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名聲 安全無虞,嫁入謝家
蕭夫人雙手捏著椅子的扶手, 皮笑肉不笑:“謝夫人,阿櫻,京都的規矩, 女子定親后便不可再與未婚夫婿再見面,你若隨謝夫人前往,恐怕不合規矩。”
眾人都看向她。
但她說的亦是事實。
沈既宣一聽, 便躊躇不定,望向沈櫻。
沈櫻笑了笑,眉眼溫和平靜:“你們京都的規矩, 與我會稽人何干?”
謝夫人亦笑:“是這個理, 我們陳郡也并無這樣的規矩, 反而覺著男女婚前,該多見一見才好。否則待成了婚,夫妻依舊生疏, 算什么樣子?”
蕭夫人忍住怒火, 維持住臉上完美的笑容:“規矩只是其一, 并不要緊。我是擔心你的名譽。若是叫外人知曉, 你急著與夫家一同去請期, 恐怕會傳出不好聽的流言。”
她笑笑, 十拿九穩地暗示:“若是將來, 人人說你恨嫁, 你當如何與京都貴胄來往?”
沈櫻彎唇,眉眼平靜, “流言何懼?我的名聲上, 還差這一盆臟水嗎?”
蕭夫人一噎。
沈既宣蹙眉:“阿櫻,不可胡言。”
他不自然地看向謝夫人,生怕沈櫻口誤遮攔, 惹的謝夫人不喜,毀了這樁婚事。
謝夫人卻不以為意,僅僅看蕭夫人一眼,神態雍容,眼神不容置疑:“將軍夫人說這話何意?”
蕭夫人道:“我所言,字字句句,皆是為阿櫻考慮。”
謝渡低低笑了聲:“母親,這話你信嗎?”
謝夫人笑了笑,一貫溫柔淑婉的臉上,頭一次露出倨傲之色,轉頭對沈櫻道:“你不必擔心,我王希慧看上的兒媳,想來沒人敢肆意議論。”
她瞥蕭夫人一眼,臉上又帶著笑意:“想來將軍夫人不懂,我謝家家事,從來都是不許任何人置喙的。京都貴胄若看不慣,盡可相見不相識,我謝家并不在意。”
蕭夫人抿唇,臉色難堪,勉強道:“我只是為阿櫻好……”
沈櫻低頭笑了笑,語氣平淡,并不給她面子:“是不是為我好,夫人心知肚明。縱然謝夫人明日不往大慈恩寺,我也必是要去的。”
她盯著蕭夫人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帶著深邃的冷意:“我母親的牌位立在那里,縱刀斧加身,我非去不可。既知如此,夫人為何當眾以名聲為迫,逼我不去?”
蕭夫人抿了抿唇,不肯承認:“我是為你好。”
沈櫻走近一步,輕聲道:“夫人不敢說,我替你說。因為夫人想著,若謝家看我如此不知進退,不顧名聲、不重規矩、不守體統,對我生出不滿。”
“或者,夫人想看我妥協,好給我蓋上一個不孝生母的名聲?進退皆可,夫人當真好算計。”
蕭夫人后退一步,脆弱無依地望向沈既宣,口中對沈櫻道:“你……你多慮了。”
沈既宣早已蹙緊了眉頭,對家丑外揚的行徑十分不滿,斥責道:“阿櫻,你胡說什么。”
但沈櫻沒理會他,仍是盯著蕭夫人。
“我是否多慮,夫人自知。不過,若今日出了大門,門外凡有一人議論今日之事,我定會算在夫人頭上,只當是夫人在算計我。”
蕭夫人怒道:“你蠻不講理。”
說著,眼角余光瞥向謝夫人,想從這位溫婉賢淑的婦人臉上看到不滿之色。
可,謝夫人卻只是贊許地望著沈櫻:“阿櫻果真心智堅定,忠孝仁義,天資聰穎。為人者正該如此,方能護己護人。”
為沈櫻撐腰的態度,擺的足足的。
沈既宣閉上了嘴,不再言語。
蕭夫人咬牙,只得對身側侍從道:“今日之事,若傳出去半個字,全都拔了舌頭發賣出去。”
謝渡點了點頭,望向蕭夫人:“夫人如此雷霆手段,晚輩佩服。”他盯著蕭夫人的眼睛,似笑非笑:“我一直怕這樁婚事致使阿櫻有所損傷,卻無甚辦法。今日夫人給了我啟發,我也該使雷霆手段震懾旁人才對。”
“雷霆手段”指什么,他說的不詳細。
蕭夫人渾身卻倏然一涼。
謝渡不至于拔了她的舌頭。
但謝家能做的,卻不止拔了舌頭這樣簡單。
謝渡笑了笑。
謝夫人朝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嗔怪道:“還在你未來岳父家,別口無遮攔,沒有教養。”
謝渡頷首:“是。”
她只責怪謝渡口無遮攔。
對他話中的意思,既未反駁,又未質疑。
蕭夫人咬緊牙關,不得不表態:“我們沈家,定會讓阿櫻安全無虞,嫁入謝家。”
謝夫人笑了笑,溫溫柔柔道:“蕭夫人亦是世家貴女,定不會做出自墮門楣的事情。”
蕭夫人抿唇,忍了忍:“是。”
謝夫人望了眼天色:“今日禮成,我們便先行回府,阿櫻,明日再來接你。”
將謝家一行人送出大門后,沈既宣回到正廳。
沈櫻尚未離開,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
沈既宣的眉頭,當即便皺緊了,忍不住埋怨:“家中之事,何必當眾說……”
沈櫻置若罔聞,淡淡提出自己的要求:“將我娘的嫁妝和遺物給我。”
沈既宣愣了愣。
蕭夫人譏諷一笑:“你娘出身寒門,嫁妝盡是些破破爛爛的東西,現在早已不知扔到何處去了,上哪給你找去。”
沈既宣點了點頭,道:“你若想要,那給你折現便是,再往你的嫁妝里,添上一千兩銀子,只多不少。”
沈櫻淡淡道:“別的東西我沒指望要,只是我娘有一件親手繪制的北地山水圖,你給我就行。”
沈既宣愣了愣。
沈櫻平平淡淡道:“我娘并非繪畫大家,畫的圖不值錢,更不值得鑒賞。只是,她臨終前,心心念念著要去北地再看一眼,這圖是她唯一的慰藉。”
“別的我都不要,這個圖,你給我。”
蕭夫人松了一口氣,對侍從道:“開了庫房的門,讓大姑娘自己帶人去找吧。”
沈櫻沒動,看著沈既宣。
父女二人僵持不下。
蕭夫人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不見,忽得明白了什么,怔怔看向沈既宣。
沈既宣只望著沈櫻,半晌,閉了閉眼:“好,我給你。”
他轉身,囑咐人去自己的書房,取來了一卷畫軸。
那畫卷打開來,誠如沈櫻所言,畫技平平無奇,線條色澤美感不足,更不靈動飄逸。
比起沈家庫房收藏的那些,簡直是廢紙一張。
可蕭氏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那畫卷軸體嶄新,紙張卷了毛邊,卻未有發黃之意。
分明是主人時常打開,卻又分外愛惜。
這樣一幅平平無奇的,憑什么得沈既宣多年愛惜,除卻惦念作畫之人,沒有第二個理由。
蕭夫人楞楞看向沈既宣:“主君……”
沈櫻拿到了畫,小心翼翼撫摸著上頭的毛邊,認認真真地卷了卷,抱在懷中,離開。
絲毫不理會這對夫婦之間的暗流涌動。
沈既宣看著沈櫻的背影,一回眸,就對上蕭夫人受傷的眼神。
他頓了頓,沒解釋,只冷淡道:“阿櫻的婚事,你不必插手,反正嫁妝什么都是齊全的,讓阿惠操心就好。”
說罷,踏步離去。
蕭夫人望著他的背影,忽覺著廳堂空曠闊大,她一人站在其中,倏然間有孤寂之感。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從腦海中升起。
——她的夫君,還惦記著那年死去的女人。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一股子冷意升上頭頂。
她以為自己贏的徹底。
可,當真如此嗎?
她不敢細想,起身跨步出門,看向往來的仆從,下意識道:“傳話給小郎君和二姑娘,讓他們去我院中。”
想起一雙兒女,蕭夫人方放松幾分。
沈櫻回了綠芙院,將畫卷放在桌子上,展開,看了半晌。
沈惠不解:“這幅畫在你母親的畫中,并不算珍貴,也不算最重要,怎么要了這個。”
沈櫻低頭,看著峰巒起伏的線條:“這是阿娘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
她沒做解釋,又卷起來,讓踏枝放進了裝書畫的箱子中。
沈惠悵然道:“阿嫂溫柔善良,可惜天不假年,早早病逝,否則……”
沈櫻沒說什么,望向窗外。
沈惠嘆口氣。
半晌,沈櫻對她道:“姑母,明日陪我去大慈恩寺吧。”
沈惠點頭:“應該的。”
女兒的婚事,無論如何,都該告知母親一聲。
沈櫻看向她:“姑母,明日謝府夫人前往大慈恩寺,請慧誠法師占卜,請問婚期,與我們同行。”
沈惠愣了一下:“啊?”
沈櫻道:“若姑母覺得不自在,我也可以自己去。”
沈惠忙道:“沒有,還是我陪你去吧。”
她頓了頓,嘆息:“阿嫂在世時,對我也是極好的,如今你的喜事,我本就該去告知她一聲,祈禱她在天有靈,保佑你幸福安樂。”
沈櫻笑了笑。
沈惠道:“不過,明日從大慈恩寺回來,我要回家一趟。”
“嗯?”沈櫻不解,“家中有何事?”
沈惠略有幾分遲疑,最終還是直言道:“奕麟在京營當差,明日休沐,我要回家看看他去。”
沈櫻頓了頓,沉默不語。
沈惠嘆口氣:“本來也可以不回的,只是我怕他沖動。你也知道,他對你……本就傾心,對明玄卻是極為欽佩,如今你們成就鴛鴦盟,我怕他承受不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毀了你的婚事。
沈櫻點了點頭:“多謝姑母為我考慮。”
沈惠揉了揉她的頭。
到底尷尬,沈櫻不再說此事,又轉頭道:“踏枝,取一千貫錢,明日帶去添香火。”
踏枝點頭:“是,姑娘。”
沈惠松了口氣,“明日,我們也取一千貫。”
侍女應聲答應。
第32章 婚期 三月十七,是崔氏女入宮的日子……
二月初十, 是個極好的晴天,太陽升至東方,絢爛的光染滿無云的天空。
幾縷清風吹拂著剛剛露出嫩芽的樹木, 遠遠望去,煙柳碧茵,美不勝收。
沈櫻、沈惠同謝夫人、謝渡、謝姣珞、秦清宿同至大慈恩寺。
下了車, 進了禪院內。
大慈恩寺今日特意為謝夫人閉寺,方丈候在禪院內,瞧見謝夫人下車, 雙手合十, 念一聲“阿彌陀佛”。
謝夫人上前, 亦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隨即轉過頭,謝夫人含笑道:“盧夫人,勞煩您同我一起前去見慧誠法師, 至于這幾個年輕人, 便自己去玩吧。”
沈惠看沈櫻一眼。
沈櫻微微頷首。
沈惠行至謝夫人身側, 輕聲:“那便恭敬不如從命。”
長輩走后, 謝姣珞眼珠轉了轉, 抓住沈櫻的手臂晃了晃, 夾著嗓子, 甜膩膩撒嬌:“阿櫻, 我記得那邊有棵梨樹,我們去摘梨吃吧。”
“嗯?”沈櫻微微一愣, 下意識看向一旁剛發芽的樹木。
謝渡挑眉:“謝姣珞, 你傻了不成?現在是春天,梨花才開,哪兒來的梨?”
