樓拋下巨大的花球,與此同時,滿街夜燈點(diǎn)亮,排場極大,將周圍一圈人的面龐都映得光潔如玉。
沈荔抬頭看了片刻,收回目光,正要扭頭往前走時,卻見一人從一旁街巷燈火暗淡處,徐徐走來。
便是眾人在繁華鬧市明處,他在燈火幽微暗處,這人卻仍從容自得,豐神俊朗,美如冠玉。
沈荔心跳一滯。
喬裴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走到她面前。
開口時,聲音雖如平日冷然,目光卻灼灼:“沈掌柜,實(shí)在長久未見了!
第106章 滿意
“你是什么時候到的?”
“今早。”
沈荔上下打量他一圈:“我還以為”
沈荔及時將話吞了回去, 沒有說出來。
喬裴疑惑地看她,沒得到結(jié)果,也不以為忤, 只是跟周釗、樓滿鳳二人打過招呼。
倒是一如既往跟在他身后的照墨,大致猜出了沈荔的未盡之語。
說來他也好奇過,原以為自家大人一到蘄州,就會立刻來見沈掌柜, 卻沒想到他居然先一步找好了下榻的客棧。
還特意囑咐,要挑一個‘能洗熱水澡’的店。
照墨一聽要求:
有時他真想把大人的皮掀開看看, 里頭到底還是不是他認(rèn)識的那個大人。
不過他是反抗不了喬裴的,只能給他找了符合要求,能洗熱水澡的客棧。
所以才有了這一個上午的耽擱,才有了如今沈掌柜面前,照樣白衣飄飄、一塵不染的玉宰相大人。
既然喬裴千里迢迢來了,即便只是出于禮節(jié), 幾人也得備上一頓接風(fēng)宴。
有沈荔在, 自然就安排在了沈記。
她也難得手癢, 見今天有上好的羊腿, 便在后院搭上火堆,預(yù)備要現(xiàn)烤。蘄州本地就有上好的羊肉,腥味很淡,幾乎不用去除。
且有時吃羊這個東西,沒有那一絲半點(diǎn)的腥味, 仿佛又不夠味了似的。
蓮桂燒了一鍋水, 還以為沈荔立刻就要用:“要不我放到火上?一會兒涼啦!”
樓滿鳳怕她燙傷, 連忙伸手過去,接過來才發(fā)現(xiàn)把手包了層木頭。
于是也不擔(dān)心了, 只是抬頭跟她一起看向沈荔。
沈荔搖搖頭:“先放著吧。嗯要不要試試呢?”
此前她很少用西餐廳的做法,并不在食材處上大費(fèi)工夫,反而更注重火候、調(diào)味。
這是因?yàn)槲鞑蛯κ巢牡奶,有時太講究科學(xué),譬如發(fā)酵、熟成、低溫慢煮,沒有一兩樣器械,怎么做得好?
太久沒做,今天又很想念那一口味道。
西餐對食材獨(dú)到的處,能讓羊腿肉更加柔嫩。本就是上好的肉,再用低溫水浴的做法慢慢從內(nèi)部熟透
哎呀,真是越說越餓了。
只可惜第一步就將她攔住——抽真空。
抽不了真空,更別說恒溫水煮。
可謂是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沈荔放棄了這一想法,一邊干脆利落地往羊腿上抹好香料、蜂蜜水,架在火上開始烤。
至于那鍋熱水,則將剩下的羊骨先烤香,骨髓都油潤冒泡,再放進(jìn)去燉煮。
燉到咕嘟咕嘟冒泡,再起一鍋熱油炒香胡蘿卜、蔥頭、芹菜。
等香味已經(jīng)蔓延得沈記客人抱怨紛紛,再下沈荔自己隨手釀的葡萄酒,與已經(jīng)變得濃白的骨湯一起煮到順滑,再過一遍篩。
如此出來的褐色微紅醬汁,正是配烤羊腿再好不過的風(fēng)味。
羊腿是一整只擺在火架上烤,烤得金黃滴油,等到要吃時再切片配上醬料。羊腿細(xì)嫩,入口即化,汁水充盈。再配葡萄香氣的醬汁解膩,實(shí)在是千金難換的佳肴。
羊腿烤著,幾人便溫了酒,再一旁坐下聊天。
“沈姐姐是什么時候去的信?”樓滿鳳瞥了喬裴一眼,“喬大人來的好及時!眲偳稍陂_市之前到了。
許久不見,忽然覺得這家伙比在京城時順眼些許了?
他再仔細(xì)一看,哦,原來是因?yàn)榕赃呑粋更討厭的周釗啊!
那沒事了!
沈荔算了算:“若說第一次通信,其實(shí)我們剛出京城不久就開始了!
喬裴慢慢補(bǔ)充:“我是一月前動身的。”
三十來天,確實(shí)對得上。樓滿鳳拋下這個,又問:“那喬大人是來做什么的?”
沈荔本想說是她請喬裴來,為的就是商談如何保住蘄州糧價,不至于叫城里百姓吃不起飯。但喬裴這人,這時卻又全然看不懂她的臉色一般,張口就道:“我擔(dān)心沈掌柜倉促行路,有所遺漏,故而送來!
樓滿鳳不信:“我看你車馬也不多,就一個小廝,能帶什么?”
畢竟要想在官道通行,車架是不能太大的,故而能裝的東西也很少。里頭少不得分一半來裝自己的物什,剩下那一半又能帶多少東西來?
但偏偏喬裴很認(rèn)真地轉(zhuǎn)頭問他:“為什么不能?”
照墨適時走上兩步,輕聲補(bǔ)充:“我家大人一車?yán)锒际窍胫蛘乒裥枰,所以?zhǔn)備的東西。”
鍋碗瓢盆和各色調(diào)料先不說了,還有沈蓉、薛依依等人塞過來的各色衣物、日用品等等,別看似乎不多,但沈荔歸期未定,每樣都是可著幾個月的分量裝,一下便把車?yán)锶麧M了。
照墨再回想起當(dāng)時車中情形,自家大人穩(wěn)如泰山地坐在東倒西歪的包袱堆里,頓時只剩無語
確實(shí)是,非常神奇的一位頂頭上司。
沈荔一聽,再看他自己這身全新的白衣,不由嘆氣。
心眼全使到打扮自己身上去了。
于是隔空點(diǎn)了點(diǎn)他,對上喬裴略顯小心的目光,又不禁微笑。
周釗一看,就忍不住想刺兩句。一時忍了下來,只是覺得旁邊的樓滿鳳也不會坐視喬裴如此忸怩做作,討好沈荔。
但沒想到,這小子這回卻很沉得住氣。
他定睛一看,小世子眉飛色舞地找了另一個話題,和沈荔談天說地,神情之間沒有半分勉強(qiáng)。
怪事。
周釗想,難道轉(zhuǎn)了性了?
