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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決絕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看著他這幅模樣, 沈櫻毫無心軟之態,冷冷淡淡地看向一旁桌案上擺著的花瓶。

    宋妄抬高聲音,厲聲喊道:“沈櫻!”

    沈櫻轉頭看向他:“陛下有何指示?”

    宋妄握住桌椅扶手, 極痛不欲生的模樣:“你一定要用這么客氣的語氣跟我說話嗎?”

    “對陛下恭敬,是天下臣民的本分。”沈櫻看著他,恭敬有余, “妾身斷不敢再行不敬之舉!

    宋妄搖頭,痛苦道:“但我們是夫妻啊……”

    沈櫻猝然變色,冷冷淡淡道:“陛下錯了, 我們早已恩斷義絕, 一刀兩斷, 毫無關系了。下月十七,陛下將娶新婦,我亦將嫁新人, 還望陛下別再說這種話, 平白無故惹人誤會。”

    她目光冷靜, 不含一絲感情, 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宋妄不敢對上她的眼眸, 心痛如絞, 一轉眼, 正瞧見謝渡面色平和帶笑, 目光溫柔,悠悠然站在沈櫻身側。

    一時間, 宋妄怒火攻心, 兩步逼到謝渡跟前,攥住他的衣領,怒聲質問:“謝渡, 你憑什么能娶阿櫻?你算什么東西?你有什么資格?”

    謝渡直直望向他眼底,突然笑了:“我不算什么東西,也沒有什么資格。只不過,算不算東西,有沒有資格,如今我都已與阿櫻定了親,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三月十七,是我們二人的婚期!敝x渡眼眸冰冷,帶著挑釁意味兒,“本該忝顏邀請陛下觀禮,奈何當日陛下亦有大禮,臣不敢逾越,還望陛下恕罪!

    宋妄看著他的神色,聽見他的話語,怒意翻涌,下意識揮拳,要往他臉上砸去。

    謝渡蹙眉,眼疾手快接住他的拳頭,臉色跟著陰沉下來,冷冷道:“陛下是要打我嗎?”

    宋妄的手動彈不得分毫,咬牙怒視謝渡。

    謝渡眼底亦生出一絲怒意,手上用力,發出一陣響聲。

    沈櫻皺眉:“謝渡,松手。”

    謝渡看她一眼,甩下宋妄的手臂。

    宋妄眼底生出喜悅,睜大眼看向沈櫻,期冀道:“阿櫻,你為什么護著我,你還在乎我,對不對。”

    沈櫻不理他,只對謝渡道:“他是天子,你是臣子,傷了他,是你的罪過!

    宋妄臉上神情一僵,停留在一個滑稽的弧度。

    謝渡嗤笑一聲:“陛下,臣的未婚妻,只會維護臣!

    不等宋妄回神,他又不咸不淡補了句:“還請陛下放開臣的衣領,這件衣裳和阿櫻的一樣,弄壞了便不好找了。”

    此乃會心一擊。

    宋妄低頭看去,發覺二人衣衫上的玄機。

    眼眶頓時便紅了:“阿櫻……”

    他突然哽咽道:“你怎么能與他穿一樣的衣裳,你說過,只會和我一樣……”

    沈櫻冷冰冰道:“那是以前。”

    “宋妄。”沈櫻喊他的名字,深吸一口氣,鄭重其事,“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宋妄恍然松開手,愣愣看著他,一雙眼睛失去了神采,喃喃道:“以前……”

    至此刻,宋妄方認識到,沈櫻已不屬于他了。

    他休棄了她。

    她便有了新的人生。

    不會永遠留在原地等他。

    他早該知道。

    阿櫻性格堅毅決絕,不可能回頭。

    宋妄愣在原地,低頭不語,頹然不已。

    沈櫻沉默了片刻,語氣柔和了些,輕聲道:“宋妄,你回去吧,以后別再來沈家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宋妄凄然問道:“那我該去哪里!

    沈櫻為他指了一條明路:“為天子者,宮廷禁苑,宣室神殿,才是你的歸宿!

    謝渡看了她一眼,眼底掠過一絲沉思。

    宋妄卻道:“阿櫻,沒有你,深宮寂寞,不是我的家!

    沈櫻嘆了口氣,只勸道:“回去吧!

    謝渡無聲搖了搖頭,只覺可笑。

    平心而論,沈櫻說的已經是明白至極。

    做天子做帝王的,歸宿就該是在宣室殿內處理朝政,亦或是往神殿中祭祀求神。

    于一國而言,唯此二樣,乃重大之事。

    可宋妄眼里,卻只聽得“深宮”二字,腦海中唯有“情愛”一事。

    難怪,自幼時起,太后便常說宋妄愚鈍。

    更難怪,他三歲取學名時,先帝賜了表示平庸的“妄”字。

    原來這樁樁件件都是有緣由的。

    謝渡無聲嘆口氣,失了與他計較的心情,讓開路,讓他走。

    宋妄恍然許久,啞著嗓子問:“阿櫻,你就半點不在意我嗎?”

    沈櫻的心猶如古井無波:“你覺得呢?”

    宋妄恍惚不已,惶惶離開。

    眾人均松了口氣。

    謝渡轉過身,看向沈既宣:“沈將軍,今日前來叨擾,還有一事要商議!

    沈既宣連忙道:“你說。”

    謝渡道:“今日我被封刺史,算是出山入仕,不再是一介白身,也算是配得上阿櫻,婚姻之事,便可正常走流程了!

    沈既宣問:“不知陳郡規矩幾何?”

    謝渡道:“我父母會與沈將軍溝通。”

    沈既宣道:“但憑吩咐!

    謝渡道:“那么明日,還請沈將軍帶阿櫻往謝府一觀,看一看寒舍,若有不滿,也好及時更改!

    沈既宣道:“謝家所備,定是好的!

    謝渡道:“到底要阿櫻滿意!

    沈既宣頷首:“明日上午,我帶阿櫻前去叨擾!

    謝渡莞爾一笑,看了看天色。

    “天色已晚,我既已將阿櫻安全送到家中,便不再久留,先回去了!

    沈既宣與他客套推拉幾句。

    謝渡看看沈櫻,轉身離開。

    沈櫻將他送至綠芙院外。

    謝渡轉過身,柔聲道:“我走了,你回去休息吧!

    沈櫻點頭,止住腳步。

    待他走遠,方轉身回去。

    沈既宣對她極為滿意,含笑道:“阿櫻,好好休息。”

    沈櫻點了點頭:“父親也回去吧!

    她態度冷淡,沈既宣卻毫不計較,帶著人離開。

    一時間,綠芙院恢復了安然寂靜。

    沈櫻面色不改,坐在梳妝鏡前,盯著鏡中人。

    踏枝在側,絲毫沒受方才之事影響,笑吟吟道:“姑娘,今兒出門玩的怎么樣?”

    沈櫻點了點頭:“挺有意思的!

    踏枝笑著,為她散了一頭長發:“謝郎君對姑娘足夠用心,日后成了婚,應當也是極好的。”

    沈櫻垂眸,稍微理了下手里的首飾盒子,“謝渡與宋妄不一樣!

    霜月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滿打滿算,也就不到一個月了,日子緊的很!

    她笑嘻嘻道:“我看著謝郎君很喜歡姑娘,日后才是姑娘的好日子呢!

    沈櫻莞爾一笑,拍拍她的手臂:“別胡言亂語、胡思亂想了,去讓人打水,我要沐浴!

    霜月用力點頭:“奴婢這就去!

    她“噠噠”跑出去。

    沈櫻無奈地點頭。

    踏枝眼底含了笑意。

    不過,霜月說的有道理,日子確實是很緊。

    翌日,沈既宣、沈惠帶著沈櫻去謝家看完新婚的房舍。

    謝家為謝渡準備的房舍極為氣派,一整座院子,寬敞的五間正房,另有廂房數間。

    庭院內花木林立,茂林修竹,風景秀美。

    最難得是引了活水,修建了一處小池塘,種了一池蓮花,此時荷葉郁郁蔥蔥,風光極美。

    沈家很是滿意。

    量了房子尺寸,挑揀了家具的樣式,婚期便正式提上了日程。

    準備各種婚禮所需的東西,忙忙碌碌間,一轉眼,便進了三月。

    民間婚俗,進了大婚當月,兩位新人便不可再見,各項儀程,皆由雙方父母商議協定,再轉告新人。

    直至三月十七,婚期當日。

    卯時,沈櫻被沈惠從床上拉了起來,開始梳妝打扮。

    巳時,謝家迎親的儀仗,便到了沈家跟前。

    第42章 婚禮 今晚你要和郎君……

    今日陽光極好, 沈府張燈結彩,熱鬧無比。

    門外響起陣陣鞭炮聲,熱鬧喧囂聲嘈雜著, 處處皆是恭喜聲。

    沈櫻身著大紅色中衣,坐在鏡子前,一頭長發披散于腰間。

    沈惠親手執著玉梳, 一下一下為她梳發,每一下,都從頭頂梳到尾, 不敢中斷, 期盼著她余生圓滿。

    每梳一下, 便要說一句吉祥話。

    “一梳到尾,白發齊眉,二梳到尾, 無病無災……十梳到尾, 十全十美。”

    端詳著鏡中美麗的容顏, 沈惠的眼淚倏然落下, 哽咽道:“阿櫻……你要幸福。”

    這已是她第二次為侄女梳頭。

    上一次, 結局慘淡, 幾乎毀了一生。

    唯愿今朝心愿成真, 白發齊眉, 十全十美。

    切莫如前,一切成空。

    沈櫻隔著鏡子與她對視, 緩緩道:“姑母, 我好看嗎?”