謝姣珞轉過身, 看向秦清宿,撇了撇嘴:“我哥罵我。”
秦清宿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他也罵我。”
謝姣珞轉過身,挽住沈櫻的手臂,繼續朝沈櫻撒嬌:“阿櫻,我哥罵我,你要替我做主。”
沈櫻頓了頓,看了眼謝渡,似乎是不知該說什么。
謝渡上前兩步,抓住謝姣珞的手臂,硬生生從沈櫻臂彎里拽出來,將人交給秦清宿。
他指了指后園:“后頭有個菜園子,你帶她去澆水,我們有事兒。”
秦清宿抓住謝姣珞的手臂。
謝姣珞掙扎不開,怒目而視:“秦清宿,你聽誰的。”
秦清宿面不改色:“平常聽你的,今天你哥說,要是管住你,回家就親筆給我寫小園賦。
謝姣珞氣炸了,瞪向謝渡:“卑鄙。”
謝渡瞥她一眼,不以為意:“你若有我這筆字,能叫秦清宿望穿秋水,今天照樣可以卑鄙。”
謝姣珞惱羞成怒,偏過頭不搭理他。
謝渡求之不得,看向沈櫻:“你要哪兒?”
沈櫻擔憂地看向謝姣珞:“她是個孕婦,身子骨弱,你們別欺負她。”
謝姣珞眼淚汪汪地看向沈櫻,“還是阿櫻對我好。”
謝渡道:“昨兒剛請過平安脈,太醫說能跑能跳,健壯得很。”
秦清宿搖了搖頭,單手攬住謝姣珞的肩膀,低聲道:“好了,我知道旁邊有個門,門外是小條小溪,我給你抓魚。”
謝姣珞眼睛亮了亮,不掙扎了。
秦清宿這才將人拉走。
禪院內,只余下二人。
謝渡又問:“你準備去哪兒?后堂祭祀岳母嗎?”
岳……母。
因這二字,沈櫻恍惚了片刻。
半晌,點了點頭:“是。”
謝渡道:“那就走吧。”
二人并肩而行,走在寂靜無聲的禪院中。
謝渡忽然問道:“嫁給宋妄那年,你也來過嗎?”
沈櫻并不避諱,點了點頭:“先帝下旨冊封我為太子妃那年,我才十五歲,拿了圣旨跑來大慈恩寺,在阿娘牌位前哭了半個時辰。”
提起當時的事情,她笑了笑:“我以為,做了太子妃,再做皇后,終有一天,我能成為大齊最尊貴的女兒,能夠讓她的名字,和我一起流傳百世。”
“那時,到底還是年輕。”沈櫻悵然,“沒有料想到后日種種。”
她從來都是聰明的。
但十五歲時,卻沒有多少見識,不懂朝局政事,不懂天下局勢。
直到嫁給宋妄后,先帝看重她,認為她賢德能為,便讓她陪宋妄處理政務,時時提醒,日日警示。
從那時起,她才明白,當今的大齊,莫說區區皇后,便是皇帝同樣沒法子任性妄為,說一不二。
這世間,沒有真正的至高無上。
沈櫻自嘲地笑了笑:“癡心妄想。”
謝渡沒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的地面上,漫不經心道:“你怎知,是癡心妄想?”
沈櫻心頭一震,下意識望向他:“你……”
謝渡沒有直言,輕輕笑了聲:“還是那句話,世間諸事,從未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沈櫻,你所想的,未必不可能。”
沈櫻頓了頓,沒有再問,埋頭道:“快走吧。”
這話若叫旁人聽了去,輕而易舉,便能蓋一天意圖謀逆的罪名。
謝渡勾唇,跟著加快腳步。
很快便到了后堂。
后堂的場景,一年一年,從不更換。
一塊牌位,一盞長明燈。
沈櫻跪于蒲團之上,雙手合十,閉上眼,察覺到有人跪在了自己身側。
側目,瞧見謝渡跪著,與她一模一樣的姿勢。
沈櫻微微一怔。
謝渡溫聲道:“別發愣了。”
沈櫻轉過身,雙手合十,閉目默念。
許久后,緩緩睜開眼,看著那塊牌位,慢慢起身,點燃九炷香,插入香爐中。
謝渡隨著她的模樣,上香九炷。
起身后,才慢慢問:“為何燒九炷香?向來祭祀先人,不都是三炷嗎?”
沈櫻目光平靜,輕聲道:“是我阿娘老家的風俗,每逢大事需禱告先人,便燒香九炷,寓其禱祝上三十三天。”
謝渡微微一怔,放輕了聲音:“挺好的。”
有個不同的寄托,挺好的。
沈櫻的目光,透過十八炷香火的裊裊煙霧中,望著母親的牌位,輕輕道:“我母親應該會很喜歡你。”
謝渡看向她:“為什么?”
沈櫻彎了彎唇,眉眼如星星,染上罕見的溫柔:“因為她向來喜歡長得好看的。”
謝渡莞爾:“那我卻之不恭。”
沈櫻忍不住笑了。
謝渡問:“你還有悄悄話要與岳母說嗎?若是有,我先出去。”
沈櫻搖了搖頭:“沒有了。”
想說的話,在過去漫長的時光中,早已說了個盡。
沈櫻最后望了眼那塊牌位,輕聲道:“走吧,夫人和姑母該問清楚了。”
謝渡點了點頭,卻道:“阿櫻,你是我的未婚妻,喚我母親,不必如此生疏。”
沈櫻愣了一下,猶豫了片刻:“伯母?”
謝渡笑了一聲:“太生疏了,聽著像是毫無關系,其實,你可以喚她慧姨。”
沈櫻躊躇:“這……可以嗎?”
謝渡道:“你待會兒可以喊一下試試,我總不會害你。”
二人沿著原路,返回禪院當中。
恰巧,謝夫人與盧夫人攜手從廂房中走出來,滿面春光。
瞧見二人,謝夫人便笑道:“大師算了兩個日子,都是吉日。近的是三月十七,大吉大利,諸事皆宜。遠的是八月二十六,宜婚嫁,合你們兩個的八字,你們選哪個?”
謝渡直接道:“三月十七。”
謝夫人無奈:“我也覺得三月十七是個好日子,只是你別忘了,那天是崔氏女入宮,行皇后冊封禮的日子。”
謝渡頓了頓,沉默片刻。
顯然,是真忘了。
“就知道你不中用,還是阿櫻選吧。”謝夫人看向沈櫻。
沈櫻沉吟片刻,最終還是道:“夫人,就選三月十七吧。”
謝夫人有些猶豫:“可是……”
沈櫻道:“旁人的事情,本與我們無關,我們不必顧忌,反倒毀了自己的計劃。而且,皇后冊封禮在晚上,我們在白天,相爺和我父親并無耽誤。”
謝夫人被她說服,點了點頭:“好,那就選三月十七。”
沈惠道:“若是三月十七,那這就要忙起來,置辦各種東西了。”
謝夫人道:“辛苦盧夫人了,這等恩情,當真令我動容。”
沈惠道:“這都是應該做的。”
謝夫人看了謝渡一眼。
謝渡姿態挺拔:“母親。”
謝夫人道:“喜帖之事,就交給你了。”
謝渡點頭:“是。”
第33章 請期 二月十七,蕭氏嫁女
謝夫人又道:“賓客酒席, 也交給你了。”
謝渡道:“可以。”
安排了各項事宜,謝夫人才想起來,今日隨之而來的女兒:“姣珞和清宿呢?”
謝渡眉眼平靜, 不緊不慢道:“哦,去抓魚了。”
謝夫人蹙眉,長嘆一聲, 臉上泛起無奈之色,卻無不滿之意。
只是轉過頭,歉疚地看向沈惠和沈櫻:“盧夫人, 阿櫻, 小女頑劣, 讓你們久等了。不過,寺中齋飯尚可,我們用了午餐, 再去尋他們吧。”
沈惠點頭。
沈櫻亦沒有異議:“夫人不必客氣。”
謝渡瞟她一眼, 眼神中的意思, 分明就是在說——怎么還喊夫人?
沈櫻只當做沒看見, 抬腳, 跟著謝夫人往廂房去吃齋飯。
謝渡搖了搖頭, 與她并肩, 低頭附耳:“怎么不按我說的叫?她會高興的。”
沈櫻彎了彎唇, 眼睛里帶著笑意,道:“那是以后的事情。”
謝渡一愣。
婚期已定, 午餐用過, 便無繼續停留的必要。
謝夫人命侍女將謝姣珞夫婦找回來,匆匆忙忙回了城。
兩家的馬車在崇寧街門口分別。
謝夫人掀開車簾,對沈櫻道:“阿櫻, 你回家后告訴你父親,后天我上門請期。”
沈櫻頷首:“好。”
馬車一路行向沈府門口。
尚未至時,車夫倏然長“吁”一聲,勒緊韁繩,強行停了馬車。
踏枝伸出頭去,問:“怎么了?”
“姑娘,是表公子。”車夫答道。
不遠處,一年輕男子身披甲胄,眉目俊朗,等在前頭。
踏枝瞇了瞇眼,放下簾子,回到車內,對沈惠道:“姑太太,是盧郎君。”
沈惠眼睛一亮,向前掀開簾子:“奕麟。”
盧奕麟驅馬過來,道:“阿娘。”
沈櫻揉了揉太陽穴,臉上泛起一絲無奈,探出頭去,點頭溫聲道:“表哥。”
又看向沈惠:“姑母,先回家吧。”
沈惠猝然回神:“哦,對對對,先回家。”
盧奕麟深深看沈櫻一眼。
沈櫻放下簾子,遮住自己的身形,眉眼平靜,毫無波動。
沈惠小心翼翼看她一眼。
沈櫻聲音很輕,略壓低了些:“姑母,今日切不可優柔寡斷,該說的,該斷的,切不可手軟。”
沈惠嘆口氣,點了點頭。
雖心疼兒子,卻也知道,感情的事情,一點余地也不能留。如今阿櫻能嫁給明玄,是天大的喜事,萬萬不可因奕麟而耽擱了。
盧奕麟跟著馬車進了沈府后,憋不住問:“表妹,你與謝阿兄的婚約,當真嗎?”
“自然是真的。”沈櫻心平氣和,“婚姻大事,哪兒有假的?”
盧奕麟抿唇,眼神委屈,吸了一口氣:“為什么……為什么你們會在一起,你們才認識幾天?”
沈櫻笑了笑:“表哥,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有人傾蓋如故,有人白頭如新。”沈櫻平靜道,“人生的抉擇,往往是一夕之間。”
說話間,已至沈既宣書房門外。
沈櫻截了話頭:“表哥,我有事要向父親稟告。”
盧奕麟閉上了嘴,一雙眼睛里卻仍是盛滿了不甘。
沈櫻并不在意。
沈既宣今日下值早,正在書房中坐著。
進了書房,沈櫻敷衍行禮,直接了當道:“父親,今日謝夫人輕慧誠法師占卜的吉日,是三月十七。夫人說,后日上門請期,讓我先與您通個氣。”
沈既宣尚且不糊涂:“三月十七,是陛下立后的吉日,怎的選了這日?”
沈櫻道:“慧誠法師擇了兩個日子,三月十七是當中最好的,大吉大利,幸福美滿。我與謝渡都挑中了這個日子。”
沈既宣眉頭緊皺:“可……”
“父親的顧忌我都知道。”沈櫻淡淡道,“不過,皇后主月,冊封禮在晚上,我的婚禮在白日,并不沖突。”
話雖如此,但選在立后當天成婚,委實大膽。
沈既宣深吸一口氣,問:“謝夫人與謝相同意?”