*
等只有兩人在時,沈荔才和喬裴說起了城內(nèi)糧價的事。
說來奇怪,她對著喬裴卻沒什么不好說出口的,明明是要拜托他想辦法,請求別人的口吻,對沈荔來說分明不那么習(xí)慣。
她小時能算是很聽話,也受寵,家里父母兄長,除了埋頭藝術(shù)的親爹,媽媽和哥哥都疼愛她。無論想做什么、想學(xué)什么,都無有不應(yīng)。
直到高中畢業(yè),她原本填好的志愿被沈涯女士輕描淡寫改了,甩下一句“這個才適合你,好了,不鬧了”就回了公司。
那時沈荔才知道,即便是再親密的家人幫扶,再疼愛的長輩提拔,也永遠(yuǎn)比不上她親手為自己做出的決定。
她出國做的第一份工是中餐廳的幫廚,掙來的第一筆工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還上哥哥借她留學(xué)的學(xué)費(fèi)。
哥哥說可以不用還,但她不肯。
雖然哥哥不一定會這么做,但只要她還欠著別人什么,就無法感到安全。仿佛她的一切依然被別人掌控,對方一開口,就能操縱她的全部人生一樣。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樗磺穯膛崾裁,反而是喬裴有求于她,在面對這人時,沈荔心中很難產(chǎn)生那樣的被威脅感。
即便是現(xiàn)在,也不例外。
“這樣?”喬裴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邊不自覺敲著,“糧價的問題,其實(shí)并不算很難處。若說是大慶上下,我也不能立時解決,但只是蘄州一處,倒還好說!
沈荔震撼:“不難嗎?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什么辦法來呢?”
最多只是說些‘宏觀調(diào)控’、‘平衡供需’之類的空話,但具體到要怎么做,她實(shí)在一點(diǎn)頭緒都沒有。
喬裴卻說這不算很難處?
被她這樣一看,喬裴便不由微垂下頭:“怎么了?”
沈荔捧臉:“沒什么,只是覺得你很厲害!
喬裴半點(diǎn)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能力,任誰從小便浸淫朝政之中,也能跟他做個差不離。
反而,沈荔的夸獎,比那更令他開心。
他說干就干,動起手來快準(zhǔn)狠。喬裴做事,一貫講究擒賊先擒王,故而沒有對酒樓多加注意,而是直接從糧鋪下手。
說是對糧鋪下手,喬裴卻抽空約了一場茶會。
“茶會?”樓滿鳳趴在桌上,仰臉問,“他倒是很閑怎么想起來喝茶了?”
沈荔搖頭:“我若是知道,今天就該是我去約茶會了!
樓滿鳳想了想,卻說:“可是這本就和沈姐姐沒有關(guān)系,怎么會想到要自己來解決呢?”
他有時不著邊際,說起話來卻一針見血:“有時我覺得,沈姐姐同我們,簡直像是兩個世界的人呢!
沈荔抿唇不語。
和周釗不同,周將軍雖然小事上灑脫痛快,但對于大事總是謹(jǐn)慎小心,再三思量為求周全。而樓滿鳳則截然不同,說話一向直截了當(dāng),若他猜出些什么,就會直接問。
所以這時所言,只是一種隱約感覺而已。
“不是別的,只是有時全然猜不著沈姐姐是怎么想的,叫我好生沮喪。”他抱怨,“若是我遇上這樣的事,必然不會覺得同我有關(guān)的!
其實(shí)不只是他,換做周釗,沈荔也不覺得會認(rèn)為是自己的責(zé)任。
但她畢竟生長在全然不同的環(huán)境里,對旁的人有些關(guān)心,何況是吃不吃得起飯這樣的事,難道不是應(yīng)該的嗎?
見她沉默,樓滿鳳卻又是一笑:“不過喬大人好像又和我們都不太一樣!
沈荔好奇:“怎么說?”
“他的話,其實(shí)好像沒有什么想法吧?”
樓滿鳳皺著鼻子想了想:“好比我也好、周將軍也好,面對這樣的事,總會有自己的看法。無論是認(rèn)同你,還是和你有些差別,總歸都有看法。”
“但喬大人”
他眉毛擰在一起,為難道:“他好像,對一切都沒有自己的想法,只是——”
沈荔:“只是?”
樓滿鳳慢慢將目光落到她面容上。
“只是,照著沈姐姐所思所想,那樣去做而已。”
說不上是好是壞。樓滿鳳想,因?yàn)樵S多事沈荔也沒有想法,而彼時,喬裴卻也能謀善斷,展露出一朝宰相的氣魄。
與其說他是跟著沈荔的步子走,倒不如說,在很多時候,是沈荔省去了他思考的麻煩。
恐怕對那個人而言,許多事都是沒有意義的。明明覺得沒有意義,還要勉力周全出一個人人滿意的辦法,才叫人心力交瘁呢。
而對沈姐姐來說,這樣的人
恐怕也是最叫她滿意的,不是嗎?
第107章 糧價
那天茶會之后, 蘄州城的糧價確然很快回落了下來。
蘄州城里,周釗沒有帶隨從,自己也穿得隨意, 只是順著路邊的鋪?zhàn)由⒉健?br />
原本是因?yàn)椴环判膯膛嵝袨椋庞H自來街市上確認(rèn)一番。
糧價回落不說,供應(yīng)的量也比以往多得多了。
這糧鋪能給多少糧,那都是心頭有桿秤的, 不是說庫存八千,就能報個五千。這時的人畢竟儉省, 又有誰吃飯是沖著能吃飽去的?那都不是過日子的活法。
糧鋪若是會做生意,便將新糧說成三千,引得眾人以為糧產(chǎn)不足,高價購入,否則又是哪里來的賺頭?