    “好看!鄙蚧莞锌f千,“阿櫻極美!

    沈櫻撫上自己的臉頰,盯著精致嫵媚的眉眼, 聲音清淡冷靜:“所以,姑母不必憂心,我一定會幸福!

    沈惠抹了抹眼淚,露出個笑來:“是,阿櫻余生一定幸福美滿!

    她轉過頭,招呼侍女前來上妝更衣。

    繁復華麗的花釵大袖紅色連裳上了身,迎親的隊伍便到了門前。

    謝渡的聲音自門前傳來,贈了大雁,念了催妝詩。

    沈既宣含著笑意命人進屋,請新娘外出。

    沈櫻從鏡子前轉過身,手握織金團扇,對沈惠道:“姑母,我去了。”

    “誒,去吧,”沈惠應了聲,又道,“阿櫻姑母等你回門。”

    沈櫻點了點頭。

    以扇遮面,被踏枝霜月扶著,越過嘈雜歡呼的人群,上了花轎。

    轎輦外,謝渡彎腰拱手,向岳父行禮。

    沈既宣彎腰扶他,口中謙虛道:“小女未得教養,不敢擔此大禮,唯愿郎家多多擔待包涵!

    謝渡道:“令嬡端莊淑慧,乃我謝家之幸!

    沈既宣囑咐:“爾同心同德,舉案齊眉!

    謝渡道:“諾。”

    自此,新娘家的禮節,全部結束。

    謝渡上了馬,領著迎親的隊伍,穿過長長的崇寧街,一路向謝府行去。

    長寧街謝府同樣張燈結彩,火樹銀花,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謝府內更是人聲鼎沸。城勛貴官員齊聚一堂,恭賀大喜。

    沈櫻手中被塞了一團紅綢,那頭連著謝渡,被引著入了正堂。

    謝繼宗夫婦端坐正堂之上,笑吟吟看著二人遠遠行來。

    禮生高聲唱道:“新郎新娘先拜天地!

    “再拜高堂!

    “夫婦對拜!

    三拜將過,人群中踏出一位小黃門,高聲道:“豫州刺史謝渡、妻沈氏,跪聽圣旨!

    沈櫻微微蹙眉,隨著謝渡,于蒲團之上下跪。她摸不準這圣旨何意,但想來謝家的婚禮,宋妄不至于輕舉妄動,叫謝家沒臉。

    小黃門展開一冊卷軸:“豫州刺史謝渡之妻沈氏,端慧淑嘉,毓秀敏知,仰奉皇太后慈諭,賜為三品誥命夫人!

    沈櫻臉上團扇始終未拿下,低頭俯首謝恩:“臣婦叩謝天恩,吾皇千秋萬歲!

    雖說謝渡乃三品官,沈櫻這個三品夫人是早晚的事兒,但到底是件好事。

    值得對謝太后道一聲感激。

    小黃門連上帶笑:“使君,夫人,恭喜二位新婚大喜。”

    謝渡行禮致意。

    拜過天地高堂,謝渡被留下,落后幾步。

    沈櫻手持團扇,被引入青廬,行過沃盥禮。

    隨即,喜娘笑了聲:“新郎官來了!

    一陣輕緩規律的腳步聲響起,身著紅衣的男子于沈櫻跟前站定,嗓音帶笑:“阿櫻。”

    喜娘提示:“哎喲,新郎君快念卻扇詩,叫大家瞧瞧新娘子的美貌。”

    周邊有男男女女一同擠進來,笑嘻嘻喊:“阿兄,快給我們看看阿嫂!

    謝姣珞一馬當先:“哥哥,你快點!

    謝渡低頭看向垂首的新娘,嗓音低沉,有股說不出的意味兒:“玉京仙人貴,出嫁五姓家。持扇入宮禁,花下動香風。”

    話音甫落,謝姣珞高聲起哄:“嫂嫂,快卻扇!

    其他人隨之起哄,氣氛熱烈宣天。

    新娘素手微動,移開扇面,露出一張芙蓉面。

    謝姣珞聲音一頓,下意識望向兄長。

    謝渡定定看著床上的女子,眼底不乏驚艷之色。沈櫻今日難得上了濃妝,長眉入鬢,紅衣花釵,嫵媚動人,華光艷逸,宛若神女臨世。

    沈櫻微微抬頭,與他對視。

    謝渡輕輕舒了一口氣,彎唇,接過她手中團扇,置于一旁。

    一側,謝家某位十四五歲的小郎君倒吸一口冷氣,喃喃道:“三哥真有福氣!

    謝渡不咸不淡瞥他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小郎君連忙閉嘴。

    喜娘笑吟吟道:“郎君,該行合巹禮了!

    合巹、同牢之后,便是結發。

    謝渡接過剪刀。抬手撩起她的長發,低頭認真剪下一縷,又抬手剪自己一縷,親手以紅線扎結,置于錦囊中,鄭重其事交于沈櫻。

    大婚之禮,便全部結束。

    謝渡意味深長看一眼謝姣珞。

    謝姣珞會意,極給面子地將所有人趕了出去,只留下喜娘和夫婦二人。

    沈櫻長舒一口氣。

    謝渡當即笑了。

    喜娘上前一步,提醒道:“郎君,您還得出去招待客人,待晚間方能入青廬!

    謝渡便低頭,對沈櫻道:“等我回來。”

    沈櫻點了點頭。

    二人之間舉動極為規矩,喜娘看著,什么話都沒說。

    謝渡轉身出門,朝待客的前廳走去。

    前廳當中高朋滿座,全京都勛貴官員都在其中推杯換盞。

    謝渡提了一壺酒,走進人群中。

    尚未走兩步,秦清宿拎著個更大的壺走過來,換了他手中的,笑吟吟道:“今兒可別想跑,不把這一大壺喝完,我可不會放過你。”

    謝渡無奈:“秦清宿!”

    其他人同樣笑了:“做新郎官的,萬萬不可小氣!

    謝渡像是沒了法子:“那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秦清宿給他倒了一杯,謝渡端著走向座上幾位長輩敬酒。

    只喝了一口,便察覺到不對,面不改色喝完,才看了眼秦清宿。

    秦清宿早已從人群中離開,深藏身與名。

    謝渡拎著酒壺,莞爾一笑。

    這酒,喝一壺下去,恐怕也是頭不暈,腦不轉,腿不晃。

    青廬當中,氣氛尚好。

    喜娘看向沈櫻:“夫人,您累了一日,先吃些東西休息一會兒,外頭的事兒就不必管了,您想吃什么,我讓小廚房去做?”

    沈櫻有些詫異:“新娘子可以吃飯嗎?”

    她參加過數次婚禮,卻從未見過,有新娘在新婚當日要吃要喝的。

    這等舉動,倒像是極為失禮。

    喜娘笑了:“旁人家沒有,那是條件不夠,新娘子初來乍到,總不好去總廚要吃要喝。但謝家重視夫人,特特在郎君院中設了小廚房,早已安排的清清楚楚,若夫人今日餓了,不拘什么山珍海味,都要給您端到跟前來!

    她笑得合不攏嘴:“我參加過許多婚事,像謝家這般看重新婦的還是頭一次,夫人日后有福氣了!

    沈櫻道:“那勞煩喜娘去廚下說一聲,要些簡單易消化的,再叫我的侍女進來,我習慣了她們侍奉!

    喜娘自然無所不可,出了青廬,去安排諸事。

    踏枝與霜月進來:“姑娘?”

    沈櫻揉揉被花釵壓疼的脖子:“來了?”

    踏枝連忙過來,扶著她坐在梳妝鏡前,翻出玉梳,為她卸下釵環首飾。

    霜月看向她敷了粉的臉頰,突然小聲問:“姑娘是不是要沐浴一下呀,否則晚上……”

    沈櫻雙手一顫。

    踏枝抿了抿唇,對霜月道:“讓人打水來吧。”

    青廬內,只余主仆二人。

    踏枝動著沈櫻的頭發,低聲道:“姑娘,今晚您可要與郎君……”

    第43章 夫君 新婚之夜

    踏枝的話并未說完, 但彼此都清楚她的意思。

    沈櫻望著鏡子,無聲笑了笑:“這種事情,沒什么值得特意說的。旁人新婚如何, 我便如何。難道我有什么特別的嗎?”

    踏枝恍然,眼底頓時含了愧疚:“姑娘說的是,怪我想的不對。”

    她到底還是想著, 沈櫻乃二嫁之身,與旁人不同。

    但實際上,哪有不同呢?