“謝夫人并無異議,至于謝相的意思,后日便知道了。”
沈既宣咬牙,點頭:“若謝相沒有異議,那我也沒有異議。”
“話已帶到,我先回去休息。”沈櫻淡淡頷首,不等沈既宣說話,轉身便走。
盧奕麟匆匆朝沈既宣行禮,急急追了上去,“表妹。”
沈櫻閉了閉眼,轉過身看向他,仍是那幅冷淡平靜的模樣:“表哥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盧奕麟神態局促,咬了咬牙:“你為什么會答應謝阿兄?你喜歡他嗎?”
“喜歡。”沈櫻毫不猶豫。
迎著盧奕麟暗淡的目光,沈櫻沒有給他留余地。
“你自己說過的,謝渡是世間最為端方正直的君子,品行高潔,我喜歡他,應當不算奇怪。”
盧奕麟抿了抿唇,心有不甘,說不出詆毀謝渡的話:“謝阿兄的確很好很好,可是我也不差,為何你從不肯看我一眼?”
沈櫻定定看著他泛紅的眼圈,無聲嘆息:“表哥。”
她聲音溫柔幾分,說出的話卻殘忍:“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與你在一起。”
盧奕麟呆呆楞在原地,傷心至極。
沈櫻道:“表哥,我的話已說的清清楚楚,你不要跟著我了。”
她笑了笑,眉梢眼角都透露出幸福愉悅:“讓我的未婚夫知道,會誤會的。”
看著這幅陷入愛河的模樣。
盧奕麟不得不逼著自己相信,沈櫻是真的愛上了謝渡。
他又傷心,又覺得合理。如謝阿兄這般舉世無雙的人物,怎么會有女子不喜歡他呢?
表妹雖非普通女子,但謝阿兄亦非尋常男子啊。
沈櫻道:“我言盡于此,便先告退。”
盧奕麟黯然低頭,腳步很慢地走回書房內,紅著眼睛道:“舅舅,阿娘,我先回家了。”
沈惠沒說什么,道:“我和你一起,明日再過來。”
母子二人乘車離開,車上一片寂靜,誰都沒有說話。
望著兒子通紅的眼睛,沈惠卻松了口氣。好在,快刀終于斬斷了這一團亂麻。
一時傷心,總好過一世糾纏。
后日,天色微陰,幾朵烏云將太陽藏了起來。
謝繼宗親自帶著謝夫人上門,與沈既宣談論婚期之事。
請期之禮,不宜新人在場。
正廳內,唯有沈既宣與沈惠候著,不見蕭夫人身影,也沒人問她半句。
經過一輪寒暄,最終還是定下了三月十七。
謝夫人臨走前道:“既是三月十七的婚事,我們商議,謝家這邊從二月十八開始送喜帖,沈家這邊的親朋,還請沈將軍操心。”
“這是我應該做的。”沈既宣頷首,“夫人放心,定會辦的圓滿。”
商議完婚期之事,謝夫人突然彎唇一笑,又道:“二月十七,蘭陵蕭氏嫁女,邀我前去送嫁,想必也邀了尊夫人。不知尊夫人可要帶著阿櫻前去?”
沈既宣道:“蕭四姑娘是拙荊的侄女兒,屆時我們全家都會前去賀喜。”
“是我忘了。”謝夫人莞爾,“如此,十七那日我等著在蕭家與阿櫻見面。”
世族的婚禮,新人向來沒什么可忙的,除卻學一學大婚時候的規矩,便數著日子等。
數著數著就到了二月十七。
這日清晨,蕭夫人心急如焚,催著沈既宣等人盡快趕往蕭家。
以至于到蕭家時,時間還早,府內不過寥寥幾人。
看上去,世家之間的差距,亦猶如天塹。
謝夫人壽辰當日,這個時辰,已將長寧街堵的滿滿當當。
蕭家嫁女入宮為貴妃,客人卻只這么些。
孰輕孰重,一眼即知。
貴妃的冊封禮,是在白日擇吉時。
大慈恩寺給蕭蘭引占卜的吉時,是巳時出發,繞城一圈,午時入宮,進朝陽殿行冊封禮。
直到巳時將至,賓客們才陸陸續續進了蕭家大門。
每個人臉上都掛著喜氣洋洋的笑容,宛如真心實意一般,向蕭蘭引賀喜。
整個蕭家,唯一笑不出來的人,便是蕭蘭引本人。
她裝飾著貴妃服制,華麗尊貴,珠光寶氣,卻悶著一張臉,沒有任何生機與活力。
旁人只笑道:“貴妃娘娘得太后娘娘與陛下看重,必然前途無量。”
蕭蘭引不理人。
旁人也不生氣,自笑著去尋樂子。
自提親那日起,沈家與謝家的婚約,便不脛而走,傳遍了整個京都。
謝夫人還未至,沈櫻便成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數位世家貴婦們圍著她,臉上的笑容真誠得不能更真誠。
“沈姑娘今日打扮的果真光彩奪目,像九天神女,真是令人羨慕。”
“沈姑娘,您可得給我們說一說,您的肌膚是用什么法子保養,才能養得這般白皙細膩,吹彈可破?”
“我昨兒得了一首詩,是沈姑娘十四歲時所作,才華橫溢,令人欽佩。”
沈櫻被這些吹捧包圍,十分無奈,她們快要將她夸成了完人。
哪怕是以前做太子妃時,她也從未如此炙手可熱過。
她終于明白,為何謝夫人敢倨傲地說:“我王希慧看中的兒媳,沒有人敢議論。”
今日這些貴婦人們,沒有一個字提起她與謝家的婚約。
可字字句句,都藏著她與謝家的婚約。
沈櫻面對微笑,游刃有余地應對著。
及至身側忽然傳來一聲冷冷淡淡的嗤笑:“真是山雞飛上枝頭變鳳凰。”
沈櫻偏頭看去,見是個熟人,以前見過的王家女兒,王熙和。
目光又移過來,似乎是沒有在意,又似乎是,不知對方在說誰。
王熙和有些生氣,惱道:“這般沒有教養的女子,縱然嫁到謝家,也只會辱沒門楣罷了,真不知道姑母和表哥是怎么想的。”
謝夫人亦出身太原王氏。
王熙和的生父,是謝夫人的親堂弟。
所以,她稱一聲姑母,稱謝渡一聲表哥。
沈櫻這才轉過頭,臉上掛著笑,眼神卻冷冰冰的:“王姑娘,你是在說我嗎?”
王熙和毫無畏懼之色:“這滿屋女眷,除卻你,再無一個寒門庶族出身,我在說誰,你不清楚嗎?”
沈櫻并未生氣,心平氣和道:“那剛才王姑娘說的話,可以再說一遍嗎?”
“當然可以。”王熙和倨傲地抬起下頜骨,“你出身微賤,地位卑微,配不上謝家門楣,更配不上謝表兄冠世人品。”
“如謝表兄這樣的人品、家世、才華,該找一個如蕭四姐姐、崔姐姐這般出身尊貴,才華卓絕的姑娘為妻。”
她說完,抬起下班,傲慢地看向沈櫻。
沈櫻沒說話。
身后,卻傳來一聲冰冷的,淡漠的聲音:“我竟不知,我謝家擇媳,竟被交給了王家做主。”
話音甫落,人群散開,留出一條道路出來,露出謝夫人的身影。
她踏進來,緩緩走向沈櫻,聲音平靜卻威嚴:“我謝家的事情,不勞旁人操心。”
第34章 冊封 陛下不見了
四周倏然一靜。
王熙和臉色微微發白, 咬著下唇:“姑母,我只是為表哥不平……”
謝夫人置若罔聞,走到沈櫻身側, 拉著她的手,眉眼彎了彎:“阿櫻,昨兒給你送的魚, 吃著如何?”
沈櫻帶著笑:“那魚我吃著極好,鮮嫩,是哪兒的魚?”
謝夫人臉上帶著寵溺笑意:“是從陳郡送來的, 聽他們說, 特意從沙河撈的, 一年中唯有這個季節,才能吃到這樣的風味。”
“那么,若是去陳郡當地吃呢?”
謝夫人想了想:“不好形容, 到時你親自去嘗嘗, 便知道了。”
她們兩個旁若無人地聊天, 將王熙和忽視了個徹底。
王熙和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咬了咬牙, 卻不敢發火, 只得用憤恨的目光盯著沈櫻。
但四面八方, 卻找不到同盟。
其他人看著謝夫人親昵的態度, 心中自有一桿秤,紛紛笑著湊上前, 恭維這對未來的婆媳。
一片嘈雜中, 轉眼便到了巳時。
宮中禮官從人群中走上前,高聲提示道:“請貴妃娘娘上轎輦。”
蕭家長輩扶著蕭蘭引,小聲提示:“走吧。”
蕭蘭引的眼圈, 霎時便紅了。
蕭家長輩心底同樣不是滋味兒,卻沒有任何辦法,只好視而不見,輕聲道:“別不舍得家里。”
蕭蘭引抿了抿唇,一步三回頭,上了轎輦。
路過沈櫻身側時,她忽然駐足,側目看了眼。
貴妃鑾駕富麗繁華,勝過京都的所有婚禮。
可四周卻倏然安靜下來。
無數雙眼睛在沈櫻和蕭蘭引身上打轉。
豪門世家的女兒做皇室的貴妃,其實不算辱沒,歷朝歷代都有這樣的事情。
可這次卻不一樣。宋妄的貴妃之位,曾經屬于一個寒門女子。
而且,是被這寒門女子摒棄不要的東西。
便顯得格外廉價。
昔日的宸貴妃與今日的蕭貴妃對視,氣氛尤為尷尬。
沈櫻彎唇,精致眉眼間掛著溫柔如水的笑意,退開一步,低手垂目:“貴妃娘娘請。”
如斯體面,蕭蘭引狼狽收回目光,匆匆上了轎輦。
轎輦在城中打轉,慢慢抬入皇城。
金銀線織就的翟紋禮服在陽光下泛著寒光,不見一絲暖意。
當日午時,宮中朝陽殿行貴妃冊封禮。宮外蕭府于家中宴客,慶賀大喜。
沈櫻與謝夫人坐在一桌。
忽而有人嘆息:“其實,憑四姑娘的品格樣貌,做皇后也使得。”
所有人筷子倏然一頓,眼觀鼻鼻觀心,等她繼續說話。
沈櫻余光瞥了眼。
說話這人她認得,是清河崔氏的一位旁支夫人。
崔明意和其母都未曾參加今日的宴席,清河崔氏只來了兩位旁支夫人。
看來,謝太后這招禍水東引,當真叫崔氏恨上了蕭氏。
這位崔夫人又道:“四姑娘樣樣都好,只可惜命不好,不及我家明意。”
蕭少夫人當即起身,氣勢凌厲,怒道:“你這是何意?到我蕭家撒野嗎?”
崔夫人起身,不緊不慢地問:“難道,我說的不對嗎?你們蕭四姑娘的命格,的確不如我家明意尊貴。”
蕭少夫人咬了咬牙,隱忍半晌,譏諷道:“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崔夫人說這話委實早了些,日后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崔夫人笑了笑,陰陽怪氣:“少夫人的心態,的確是極好,如果是我,斷然沒有這樣的胸懷。”
“莫非少夫人以為,我們靖和年間每位貴妃,都有時來運轉的機會嗎?”
言語間,瞥向沈櫻。明擺著是說,蕭蘭引必沒有沈櫻這般福氣,二嫁謝渡。
蕭少夫人到底年輕,氣的臉色發白。
蕭氏夫人聞聲趕來,恰好聽得最后幾句,神態平靜,看向崔家人:“古云,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我蕭家人人都胸懷寬廣,必有后福。”
她又瞥向沈櫻,記恨方才種種,陰陽怪氣道:“時來運轉是天大好事,卻只怕是海市蜃樓,鏡花水月,這福氣,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住。”
“有的人,曾也高攀過人人艷羨的高位,可惜德不配位,一朝便被打入塵埃。”
她說的毫不客氣,指桑罵槐之意格外明顯。
眾人皆大氣都不敢出,盯著風暴中心幾人。
謝夫人提起茶盞,為沈櫻添一盞茶,什么話也沒說。
沈櫻無辜被牽扯,當即蹙眉,也不客氣,淡淡問:“蕭夫人這話何意?”