如此,這一路過來幾間糧鋪的行徑, 倒有些不可解了。
他沿著街道往人聲鼎沸處走, 不免就走到了最為繁華的魏氏商行處。
這里的繁華, 還不只是虛無的人堆, 而是當(dāng)真消費(fèi)的人群。魏氏商行吞吐量大,不免就聚集了蘄州本地的豪商,有了商人,擺小吃攤的、賣小物件的,也就趕緊跟上。
眾人見這里樣式豐富, 也來這里買, 如此良性循環(huán), 自然就繁華了。
沈記的招牌就在魏氏隔壁,周釗猶疑一瞬, 到底是灑脫性子,終究是進(jìn)去找到喬裴。
這人倒相當(dāng)悠閑,正坐在后院,為沈荔煮茶。
沈荔是不會煮茶的,這也是周釗近來觀察發(fā)現(xiàn)。
無論哪朝哪代,總沒有崇尚武德勝過文風(fēng)的,無他,要做官便要學(xué)文,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自然,文官們的講究,就成了所有人追捧的標(biāo)準(zhǔn)。
習(xí)字煮茶、吟詩賞花,每個字都是說不盡的風(fēng)流講究。
這些東西對周釗這樣的武將而言,實(shí)在太遠(yuǎn)。但蘄州大戶們卻很喜歡,甚至在這苦寒之地仿出一片江南園林來,吟詩作對。
他初來此地時,也為自己的粗鄙魯莽自慚形穢,后來才漸漸不在意這些。
但沈荔同樣不會煮茶,也不會吟詩賞花,此前蘄州本地酒樓攻訐她,也說是農(nóng)戶出身、不通禮儀。
她卻安之若素,并不覺得這是什么需要自省的事嗎?
即便是當(dāng)朝宰相坐在身邊,舉止優(yōu)雅毫無錯處替她煮茶,也不見她有半分局促。
周釗站在院口,凝神看了一會兒
她和旁人,總是不大一樣。
“啊,你來了?”沈荔見他,雖然好奇為什么來,但也招手讓他坐下。
周釗也不扭捏,在桌邊一坐,徑直問:“你用什么辦法,叫那群老家伙聽命?”
沈荔:“老家伙?”
喬裴不會周釗,先慢言輕語同她解釋:“這之前的茶會,我請的并非糧商,而是他們背后的當(dāng)?shù)睾雷。?br />
糧商想不想掙錢呢?自然是想的。但他們是不是人人都敢把腦袋別在褲腰上,肆意操縱糧價呢?
蘄州全城上下統(tǒng)一的抬價舉措,若說背后沒有人操控,那實(shí)在是不可能的。把糧商當(dāng)作唯一的談判對象,那是初出茅廬的青頭小子才會做的。
這樣的事,換了旁人恐怕還要先在糧商這里廢一道時間,說不得還要想些辦法去彌補(bǔ)農(nóng)人,但喬裴見得太多,早已駕輕就熟。
沈荔剛?cè)チ诵,他就已?jīng)在著手調(diào)查蘄州的名門望族。
而這一步,甚至也不是為了要確認(rèn)自己的猜想,只是要找出能夠一擊斃命的對象而已。
這頭恩威并施談妥,那頭糧商自然就乖乖聽命,不僅把糧價降了回去,還比往日更低些,說是按喬大人吩咐補(bǔ)償前幾日的損失。
周釗卻知道那些豪商可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人,難不成他的臉面、李知州的臉面不好使,偏偏喬裴來了就好使了?
左不過是更大的權(quán)力,又或者更大的誘惑,再加些縱橫捭闔的手段
咂摸幾息,他忽然長長一聲嘆氣,把沈荔嚇了一跳:“你又怎么了?”
周釗搖頭,只說:“李執(zhí)那小子,怎么舍得放過你呢?”
喬裴卻沒什么波動,神情依然平靜:“道不同,不相為謀!
若要說他本心,在沈荔到來前,他確實(shí)考量過在李執(zhí)手下延續(xù)自己的政治生命。只從得失角度出發(fā),這是喬裴能做出的最好選擇。
但只論兩人的思想主張,喬裴心知,那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當(dāng)今便不提了,若是要在李執(zhí)手下籌謀一個位置,便要立刻改弦更張,調(diào)整態(tài)度,從“只要能辦事就行”轉(zhuǎn)為“只要心正不辦事也行”才可以。
好在他并沒有什么想,也不指望所謂君臣相得,便也沒有什么所求。只要李執(zhí)能給他一個安穩(wěn)的職務(wù),長久做下去,也未嘗不可。
只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我倒覺得他不是那樣容不下人的!敝茚撓肓讼,“也不多,他恐怕比起能臣,更想要良臣,尤其品行。也是,這一關(guān)你可過不了!
好辛辣的諷刺。沈荔聽得好笑,一人倒了半杯茶,權(quán)當(dāng)停賽:“好了,打住!
她看向喬裴:“那從此以后,糧價”
喬裴目光一轉(zhuǎn),落在她身上:“細(xì)微的波動總不會少,但不至于像此前那樣,叫人措手不及,傷了農(nóng)人利益!
周釗看著他們你來我往,心里總是奇怪:這喬裴,看著表情似乎也沒變?
所以又到底是怎么做到,當(dāng)他看向沈荔時,整個人就仿佛柔和了百倍千倍似的?
*
喬裴到后不久后,萬眾矚目的互市終于開始。
也是因此,周釗這些日子變得格外繁忙。畢竟他一支云開軍,既要防范邊境異動,又要維持城中紀(jì)律,一個人恨不得切成三片。
這也是互市形式所迫,此前并非官方組織,只是雙邊百姓聚在一起做些買賣,規(guī)模大些而已;這一次卻要將北邊戎族引進(jìn)蘄州城,雖然不到最繁華的內(nèi)城,但也深入了居住區(qū)。
如此,由不得周釗不謹(jǐn)慎。
沈荔也去官方框出來的互市區(qū)域看了一圈,散賣的羊毛制品、奶制品和茶葉,以及許多人家自制的木頭工具、草繩草帽等等。
除了這些小商品,大宗商品的交易也在同時開啟。
沈荔手里的酒,如果是一壇一壇賣到客人手里,自然也要去那里擺攤。若是一口氣簽下大筆供應(yīng)單子,這時候應(yīng)當(dāng)約上客人一道傾談才對。
但她卻能在街上閑逛,自然是因?yàn)橐呀?jīng)將這事托付給了值得信賴的人。
沈記二樓,喬裴正與一長相頗有異域風(fēng)情的男子相對而坐。
他抬起手腕喝茶,心中卻想,沈荔似乎對互市這件事并不著急。
雖然不知為何,但沈荔愛錢,也總想些別樣的辦法賺錢,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那日江南攤牌,喬裴越是思索,越是覺得這錢財?shù)臄?shù)目應(yīng)當(dāng)與沈荔離開一事有關(guān)。
否則,賺了那么多的錢,卻沒見她有什么別樣的奢侈玩樂,也不見她以錢生錢,只能說明她想要的原本就不是錢。
所以沈荔沒有打算在互市上做出些成績,喬裴只覺得奇怪。
難道,是她不愿跟北戎打交道?還是說,她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得差不多?