    憑姑娘的性情, 絕不會與以前的人再有任何牽扯。

    以前種種, 都是隔世的事兒了。

    沈櫻垂眸, 擺弄著桌案上的首飾,神態平靜。

    踏枝抿唇,看了眼門外:“也不知道郎君幾時能回來?”

    “今日賓客眾多, 一時半會必定結束不了, 我先小憩一會兒, 你也回去休息吧!鄙驒哑鹕, 往床榻間走去。

    踏枝點了點頭:“好!

    她走出去, 合上了門。

    沈櫻獨自一人躺在床上, 閉目養神, 卻遲遲沒有睡意, 只好睜開雙眸,盯著床頂的雕花。

    不知過了多久, 門外倏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之而來的,是喜娘的笑聲:“郎君。”

    沈櫻從榻上直起腰,定定看向門外。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謝渡舉步踏入室內,遙遙與她對視。

    夕陽未落,照入屋內。

    沈櫻跪坐床間。

    紅衣雪膚,烏發秀眉,嫵媚得動人心魄。

    謝渡站在原地,定定望著她,久久未動。

    沈櫻下床,穿鞋,朝他走去。

    謝渡扶著太陽穴,坐在了椅子上,想來是喝了不少,一張俊美的臉,此刻泛著紅,醉態熏然。

    沈櫻問:“這是喝了多少?”

    謝渡揉了揉額角:“大喜之日,旁人敬的酒,不可拒絕!

    沈櫻拎起茶壺,為他倒水。

    謝渡驀地握住她細白的手腕,掌心滾燙。

    沈櫻轉頭看向他。

    謝渡嗓音沙。骸鞍,今日,是你我新婚之夜。”

    沈櫻抬眸,對上他眼底炙熱的神色。

    手上一松,茶壺跌落于地,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謝渡抓住她的手腕,用了力,一把將她拉到身側。

    沈櫻下意識:“壺……”

    聲音戛然而止。

    謝渡扣住她的腰,用力將她按在腿上,閉目俯首,吻住了她的唇。

    沈櫻美眸圓睜。

    盯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睫,有一瞬恍惚。

    她不曾去想過,謝渡之間的親密。

    卻下意識以為,如他這般的人物,做這世間俗事時,也該是不染纖塵,清凈自持的。

    至多便是如書中所寫的那樣,風花雪月,柔情似水。

    可如今,他的唇用力碾著她的,舌尖勾纏著她,引起陣陣顫栗的熱度。

    呼吸交錯間,一切都亂了方寸。

    炙熱溫度,灼人至極。

    是她前所未有的體驗。

    沈櫻抬手,放在他腰間,抓緊他的衣衫,緩緩閉上雙眸,靠在他肩臂之間。

    身體微微顫動,軟了腰腿。

    謝渡睜開眼,一片清明,不見醉意。

    炙熱的掌心自腰間滑動,落入山水間。

    跌落于床榻上時,衣衫落了地。

    閃開的烏發垂落,影影綽綽間,沈櫻趴在榻上,悶聲喊:“慢些……”

    謝渡嗓音低。骸鞍,喚我!

    沈櫻輕喘,咬著下唇,呼吸錯亂,慢慢克制著喘息,認真道:“謝渡……”

    男人身上用了力氣,低笑:“不對,再喚!

    沈櫻呼吸一重,咬咬下唇,豁出去一般,側過頭:“你過來些?”

    謝渡俯身。

    握住他的耳,沈櫻聲音又低又輕,帶著熱熱的溫度:“夫君……”

    她在他耳邊喚,熱意鉆入耳鼓。

    謝渡雙眸顏色深了深,用力握住了她的腰,指節陷入柔軟肌膚間。

    沈櫻受不住,狠狠用力咬住了他的手背。

    男人像是不知痛楚,輕笑一聲:“咬緊了!

    卻不知說的是何處。

    沈櫻閉上眼,趴在榻上,自暴自棄,不再看他。

    身后的男人低低笑了聲,俯身,輕吻落在肩胛上。

    龍鳳紅燭高照,青廬春意喧囂。

    青廬之外的氣氛,卻急切而匆忙。

    今日謝渡娶妻,滿城權貴道賀。然,今晚戌時,乃皇帝立后大典。

    滿朝之內,凡三品以上官員,均需入宮拜見皇帝,賀新婚之喜。凡三品以上命婦,均入入宮拜見皇后。

    今日,除卻新婚大喜的謝渡、沈櫻二人可以免去此禮外,其余人必須入宮道賀。

    到了酉時,謝府所有賓客一同告退,匆匆換了朝服,一同出發,前往宮廷。

    就連謝繼宗夫婦,同樣要按品大妝,入宮道賀。

    入宮的路上,謝夫人揉了揉眉心,略有幾分疲憊:“可惜前些日子未能順利向太后請辭,今日還要跑這一趟!

    謝繼宗嘆:“畢竟宮規森嚴,皇家禮儀不可廢!

    謝夫人頷首:“我平白嘮叨兩句罷了,都知道的!

    只不過,現在宮中的情景,卻不似他們所料的那般莊嚴肅穆,井然有序。

    謝太后坐在椅子上,煩躁地揉著眉心:“宋妄,你到底要干什么?今日是你立后典禮,你在胡作非為什么?”

    宋妄梗著脖子,冷冷道:“今日不是我的立后典禮,是母后的立后典禮。崔氏女是你喜歡的,與我有什么關系?”

    謝太后蹙眉大怒:“你這是什么話?”

    宋妄雙目泛紅,大聲與她爭吵:“我是實話!母后不敢聽嗎?我從不想娶崔氏女,我只想娶阿櫻,立阿櫻為后,是母后看上了崔氏女!”

    謝太后怒極:“沈櫻今日嫁給謝渡,已是他人婦,她背叛了你們的感情,你竟還惦記著她?”

    提及此事,宋妄心底的怒意與痛苦一起翻涌上來,刺激他高聲道:“是嗎?是她主動背叛我嗎?”

    謝太后愣了愣,沒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

    宋妄冷冷看著她,說出自己的揣測:“難道不是母后為促使我死心,特意設局,逼迫她嫁給謝渡的嗎?”

    謝太后不可思議地看向他,睜大了雙眼,像是聽到了胡言亂語。

    宋妄冷笑一聲:“謝渡是您的親侄兒,自然聽您的,和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所以愿意為你驅使,娶阿櫻為妻!

    “而你,為了達成這個目的,不惜以和親做誘餌,讓阿櫻不得不做出選擇,母后當真是好計策。”

    “一層一層,將阿櫻推到無路可走的地步只能嫁給你的侄兒,只能嫁給謝渡,只能任由你往她頭上潑臟水。”

    謝太后用難以言喻的目光望著宋妄。

    頭一次覺著,自己這個兒子。好像當真養廢了。

    先帝評他“平庸”,似乎并非偏見。

    一個人,做了半年的帝王,竟連朝局、敵我、利弊都分不清。

    滿腦子情情愛愛。

    只會想當然。

    先帝的評價,已給他留了情面。

    謝太后閉了閉眼,忍著失望之意,強權鐵腕:“這件事,哀家日后再與你解釋,你現在給我去行冊封禮!

    宋妄不肯:“母后自己去就行了。”

    謝太后深吸一口氣,顧不得解釋,捏著他的死穴,冷冷道:“你若不配合我,我便命謝渡去磋磨你的阿櫻,我讓她在謝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母后!”宋妄愕然,對上母親的冰冷的眼神,咬了咬牙,不得已妥協:“我去!

    謝太后深吸一口氣,對身側小黃門道:“看著陛下,若有任何異動,直接傳話去謝府!

    宋妄忍辱負重,被迫前往朝陽殿。

    謝太后坐在金碧輝煌的殿內,揉了揉額角,倏然生了疲態,不由道:“本宮汲汲營營,是否做錯了?”

    所以,上天讓宋妄做她兒子,來折磨她。

    四周隨從,沒有人膽敢回答。

    謝太后無聲嘆口氣。

    立后典禮上,所有臣子都發覺皇帝臉色難看的厲害,帶著情緒,在一步一步走禮節。

    新皇后時不時看向他,他卻連眼神都欠奉一個。

    叫新皇后獨自一人尷尬。

    眾人不由得想起,方才謝府的那場婚禮,新娘和新郎,感情不錯的樣子。

    雖無一人敢在此等場合胡言亂語,但人人心底都有計較。

    謝府那位新娘,沈氏女,曾是當今圣上的太子妃,感情甚篤,夫婦恩愛,先帝親贊“佳兒佳婦”。

    后來,皇帝的婚姻生了變故。

    沈氏女先是被冊貴妃,又被休棄回府。

    人人都以為,過的不好的,痛苦難過的,以淚洗面的,該是她才對。

    但如今看來,竟是調了個個。

    沈氏女春風得意,二嫁謝渡。

    皇帝黑沉著一張臉,不情不愿娶了新婦。

    甚至,這黑沉的臉色,不知與沈氏女的新婚,有幾分相關。

    少說,也得有三分吧。

    嘖。風水輪流轉啊。

    立后的典禮格外繁瑣,一遍又一遍的冊文、贊頌文、禮樂文。

    又要祭拜天地,告祭列祖列宗,再拜高堂。

    宋妄越聽,臉色越難看。

    那年,他娶阿櫻做太子妃,有著相似的流程,他耐心極了,牽著沈櫻的手,到父皇母后跟前行禮。

    父皇很是高興,讓他們好好過日子,早日誕下麟兒。

    可如今呢?