蕭氏夫人淡淡道:“沒意思。”
沈櫻笑了笑,神態間毫無惱怒之意:“但愿吧。今日大喜,遙祝蕭四姑娘與陛下舉案齊眉,恩愛一生,切莫像我這般有時來運轉的機會。”
她眉眼溫柔,沒有絲毫譏諷之色,說出的話卻狠辣:“按照你們蕭家的家規,若她與我一般有了這等機會,恐怕也會困死家廟,握不住,得不到。”
蕭氏夫人臉色大變,惱怒道:“你敢詛咒吾女。”
沈櫻笑著飲下盞中茶水:“是否詛咒,夫人會知道的。”
話音甫落,卻見送親的侍女跌跌撞撞跑進宴會廳,“撲通”一聲跪在蕭氏夫人跟前,眼淚糊了一臉,悲痛欲絕:“夫人,出大事了。”
蕭夫人心臟猛然一縮。
蕭少夫人扶住她,厲聲責問:“何事?”
侍女抽抽噎噎道:“方才四姑娘的鸞轎到了朝陽殿,由冊封使等人扶著進去,預備行禮,接受教導,卻發現陛下并不在朝陽殿中。”
“太后娘娘的宮人找了好大一圈,卻一無所獲,如今四姑娘被留在朝陽殿中苦等,不知如何是好。”
“夫人,您要給姑娘想想辦法啊。”
蕭夫人的腦袋轟隆隆響起來。
冊封禮。
陛下不在。
留在朝陽殿中苦等。
這幾個詞,不停地在她腦海中轉,轉得她頭昏腦漲,幾欲嘔吐。
她的女兒被抬入宮中,卻在冊封禮當日被拋棄,該為她行冊封禮,與她行敦倫之禮的皇帝,不見蹤跡。
蕭夫人長長的護甲掐著掌心,生生將怒火忍了下來,維護著僅剩的體面:“皇家之事,不容我們插手,太后娘娘坐鎮宮中,自然萬事順遂。”
“切莫如此不穩重,惹得外人笑話。”她輕輕斥了一句,“行了,退下吧。”
沈櫻譏諷一笑。
蕭夫人的目光頓時轉向沈櫻,咬著牙質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櫻眨了眨眼,向后躲在謝夫人身后,抿緊唇,可憐巴巴,一言不發。
謝夫人冷笑一聲,冷冷淡淡斥責一句:“蕭夫人,您糊涂了。”
蕭夫人腳步一收,咬了咬牙,沒有說話。
只一雙淬了冰的眼睛,死死盯著沈櫻。
第35章 誥命 豫州刺史,謝渡
崔夫人幸災樂禍地諷刺:“蕭夫人平白無故找沈姑娘的麻煩, 是因自家姑娘沒福分,嫉恨人家嗎?”
蕭夫人臉上泛起怒氣:“你!”
崔夫人笑吟吟道:“好了,我知道你們蕭家與沈姑娘是新仇舊怨。你針對她, 想來是為了她瞧不上兒子的緣故,并不是為了女兒。
蕭夫人臉色大變,下意識看向謝夫人, 笨口拙言解釋:“夫人,我并無此意……”
她心慌不已,語無倫次:“我家的確向沈姑娘提過親, 但那是過去的事情了啊。”
甚至慌不擇路看向沈櫻:“沈姑娘知道, 我們兩家的婚約, 短短幾日便商議解除,蕭家對沈姑娘絕無覬覦之心。”
沈櫻彎唇,與她對視, 眉眼間蘊著笑意, 卻不言語。
落在對方眼中, 宛如報復。
謝夫人輕輕擱下茶盞:“蕭家的事, 不必向我解釋。”她目光沉穩平靜:“蕭夫人, 過去的事情, 我們謝家從不在意。”
言外之意, 縱然她生氣, 也只為今日之事。
蕭夫人不敢放肆,咬緊牙關, 向謝夫人道歉:“夫人恕罪, 是我一時情急。”
謝夫人姿態端莊,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冒犯的, 并非是我。”
蕭夫人一怔,目光落在沈櫻身上,怎么也張不開嘴,向這位被她數次羞辱的寒門庶族之女道歉。
沈櫻莞爾,在謝夫人身側坐下,端起茶盞,并不主動說話。
蕭夫人心底甚為后悔,卻不得不低頭,忍著羞恥:“阿櫻,舅母一時情急,冒犯了你,望你原諒我無心之失。”
沈櫻極是體面,將她扶起來,溫聲:“蕭夫人客氣,您也是愛女心切,我并沒有放在心上。”
若當真沒有放在心上,又為何要等到她這道歉的禮行完,才彎腰扶人呢?
而且,蕭夫人自稱舅母,沈櫻卻只呼其“蕭夫人”。
生疏冷淡,可見一般。
四周婦人們相視一笑,心底各有打算。
有人笑了笑,打圓場道:“大喜的日子,別為了一點小事爭執。”
沈櫻道:“正是這個理。”
“大喜的日子”這五個字,卻格外刺耳。
找不到陛下的蹤跡,今日是喜是憂,尤未可知。
再找不著人,便要錯過吉時。
不知宮中會如何處理。
好在,趕在吉時結束前,宮中終于傳來消息。
小黃門彎腰回話:“蕭夫人,貴妃的冊封禮已行過,金冊金寶亦賜到貴妃娘娘手中,太后娘娘對貴妃娘娘極是滿意,又特賜了封號,懷瑾握瑜的瑜字。”
蕭夫人狠狠松了一口氣,再不敢不滿,亦或有任何講究。
壓根不敢問宋妄的蹤跡,只俯首跪拜天恩:“多謝陛下、太后恩賞。”
小黃門又道:“太后口諭,賜貴妃生母一品誥命夫人,圣旨明日便至。”
蕭夫人方覺臉上有光,眼含熱淚:“謝太后娘娘恩典。”
蕭家有了臺階下,趾高氣昂了幾分,氣氛方緩和下來。
又過了一刻鐘,宴席散去,賓客們各自回家。
沈櫻扶著謝夫人的手,送她上馬車。
謝夫人牽著她,對候在一旁的沈既宣夫婦道:“沈將軍,沈夫人,我想請阿櫻陪我去妝月樓一趟,不知二位可愿割愛。”
沈既宣自然點頭答應。
謝夫人握著沈櫻的手,將她帶入自己的馬車當中。
待馬車頭一次駛出蕭府,奔向東市后,謝夫人輕輕開口:“阿櫻,今日之事,可看出什么門道了?”
沈櫻彎了彎唇,眼底掠過一絲極其清淡的嘲意:“太后娘娘好手段,特意遣小黃門前來當眾報信,便是要蕭氏對她心悅誠服。”
“那便不能是心善,怕蕭家顏面盡失嗎?”謝夫人緩聲問。
沈櫻又彎了彎唇:“若只是如此,自然不會叫人疑慮。只是本朝舊例,皇后之母才會冊封一品誥命夫人。她要封蕭夫人便罷了,偏偏要在圣旨未下之時,當眾宣布,為的是什么,誰人看不出來?”
為的是讓蕭氏覺得,謝太后看重蕭蘭引,看著蕭家。在她心底,蕭蘭引及其娘家,不輸于皇后。
沈櫻抿了抿唇,緩聲道:“不過,崔家恐怕更要憎恨蕭家了。”
千辛萬苦算計來的后位,如今名位、利益、聲望、禮節樣樣被旁人搶了先,誰能不恨。
不愧是世家貴女,浸淫宮闈數年,收攏人心、挑撥離間的手段,當真高明。
謝夫人微微頷首:“阿櫻聰慧。”
她目光清幽,落于茶水盤上,輕聲道:“謝繼寧向來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今日宋妄失蹤這樣的大事,她都能做到反憂為喜。”
沈櫻點了點頭:“太后最厲害的,向來是順勢而為。”
就如同逼迫宋妄廢棄發妻。
明明是她多年夙愿,卻偏要等到世家在朝堂上發了力,做出無力承受的模樣,讓宋妄不得不屈服。
但誰都不是傻子。
謝夫人看向沈櫻,溫聲道:“阿櫻,我說這些,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沈櫻抿唇,點了點頭
謝夫人握住她的手:“我與明玄說過同樣的話,阿櫻,若要與她為敵,還需細細籌謀,不可莽撞。”
沈櫻道:“夫人,我知道的。”
謝夫人彎唇笑了笑。
轉眼間,馬車已至妝月樓。
隨從掀開簾子,沈櫻垂首看著地面,提裙欲下馬車。
面前卻伸來一只骨節分明的手。
她抬頭,對上謝渡含笑的眸子:“阿櫻。”
沈櫻頓了頓,將手放在他掌心當中,由他扶著,在地上站定。
謝渡松開她,又去接謝夫人。
沈櫻這才問:“夫人在這里定了什么首飾嗎?”
謝夫人彎唇一笑,沒說話,用帶著笑意的目光瞟著謝渡。
謝渡道:“不是母親定的,是我定的。”
說話間,他打開一間房門。進去后,妝月樓的老板早已候在其中,賞鑒首飾的桌面上,擺了八個錦盒。
沈櫻微愣。
謝渡道:“都打開吧。”
話音一落,八位侍女紛紛動手,將錦盒打開,露出里頭光彩奪目的首飾來。
謝渡側首,溫聲道:“阿櫻,這是我們成婚時用的首飾,你看看喜歡嗎?”
沈櫻并不扭捏靦腆,上前一步,挨個看了一遍,八盒加起來是一整套黃金紅寶,綴以明珠,光彩奪目,輝煌燦爛。
沈櫻不由道:“夸張了些。”
謝渡莞爾一笑:“不夸張,三品誥命夫人用這些,并不算逾越。”
沈櫻下意識看向他:“什么誥命夫人?”
謝渡道:“半個時辰前,中書省下發圣旨,封我為豫州刺史,正三品銜,你嫁給我,自然是三品夫人。”
沈櫻頓了頓,干巴巴道:“哦。”
同為三品,這個州刺史,掌管一州軍政大權,堪稱封疆大吏,比沈既宣的輔國將軍權勢大的多。
雖然意外,卻并不驚訝。謝渡身為謝家嫡長子,身份尊貴,甫一入仕,便是正三品州刺史,是很正常的事情。
謝夫人倒有些詫異,抬了抬眉:“不是說中書侍郎嗎?”
謝渡道:“原是這樣想的。今天早上父親對我說,謝氏在中樞當中已經權勢過盛,反倒在地方經營不夠,與其進中書省,不如去州部。”
謝夫人點了點頭,沒有異議。
謝渡又看向沈櫻,道:“不過,等你我婚后便要前往豫州,不能繼續留在京城,你可愿意?沒有提前與你商議,是我的不對。你若是不愿意,還可以改。”
沈櫻深吸一口氣,平靜道:“不,我沒有不愿意,豫州是極好的地方。”
她對這個京都,并無留戀之意。
不至于為了留下來,毀了謝渡的打算。
本來,這樁婚約,便是謝渡幫了她。
第36章 生氣 我一定會嫁給謝渡
謝渡盯著她:“你不必顧忌我, 若不喜歡,可以直說。”
沈櫻搖了搖頭:“我是真的無所謂生活在何處,莫說是豫州這樣氣候溫和的好地方, 便是幽州苦寒之地,我也是愿意的。”
謝渡道:“那我便放心了。”
看過首飾,天色已經不早。
謝夫人望了眼窗外, 道:“家里有事等著我處理,我先回去。明玄,你送阿櫻回家。”
謝渡頷首:“好。”
謝夫人在侍從的簇擁下, 出門離去。
謝渡的目光轉向沈櫻:“累了嗎?”