若沈荔知道他在想什么,恐怕要覺得無奈。她不做,只是因?yàn)樗揪筒簧瞄L,好比和朱夫人、魏桃的合作,都是旁人把經(jīng)營之事全部包攬。
要她跟人談判經(jīng)商,不至于全然不會,只是相當(dāng)費(fèi)神,且還不能叫她覺得快樂。
“喬大人?”
對面的男子操著一口陌生的腔調(diào),“您還好吧?”
怎么動不動就走神呢?果然是中原官僚,故作姿態(tài),毫無霸氣。
阿蘇卡對他嗤之以鼻,卻耐著性子跟他坐下喝茶,無非是看在他這宰相尊位的份上。
天知道這大慶宰相,怎么忽然出現(xiàn)在邊陲蘄州城?莫不是和那姓周的狡詐之人聯(lián)手設(shè)下陷阱,要趁著互市的機(jī)會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若真是如此,那他們可太過奸猾了!
“殿下不必叫我大人,今天既然坐在這里,我只是一個商人而已。”喬裴慢慢說,“您到這兒來,不也是想做一名顧客嗎?既然是客人,這沈記的酒,便不容錯過了!
阿蘇卡輕哼一聲:“誰說我一定要做顧客?你所說的酒,連一杯都不敢給我品嘗,如此空口無憑,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像是抓住什么把柄一般,心想如此便可占了上風(fēng):“若我咬死不買,你又能奈我何呢?”
喬裴長眉輕挑:“是嗎?看來王子殿下確實(shí)并不打算將這樣的好酒收入囊中。”
阿蘇卡笑起來:“正是,即便是大慶宰相,也不該強(qiáng)買強(qiáng)賣,對不對?否則這互市豈不成了你們的一言堂,對旁人,還有什么趣兒可言?”
他自覺伶牙俐齒,果然,對面喬裴沉吟片刻,向他一拱手:“是裴考慮不周!
說完,這中原人竟然當(dāng)真扭頭就走了。
阿蘇卡王子看著被他關(guān)上的門,一時間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這人不是要來與他做生意么?
不是應(yīng)當(dāng)對他熱情備至、卑躬屈膝才對么?
怎的只是被拒絕一次,竟然就當(dāng)真走人了?
第108章 布局
阿蘇卡百思不得其解, 但這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作為王子,也是當(dāng)今墨多國國王唯一的親弟弟,他并沒有什么政治頭腦, 自然也沒有背負(fù)什么政治任務(wù)。真正要緊的鐵器、茶葉、羊毛輪不上他來談,太小宗的他又看不上。
因此拒絕了喬裴,一時之間倒也無事可做,只好帶著一二親信上街閑逛。
蘄州城和墨多國挨得近, 民風(fēng)民俗卻截然兩樣,分明都是北邊缺水的地界, 卻總顯得要比他的故鄉(xiāng)整潔許多,百姓的面貌也
\"真是叫人看了就不痛快。\"他嘟噥著。
心中郁悶,鼻尖卻忽然聞見一股濃烈至極的香味。阿蘇卡下意識抬頭看去,并不能立刻看見招牌,只能看見一簇簇的煙從一家鋪?zhàn)永锷,落到天邊變成香噴噴的云?br />
人聲鼎沸, 排隊(duì)的人眼看都要落到他面前了。
這到底是家什么店?看樣子應(yīng)該是賣吃食的
阿蘇卡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 這會兒便能見著門匾了, 只見上面兩個簡單大字:沈記。
沈記?沒記錯的話, 那大慶宰相要向他賣的酒也是沈記?
好肉配好酒品味倒是不錯。
雖然還沒搞清楚其中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但阿蘇卡的步子已經(jīng)不自覺地邁了過去。
他走進(jìn)了沈記。
*
“你說已經(jīng)簽了?”沈荔將手背在身后,三步一跳地逛著市場,“他沒繼續(xù)為難你就好!
喬裴輕聲問:“沈掌柜就不好奇簽的價格?”
“?”
沈荔倒是早就從系統(tǒng)的進(jìn)度條里知道了:“我相信你不會叫我吃虧,對不對?”
喬裴一怔, 旋即慢慢地開始吸氣
還好, 沒有做出什么丟人的反應(yīng)。
雖然已經(jīng)過去好幾日, 但互市依然開著,小攤眼見的多了不少。甚至還有江南特產(chǎn), 原料巴巴從南邊運(yùn)過來,就為了大賺這一筆。
沈荔眼見有賣糯米糕的,上前問價,說是十文兩貼。
“料足管飽的!”賣糕的婦人將旁邊的幾個小桶掰過來給她看,“甜的蜜棗、紅豆、糖漿;咸的腌肉、扁豆、酸菜”
她這糯米糕是粒粒分明的糯米,中間夾上餡兒,再上鍋兩面油煎。
要說起來,也確實(shí)是費(fèi)事費(fèi)錢,十文兩貼不過分。
沈荔也不怕浪費(fèi),反正喬裴在這兒,兩貼糯米糕怎么也能吃得完。
于是一甜一咸,要了蜜棗和腌肉的。
“腌肉那份能加些扁豆嗎?”她祈求。
那婦人笑盈盈給她摻了些:“客人會吃呢!就是要兩摻,味道才最香!”
熱油一挨上糯米糕,滋啦啦的響聲便涌動起來,又是碳水與脂肪最經(jīng)典的結(jié)合,香味簡直要把整條街都吸引過來。
“給我也來一個酸菜的吧?”
“我要紅豆的,多放些糖漿!”
“腌肉的還有一份,別忘了!”
有時小吃攤的生意就是這樣,來了一個人,其余客人也都綿綿不絕地跟上了。
好在沈荔二人來得最早,頭兩貼糯米糕拿到手,立刻腳下抹油跑掉了。
從人堆里擠出來,饒是沈荔也有幾分狼狽。倒是喬裴,依然白衣勝雪,黑發(fā)飄飄。
沈荔懷疑:“你該不是用了輕功吧?”
“輕功是江湖話本編造而成!眴膛釋Υ鹑缌鳎笆篱g本沒有輕功!
“那你之前那個投筷子的絕技是怎么練的?”
“全憑腕力而已!
“說謊”
兩人避開人流一路走,便自然地走到一處僻靜水邊。最近互市,人流量很大,蘄州府衙便把這一帶水邊都扎上簡陋籬笆。
雖然聊勝于無,但總歸安全許多。
兩人順著水走,倒影在水面蹁躚。喬裴望著沈荔的影子,抿抿唇,最終還是忍不住道:“我也只是斗膽猜測,若是說錯了,沈掌柜不要怪罪!