    父皇沒了。

    他身側的女人換了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

    麟兒尚無。

    所謂的“好日子”,又在何方?

    沒了沈櫻,他一天都不會開心。

    宋妄朝著祖宗牌位三拜過后,盯著最新那塊牌位,眼眶漸漸濕潤。

    若父皇還在,他與阿櫻,定不會走到分道揚鑣的結局。

    禮官看著他黑沉難看的臉色,始終懸著一顆心,生怕某句話說錯,再惹得宋妄離家出走。

    這等丑聞,他可擔待不起。

    好在,陛下雖然看上去很是不滿,但好歹冊封禮按部就班結束了。

    禮官松了口氣,高聲唱:“請陛下、皇后離席!

    宋妄松了口氣,沒等崔明意,一甩袖子,匆匆離去。

    第44章 立后 若今日冊封的是沈氏

    看著宋妄離去的背影, 崔明意霎時變了臉色,在身后喊了聲:“陛下……”

    她的語氣帶著哀求,“陛下……”

    宋妄卻恍如未聞, 健步如飛。

    崔明意孤身留在原地,手持金冊金寶,恍然無措。

    底下的臣子們面面相覷, 各有各的心思。

    帝后不合,陰陽失序,乃大不吉。

    若說平日宮中如何, 輪不到外人置喙。但如此正式場合, 陛下便不給新后半分臉面溫情, 可見其厭惡之心。

    朝陽殿內,寂靜無聲。

    崔明意怔然望著宋妄離去的方向。

    按照以往的舊俗,帝后離席, 往往是一起的, 從未有過這般不給臉面的情形。

    一側侍從驚了片刻。

    回神后, 小聲提醒:“皇后娘娘, 咱們也走吧, 命婦們在安樂宮, 等著向您行禮。”

    崔明意抿了抿唇, 用前排臣子能聽到的聲音, 悵然哀傷:“若今日冊封的是沈氏,陛下會這樣嗎?”

    說罷, 垂首離去。

    不巧的是, 謝繼宗正立于第一排中央,距離帝后最近的位置,抬起眼眸, 望向崔明意的背影,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崔氏女今日丟了臉,想借口舌之力,將焦點引到沈櫻身上去,此舉陰毒,卻有用。

    然而,她莫非是忘了,沈櫻如今已是謝家婦,此舉,是全然沒將謝渡與謝家看在眼里。

    帝后既走,百官盡散。

    謝繼宗與中書令、門下侍中同行,面帶笑意:“今日明玄大婚,寒舍招待不周,二位兄長可別計較!

    中書令道:“我們本就是世代通家之好,明玄如我的親生子侄一般無二,適宏客氣了。”

    謝繼宗笑吟吟道:“能做兄長的子侄,是明玄夫婦的榮幸,改日我讓明玄攜新婦上兄長家請安,兄長切莫覺得冒昧。”

    中書令豈會不懂他的意思,笑道:“你的兒子兒媳,便是我的侄兒侄媳,我只有歡迎的!

    門下侍中亦點了點頭:“我亦掃榻以待!

    彼此都不是傻子,謝繼宗的意思,已表達的非常清晰。

    方才,新后崔氏無緣無故提及沈氏,欲將今日冊封禮的難堪,算在沈氏頭上,平白無故給人家安上個紅顏禍水的罪名。

    若是以前,借著崔家的勢,這臟水,沈氏是洗不干凈的。

    可如今不同,沈氏已是謝家兒媳,謝繼宗此言,便是表明態度,沈櫻身后站著謝家,不容人肆意污蔑。

    縱然是皇后,也沒有胡作非為的道理。

    謝繼宗扶了扶官帽,回頭看了眼金碧輝煌的朝陽殿,神色冷淡肅穆。

    沈櫻的事情,還是該交給明玄處置,最為妥當。

    謝繼宗夫婦從宮中回到謝家,便已經是深夜。

    更衣休息后,再睜眼,天就亮了。

    新房內,龍鳳紅燭燃到了底,一縷晨光劃破漆黑的夜色。

    沈櫻緩緩睜開眼,茫茫然揉了把眼睛,不知今夕何夕。

    身側響起一聲男子的輕笑。

    沈櫻側目望去,謝渡俊美的臉龐,從模糊變得清晰。

    愣了愣,倏然反應過來——

    昨日,他們成婚了。

    謝渡笑吟吟看著她:“醒了?”

    沈櫻用手撐著床榻,坐起來,動作微微僵硬,顧不得被子滑落到腰間,啞著嗓子問:“要起了嗎?”

    謝渡的目光落在她腰上,緩緩道:“讓人問過了,父親母親昨晚星夜方歸,此刻還未起床,你不用急!

    他拎起床頭多寶閣上的茶壺,倒一杯水給她,“喝點水,潤潤嗓子。”

    沈櫻接過水杯,不動聲色地扯了扯被子,遮住不該露的地方,扶著枕頭半靠下:“讓踏枝霜月過來!

    謝渡笑笑,拉了拉床邊的鈴鐺。

    隨著鈴聲,進來了兩位姿容不凡的侍女,皆是俊眉修目,極為利落的模樣。

    沈櫻看著,沒說話。

    謝渡主動介紹:“青檸,綠箬,我的侍女!

    沈櫻揉了揉眉心:“看上去不錯。”

    謝渡又對兩位侍女道:“日后你們與踏枝霜月一同服侍夫人!

    青檸、綠箬一同屈膝行禮:“拜見夫人!

    沈櫻微微頷首:“起來吧,暫且做你們的事兒,先讓踏枝跟霜月進來!

    二位侍女并無失落之意,行禮后出去。

    謝渡這才轉過頭,看向沈櫻。

    沈櫻雙目平靜如水,與他對視。

    謝渡不解詢問:“沈櫻,你就沒什么想說的話嗎?”

    “說什么?”

    “關于青檸、綠箬,你有什么想法?”

    沈櫻頓了頓,飛快理解了他想要什么樣的反應,但實在做不出來。

    只得問:“這兩位姑娘是何來歷,如此國色天香,英姿颯爽,怎的給你做了侍女……”

    謝渡臉上露出一抹笑意,細細向她解釋這兩位侍女的來歷:“青檸綠箬是母親給我的侍女,會一些拳腳功夫,尤其是綠箬,以一敵三毫無問題。”

    沈櫻有些詫異,微微抬眉。

    謝渡道:“今日給了你,你日后出門,就帶著她們,安全些。”

    沈櫻點了點頭,毫無芥蒂:“行。”

    謝渡又湊近了,嗓音低啞曖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沈櫻毫不扭捏,扶著腰:“酸疼。”

    “我給你按按。”謝渡伸出手。

    沈櫻抬手攔。骸岸嘀x,不用,我自己緩緩就好了!

    謝渡笑了,低頭看她:“你防備我?”

    沈櫻面不改色,直視他的眼睛:“防備你,難道不該嗎?”

    謝渡想起昨夜,摸了摸鼻子,沒說話。

    梳洗罷,謝渡牽著沈櫻的手,引她前去正廳,向謝繼宗、謝夫人敬茶行禮。

    走到半途中,謝渡忽然道:“我家族親眾多,今日恐怕也是一屋子人,你若不認識也不必緊張,我會告訴你!

    沈櫻點頭,問:“謝氏在京都有多少人?”

    謝渡略一思索,準確報出數字:“七房合計一百一十八人。”

    沈櫻咋舌:“今天都在?”

    謝渡不由失笑:“自然不會,我家廳堂坐不下這么多人,今日來的,除卻極親的族人外,大約還有族中幾位輩分高的長輩,總歸不會超過二十人。”

    言談之間,正廳近在眼前。

    謝渡收了話頭,牽著沈櫻的手,遷就著她的腳步,踏過門檻。

    謝繼宗與謝夫人坐在主位,皆是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四周座位上滿滿當當,數一數,約摸十五之數。

    謝渡上前,拱手道:“父親,母親。”

    沈櫻面色柔和,屈膝行禮:“父親,母親!

    謝繼宗與謝夫人俱是一笑。

    侍女送來茶盤。

    沈櫻端起一盞清茶,不熱不冷,遞到謝繼宗跟前:“父親,請喝茶!

    謝繼宗象征性地飲了一口。

    沈櫻又端起另一盞,用同樣的姿勢,遞給謝夫人。

    謝夫人飲一口,笑吟吟道:“夫婦和順,吉祥如意。”

    沈櫻:“諾!

    行完敬茶里,謝渡引著沈櫻去見四周諸位族親長輩。

    謝渡道:“三爺爺!

    沈櫻跟著喚:“三爺爺安!