沈櫻搖頭:“沒有。”
謝渡溫聲道:“離宵禁還有一陣兒, 再走走看?”
沈櫻點頭:“好。”
黃昏的東市, 已經遠不如白日喧囂,只余寥寥幾家門店開著,最熱鬧的便是街頭巷尾幾家酒肆。
謝渡撿了一家干凈的, 領著沈櫻進去, 偏頭問:“在外頭吃過飯嗎?”
沈櫻搖頭:“不曾。”
謝渡揚眸:“小時候也不曾嗎?”
沈櫻道:“從來沒有過。”
極小的時候, 沈既宣尚未發跡, 她與母親守著祖宅的薄產度日, 沒有多余的錢財到酒肆吃飯。
后來有了錢, 卻沒了母親, 閨閣少女, 斷沒有孤身出門的道理。
再后來嫁入東宮,這樣卑微的市井酒肆, 再也不符合她的身份。
謝渡頓了頓, 只說:“以后便沒有這些束縛了。”
沈櫻腳步停了一下,隨即很快跟上,神色卻無波動。
謝渡就在大堂找了張桌子, 店小二連忙提了一壺熱水上前。
對店小二說:“兩碗水引餅,牛炙、鯉魚臛、莼羹、莧菜,再上一壺清酒。”
謝渡提起水壺,將杯盞涮了涮,方遞給沈櫻。
沈櫻瞧著他行云流水的動作:“你經常出來?與誰?”
謝渡笑道:“二三好友,日后介紹給你認識。”
沈櫻突然想起大年初二那天的事情,問:“蕭家大郎君算是你的好友嗎?”
謝渡失笑,搖了搖頭:“他不算,點頭之交罷了。”
沈櫻挑眉:“區區點頭之交,便能大過年的不請自到,上別人家去?”
謝渡手指一頓,驀地抬眼與她對視,驟然笑開來:“沈櫻,你如今還不知道,我為何不請自去嗎?”
沈櫻微微抿唇,心臟突然猛地一跳。
謝渡收回目光,見好就收,漫不經心道:“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其實寥寥無幾。之前在書院讀書時的同窗,李遂,秦清宿,張敬屏,沒別的了。”
這幾個名字,除卻秦清宿以外,都極陌生,不像是世家子弟。
她狐疑看向謝渡。
謝渡心領神會,解釋道:“李遂勉強算是世家子弟,隴西李氏的旁支,與嫡支早已出了五服。秦清宿與張敬屏出身寒門。”
沈櫻頗為不解:“可是,如你這樣的世家子弟,怎么會與他們同窗?”
京都長大的世家子弟,一律從太學啟蒙堂開始上學,直至讀完太學,出山入仕。
謝渡雖沒在京都長大,但憑借他的身份,該由家中聘請名師教導,拜大家為師,精雕細琢著長大。
怎么也不該和一群寒門子弟相交。
謝渡道:“我幼年時,與京都子弟并無不同,拜得名師,習得詩文曲賦、清談玄學、君子六藝俱佳,滿京子弟,無可比擬者。”
他這話,半點不曾夸張。他的才名,是天下皆知的。
十二歲時便可舌戰群儒,十三歲時曲水流觴,詩文便奪了魁首。
沈櫻點了點頭,“然后呢?”
“我十四歲那年,隨同叔父前去山東,親眼目睹黃河決堤,民不聊生,而叔父和他的數位幕僚,都束手無策。”謝渡深吸一口氣,“我叔父是名動天下的大儒,他的幕僚,個個都是旁人口中的才子。”
沈櫻沉默片刻:“所以……”
謝渡笑了笑:“從山東回家后,我托人打聽到,涼州城一位大儒,有經世致用之才,便輕裝簡行,從南向北,往涼州拜師。”
“這一路,我走了足足兩個月,見識了無數的人間疾苦。”
他嘆口氣,輕聲道,“沈櫻,世家子弟學的那些東西,不過是風花雪月,于這世間毫無益處。若叫我重活一世,必不會為那些東西浪費光陰。”
沈櫻望著他悵然的眉眼,沉默不語。
只是慢慢地想,若是那一年冬天,蕭家能有謝渡半分慈悲胸懷,她的母親,是不是就不會死?
小二端上兩碗水引餅。
氤氳的熱氣鋪面而來,沈櫻低頭,默然不語。
謝渡看著她,抬手將筷子遞過去:“吃飯吧。”
沈櫻低低“嗯”了一聲。
天色漸漸黑了,窗外沒有星也沒有月。
酒肆中點了燈,暖黃色的燭光輕輕搖曳在漆黑的夜里。
回到家時,已是宵禁時分。
沈櫻踩著斑駁的燭光,一步一步走回綠芙院。
打開房門,踏枝點上燈。
沈櫻腳步卻倏然一頓,凌厲抬眸望向屋內坐著的人。
竟是旁人找了一整日的宋妄。
沈櫻愣了一下:“宋妄?”
她只驚訝了一瞬,便回過神,側目讓踏枝退下,去門口等著。
宋妄坐在美人榻上,身上還穿著玄色的朝服,豐神俊朗,雙目卻帶著蕭瑟寒意。
他聲音不大,卻格外冷厲:“阿櫻,你去哪兒了?”
沈櫻在身側椅子上坐下,不咸不淡道:“今天蕭家嫁女,我隨父母前去賀喜。”
宋妄呼吸一滯,死死盯著她道:“你父母下午便回來了。”
“嗯,下午便結束了。”沈櫻毫無避諱,“我隨后去妝月樓見了謝渡,同他一起用了晚飯,所以這時辰才回來。”
宋妄突然起身,神色凌厲,大步朝她走來,一張俊美的臉上全是怒色。
沈櫻不避不讓,仰頭與他對視,清清淡淡地問:“你為何生氣?”
宋妄咬緊牙關,冷聲質問:“我為何生氣?你居然問我為何生氣?”
“我確實無法理解你的怒火。”
“沈櫻!”他厲聲喝道,“我為了你,違逆我的母親,從朝陽殿逃了出來,一直在這里等你。我從上午等到下午,從下午等到晚上,一口飯沒有吃,一口水沒有喝,我只想告訴你,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到,甚至連我的母親都可以不要。”
“可是你去干什么了?你背著我,去和別的男人……”
宋妄說著,已是呼吸不暢,雙目泛紅,控訴地瞪著沈櫻。
“阿櫻,你做這樣的事情,可曾想過我的感受?”
沈櫻聽著他的質問與控訴,驟然笑出聲,像是聽了什么笑話,再也忍不住一般。
宋妄呆了呆:“你笑什么?”
沈櫻坐著,一派安然:“宋妄,你是為了我,才逃了今日的封妃典禮嗎?”
宋妄咬牙,怒容依舊:“不然呢?”
沈櫻笑著,明媚燦爛的臉上全是譏諷:“你覺得這樣幼稚天真的行為,有意思嗎?你一走了之,耽誤蕭蘭引冊封貴妃了嗎?”
宋妄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明日你回到宮中,謝太后逼你下旨,冊封蕭蘭引為貴妃,冊封生母為一品誥命夫人,你敢不從嗎?”沈櫻漫不經心問,“你舍得讓太后把說出去的口諭,再咽回去嗎?你舍得讓她當眾顏面盡失嗎?”
宋妄捏緊拳頭。
沈櫻淡淡道:“想必,你一定是不舍得的,對嗎?”
她直視著宋妄的眼眸。
宋妄狼狽轉頭:“我……母后養育我,扶持我登基,殊為不易,我不能……”
沈櫻譏諷冷笑:“她不易,我便容易了。”
“你對她是處處不舍得,對我卻處處苛求,這就是你的愛嗎?”
她穩穩坐著,神態冰冷:“你什么實質性的事情都做不到,只能像小孩一樣撒潑,然后便找我邀功,你自己便不覺得可笑嗎?”
“封皇后,封貴妃,休妻,謝太后要你做的事情,你一樣都不敢反抗,半句都不敢質問,只敢到我跟前屢次發瘋,宋妄,你當我是任你揉捏的面團嗎?”
宋妄無力掙扎:“我沒有這么想。”
“可你是這樣做的。”沈櫻冷冰冰道,“這一次又一次,只敢到我跟前找事,你何曾拿我當個人?”
宋妄咬牙,呼吸粗重,卻無話可說。
燭火映照在眼底,沈櫻凄然一笑:“罷了,我不過是卑賤之軀,不該去肖想你的尊重。”
宋妄無力解釋:“我沒有這樣想。”
沈櫻搖了搖頭:“不重要了。”她失了爭辯的力氣,只輕聲道,“宋妄,我已定了親,下月十七便要嫁人,你日后不必來找我了,若是叫我的夫家知道,我沒法做人。”
宋妄原本茫然無措的神色頓時冷厲起來:“你不能嫁給謝渡!”
沈櫻低頭,望著地板,輕聲道:“我一定會嫁給謝渡。”
宋妄道:“我不允許,我會想辦法解決這一切。”
沈櫻抬眸,眼底藏著宋妄看不懂的情緒。
宋妄心口一跳:“阿櫻……”
沈櫻語氣淡淡的,帶著破釜沉舟的絕望:“宋妄,但凡你心底對我有半分歉疚,就不要堵死我唯一的生路。”
她聲音凄楚:“若我與謝渡的婚事出了變故,謝家不肯再要我……”她頓了頓,望著宋妄,殘忍而冷酷,“先帝曾賜給我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想來割頸,亦是輕而易舉。”
宋妄愕然后退一步。
沈櫻定定看著他:“我不管你信或者不信,但若我被謝家退婚,除了死,我后半生不會有第二條路。”
“為什么?”宋妄搖頭,“你喜歡他嗎?離開他,寧可去死。”
沈櫻疲憊地閉上眼:“宋妄,人世間并不只有情愛。”
“可你從不在乎外頭的言論。”宋妄看著她,喃喃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沈櫻無聲嘆息:“是啊,我不在乎。”
她的目光落在宋妄臉上:“可是,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被休棄,再被退婚兩次,尚且安然存活的。”
“我不想死,但有的是人想叫我死。”
宋妄茫然無措。
沈櫻懶得再說,只問一句:“你的母后、皇后、貴妃,人人都要我死,若無謝家庇護,靠你的本事,我能活幾天?三天五天,十天八天,再長想必你是做不到的。”
宋妄張了張嘴。
沈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宋妄,你將我送進這泥潭里,如今還想把我按死在里頭嗎?為了你無用的占有欲,或者說,愛情?”
宋妄惶惶無措。
沈櫻問他:“你想讓我死嗎?”
宋妄下意識搖頭。
沈櫻對他說:“那你便回宮去吧,今日之事,別告訴任何人,如果你還想讓我活著,如果你不想親手害死我。”
“阿櫻……”宋妄喃喃,無措地望向她,幾乎要哭出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第37章 三思 從一開始,他便錯了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沈櫻定定望著他軟弱的神情, 閉了閉眼,聲音很輕:“宋妄,何必自欺欺人。”
“這一切, 是注定好的。”她望著宋妄,“你不敢反抗太后,縱容她的野心, 放縱她肆意妄為,我們就一定會走到這樣的結果。”
宋妄霎時紅了眼眶:“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以為總有一天, 母后會想通, 我們還能在一起。”
沈櫻眼神譏誚。
“阿櫻, 便再無轉圜的余地了嗎?”宋妄不敢看她,低聲問,“沒有辦法嗎?你那么聰明, 便想不出好的法子嗎?”