他停下步子,難得直直看著沈荔的眼睛:“我想,沈掌柜想回到自己的故鄉(xiāng),大約是覺得大慶并不適合你的性子,過得不舒暢。”
“京城、江南或許如此,但蘄州民風(fēng),灑脫不俗,我觀沈掌柜一路過來,心情仿佛也愉悅許多。”
“故而,比起為了回去而費(fèi)盡心力,是不是”
他聲音放輕,語調(diào)又柔又緩,生怕冒犯一般:“留下,也是一種選擇呢?”
系統(tǒng)聽了,不由默默點(diǎn)頭:【是啊,西北這里又不像京城、江南,沒什么規(guī)矩,周釗還是土霸王,你要是待在這里,估計也能過得很快活。】
但沈荔卻連一秒的猶豫都欠奉:“我是不會留下的!
不僅是對系統(tǒng),對喬裴,她也是同樣的回答:“回是一定要回的,我不會因?yàn)樵谶@里過得還不錯,就放棄回家!
“為什么?”喬裴忍不住問。
系統(tǒng)也一如既往吱哇亂叫:【為什么?為什么?明明用不著!你圖什么。』厝チ四倪有王子公爵將軍頭號大官圍著你轉(zhuǎn)】
“嗯”沈荔想了想,“我也說不好!
“只是,如果我并沒有離開這里的愿望,那么我和這里其他人,又會有什么不同呢?”
沈荔慢慢說:“正如你所說,我有還算不錯的家人、朋友,有相當(dāng)出眾的手藝,有令旁人艷羨的產(chǎn)業(yè),那么我在這里,應(yīng)當(dāng)算是過得相當(dāng)不錯的人吧?”
喬裴點(diǎn)頭:“所以”
“所以我更要回去了!鄙蚶笮Φ,“大慶是一個,對過得好的人不加限制的地方。如果我明天失手殺了人,你猜蘄州府衙會怎么判?”
喬裴不語。
以他看來,不說有自己坐鎮(zhèn),光是跟在沈荔身邊的樓滿鳳和隱在其后的周釗,就夠讓蘄州府那一窩子廢物判個無罪了。
若要說公平,自然是不公平到了極點(diǎn)。
實(shí)際就像白鹿書院的學(xué)生們揣測的那樣,樓滿鳳、孫兆等人,若真是不擇手段要入朝為官,恐怕辦法是很多的。
先不說槍手不槍手,以北安侯府的地位,便是寫出一張堪堪能過縣試的卷子,硬生生過了會試,誰又說得出二話?
你敢說,你敢得罪北安侯嗎?
更不用說魏氏魏桃。幾千兩銀子砸下來,還怕砸不出一兩個槍手嗎?
大慶對這些本就過得好的人,確實(shí)寬和到了極點(diǎn)。但——
但這難道不是歷朝歷代,皆有之義?哪里還沒有幾個特權(quán)階級?
而皇子,又有幾時當(dāng)真與庶民同罪?
沈荔沒注意到他的沉默,捋著自己的思緒,繼續(xù)道:“只是一次,我恐怕就要心存僥幸。那么日后,突破底線的事只會越來越多!
“當(dāng)然,也許看上去我是更加融入此地,越來越像一個大慶人,但我并不想這樣!
“我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人,本來是什么樣的人,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我自己非常清楚!
說到最后,她的語氣輕快起來。喬裴細(xì)細(xì)端詳她的目光,竟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一毫的動搖。
沈荔永遠(yuǎn)是如此清醒,又堅定。
“只有在原來的地方,才能夠達(dá)成我的目標(biāo)!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
“今日沈記可還好?”
云開軍的營帳里,周釗百忙之中抽空,過問了一句沈荔的情形。
周雨猶猶豫豫半天,眼看將軍快不耐煩了,才道:“跟喬大人出門去了!
“喬裴?”又是他?
周雨點(diǎn)頭。
周釗沉默半晌:“知道了。”
他抬頭,看周雨一臉欲言又止,冷冷道:“閉嘴。”
周雨:“我還什么都沒說呢!”
他雖然挨罵挨得委屈,但看周釗面無表情的樣子,片刻后,又有些同情:“也只是一起出去一次而已,將軍你跟沈掌柜,那不是也常常見面?”
“要我說,咱們也是半點(diǎn)不差那喬大人什么的!
周釗這回連抬頭都欠奉了。這些話初聽倒還能振作精神,但心里卻跟明鏡似的,到底是什么情況,他自己難道還不知道嗎?
百般忙碌,反而把良機(jī)拱手讓出
罷了,暫且不想這個。
“之前說的,都布置好了嗎?”他頭也不抬地問。
周雨面容一肅,方才嬉笑的模樣全然不見:“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準(zhǔn)備完畢!
“好!敝茚摲畔鹿P,“今晚就行動!
總有些事,對他來說,是比自己還要重要的。等到這一切亂七八糟都處干凈,邊境穩(wěn)定,百姓安居樂業(yè),陛下也少了心頭大患,他
他再
第109章 陷阱
第二天, 周釗的將軍府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之所以說不速,是因?yàn)榇巳松祥T的緣由是為了互市一事,但明面上主管互市的依然是蘄州府, 要找也該找知府李大人,而非周釗。
門口的小廝見他也沒有拜帖,一時左右為難。
“行了,不必推脫, 這蘄州城真正管事的,不還是他周將軍嗎?”
門口華麗的馬車?yán)? 阿蘇卡輕狂的笑臉一閃而過。他渾不在意地跳下車,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說:“去通稟吧,你家主子說不定還正等著見我呢。”
不一會兒,將軍府便府門大開,將他請了進(jìn)去。
阿蘇卡志得意滿走進(jìn)堂中, 也并未向正坐在主桌的周釗行禮, 而是四下打量一圈陳設(shè), 嘖嘖嘴道:“周將軍, 您這將軍府還真是挺簡陋的,我看著大慶皇帝待你也一般般嘛!
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自然不會讓周釗有任何波動。
他挑挑眉,只說:“我大慶物產(chǎn)豐富,百姓生活富足, 講求風(fēng)雅藏于心, 自然也不會像那些蠻族一樣金銀珠寶不加節(jié)制地往身上疊掛。”
說來也巧, 恰在這時,一陣風(fēng)吹來, 將阿蘇卡身上玲瓏滿身的配飾吹得叮咚作響。
這叮叮咚咚的聲音,便像一個耳光一樣,狠狠打在口出狂言的異族王子臉上。
阿蘇卡本就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當(dāng)下怒從心起:“你!這就是你們大慶的待客之道?如此不加掩飾地諷刺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嗎?”