    謝渡又喚:“大伯。”

    沈櫻再跟著喚:“大伯!

    十幾位族親招呼一遍,與他們寒暄一遍,時間便過了小半個時辰。

    最后,又被那位三爺爺拉住,說了一通閑話。

    謝夫人含笑道:“三叔,您放了這兩個小的吧,昨兒阿櫻得了冊封誥命的圣旨,今兒還要入宮謝恩,別耽擱了!

    沈櫻這才想起此事,看向謝渡。

    謝渡看向謝夫人:“母親,阿櫻沒有三品夫人的服制,怎么入宮謝恩?”

    謝夫人揉了揉額角:“你們先回去準備,衣服馬上送到南軒堂!

    謝渡頷首:“那我們先過去了!

    他拉住沈櫻的手,踏出門檻,往外走去。

    謝繼宗不言不語,突然起身:“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先去書房,接下來的事兒,就勞煩夫人了!

    謝夫人點頭:“應該的!

    謝渡腳步一頓,拉著沈櫻的手,往相反的方向拽了拽:“走這邊!

    沈櫻一愣。

    謝渡沒解釋,走了幾百步,眼前出現一座精巧的小院子,他拉著沈櫻進去,才道:“這是父親的書房,父親應是找我們有事!

    話音甫落,謝繼宗推門進來,平靜道:“是有事!

    謝渡與沈櫻兩張不解的臉看向他。

    謝渡直接問:“何事如此著急?”

    謝繼宗道:“與你們兩個有關,昨日冊封典禮,發生了一些小事!

    他將崔明意所作所為對二人講清楚。

    謝渡臉色難看,冷冷道:“崔家此舉,可曾將我放在眼里?”

    謝繼宗點頭:“旁人不給謝家臉面,謝家也不必給臉面!

    謝渡道:“孩兒明白!

    謝繼宗頷首:“此事你們心中有數即可,萬事小心謹慎,別著了旁人的道,我還有公務要忙,你們先去吧!

    謝繼宗略一頷首。

    第45章 謝恩 謝渡,你要對她好

    回到南軒堂, 謝夫人果然送來了嶄新的誥命服飾。

    沈櫻換了衣裳,謝渡亦換上官服,二人相攜出門, 馬車等在門外,拉著兩位主人奔向宮城。

    今日入宮,是拜謝天家贈封誥命的恩德。按大齊祖制, 冊封誥命是太后、皇后的職責。

    經通報后,二人便徑直被引向謝太后所居的長樂宮。

    長樂宮掌事姑姑秋萍早已候在宮門前,臉上帶著標準的笑意:“使君, 夫人, 太后請二位進去!

    謝渡神色溫潤, 略一頷首:“勞煩秋萍姑姑!

    秋萍道:“使君言重了!

    謝渡面無異色,似乎無話想說,更沒有想打探的消息, 云淡風輕, 與以往戰戰兢兢覲見太后的臣子, 格外不同。

    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

    這便是陳郡謝氏的尊貴。

    秋萍抿了抿唇, 低聲提醒:“謝使君, 崔皇后正在殿內侍奉。”

    說罷, 側目看向謝渡, 欲從他眼底瞧見感激。

    謝渡彎唇笑了笑,眉目不動:“我們是該向皇后娘娘行禮, 拜謝天恩, 如此便不必再往安樂宮求見。”

    秋萍臉色一僵。

    她意在提醒謝渡,崔皇后在太后身側侍奉,或許會對他們不利。

    可不是讓他想著如何請安的。

    秋萍不再言語, 加快了腳步。

    長樂宮正殿內,謝太后身著明黃色華服,威嚴雍容。身側站立奉茶的女子一身紅衣,格外年輕美貌。

    兩人一同轉過頭,望過來。

    謝太后眉目森然,帶著冷意。

    崔明意雙目含情,目光徑直纏在了謝渡身上。

    謝渡目不別視,與沈櫻一同行禮:“臣謝渡、臣婦沈氏拜見太后,皇后娘娘!

    謝太后目光如炬,打探般在沈櫻身上掃來掃去,眸底含著凜然寒意。

    遲遲沒有聽到免禮的聲音,謝渡抬眼:“姑母,怎么了?”

    這個稱呼讓謝太后驟然回神。

    她深吸一口氣,淡淡道:“沒事,你們免禮吧。”

    謝渡沈櫻齊齊道:“多謝太后!

    二人起了身,站在臺階下,垂首不語,極恭敬的模樣。

    謝太后揉了揉眉心,聲音冷冷淡淡的:“你們的婚事,本宮原是不同意的!

    謝渡與沈櫻都沒說話。

    他們的婚事,原也不需要謝太后同意。

    謝太后也并不在意,繼續道:“不過如今婚事既成,有些事情,本宮也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計較了!

    沈櫻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異色,只覺可笑。

    謝太后再如何不滿,這個三品誥命夫人,還是不得不封。

    她自己的兒子立不住,想要坐穩太后之位,安安心心掌權,就得依靠謝家,不敢真的跟謝家撕破臉。

    所以,縱有千般不滿,也得忍著。

    謝太后的目光落在沈櫻身上,挑剔又冷淡:“沈櫻,你的為人本宮再清楚不過。如你這樣不安分的狐媚女子,有幸嫁給謝家,是你的福分,日后當安分守己,好好過日子,別丟了謝家的臉面。”

    這話說的委實難聽。

    沈櫻早已習慣與她針鋒相對,并不覺難堪,抬起眼眸,想說上幾句。

    身旁的男人卻突然上前一步,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擋在身后,臉色冰冷,語氣更是生硬:“太后娘娘,臣不明白,您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不安分的狐媚女子?”

    謝太后沒好氣道:“本宮說的不對嗎?她十五歲就會勾引男人娶她,如今二嫁之身,竟還勾得你言聽計從。”

    她用鄙夷的眼光看向沈櫻:“這么一個女人,也值得你們男人為她欲生欲死。”

    謝渡當下怒極,冷冷質問道:“太后娘娘,您這話何意?我早已說過,阿櫻是我的妻子,辱她猶如辱我!您今日所言,是在羞辱我嗎?”

    “既然太后娘娘如此看不上謝渡夫婦,不若下旨,收回官銜與誥命,謝渡萬萬不敢污了太后娘娘貴目!

    謝太后臉色一冷,斥責道:“明玄!”

    謝渡深吸一口氣,臉色同樣冰冷難看,絲毫沒有退讓之意。

    謝太后忍了忍,“本宮不過平白無故說幾句,你不要這樣大的氣性!

    謝渡不想再跟謝太后糾纏。

    想起今日的目的,并不去說清來龍去脈,徑直行禮道:“臣謝渡攜妻沈氏,叩謝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賜封誥命之恩,二位娘娘萬壽安康!

    他看了眼沈櫻。

    沈櫻心領神會,與他一同行禮。

    禮畢,謝渡一點都沒耽擱,似乎是不想與謝太后同居一室,冷冷道:“恩典已謝,臣告退!

    “這誥命與官銜,太后娘娘若要收回,臣絕無二話!

    說罷,牽著沈櫻,轉頭就走。

    謝太后氣的臉色都變了:“你……謝明玄!”

    謝渡置若罔聞。

    然而,尚未走出殿門,門外已傳來小太監氣韻悠長的嗓音:“陛下駕到!

    謝渡腳步一頓,看了眼沈櫻。

    沈櫻面色不變,反握住他的手,朝旁邊退了半步,給宋妄留出前行的路。

    殿門外,宋妄步子邁的極大,匆匆忙忙跨過門檻進屋,急聲喊道:“母后!”

    謝太后遙遙看著他:“陛下怎么過來了?”

    宋妄不答,大步走到沈櫻跟前,腳步一頓,上下打量著她,見她毫發無損,狠狠松了口氣。

    而后,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臉色有些難看,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謝渡蹙眉。

    沈櫻拽了他一下,示意他行禮。

    謝渡拱手:“臣拜見陛下。”

    沈櫻在側,福身行禮:“臣婦沈氏,拜見陛下!

    行過禮,她又往謝渡身側躲了躲。

    “臣婦”二字,深深刺痛了宋妄的心。

    可此刻,卻顧不上這些。

    他目光轉過來,緊緊追隨著她,來不及離開半分,啞聲道:“阿櫻,你沒事吧,母后沒有為難你吧?”

    謝太后的臉色,頓時漆黑一片。

    沈櫻蹙眉。

    謝渡冷冷淡淡地擋在二人之間,望向宋妄,毫無畏懼之意:“陛下,請您自重,不要隨意關懷旁人的妻子。”

    宋妄絲毫不給他眼神,只盯著沈櫻,輕聲道:“阿櫻,你別怕,你告訴我,我會幫你!

    謝太后先怒了,冷冰冰喊:“陛下。”

    宋妄回過神,敷衍行禮:“母后安康。”

    目光卻仍是未從沈櫻身上移開半分,一幅好沒出息的癡迷之色。

    謝太后看的心梗,惱怒道:“行了,明玄,你們退下吧。”

    謝渡道:“臣告退!