“有法子。”沈櫻平靜地看著他, “你現在就去當眾宣布, 絕不立崔氏女為后, 即刻下旨立我為后。若是如此, 我所有困境迎刃而解。”
“縱使有婚約在先, 但皇權在上, 謝家亦說不得什么, 我們自然可以恢復到從前的模樣。”
“宋妄,你能做到嗎?你敢去做嗎?”
宋妄站在原地, 嘴唇動了又動, 卻始終說不出話。
沈櫻嘆了口氣,有些疲憊的樣子:“你做不到的。所以宋妄,你與我再糾纏下去, 也并無用處。我一定會嫁給謝渡,也注定不會再和你有結果。”
“你若清醒些,便回宮去,過自己的日子,別再糾纏不休。”
宋妄不肯,走上前,伸手想要撫摸她的臉頰。
沈櫻偏頭避開。
宋妄怔怔看著自己落空的手。
沈櫻道:“我要嫁給別人,這樣的舉動,不合適。”
宋妄怔然半晌。
沈櫻看著他:“宋妄,我最后教你一次。”
“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凡事三思而行,該擔當的責任,切莫推諉。”
她起身,越過宋妄,往內室去。
聲音清冷淡漠,“不送。”
宋妄呆呆站著,燭火打在他臉上,將那張臉分割成明暗兩塊。
他惶惶然抬手,覺掌心空蕩蕩的,卻不知自己想要握住什么。
他突然開始后悔。
方才阿櫻進屋,不該興師問罪質問她的。
若輕聲軟語,訴說想念,是否阿櫻不會這般決絕?
她曾經那樣愛他,是他一次一次讓她失望,她才會如此狠心決裂。
可心里卻有一道隱隱約約的聲音告訴他。
沒用了。
無論如何挽回,都沒用了。
從一開始,他便錯了。
錯的無可挽救。
宋妄跌跌撞撞離去,背影倉皇失措。
整個人都藏著股挫敗之感。
沈櫻遙遙望著他的背影,輕輕嘆口氣。
踏枝走進來,輕聲道:“姑娘,問清楚了,是主君的人,把他放進來的。”
沈櫻挑眉,略一思索,點了點頭:“知道了,這件事,出了綠芙院,不許任何人知曉。”
踏枝點頭:“姑娘放心,我已讓人跟上去清道不會有人看見。”
沈櫻點了點頭。
踏枝卻不解:“主君好端端的,為何悄無聲息將陛下帶進來,如今倒不怕惹上麻煩了?”
沈櫻道:“不管他惹不惹,最后這麻煩都會扣在我頭上,倒不如趁機給宋妄賣個好。而且,將宋妄藏起來,讓蕭家跌面,才好叫他一雪被岳家壓制數年的恥辱,他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踏枝搖了搖頭,嘆道:“真復雜。”
沈櫻笑了笑,“這滿天下間,徒有宋妄一個命好的傻瓜。”
她散了滿頭珠翠,洗了臉睡下,靜待朝陽升起。
第二天太陽升起時,宋妄已回到宮中,按照謝太后的意思,冊封蕭蘭引為瑜貴妃,其生母為一品誥命夫人。
同日,中書令當庭稟告:“前豫州刺史告老榮休,中書省奉詔,擬定陳郡謝渡為新任豫州刺史,謝使君在宮外候旨,請陛下召見。”
刺史乃州部長官,身居要職,地位特殊。其任命、上任,按舊制,需帝王親自指派。
如今皇室衰微,該走的程序,卻不可減少。
聞得謝渡之名,宋妄恍惚片刻,緩聲道:“宣。”
輝煌燦爛的殿門大開。
謝渡一襲紫袍,佩金玉帶,手持笏板,長身玉立,風姿卓然。
遙遙望去,如山間青松落雪,令人心馳神往。
宋妄看著他神采飛揚的模樣,心底驀地生出一股嫉妒之意。
這般容光煥發,想必是因著要娶走阿櫻的緣故。阿櫻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女子,這個男人,憑什么能得到她?
宋妄心情極差,冷冷淡淡道:“中書省既已奉太后詔,為你安排要職,朕亦無甚可說,只盼你上任后愛民如子,勤勉清廉,治下安居樂業。”
說話的口氣,不像教誨,倒像是訓誡。
殿內卻無人敢說話。
人盡皆知,這對表兄弟以往關系不差。可如今,謝渡卻要娶前太子妃沈櫻為妻。
有了紅顏在其中,到底有了影響。
謝渡極體面地彎腰行禮:“臣謹遵陛下教誨。”
宋妄道:“歸位吧。”
謝渡道:“是。”
宋妄又道:“若無別的事情,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陛下,臣有本奏。”鴻臚寺卿手持笏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昨日,羌國使臣又到鴻臚寺鬧事,要求釋放半個月前抓住的那個羌人,還請陛下示下,此事該當如何?”
宋妄蹙眉,環顧四周:“諸位愛卿以為該當如何?”
“事關兩國邦交,臣以為,若僅僅是鬧事,打一頓板子,放了也就罷了。”一位文官道,“我大齊子民的刑罰如何,對他們也如何,方才顯得一視同仁。”
其他人也認同這種說法:“只是當眾鬧事,并非罪大惡極,關了這半個月,再打一頓板子,也不算輕罰。”
謝渡蹙眉,出列,道:“陛下,臣以為萬萬不可縱虎歸山。”
宋妄看著他,沒說話。
謝渡不以為意,不緊不慢道:“據臣所知,京兆府關押的那位囚犯,身份并不一般,具體情況待下朝后,臣細細向陛下稟告,還望陛下切勿輕下判斷。”
宋妄咬了咬牙,眼神冰冷:“你是在教朕?”
謝渡無奈與他對視:“臣并無此意。”
“夠了,朕以為,羌國與大齊交好,理應對兩國子民一視同仁,鬧市行兇,罪加一等,每人三十大板,罰銀百兩,哪兒來的扔回哪去。”
謝渡蹙眉:“陛下三思!”
宋妄大為惱火,盯著謝渡:“世間唯有你謝明玄一個聰明人嗎?”
謝繼宗側目,冷冷道:“明玄,住口。”
謝渡深吸一口氣,不再說話。
宋妄心底卻委屈至極,難受的想要罵人。
他忽然想起那次與沈櫻見面,沈櫻說過,其中一人是羌國烏木沙王子。
今日,謝渡也知道那人的身份。
除卻他們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阿櫻不曾出過京城,定是謝渡告訴她的。
所以,是在那么早的時候,他們私下往來就已經那般親密了嗎?
唯有他,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
宋妄起身,甩袖:“退朝。”
謝渡緊緊皺著眉頭,看向謝繼宗:“父親,那日是羌國烏木沙王子,若當真縱虎歸山,恐怕后患無窮。”
謝繼宗道:“你放心吧,此事我已稟告給太后太后不會讓他亂來。”他嘆口氣,“陛下到底還是年輕。”
怎可因兒女私情,竟置國家大事于不顧。
如此天真幼稚,怎能擔得起一國之責。
謝繼宗望著高臺上的龍椅,又看一眼謝渡。
謝渡沒說話。
父子二人并肩離去,謝繼宗道:“日后有什么話,你與我說,我去講。如今,恐怕陛下只要看見你,就再也聽不得任何人說話了。”
謝渡搖了搖頭,只覺無奈,低聲評價:“幼稚!”
謝繼宗嘆息道:“到底是你表弟。”
謝渡道:“父親放心吧,如今我不會與他爭執。”
謝繼宗點了點頭:“我知你心中有數。”
第38章 陽謀 謝渡,這是極好的機會
今日之事, 經由謝繼宗的口,告知了謝太后。
謝太后比起兒子聰慧百倍,敏銳地察覺出當中利害, 連忙下旨攔住京兆府放人的舉動。
宋妄極是不滿:“母后,我連做這一點主的權力都沒有嗎?”
謝太后神色冷厲:“你貴為帝王,天下的權力都屬于你, 只是,有權卻不可任性妄為。”
宋妄抱怨道:“我何曾任性妄為,是母后不肯信任我罷了。”
謝太后蹙眉。
宋妄鼓起勇氣與她爭辯:“滿朝文武都說這不過是一樁當眾鬧事的案件, 母后不信。他謝渡說那人是烏木沙, 母后當即便信了, 難道在母后眼里,滿朝文武加起來都不及他一人嗎?”
“本宮并非信他。”謝太后揉了揉眉心,“俗話說, 寧可錯殺, 不可放過, 你可懂什么意思?”
宋妄擰眉, 道:“若是無罪, 豈可錯殺?”
謝太后無聲嘆息, 不知道自己怎么生了個這樣的傻東西。
“妄兒。”她語重心長, “為人君者不需考慮是非對錯, 只要考慮利益得失。若當真是烏木沙王子在我大齊犯了罪,我們至少能換來千匹寶馬。所以, 不管他是不是, 我們都不能輕舉妄動。”
宋妄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謝太后看著他不服氣的神情,無聲嘆息, 揉了揉額角:“你不信?”
宋妄道:“謝渡一人之言,并不可信。”
謝太后沉思片刻:“既如此,本宮就教教你,什么叫順水推舟。”
她看向一側的宮女:“傳旨,命豫州刺史、鴻臚寺卿、京兆府尹入宮覲見。”
宋妄茫然不解地看向謝太后,謝太后端起茶盞,只道:“你看著就是。”
此刻,謝渡剛從宮中出去,到沈府去見沈櫻,與她商議大婚的流程。
剛見上面,話未曾說兩句,便接到了旨意。
謝渡問傳旨的小黃門:“我與鴻臚寺卿、京兆尹?”
小黃門答:“正是。”
謝渡略一沉吟。
沈櫻面露疑惑。
豫州刺史部、京兆府、鴻臚寺這是三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怎么竟也要一同辦事嗎?
何況,謝渡并未正式上任,便當真有豫州刺史部之事,也不該由他處理。
謝渡笑了聲,向她講了講早朝之事。
沈櫻蹙眉,忍不住道:“太沖動了。”
謝渡莞爾:“太后召見我們三人,大約是因烏木沙之事,我先入宮,回來我們再繼續談。”
沈櫻點頭,沒有多說。
謝渡騎馬離去,至宮門口時,恰好碰上一同入宮的京兆尹和鴻臚寺卿。
三人一共進了宮內,共同拜見太后、陛下。
宋妄看著三人的身影,冷冷挑剔一圈,發難:“謝卿,長寧街謝府這樣近,為何到此時方至?鴻臚寺和京兆府遠了一倍不止,竟與你同時,你這般推諉,是不拿朕和太后放在眼里嗎?”
謝渡垂眸,溫聲道:“陛下容稟,臣并非故意來遲,臣今日下朝后,去了崇寧街沈府。絕無不敬之心。”
宋妄臉色倏然一變,手上用力,捏緊座椅扶手,死死瞪著謝渡。
謝渡不緊不慢與他對視。
謝太后瞥向宋妄,眼神帶著警告。
宋妄深吸一口氣,緩緩平靜下來。
謝太后方溫和道:“明玄,陛下也是好意提醒,你不要放在心上。”
謝渡拱手:“太后言重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謝太后笑了笑:“你能這樣想,便再好不過。”她盯著謝渡,緩聲道,“不枉費本宮和陛下對你的信任。”
謝太后笑意盈盈:“方才,你父親入宮稟事,告訴本宮,你認為京兆府關押那人,乃羌國烏木沙王子,是嗎?”
謝渡抬眸與她對視,道:“是。”
看來,太后此般,來者不善。
謝太后道:“本宮信你的話。”
謝渡道:“臣謝過太后。”
“不過,”謝太后話鋒一轉,眉宇間染上悵然,“如今滿朝文武都不相信你的話,且你拿不出證據,本宮沒法處理。”
謝渡皺了皺眉:“那太后的意思是?”
謝太后起身,走到他跟前,溫聲道:“本宮想著,烏木沙是你認出來的,這功勞誰都不能占去。索性,就由你去和羌國談判,用烏木沙為我大齊換些好處,明玄可愿意?”