周釗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杯茶,又給對面的空杯也倒上茶水:“那也要看王子您是否自認(rèn)是客。若是客人,入鄉(xiāng)隨俗,也該學(xué)學(xué)我大慶的禮儀;若不是客人”
“若、若不是客人,你當(dāng)如何?”阿蘇卡質(zhì)問,聲音難免有些顫抖。
由不得他不害怕,這周釗的殺神之名是怎么起來的?還不是在北境戰(zhàn)無不勝,刀下躺的都是北邊戎族的亡魂,即便在墨多國也算是如雷貫耳。
墨多本就不是什么國力雄厚的國家,之所以能建國,也仰仗北境各大勢力與大慶之間的暗流涌動。
若是當(dāng)真要開戰(zhàn),周釗恐怕還要顧慮一二;但若只是拿下他這一小小王子,恐怕他的國王兄長,連吱都不會吱一聲。
在他膽戰(zhàn)心驚的注釋下,周釗卻只是聳聳肩,往茶杯的方向一抬手:“殿下說笑了,只是想請殿下坐下詳談!
“早說不就好了?”
阿蘇卡嘴上這樣說,人卻已經(jīng)坐下來了。陷在將軍府里,由不得他不聽話,周圍士兵個個掛著云開軍的印,虎視眈眈盯著這頭,仿佛他一個不聽話就沖上來強(qiáng)硬得幫他坐下一樣。
他今日上門,其實(shí)也有求于周釗對啊!他有求于周釗!剛剛不該被他一激就發(fā)脾氣的。
阿蘇卡回過神來,悔不當(dāng)初,支吾著開口:“是這樣,你們那個宰相,怎么會在蘄州?”
說到喬裴,他想起那人愛答不的樣子,忽然口若懸河起來:“明明是他要賣酒,結(jié)果忽然把客人丟下了!轉(zhuǎn)天我去找他,居然還敢坐地起價”
周釗抿了口茶,不合時宜地想,這阿蘇卡王子的成語倒是用得越來越好了。
性子也夠蠢,這個人選確實(shí)不錯。
“依我看,這蘄州城真正管事的是你!咱們認(rèn)識可比跟他認(rèn)識久得多了吧!你得幫幫我!”阿蘇卡還在叫著。
既是自投羅網(wǎng),那周釗便也不客氣了。他手中把玩著一串仿佛掛飾的木片,慢慢問:“你想要我怎么做?”
“自是教訓(xùn)一頓那不知好歹的宰相!最好,能讓他要價更低些”阿蘇卡為了給自己壯大,故意大聲起來,“沈記的酒可是好東西!你們這些中原人,龜縮在天塹之內(nèi),享受四季和暖的好天氣。我們北邊的勇士,卻頂著刺骨寒風(fēng)征戰(zhàn),比你們更加需要!”
周雨在后頭聽著都覺得可笑。既然是你們墨多國急需,那沈掌柜更該坐地起價才對,總不能還想讓周將軍幫忙說情吧?
他們這位周將軍,對蘄州城的百姓是和顏悅色,但你阿蘇卡也不問問自己是不是?
然而出乎周雨意料,周釗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不能向王子保證什么,便只說盡力吧!
阿蘇卡志得意滿地笑起來:“你出馬,有什么事是辦不妥”
他目光一凝,落在周釗沒有離手的那串掛飾上:“那是什么?”
周雨也跟著看過去。
哦,那個啊,那不是昨天晚上來的刺客留下的東西嗎?要說這些北邊的小國也是,刺客暗殺,身上帶的東西當(dāng)然越少越好,以免成了累贅,又或者暴露身份。
不過也沒辦法,這些異族大多有自己的信仰,隨身攜帶一兩件信物是必須的
“這是我們”阿蘇卡強(qiáng)行制住自己的話頭,自以為隱秘地眼珠一轉(zhuǎn),“”
周釗這回卻沒有遂他的愿,薄薄一張木片在手中把玩著:“阿蘇卡王子你的哥哥,是現(xiàn)任的墨多國國王,對吧?”
阿蘇卡頷首,頗為驕傲:“是我的二哥。”
他對他哥哥一向心有憧憬,無論大哥二哥,都是阿蘇卡心中的榜樣。大哥溫和聰穎,二哥勇猛無雙,兩人待他都很好。
只可惜當(dāng)年宮中失火,大哥一家在火海中喪生,好在二哥軍功卓越,依然穩(wěn)住了局勢,被擁戴上了王座。
“是嗎?”周釗似乎很好奇,“說起來,你們墨多國仿佛并不愛留下后裔?這是你們的習(xí)俗嗎?”
“什么意思?”
“無意冒犯,只是如果我們大慶的皇帝按照法統(tǒng),應(yīng)當(dāng)是他的子嗣即位!
阿蘇卡搖頭:“并非如此,我兄長膝下已有三子兩女,至于大哥原來”
他面上難以抑制地流露一絲悲痛:“大哥早年有兩個兒子,年齡正好力大無窮,是出了名的勇士,若他們二人還在,自然無須為王位發(fā)愁。但兩個侄兒早夭,只留下最小的一個,后來又葬身火!
周釗端詳他神情,確認(rèn)他是真的這樣想,于是話頭一轉(zhuǎn),又問:“你剛剛似乎對這串木片很感興趣?”
阿蘇卡不做聲了。
視線卻難以控制地往周釗手上瞟。
那是他們墨多國特有的木頭,紋路格外稀疏,只能生長二十年,所以產(chǎn)量和紋路一樣稀少。
因?yàn)橄∩伲哉滟F,一直是墨多國王室專供的東西。除了王室中人,也就是一些貼身伺候的親信能夠拿到。
他有自知之明,從小到大阿蘇卡就不是個很聰明的人,手中也沒什么勢力,所以這木頭也不大能用上,最多也就做些器皿放在宮殿里。
如此,那不就只有二哥
又或者,大哥?
這事越想越不對勁,阿蘇卡當(dāng)即告辭,扭頭就離開了將軍府。
周釗沒送,只是將那串木片放在桌上,瞧了幾息:“周雨,拿去燒了吧!
“是,將軍。”周雨半個字不多問,將木片拿下去了。
只盼著這位阿蘇卡王子不要讓自己失望
周釗想。一舉成功自然最好,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云開軍也變成神機(jī)營那副鬼樣子。
*
“覺夢草?”
沈荔跟聽天書一樣:“這又是什么?”