    宋妄道:“慢著。”

    謝渡回頭,與他對視。

    宋妄咬了咬牙,對謝渡道:“謝渡……以后,你要對她好!

    謝渡臉色已是很難看:“不牢陛下指點……”

    沈櫻站在謝渡身后,握住他的手,平平靜靜與宋妄對視:“多謝陛下關懷,臣婦不勝感激。不過,如今羅敷有夫,所謂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還望陛下恪守規矩,切莫再說些令人誤會的話!

    宋妄呆了呆:“阿櫻,我只是關心你。”

    沈櫻不咸不淡道:“我自有我的夫君關心,不需要別的男人。陛下,您是君,我們是臣,有些話本不該我說,然今日便逾越一回,陛下的關懷,該留給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才對。”

    說著,她抬頭,看了眼上首的崔明意,聲音冷淡:“陛下,皇后娘娘才是您的妻子,去年十月您往崔氏下聘,難道不曾許下夫婦之諾嗎?如今之舉,將皇后娘娘置于何地?”

    宋妄臉色慘淡:“阿櫻……”

    去年十月的事情,于他而言,是剜心之痛。

    正是從那時起,他才一步一步,失去了心愛的女人。

    再也無法回頭。

    可現在,他最愛的人,拿當時的事情,來誅他的心。

    恍惚間,宋妄看向崔明意,眼底只有哀痛,沒有情意。

    謝太后似乎這才意識到,大殿內還有另一個人,偏了偏頭,看向崔明意。

    崔明意立于謝太后身側,毫無掩飾之意,仍是含情脈脈望著謝渡。

    謝太后與宋妄都只認為,她看的是宋妄。

    宋妄頓了頓,偏過頭,沒有與她對視。

    崔明意面色不變。

    謝太后滿意地笑了。

    她本以為,被沈櫻當槍使,當中揭破不得寵愛、不被重視事實,崔明意會尷尬不滿。

    沒想到,此女竟如此沉得住氣,毫無異色。

    她的情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只要有這幅心平氣和的氣度,就足以母儀天下。

    崔氏嫡女,名副其實。

    崔明意看到謝太后贊許的神情,才出聲,“沈姑娘,您不必為我鳴不平。為人婦者,以夫為天,陛下便是拿我當一根草一捧灰,我也不會有任何不滿!

    卑微到了極點。

    宋妄不由心生愧疚,低頭沒有說話。

    沈櫻冷冷一笑。

    若非上元節那日,曾見過她對謝渡是何等反應,或許她真會信了這等腐言朽語。

    以夫為天,便是當眾含情脈脈看著另一個男人,還李代桃僵到丈夫身上嗎?

    沈櫻忍了忍,沒有揭穿她,只對宋妄道:“陛下,皇后娘娘一片深情,您要辜負她嗎?”

    宋妄惶然無措,看看沈櫻,又看看崔明意。

    他當然不喜歡崔明意。

    可是一個女人,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

    崔明意笑了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貴為天子,做什么都有應該的,哪有辜負一說!

    宋妄下意識轉頭制止:“你住口!”

    他不是真傻子。

    不可能聽不出來,崔明意這話,是在陰陽怪氣沈櫻。

    謝太后卻笑了聲:“本宮覺得皇后所言沒錯。”

    宋妄急了,“母后!”

    又看向沈櫻,只差賭咒發誓:“阿櫻,你信我,我絕無這樣的想法!

    沈櫻譏諷勾唇,略一行禮:“陛下家事,臣婦僭越,還望恕罪,若無其他安排,臣婦告退!

    謝渡亦道:“臣告退!

    二人相攜離去。

    宋妄立于原地,不敢阻攔。

    第46章 崔氏 我會為你吃醋,沈櫻

    待沈櫻走遠, 瞧不見身影。

    宋妄驀地轉身,瞪向崔明意:“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

    崔明意柔弱無辜地眨眨眼,與他對視:“妾不懂陛下的意思, 妾剛才字字句句,皆出自真心,絕對沒有摻雜半點私心!

    宋妄咬牙:“你當朕是傻子嗎?”

    崔明意對這個說法很是認同。

    若不是個傻子, 也不會明明占據正統,還落得這樣被動的下場。

    面上卻仍維持著端莊賢淑的神態:“陛下若執意誤解妾,妾亦無話可說, 求陛下給一紙廢后詔書, 妾絕不敢耽擱一刻!

    說話間, 她已然紅了眼圈,悲悲戚戚道:“只是,我崔家家教森嚴, 剛嫁便被休棄歸家, 定是活不成了, 還請陛下遣人為我收斂尸骨。”

    宋妄沖動的話, 頓時噎在嗓子里。

    謝太后連忙拉過她的手, 拍了拍:“好孩子, 胡說八道什么, 只要本宮還活著, 你就安安心心留在宮里頭,我看誰敢讓你走!

    又側目看向宋妄, 滿臉不悅:“陛下, 將人逼到這個地步,你滿意了嗎?”

    宋妄沉著臉,一言不發。

    謝太后別有所指:“明意性格柔弱, 溫柔賢淑,是天生的賢惠,你別把人往壞處想。難道沈櫻做不到這般賢淑體貼,恪守女德,你便不許旁人做到?沈櫻是個不講規矩、不懂禮儀的泥腿子,明意卻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女,自然與她不同!

    宋妄臉色難看至極,咬牙道:“這與阿櫻有什么關系?”

    謝太后冷淡道:“若是與她無關,你也不會這樣大反應!

    宋妄無話可說。

    謝太后看看他,又看看崔明意,嘆了口氣:“罷了,本宮說話你向來不愛聽,也就不提這事兒了!

    “妄兒啊,”她難得喚起這個幼時的稱呼,“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你如今有了皇后,也該將以前的舊人放下,去看看新人了!

    她上前一步,抓住宋妄的手,又招手讓崔明意過來,將二人的手疊在一處。

    “如今你們是大齊的皇帝和皇后,當務之急,便是給本宮生個孫子,給大齊生下太子來,其他的事情,都是小節!

    崔明意柔聲道:“妾謹遵母后教誨。”

    宋妄沒說話,抿了抿唇。

    謝太后看向他:“妄兒?”

    宋妄閉了閉眼,低聲道:“是!

    謝太后滿意笑了。

    三人手疊在一起,好像一幅其樂融融的天倫圖。

    秋萍就在此時進來:“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瑜貴妃娘娘在長樂宮外求見!

    崔明意臉色微變,很快遮掩住,笑吟吟看向謝太后。

    謝太后臉上頓時帶了笑:“快讓蘭引進來,別在外頭站著了!

    她對蕭蘭引的態度,比起崔明意,要親熱許多。

    聽到蕭蘭引來了,宋妄的臉色也緩和了些。

    崔明意雙手握拳,指甲嵌進肉里,若有所思。

    看來,早入宮的這一個月,蕭氏女所作所為,不容忽視。

    二月十七,還蕭蘭引還因宋妄逃婚之事大跌顏面,如今竟能哄得太后與宋妄皆喜笑顏開,世家嫡女,本事果真不容小覷。

    崔明意想著,心下有了決斷。

    彎了彎唇,臉上帶著溫柔和藹的笑容,親自到門口,去迎蕭蘭引。

    蕭蘭引是來向謝太后請安的。

    進殿后,行禮道:“妾給太后、陛下、皇后請安!

    謝太后笑了,沖她招手,親親熱熱道:“蘭引過來!

    蕭蘭引走到她身邊。

    謝太后握住她的手,對崔明意道:“你是皇后,蘭引是貴妃,日后你們便親如姐妹,要互相照拂,互相尊敬,知道嗎?”

    蕭蘭引率先道:“妾定會做到!

    崔明意勉強笑笑:“是!

    心下卻膈應的很。她是皇后,蕭氏不過區區貴妃,本為君臣之別,如今卻要互相尊敬,足夠惡心人了。

    不過,當著謝太后的面,她只有順從的。

    蕭蘭引來請安,此刻目的達成,便看向宋妄,笑道:“陛下,我昨天晚上剛畫了一幅牡丹圖,您要不要來長春宮指點一二?”

    宋妄臉色緩了緩,點頭:“好!

    蕭蘭引挽上宋妄的手臂,瞥了崔明意一眼:“皇后娘娘,太后娘娘這里就交給您了!

    長樂宮內,刀光劍影。

    另一邊,沈櫻與謝渡出了宮門,上了馬車。

    謝渡提壺,倒了杯水遞給沈櫻:“喝點水!

    沈櫻接到手中,一口飲盡,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揉了揉額角。

    謝渡伸手按住她的腦袋:“頭疼?”

    沈櫻嘆息,道:“崔明意明擺著要跟我過不去,日后指不定怎么惡心人,恐怕要跟她有些齟齬。”

    謝渡笑了,眼底卻盡是涼意:“不用把她當回事,她很快就會后悔今日的舉動!

    沈櫻疑惑看向他。

    謝渡解釋道:“崔明意之兄崔嘉禾乃潁川郡守!

    沈櫻一點即通:“潁川隸屬豫州,州刺史掌握下轄郡縣長官考績、任用、調動,日后崔嘉禾歸你管?”