“當然,本宮和陛下絕不會虧待功臣,事成之后,定有重賞。”
謝渡神態平靜:“臣分內之事,不敢求賞。”
謝太后笑笑:“有功當賞,有錯當罰。”
謝渡便道:“臣定不辱使命。”
謝太后拍拍他的肩膀:“明玄,甚佳矣。”
她的目光落在柳京尹與鴻臚寺卿身上,不緊不慢道:“這件事,本是你們兩家的職責,今日交給了明玄,你們也要給他做好配合,切莫出了差錯。”
柳京尹與鴻臚寺卿拱手行禮,異口同聲應下。
謝太后讓他們退下。
隨后,轉頭看向宋妄,問:“看明白了嗎?”
宋妄搖頭。
謝太后無聲嘆息,細細與他解釋:“我將與羌國談判的職責交給謝渡,是穩贏不輸的手段。若京兆府內那人當真是烏木沙,憑謝渡的本事,定能為你我母子得到最大的好處。”
宋妄道:“可若那人不是烏木沙呢?”
謝太后平靜道:“若不是烏木沙,談判自然不成。他辜負了本宮與陛下的信任,這豫州刺史的位置,坐得牢嗎?他有臉面當著著封疆大吏嗎?豫州官員會臣服于他嗎?”
“所以,此事若成,對你我有好處,對謝渡無益處。他的聲望已是天下皆知,再進一步也無所謂。”
“若不成,你我沒有損失,謝渡的聲望卻會有所損失。”
“這樣的生意,為何不做?”
宋妄恍然大悟。
謝太后平靜道:“你且學著吧。”
宋妄卻有些茫然:“可是母后,他是你的親侄子。”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為人君者,父子相弒,手足相殘,區區侄子,不值一提。”
宋妄悚然一驚。
下意識望向方才三人離開的方向,心頭升起一股子寒意。
謝渡出了宮門,臉色便沉下來,一路驅馬回到沈府。
沈櫻在前廳等他,看他臉色不好,問:“太后宣你何事?”
謝渡言簡意賅道:“她命我以烏木沙為籌碼,與羌國談判。”
只一瞬間,沈櫻便反應過來謝太后的想法,沉默片刻,道:“她這般陽謀,斷無你拒絕的機會。”
謝渡深吸一口氣。
沈櫻道:“不過,我不認為你該拒絕。”
謝渡與她對視。
沈櫻面色平和,輕聲道:“謝渡,這是極好的機會。從才子變得青天,在此一舉。”
第39章 談判 沈櫻,明珠不暗投
她的聲音極輕, 眼神卻堅定有力,像是蘊著萬千山岳之力。
謝渡看著她,半晌后, 緩緩道:“世間當真有人不識泰山,有眼無珠。”
沈櫻聰慧至極,堪抵千軍萬馬
謝太后竟因出身之故瞧不上她, 當真愚蠢至極。
謝渡又笑了笑:“慧眼識英雄者,向來罕見。”
沈櫻彎唇:“你是自夸?”
謝渡莞爾:“莫非我不算慧眼識珠?”
沈櫻眉目間含了笑意:“你本身便是明珠,倒從未有人這樣評價過我。”
謝渡向前一步, 低垂眉目, 眼底蕩起一抹溫柔之色:“明珠不暗投, 方能光輝奪目。”
沈櫻對上他眼底的光,微微愣住。
一雙溫暖的手撫上她的頭頂,謝渡聲音堅定:“阿櫻, 你才是世上最絢爛的明珠, 待到日后, 必定光華不可遮掩。”
沈櫻恍然。
謝渡未曾多言, 笑了笑:“我預備去京兆府提審烏木沙, 你想去嗎?”
沈櫻猶豫不決:“想是想, 只是合適嗎?”
謝渡道:“合適不合適, 我說了算, 一件小事罷了。”
沈櫻用力點頭:“那我也去,你等我一會兒, 我回去換件衣服。”
謝渡道:“不急。”
他轉過頭, 朝侍從借了筆墨紙硯,寫了幾句話。
沈櫻匆匆回了綠芙院,換了件外出的衣裳, 又回到前廳。
謝渡看了眼她身上的衣裳,又低頭看看自己,啞然失笑:“誰給你挑的衣裳。”
沈櫻一進門便反應過來,踏枝給她拿了件與謝渡同色的衣裳,極淺的藍,描著銀色的邊,織進青松暗紋,清雅精致,陽光下卻流光溢彩。
方才急著出門,竟沒意識到。
謝渡莞爾笑道:“這批衣料是去歲蜀中進獻的,不過十匹之數,好巧,竟有一樣的。”
沈櫻無奈地笑笑。
二人一同出了沈家大門,一人騎馬,一人乘車,直奔京兆府而去。
柳京尹早已將烏木沙等人從牢獄中提出,單獨安置在后院軟禁,謝渡一來,便親自帶著去見。
烏木沙被鐵鏈鎖在房間里。
數日不見,牢獄生活使得他憔悴了虛弱,原本孔武有力的身軀,眼瞅著瘦弱下來。
隔著窗戶看了會兒,謝渡對沈櫻道:“進去跟他談談。”
沈櫻點頭,悄無聲息跟在他身后。
謝渡進屋,尋了把椅子坐下,沈櫻也跟著坐下。
烏木沙看看他們,認出謝渡便是那日多管閑事,害得他身陷囹圄的人,當即怒目而視,惡狠狠瞪著謝渡,嘴里嘰里呱啦不停。
沈櫻蹙眉。
謝渡解釋道:“他在用羌國話罵我。”
烏木沙聲音一停,愕然看向謝渡,用羌國話問:“你懂羌國話?你是什么人?”
京兆府衙役送上茶水。
謝渡姿態優雅,不緊不慢地喝著茶,待一盞茶過后,才抬起眼,與烏木沙對視。
烏木沙早已急的亂叫。
謝渡用羌國話回道:“羌國話簡單易學,三五天也就學會了,并不奇怪。至于我的身份,豫州刺史謝渡。”
烏木沙顯然知曉“刺史”的官職。
見謝渡如此年輕便身居高位,頓時不敢再放肆,換了漢話,皺眉問:“你們大齊什么時候能放我離開?砸個攤子,關了我們半個多月,太過了吧。”
謝渡冷笑:“砸個攤子?”
他雙目冰冷,烏沉沉看向烏木沙:“被你們欺凌的那位老者,回到家便生了病重,已經去世了。這可是一條人命!”
“在尊貴的烏木沙王子眼里,我大齊子民的性命,便如此低賤嗎?”
烏木沙怒道:“他自己嚇死的!又不是我殺了他!憑什么算在我頭上!”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謝渡冷冰冰道,“按我大齊律法,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去歲,英王世子鬧事縱馬,踩死了一位老人,便被當街腰斬。”
烏木沙大駭:“你們還敢殺了我?”
謝渡道:“為何不敢?這次的使者團名單當中,并沒有您的大名。羌國莫非要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使者,與大齊開戰嗎?”
烏木沙高聲道:“但你分明知道我的身份!”
謝渡道:“整個大齊,唯我一人知曉你的身份。你的使者團不敢說出你的身份,太后與陛下便不信堂堂烏木沙王子,竟混跡使者當中。既無人知曉你的身份,那錯殺,也怨不得大齊。”
烏木沙心慌意亂,像熱鍋上的螞蟻,急的在原地打轉。
欣賞夠了他焦急的神態,謝渡才緩聲道:“不過,你是真的烏木沙,事情并非全無轉圜,只要有人肯幫你,你不是不能安全無憂,名譽無損回到羌國。”
烏木沙下意識看向他,眼底帶著探究之意。
謝渡卻端著茶杯,不再言語。
擺明了,在故意吊胃口。
烏木沙無法,只得道:“你肯出大力氣幫我,是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謝渡笑了笑:“王子果然是聰明人。”
謝渡的目光落于窗外,緩緩道:“人活一世,不過是金錢,權力,美人,愛好。”
烏木沙瞥了眼沈櫻,又看他穿著打扮:“金錢與美人你都有,權力似乎也不缺,你有什么愛好。”
謝渡笑了笑:“王子聰慧。我平時愛好唯二,一為寶劍,二為寶馬。”
烏木沙臉色倏然一變:“你想要我們草原上的馬?”
謝渡施施然道:“王子不愿意?”
烏木沙咬牙:“你要多少?”
謝渡反問:“王子能給我多少?”
烏木沙算了算自己的資產,忍痛道:“我最多給你五百匹。”
謝渡笑了,臉上不乏譏諷之色。
烏木沙道:“你笑什么?”
“笑王子分不出輕重緩急。”謝渡慢慢道,“若沒了性命,一萬匹馬又有何用?”
烏木沙失聲:“你要一萬匹?”
謝渡道:“我不會這樣獅子大張口,王子盡管放心,我的馬場也養不下這樣多。”
他朝烏木沙伸出三根手指。
烏木沙道:“三千匹太多了,我最多給你一千。”
謝渡撣了撣衣角:“三千一。”
烏木沙臉色大變:“你!”
“三千二。”謝渡抬頭,“烏木沙王子,我想您是誤會了現在的境況,如今是你有求于我,為何以為竟還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烏木沙不得不咬牙:“成交。”
謝渡起身,拿出隨身攜帶的契書:“那勞煩王子簽字畫押。”
那契書上,明明白白寫著“三千二百匹”幾個大字。
烏木沙簽字的手一頓,愕然看向謝渡:“你早就算好了我的反應。
謝渡道:“這并不難。”
烏木沙深吸一口氣,提筆簽上自己的名字,丟下筆。
謝渡卻道:“勞煩王子用羌國文字再簽一遍。”
烏木沙問:“憑什么?”
謝渡并不解釋,淡淡道:“你也可以不簽。”
烏木沙憋屈不已,又撿起那支筆,用羌國文字寫上自己的名字,沒好氣道:“行了吧。”
謝渡收起契書:“勞煩王子寫信給可信之人,待馬匹送到我手中,我確保王子安全無虞返回羌國。”
烏木沙卻不肯全數交付:“我先給你一千匹,否則你若失約,我當如何。”
謝渡略一思索,點了點頭:“可以。”
烏木沙狐疑地看著他:“你不怕我失信?”
謝渡捏著那張契書,漫不經心道:“憑這張契約,我想王子應當不敢失信,否則日后羌國王位,只能由旁人笑納。”
烏木沙臉色難看。
謝渡笑了笑,“我靜待王子的千匹良駒。”
又看向沈櫻:“我們走吧。”
沈櫻頷首,起身隨著他離去。
走到京兆府外頭。
沈櫻有些疑惑:“那老人當日瞧著健健康康的,當真去世了嗎?”
謝渡搖頭:“當然沒有,我派人給了他錢財,給他銷了戶籍,讓他舉家搬遷到陳郡去了。他很是樂意,保證再不回京城。”
謝渡眉目平和:“烏木沙永遠不會找到他,那他就是死了。”
沈櫻望向他:“你何時安排的?”
謝渡道:“你去換衣服時,讓人去辦的。”
烏木沙所作所為雖然惡劣,但畢竟只是當眾鬧事,翻遍歷朝歷代的律法,也斷然沒有因著鬧事就肆意斬殺使者,亦或是長期圈禁的。烏木沙能關半個多月,是因皇帝立貴妃之禮,各官署都不再刑判。
要想震懾他,必須要有更嚴重的罪名。
這位老人的死亡,就是談判的前提。
沈櫻看向他,半晌嘆口氣,“果真厲害。”
謝渡卻笑了,問她:“若是交給你,難道你想不出這種法子嗎?”