周釗看了眼一旁不說話的周全周安:“墨多國有一種秘方,通過調(diào)配草藥,能夠制出叫人無條件聽從命令的藥物!
這功效聽上去倒是很熟悉?
沈荔不免想到了從京城過來時,云開軍中的那位蘇歇。
“沒錯!敝茚摽此哪抗獠挥傻酶澷p了,“云開軍里的將士,一家老小大多都在邊境住著,輕易不會背叛,況且那事并沒有什么好處。蘇歇則不同,他原本就是墨多國派來的暗衛(wèi)!
他沒說的是,同樣的暗衛(wèi)恐怕在京城也不少,否則不能解釋神機(jī)營糜爛的現(xiàn)狀。
“墨多國暗衛(wèi)很多,這也是他們能快速掌握其他國家情況,周旋其中的原因!敝茚摻忉尳o她聽,其實(shí)也是在自己分析,“但這種藥物畢竟難得,與他們王室內(nèi)部流傳的一種稀少木頭一起生長,二者有些關(guān)聯(lián)!
“你可以解為,只有墨多國王室中人,才能認(rèn)得并且找到這種特殊的覺夢草!
沈荔聽懂了:“所以你此前一直保密他們二人的存在,直到前不久才露出風(fēng)聲,引來刺客,又把人解決,是為了讓現(xiàn)任國王坐不?”
刺客無法回稟消息,現(xiàn)任國王當(dāng)然會坐立不安。因?yàn)闊o法回稟這件事本身,已經(jīng)意味著兩個消息:一個是刺客的行動被蘄州城內(nèi)的人阻攔,動手之人的身份不明;二是作為幕后指使,他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
更不必說,萬一他王兄的孩子還活著,他們也能找到覺夢草。
再萬一,他們也能做出那樣的藥劑,暗中下手布局人證物證,毫發(fā)無損地回到國內(nèi)那么墨多國里的人究竟會支持他,還是王兄的孩子?
畢竟,他得位不正。
“若一切順利,他會先下手為強(qiáng)!敝茚撜f到這里,抬眸看向沈荔,“你要小心!
他今天大可不來的,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走漏風(fēng)聲的危險。周釗作風(fēng)豪邁,心思卻謹(jǐn)慎細(xì)膩,今天卻不知道為什么
總是坐不住。
不想叫她和這城中所有人一樣,一無所知地被他庇護(hù)、被他安排在計劃的框架里。
而是和他站在一起。
所幸沈荔并沒有對他這馬后炮般的補(bǔ)救行為作什么點(diǎn)評,只是微笑著點(diǎn)頭:“當(dāng)然,謝謝你提前通知我!
所以沒過幾日的某個夜半時分,整個蘄州城被火把驚醒時,沈荔也沒有慌亂。
“戒嚴(yán)——戒嚴(yán)——”
報信的小兵在街巷里亂竄的同時,沈荔已經(jīng)坐了起來。
她看了眼墨色的天,冷靜地叫醒芳姨等人:“收拾一下后廚打包好的東西,我們要”
話音未落,一聲聲炮響打斷了她的話。
無數(shù)剛從睡夢中醒來的百姓,立刻驚叫起來:
“打仗了!又打仗了!”
“打到城門外了!”
第110章 想要
“將軍, 已經(jīng)按您的吩咐全都準(zhǔn)備好了,前頭的人盯著呢,只要見了火光就放箭!”
周釗點(diǎn)點(diǎn)頭, 臉上并沒有什么料敵在先的滿意:“不要放松警惕,前哨來回過話了嗎?”
“還有一炷香就能到!
“要是回來了,立刻告訴我!
“是,將軍!”
來回話的傳信兵出了屋子, 一直默不作聲的周雨才開口問:“將軍,您這是要”
只聽安排, 將軍恐怕是要把戰(zhàn)場拖得遠(yuǎn)些。這也能解,畢竟眼下的駐扎地離蘄州城還是太近,不說別的,只是一二小兵流竄進(jìn)去,恐怕也要傷了百姓性命。
未免出事,自然是把戰(zhàn)場拉得越遠(yuǎn)越好, 為此, 難免就要主動出擊。
但蘄州守軍能夠動用的人數(shù)是不多的呀!周雨擰著眉毛:“您該不是但您走了, 這兒城里怎么辦?”
周釗起身活動片刻筋骨, 身上皮甲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會有人看著的!
“您真是!”周雨看他動作,意識到自己猜測大概要成真,臉色焦急起來,“這能是一回事嗎?再說,您這要是帶兵沖鋒去了, 誰能跟得上您的動作?糧草調(diào)動、斥候接應(yīng), 樣樣都麻煩!”
周釗不反駁他的猜測, 只說:“那你告訴我,怎么能叫蘄州城毫發(fā)無傷?”
周雨一噎:“當(dāng)然是速戰(zhàn)速決但是”
要速戰(zhàn)速決, 便只能是自己這頭主動出擊,把握主動權(quán),搶先解決對面大部分有生力量。要做到這一點(diǎn),且還是以少勝多,自然只能由周釗親自帶兵做前鋒出擊。
只是這種辦法用得少,難道是云開軍自己不想用嗎?當(dāng)然是因?yàn)闆]人跟得上周釗的節(jié)奏了!
“您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周雨話沒說完,外頭又有人來稟:“將軍,喬大人來了。”
周釗努努嘴:“這不是?你想要的后勤兵來了!
他嘴上不客氣,把喬裴叫后勤兵,給的權(quán)力卻很大,當(dāng)即帶著人在軍營里走了一圈,下令自己出兵后,見他如見大將軍。
“錢、糧、兵器,軍營里最重要的三樣都交給你了。”周釗狀似玩笑,眼神卻冷而銳利,“后勤不力,按軍法可是要凌遲的,喬大人小心了!
如此恐嚇,喬裴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裴自然會全力以赴!