    謝渡笑道:“正是如此。而且據我所知,崔嘉禾正在運作,預備在下半年履職中樞,任兵部侍郎。屆時,若我不同意,崔家諸多籌謀,都只能化作東流水。”

    沈櫻點了點頭。

    謝渡繼續道:“這只是其一!

    沈櫻問:“那其二呢?”

    謝渡輕輕一笑:“其二便是,崔氏嫡支目前有三子二女未婚,準備在謝氏、王氏、柳氏、李氏等世家中擇親,如今她得罪了你我,至少謝、王、柳、裴、俞幾家,不會再與崔氏聯姻,盧奕麟也不會!

    “除此之外,蕭、祁、薛等幾家,都無適齡兒女,崔家能選擇的范圍,寥寥無幾。崔明意這五個弟弟妹妹,難免要與寒門聯姻。這對崔家而言,無疑是極大的打擊。”

    沈櫻不大明白:“縱與其他的世家聯姻,又有什么不好的?”

    謝渡道:“世家之所以為世家,除卻底蘊深厚,權勢、財產、家族之外,還有姻親之故。像我家,我祖母出身河東裴氏,母親出身太原王氏,姑祖母嫁入河內俞氏,姑母嫁入皇族,皆是為姻親盤根錯節,互相扶持!

    “崔家目前并無高才,若只與沒落世族聯姻,缺了姻親扶持,無異于自掘墳墓!

    沈櫻若有所思,想了想,卻有些不解:“那崔明意為何針對我?”

    沈櫻是真不明白:“她的兄長要在你手底下做事,崔家想和你家聯姻,她卻連表面上的風平浪靜都不愿維持。如今她做了皇后,我再也搶不了她的東西,她何至于此?”

    謝渡笑了笑,頗有些無奈:“情之一字,使愚者明、智者迷,向來無解。”

    沈櫻恍然大悟:“她心悅你,嫉妒我能嫁給你!

    謝渡看她,臉上帶著笑,意有所指:“若你說這話時,能有半分醋意,我就高興了。”

    沈櫻歪頭:“醋意?可以。”

    她臉上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皇后娘娘身份尊貴,卻唯獨心悅你,夫君當真是魅力無邊呢……”

    謝渡淡淡道:“演的不算!

    沈櫻繃不住笑了:“若真的為崔明意吃醋,就不是我了!

    謝渡不語。

    沈櫻繼續道:“我不會為她吃醋,就像你不會因為旁人喜歡我吃醋,是一樣的。”

    謝渡轉過頭,雙眸望著她的眼睛,倏然笑了,問:“你怎么知道我不會?”

    沈櫻怔住,迷惑地看著他。

    謝渡抬手,握住她后頸,語帶笑意,眼神里卻壓迫感十足:“沈櫻,我當然會吃醋,還會付諸行動。”

    “盧奕麟喜歡你,我就讓盧伯父給他找了個官當,去京郊大營,一旬才能回家一日,再也不能去見你。”

    “蕭名揚要娶你,我那天去蕭家,是想要成全他和百花樓的歡意姑娘!

    “至于宋妄……”謝渡輕哼一聲,“你以為上元節那日,太后怎么神機妙算,竟能捉到崔家的人?是我派了人跟蹤宋妄,恰巧撞見了崔家的人罷了。”

    沈櫻瞪圓雙眼,愣愣看著他,一時間有些顛覆看法。

    謝渡問:“怕了嗎?”

    沈櫻未反應過來,下意識搖了搖頭:“沒有!

    她緩了緩,道:“只是沒有料到。”

    謝渡是謝家精心培養、寄予厚望的嫡長子,絕不會如表面上這般光風霽月,清白正直,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

    她完全想的到,謝渡會對宋妄下手。

    卻沒料到,他竟連盧奕麟都容不下。

    沈櫻深吸一口氣:“盧奕麟是我表兄,我對他沒有半點兒女私情!

    謝渡道:“我知道你看不上他,但你是考慮過嫁給他的,對嗎?”

    沈櫻點了點頭,理所當然道:“嫁給他,總比嫁給蕭名揚強。”

    謝渡便道:“正因如此,京郊大營四品佐領才輪得到他,否則沒落如盧氏,盧奕麟入仕,只能從五品坐起!

    沈櫻想了想,便沒說什么。

    謝渡不再提起旁人,看向她:“所以,沈櫻,我會為你吃醋,你呢,你以后會嗎?”

    沈櫻想了想,微微搖頭:“我想不到。”

    想不到她因為一個男人而喪失理智。

    和宋妄在一起兩年,投懷送抱的女人有很多,卻從未激起過她半分情緒。

    幸而她有一手以假亂真的好演技。

    對她來說,吃醋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那樣的反應。

    沈櫻蹙眉,有些茫然。

    謝渡松開握著她后頸的手。

    移到前面,撫著她蹙起的眉心,輕笑一聲:“別皺眉,放松!

    沈櫻下意識舒展了眉心。

    謝渡神色很是平靜:“這件事你不需要費心。感情的事情,向來都是順其自然,越強求,便越發求不得!

    “沈櫻,我并不著急。時間長了,或許你愛我,比愛你自己更深。”

    沈櫻沒說話,卻打心底認為,這是不可能的。

    第47章 回門 謝渡很好

    沈櫻不吭聲。

    謝渡一笑, 撩開簾子,轉了話題:“快到家了,待會兒帶你走走, 認認門!

    沈櫻頓了頓,看著他。

    謝渡驟然意識到她該累了,面不改色道:“還是改天吧, 今兒累了!

    沈櫻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好!

    新婚頭三日,一向是新人最忙的時候。

    第一日婚禮, 第二日拜見翁姑, 第三日回門, 沒有半點輕松。

    像新婦認門認人這樣的事情,其實不在禮制內,只是世家大族枝繁葉茂, 若不特意認一認, 平常見了恐生出笑話來。

    這項禮節, 一向放在第二日拜見翁姑后。但今日額外入宮謝恩, 沈櫻的體力自然比不上他, 這件事延后也無妨。

    謝渡又想了想, 道:“算了, 不去也行!

    沈櫻疑惑看他。

    謝渡解釋道:“你乃謝家宗婦, 如今更貴為三品誥命夫人,該他們來拜見你。當年母親嫁入謝家, 便是如此。”

    沈櫻遲疑不決:“那長輩們不會挑你的理嗎?”

    謝渡溫聲道:“在京的長輩, 除卻你今天早上見過的,其余都幾乎出了五服,斷不敢在你跟前托大。你不用操心了, 我去找母親說!

    沈櫻點了點頭:“這樣最好!

    不知謝渡是怎么說服的謝夫人。

    謝夫人特意遣了身邊的侍女傳話,讓沈櫻不必前去認門,在家等人拜謁即可。

    不過,這項禮可廢。

    回門之禮卻免不了。

    三月十九,是回門的日子。

    用過早飯,待到日頭斜掛時,沈櫻拉著謝渡,不疾不徐從南軒堂出門,登上馬車,往崇寧街沈府去。

    到了沈府,沈既宣攜蕭夫人、沈舒、沈棋一家四口候在門前。

    謝渡先從車上下來,將手遞過去,沈櫻緊隨其后,握住他的手。

    二人一同走到沈既宣夫婦跟前。

    沈櫻行禮:“父親,夫人。”

    謝渡拱手,隨著沈櫻的稱呼:“岳父,夫人!

    沈既宣面帶笑意,親手扶起謝渡:“賢婿毋需多禮,快快請進!

    蕭夫人皮笑肉不笑:“大姑娘請進吧。”

    一側,沈舒沈棋乖巧喚道:“姐姐,姐夫!

    沈櫻瞥他們一眼,頷首示意,卻又看向蕭夫人,淡淡道:“怎的只有阿舒和阿棋,其他弟弟妹妹呢?都是夫人的孩子,您要一視同仁才好。”

    蕭夫人臉色微變,語氣冷淡:“他們年幼,吹不得冷風,待大一些,我自然會帶著出門見客。”

    沈櫻笑了笑:“那就好,夫人是長輩,您先請進!

    蕭夫人抬腳進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謝渡,臉上掛起笑意:“明玄,謝夫人對待嫡子和庶子,也是一視同仁的嗎?”

    謝渡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光微沉,臉色淡了淡,平鋪直敘道:“家父家母此生唯我與胞妹兩個孩子,既無姬妾,更無庶子!

    蕭夫人呆滯一瞬,頓了頓,看向沈既宣。

    沈既宣尷尬地笑了笑:“謝相對夫人果然情深。”

    蕭夫人陰陽怪氣:“是啊,世間男兒如謝相者,鳳毛麟角!

    謝渡淡笑一聲:“我不過隨口一說,岳父與夫人切莫因此生氣。”

    沈既宣忙道:“這是哪里話,我不僅不會生氣,還要以謝相為師,端貴品行,和睦家宅!