沈櫻微微揚頭,與他對視,慢慢道:“法子有一千一萬種,我卻沒有你這雷厲風行的決斷。”
謝渡臉上的笑意緩緩收起。
望著沈櫻,聲音鄭重:“你從未真正當過家作過主,才會如此,并非是你不如我。若你生在謝家,長在謝家,或許會比我做的更好。”
沈櫻點了點頭。
看看他,突然笑了:“為何這樣嚴肅?”
謝渡沒說話。
沈櫻向前走,神色柔和了一些,溫聲道:“謝渡,你不用太顧忌我的心情,我并非自怨自艾之人,也并不嬌弱。我從未覺得我不好,只是有時會覺得佩服你。”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人人都非盡善盡美,有敬佩之心,很是正常。”
“我明白了。”謝渡道:“好在一切順利,三千二百匹草原良駒,交給沈將軍去打仗,至少能把羌國往草原深處再趕一百里。”
沈櫻點了點頭,微微彎唇:“他見了,應當也是高興的。”
每每提起打仗之事,沈既宣便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將軍。
滿眼都是將士與仇敵。
不再考慮那些陽奉陰違。
第40章 登堂 謝渡道:“不勞陛下操心”……
謝渡眼底染上一絲笑意, 輕聲道:“不過,這三千二百匹馬,我并不預備全部上交, 給他們一千二足矣。剩下的兩千,阿櫻給我想個法子安置?”
沈櫻頓了頓,隱隱察覺到了什么:“你方才說, 自己有馬場。”
謝渡笑了笑:“確實有。”
他看看天色,溫聲道:“想跟我去看看嗎?”
沈櫻這下子不由詫異了:“在京都?”
謝渡頷首。
沈櫻愕然不解:“這可是天子腳下。”
馬匹乃是戰略物資,上陣打仗才用得上的東西, 按照律法規定, 普通人家養個幾十匹便是頂天。
超過百匹, 便有謀逆犯上之嫌。
憑謝家的地位,若在陳郡養有馬場,半點都不奇怪。
可, 這是京城。
如此行徑, 與在院子臥榻之側持刀而立, 有甚區別。
謝渡神態平靜:“京都這個不大, 最多養三千匹, 以備不時之需, 我帶你去瞧瞧?”
沈櫻躊躇不決:“我去的話, 合適嗎?”
謝渡伸手, 抓住她的手臂:“走吧。”
謝家的馬場,在距離京郊大約三十里的一處莊園當中。莊園依山傍水, 風景優美, 從外看去,便是個普普通通的山間別業。
進去后,才會發覺別有洞天。
當中房舍不過寥寥數間, 剩下的皆是馬廄與跑馬場,寬敞闊大。
一眼望去,上千匹駿馬疾馳其中,萬馬奔騰,氣勢雄偉。
沈櫻腳步停下,張著嘴愣在原地,被震驚地失了言語。
謝渡輕喚:“阿櫻?”
沈櫻驀然回神,聲音不大:“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果真金戈鐵馬,氣勢如虎。”
謝渡看著她,沒有發表意見,只笑著問:“你會騎馬嗎?”
沈櫻點了點頭:“會。”
謝渡隨口問:“誰教你的?”
沈櫻看他一眼,莫名其妙:“自然是我父親。”
謝渡愣了一下,訝異道:“沈將軍看上去,并不像是慈父。”
沈櫻搖了搖頭:“這就是你不懂了,我年幼之時,他的確是個慈父。”
沈櫻看著眼前奔騰的駿馬,輕聲道:“他還未做這個將軍時,是個極好的丈夫、父親。”
她沒看謝渡,像是被眼前的場景勾起了愁腸。
“夏日為我和母親徹夜搖扇,秋天給我買糖葫蘆,冬日從街上買的桂花糕,放在懷里捂的熱騰騰的帶回去,到了下一年春天,會用院子里種的花,給我編花環。”
“八歲那年,鄰居家的男孩子去城里騎了一次馬,回家給我炫耀,我也鬧著要學。祖父說我是女孩子,不讓他教我,他卻不聽……”
說到此處,沈櫻停住,沒再說下去。
謝渡也沒有任由她去回憶,揚眉道:“我有兩匹養在這里的神駒,你要不要試試看?”
沈櫻的思緒被打斷,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謝渡說的,是兩匹幾乎一模一樣的駿馬,棕紅色馬毛,唯四蹄潔白如雪,額間綴一縷雪白。
除卻一個眼睛圓,一個眼睛長,其余毫無區別。
謝渡拍了拍那匹眼睛圓的:“它叫歸鴻,兇得很,你試試看。”
說著,后退兩步,示意仆從把韁繩交給沈櫻。
沈櫻接過韁繩,上前摸了摸,眼睛微微一亮,贊道:“好馬!”
歸鴻揚起前蹄,重重踏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揚起陣陣灰塵,嘶鳴一聲,沖沈櫻撞來。
謝渡臉色大變,厲聲喝道:“歸鴻!”
沈櫻面色絲毫不變,眼睛越發明亮專注,捏緊韁繩,找準時機,踩住馬鐙,翻身利落地上了馬,騎在馬背上,用力捏緊韁繩。
歸鴻不服氣,拼命掙扎著,左搖右晃,想要將背上的人甩下來。
沈櫻一只手握緊韁繩,另一只手拿過放在馬鞍側的馬鞭,用力狠狠一甩。
歸鴻吃痛,撒蹄狂奔起來。
沈櫻緊緊俯在馬上,一邊抓緊韁繩,一邊用馬鞭抽打。
劇烈的風吹起她的長發,散亂鬢發下,明亮如灼的雙目,含著興奮的喜意。
她坐在馬背上,太陽的光照在了身上。
謝渡在側看著。
侍從將另一匹馬牽給他:“郎君,您去制止一下歸鴻吧,別叫姑娘受了傷。”
謝渡頓了頓,揮手道:“不用,她不會受傷。”
她是天際間的鷹。
不該被人困于羽翼之下。
她喜歡做的事情,縱然遍體鱗傷,也不該旁人去干涉。
謝渡向后退了步,眼底擔憂未減半分,卻雙手合成喇叭狀,高聲喊道:“沈櫻,再跑快些。”
沈櫻聽得清楚,回頭看了眼,臉上綻開笑意,揚起手中的馬鞭。
馬鞭尚未落下,歸鴻突然四蹄揚天,嘶鳴一聲,站住不動了。
似乎是服氣了,溜溜達達溫順地走到馬槽前,低頭吃起了草料。
沈櫻愣了片刻,拍了拍它的側臉。
歸鴻拿側臉親昵地蹭了蹭她,又低頭吃草。
沈櫻臉上一層笑意,勒起韁繩:“走,歸鴻。”
歸鴻鳴了一聲,順著她的指使,慢騰騰走到謝渡跟前。
謝渡眼底帶著笑,伸手將她從馬背上接下來,笑道:“當真女俠風范。”
沈櫻精神極為亢奮:“果然是好馬,被馴服了仍是野性十足。”
謝渡道:“俗話說,好馬不侍二主,你不是他的主人,自然要重新降服他。”
沈櫻點頭:“言之有理,可現在它還是服我了。”
謝渡笑了笑,順水推舟:“所以,現在它屬于你了。”
沈櫻愕然望向他。
謝渡輕笑著走向那匹長眼睛的馬,笑吟吟道:“這匹叫燭龍,與歸鴻并非一母同胞,卻十分巧合長的無比相似。”
“阿櫻,從今天起,你我一人一匹。”
沈櫻張口欲言。
謝渡先發制人,笑道:“你我以后是夫妻,別與我生分。”
沈櫻瞳孔微縮,抿了抿唇,最終只是鄭重道謝:“多謝你的厚禮。”
很多時候,擁有一匹神駒,便相當于多了一條性命。如烏騅、的盧、赤兔,無一不助主人逢兇化吉,大殺四方。
愛馬之人,愿以寶馬相贈,此間情誼,言不可表。
謝渡伸手遞至她跟前,輕笑道:“一起跑一圈?”
沈櫻盯著那雙手,眼睫微微顫動,躊躇片刻,將手放入他掌中。
謝渡眼底頓時染上層層疊疊的笑意,握著她的手指,將人拉到身側,單手掐住沈櫻的腰,將她送到燭龍背上。
沈櫻下意識看向他。
謝渡眉目疏朗,踩著馬鐙,翻身上馬。
沈櫻下意識挺直了脊背,遠離背后的熱源。
謝渡左手從側越過,握住韁繩,并未碰到她,笑了聲:“坐穩了。”
話音甫落,燭龍便撒開蹄子狂奔。
和歸鴻方才的恣意妄為不同,燭龍速度雖快,卻極有規律,不會使人覺得不適。
春日的風吹著,仍是寒意凜冽,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謝渡在背后說話,聲音被風吹散。
沈櫻沒聽清楚,問:“你說什么?”
一回頭,對上他帶笑的眉眼,便愣了下。
謝渡低下頭,嘴唇極輕地碰了下她冰涼的臉頰,聲音大了些:“我說,你能回頭嗎?”
雖未聽清,她還是回了頭。
叫他達成了目的。
沈櫻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卻無被唐突的感覺,心臟微微跳動,默默轉回了頭。
謝渡在背后發出一聲輕笑。
春日寒風颯颯作響,樹枝微微晃動,冒出一片又一片新抽的樹葉。
從馬場回到城內,便到了晚上,謝渡將沈櫻送回沈府,在門口告辭。
沈櫻出聲挽留:“喝杯茶再走吧。”
謝渡矜持道:“這不好吧……”
沈櫻看著他,沒有說話。
謝渡話鋒一轉,為自己找起借口:“不過,你今日出門未曾帶侍女仆從,委實不安全。既是我將你帶出來,自然有我將你完好無損帶回去。”
沈櫻笑了笑:“那就勞煩謝郎君親自送我。”
謝渡笑:“榮幸之至。”
二人并肩同行,前往綠芙院,已到了休息的時候,綠芙院卻燈火通明,悄寂無聲。
沈櫻蹙了蹙眉,已察覺到事情不對。
謝渡也不傻,看了她一眼。
沈櫻抓住他的手臂:“走,進去。”
她拉著他的手,謝渡毫不反抗被拉著進了綠芙院。
沈家所有人都候在其中,戰戰兢兢望著主座的男人,大氣不敢出一個。
凝眸望去,那人仍是一幅衣冠楚楚的模樣,儼然是宋妄。
沈櫻蹙眉,握著謝渡的手臂踏進房內,故意發出重重的腳步聲。
宋妄驀然抬起頭,看見她,臉上先是一喜:“阿櫻……”
“櫻”字尚未說完,目光掃過謝渡,全都塞在了嗓子眼里,臉色登時沉了下去。
謝渡笑吟吟拱手彎腰:“臣謝渡,拜見陛下,恭祝陛下安康。”
宋妄死死盯著他,連禮節都忘了,咬牙道:“阿櫻,他怎么會在這里。”
沈櫻拉著謝渡,找了個好位置坐下,才回過頭來,笑吟吟對宋妄道:“謝渡是我的未婚夫,自然會出現在我家,這很正常。”
謝渡亦道:“我們下月便要成婚,私下有些來往,實在正常,不勞陛下操心。”
“正常?”宋妄直接屏蔽了謝渡的話,冷聲質問,“你們才認識幾日,便讓他登堂入室?”
沈櫻笑了笑:“認識幾日,是否登堂入室,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與外人無關,不勞陛下操心。”
宋妄臉色頓時像是打翻了的顏色盤,張口囁嚅不定,過了半晌,才說出話來:“阿櫻,你怎么能對我說這種話?”
沈櫻只覺可笑之至:“是妾身之過,冒犯天顏,還望陛下恕罪。”
謝渡道:“請陛下恕罪。”
他們二人一一唱一和,宛如一對恩愛夫妻。
宋妄如遭雷擊,受了極大的刺激,慘白著一張臉,向后退了一步,撞上桌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