話音雖淡,喬裴卻知道自己并非全然敷衍。
即便周釗的性命他不在乎,蘄州城里,卻真真正正有了他想要保護(hù)的人。
這一次,他確實(shí)是“想要”,而非“必須”。
*
周釗帶兵,一向講究出其不意。比起那些動輒幾個月一兩年的持久戰(zhàn)爭,他的速度要快得多。
更不必說墨多國原也是小國,后繼乏力,并不能支撐與大慶的長久作戰(zhàn),周釗一路快馬加鞭過去,遇上墨多國軍隊(duì)再到滿載而歸,也不過就是四個時辰的事。
他對自己的能力心中有數(shù),早先定下這個計劃就是想要速戰(zhàn)速決,半點(diǎn)不擔(dān)心戰(zhàn)敗。但叫周釗訝異的是喬裴,這人常年坐鎮(zhèn)京城,應(yīng)當(dāng)沒有多少軍隊(duì)后勤的經(jīng)驗(yàn)才對。
所以盡管嘴上說著要他小心凌遲,但周釗并沒有什么指望,只覺得他能顧好營地里那幾千人,不叫他們鬧出亂子,再能擋一擋遺漏過去的墨多國散兵,就已經(jīng)是最好不過了。
卻沒想到,喬裴連他行蹤莫測的前鋒軍都能照顧上,輜重跟不上,就調(diào)了一支輕騎兵隨身帶著干糧等等物資,提前預(yù)判等位。
有這一份能力在,他都想從圣上手里搶人了。
既是回程,周釗便不再著急趕路,也算給身后兵士一段時間歇息。但行至半路扎營生火,忽然聽見有人小聲議論:“也不知家里婆娘怎么樣了,是不是嚇得不行”
“我家的小女兒,本來就膽子小,貓一樣的,好容易才養(yǎng)活,真怕她嚇出個好歹!”
“還有我的老娘,不過老娘睡得死,恐怕輕易醒不了呢!”
士兵們是苦中作樂,周釗卻也想起這回事。他忙著出城,也忘記囑咐喬裴,以那廝的性格,恐怕是半點(diǎn)想不到要安撫蘄州城里的百姓!
未知最容易生亂,城里百姓哪里會知道周釗的布局,又哪里知道他們其實(shí)相當(dāng)安全?
想到這里,他待不住了,叫來周雨布置后續(xù)行軍的事,扭頭便往城里趕。
云開軍和墨多國的戰(zhàn)場在距城較遠(yuǎn)的野外,往城里走,先是喬裴等人所在的駐扎營地,然后是護(hù)城河,最后才是蘄州城。故而他一路快馬過來,把喬裴也驚動了,幾人一道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城中。
想來里頭應(yīng)當(dāng)是一副亂象蘄州再怎么說,也是邊境最繁華的一座城市,里頭人口并不比其他地方少到哪里去,若鬧起來,引發(fā)騷亂,恐怕
如此心神不定,好不容易能看見蘄州城的城門,這時距離周釗整軍出發(fā)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一天。一天,一個不長不短的時間,既能充分讓事情發(fā)酵,又不足以叫城中情況平息。
周釗咬牙,只能寄希望于李知州不要太過廢物,至少做些什么,讓里頭的情形好那么一分半分,都算他積德了!
城門一開,周釗便下馬小跑進(jìn)去,一路直奔將軍府,預(yù)備找自己留在城里的幕僚詢問情況。
但越往里走,情形似乎越不對勁。
“看上去”有副將小聲開口了,“倒也不像是需要咱們快馬加鞭回來的樣子”
周釗一時摸不著頭腦,腳步放慢些,逐漸往蘄州城中心走去。喬裴跟在后面,神情淡淡,心里卻想起一個人的名字。
雖然她也才來蘄州城不久,但能做這件事,又愿做這件事的,除了她,喬裴想不到第二個人。
果然,一到魏氏商行和沈記所在的街,便看見幾條長隊(duì)。等著到前頭領(lǐng)粥的人一扭頭看見他,也很激動,高聲叫著:“周將軍回來了!周將軍回來了!”
雖然本就沒什么人亂起來,但能見到周釗,意味著仗確實(shí)是打完了,這比什么都讓人安心。
“這么快就完啦?”
“你懂什么,這是咱們周將軍年少有為!神機(jī)妙算!”
“果然啊,沈掌柜的話是沒錯的!”
沈掌柜的話?
周釗目光灼灼,看向粥棚底下不著脂粉的沈荔。
是她。
這其中關(guān)竅,他略微一想便能解。想來是沈荔察覺到城中異樣,知道了他領(lǐng)著云開軍出城征戰(zhàn),立時便收攏了魏氏商行的人和沈記的伙計,一道穩(wěn)住了城中的局勢。
施粥,確實(shí)是一個很好的主意。
一來蘄州城再如何繁華,也只是在邊境繁華,吃不飽穿不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施粥必然能吸引他們的注意;二來沈記如今也是出了名的富戶,既然敢開倉施粥,說明上層的人物還不打算跑,其他人的心自然也就定了。
至于樓滿鳳在其中可有可無的作用,自然是被周釗無視了。
他正要上前兩步,身旁卻掠過一個青色身影。
剛剛還不緊不慢跟在后頭的喬裴,不知何時早就走了上來,直接略過他走到沈荔身邊,開始熟稔地幫忙施粥。
“你也去了?”沈荔抬頭看他。這人怎么看都和軍營兩個字不沾邊啊。
喬裴言簡意賅:“只是做些后勤。”
又將她往后攏了攏:“粥桶滾燙,小心不要受傷才是。”
沈荔也懶得說他來之前一直是自己在做,干脆把東西讓給他。忙吧忙吧,忙起來才有點(diǎn)活人氣。
周釗遠(yuǎn)遠(yuǎn)看著,不知怎么,心中忽然一緊,立刻也跟了上去,站在另一邊幫起忙來。
但剛剛那一瞬的心悸依然縈繞心頭。
就好像
就好像晚了一步,就步步都落在后頭一樣。
叫他心中空落落的。
*
幾日后,京城。
不說蘄州與京城距離不遠(yuǎn),只說蘄州城防本就是重中之重,故而那樣大的事,很快就有消息送到京中。
聽聞周釗喬裴二人聯(lián)手,不僅在互市中占據(jù)上風(fēng),更把不懷好意之徒打得落花流水,皇帝自然龍顏大悅。
“你看看,我說這周釗是個可用之才吧!”他叫來李執(zhí),笑容里有幾分慧眼識珠的得意,“且他年紀(jì)還小,有的是你用他的時候!
李執(zhí)看著大捷奏折,不免也露出笑容:“周將軍確實(shí)少年英才!
心中卻想起在蘄州的其他幾個人。
樓滿鳳他是不擔(dān)心的,這人是樓侯爺唯一的寶貝世子,不管是哪里,只要有軍隊(duì),便會保他平安無憂。
唯一就是沈荔,她在那里到底人生地不熟,雖說也已經(jīng)是個大富商,但有的東西跟錢并沒關(guān)系。好在喬相應(yīng)該已經(jīng)趕過去了,他會
李執(zhí)一怔,為自己下意識的想法。
罷了。
有人能始終在她身邊護(hù)住她,叫她開心,也就足夠。
他輕輕一笑。
其他的,都只是奢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