    謝渡莞爾:“那再好不過。”

    一行人緩步走到正廳外。

    廳內快步走出來個熟悉的身影。

    沈惠坐在廳堂內,一看見他們的沈櫻,就匆匆忙忙迎了上來,她握住沈櫻的手,上下打量著,頓時紅了眼圈,臉上卻又掛著笑,極為奇異。

    沈櫻輕輕喚:“姑母!

    大喜的日子,沈櫻著銀紅曳地長裙,珠環翠繞,臉頰白里透紅,眉眼間透露出輕松的氣息。

    看上去,嫁人后的日子,并無太大壓力。

    沈惠仍是不放心,趁著謝渡與沈既宣說話的功夫,將沈櫻拉到后堂,問道:“明玄待你如何?謝家人好相處嗎?這種大家族,應付得過來嗎?”

    沈櫻耐心地一一回答:“謝渡很好,對我很好。謝家人都好相處,翁姑都是和善之人,并不會為難我,小姑子活潑善良,并非磋磨人之輩,一切都好。謝家雖是大族,婆母卻讓我隨心行事,不必顧忌!

    她沒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

    蓋因知曉,沈惠會問出這樣的話,全因這皆是當年她自己受過的苦。

    沈惠剛嫁入盧家時,做的并非正妻,而是妾。

    那時沈家仍是縣城一個不起眼的小小庶族,與世家有天壤之別。

    卻不想,恰逢盧家公子路過會稽,偶遇沈惠,傾慕其美貌,不顧沈家意愿,強納為妾。

    過了幾年后,沈既宣立下軍功,沈家于京都有了一席立足之地。

    盧家原配夫人去世,沈惠又生了盧家唯一的子嗣,便被扶正,做了盧家的嫡妻。

    想必,那個時候她在盧家,沒少被人為難。

    姑父并非體貼之人,加之大族主母何其難當,再有人使絆子,姑母的日子,定是難過的。

    沈惠聽了,握住她的手:“阿櫻,你要說實話,這種事情,萬萬不可報喜不報憂!

    沈櫻不由一笑,堅定道:“姑母,阿櫻字字句句,出自真心,不敢有假話!

    沈惠欣慰不已:“那就好、那就好,我們阿櫻是個有福氣的!

    沈櫻笑著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姑母不用為我操心,謝家很好,我也很好!

    沈惠感慨萬千,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淚光:“阿櫻,我們出去吧。”

    外頭,已經開始擺午飯了。

    用過午飯,沈櫻拒絕了沈既宣的挽留,拽著謝渡回了謝府。

    坐在車上,沈櫻問謝渡:“我父親與你說什么了?”

    謝渡長指抵著額角:“問我何時去豫州上任。中書省下的詔令,命我四月初二出發!

    沈櫻覺得不止于此,若僅僅是閑話,何至于她與沈惠一出門,就看見他臉色不好。

    謝渡無奈笑了笑:“你父親沒說什么,只是你那后母說了些話。”

    沈櫻蹙眉:“什么?”

    謝渡道:“她今日特意帶著沈棋來見你我,是為了求我給她寫一封舉薦信,讓沈棋拜大儒江敘為師!

    沈櫻已然皺眉:“你沒答應吧?”

    謝渡失笑:“當然沒有。我與江敘乃忘年之交,深知他性情淡泊,不慕名利,收徒授課只講緣分,只看天資。旁人就算了,我怎么可能以交情為籌碼,逼他收徒!

    沈櫻松了口氣:“那就好。”

    謝渡搖了搖頭:“可憐天下父母心,蕭夫人為他百般籌謀,可惜你那弟弟卻是個愚鈍的,聰慧不及你半分。”

    第48章 攀比 你為何不信任他?

    沈櫻搖了搖頭, 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冷意:“不論他愚鈍還是聰慧,拜師一事,都不可答應。”

    她一幅冷漠決絕的態度, 且是對著血親的弟弟。

    謝渡凝目看她,眼眸中帶著疑惑不解,沒得到她的回答。他沒有強求答案, 善解人意地點了點頭:“放心吧,我與沈家來往,會告訴你!

    沈櫻垂下眼眸, 看著自己白皙的掌心, 聲音很輕:“或者, 你可以完全不與沈家來往!

    她抬起頭,意態疏冷,“我不想看見沈家人得到任何好處!

    謝渡靜靜看她片刻, 輕輕道:“我能問, 問, 為什么嗎?”

    沈櫻抬眸, 對上他的目光。他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漆黑深邃, 有一抹光亮蘊于其中, 如綴滿星子的天空, 此刻,這雙眼睛堅定地望著她, 眸中含著溫和與期待, 無端讓人生出信賴感。

    而她與蕭氏、與沈家的恩怨,也并無隱瞞的必要。

    馬車行入無人的巷道,車內外皆寂靜無聲, 唯余車輪轆轆,與風聲呼嘯。

    “明日,陪我去大慈恩寺一趟吧。”沈櫻端坐著,雙目平靜,古井無波,“明天,我慢慢跟你說。”

    謝渡了然:“與你母親有關?”

    沉吟片刻,他撩起簾子,對外頭隨從道:“你回府稟告相爺與夫人,我與少夫人今日不回家了。”又對車夫道:“改道,去大慈恩寺!

    沈櫻懵懵地看著他,不解道:“你就這么好奇?”

    甚至,等不到明日,非要今天知道?

    謝渡放下簾子,轉過身,狀似不在意:“你是婚后第幾日,對宋妄說的此事?”

    沈櫻愣了,有一絲茫然。

    謝渡眸色微沉,垂首漫不經心道:“不記得了?”

    沈櫻搖頭:“不是。”

    謝渡與她對視:“你還記得?”

    沈櫻按了按眉心,言簡意賅:“我沒跟他說過這件事!

    這下子,輪到謝渡愣住了:“什么?”

    沈櫻視線落在他身上,像審視一般:“好端端的,提起他做什么?”

    這還是他第一次,無緣無故提起她與宋妄的舊事。

    還是用這種奇奇怪怪的口吻。

    謝渡面色無異,手指卻不由自主撥弄著桌案上的茶盞,稀松平常道:“隨便問問!

    沈櫻輕輕“哦”了一聲,隨即笑了,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是在與他攀比?”

    謝渡手指一頓,不再動,抬起眼眸,坦坦蕩蕩道:“你以為的沒錯,我是在與他攀比。”

    沈櫻不解,問:“攀比什么?”

    比誰知道的早?

    有意思嗎?

    宋妄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不奇怪,但謝渡性情平和溫定,不該如何啊。

    謝渡斂眸,笑了:“攀比誰在你心中的位置更重要!

    迎著她不解的眼神,謝渡語氣越發認真:“這是你的秘密,輕易不會告訴別人,除卻親近之人。所以,若我比他知道的早,說明在你心里,我比他更親近,或者說,我比他值得信任!

    “若是晚了……”他言未盡,意已達,眉目平靜如水,“你知道的,我這一生,從未輸給過他,這件事更不想。”

    沈櫻瞠目結舌,楞楞看著他,有些難以理解他的想法:“這是什么說法?無稽之談。”

    謝渡并不解釋,也不爭辯,笑問:“那你為何不告訴他?”

    沈櫻又愣住了,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氣,不得不承認他的說法:“因為我不信任他!

    以前,宋妄是她的夫君,是她幫扶、維護的人,是她最重要的存在。

    十五歲相識,十六歲成婚,十八歲分離。

    他也曾真真正正庇護過她三年。

    若無宋妄,三年前,沈櫻便已被隨意嫁了人,成為一個默默無聞死在后宅的女人,在偌大京都中,激不起半點水花。

    但從始至終,宋妄都不曾成為她信任的、依賴的人。

    她從來沒有認為,宋妄能夠庇護她一生。

    謝渡不肯輕易放過這個話題,追問:“他絕不會害你,你很清楚,那你為什么不信任他?”

    沈櫻的手顫了顫,半晌,嘆了口氣:“他這樣的人,哪里值得信任呢?”

    誠如所言,宋妄絕不會害她。在別人害她時,甚至會挺身而出護著她。

    他非常非常愛她。

    可但那又如何?

    宋妄的情愛從來都不值錢,輕而易舉,就被他懦弱的性情擊碎。

    風雨和順時,一葉扁舟足以棲身。

    風雨飄零時,脆弱的扁舟抵不過驚濤駭浪。

    沈櫻悠悠然道:“實不相瞞,從嫁給宋妄的那天起,我就從未想過與他共度一生。只是沒想到,先帝走的這樣早,若再給我三年時間,縱然和離,我也絕不會落得這種境地!

    謝渡平心靜氣:“實際上,你的處境并不算差。若非太后厭惡你至極,你可以過的很好。”

    廢黜貴妃的旨意,人盡皆知。

    彼時,宋妄賜她玉芍園居住,又還歸嫁妝,又賜千金。若無謝太后攪局,她其實可以舒舒服服度過一生。

    沈櫻道:“沒有解決掉她,就是不足!

    謝渡頓了頓,突然問她:“若無太后,你與宋妄會一直在一起嗎?”

    他目光灼灼,盯著沈櫻的眼睛,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

    沈櫻不假思索:“不會!

    “為什么?”

    “沒有太后,也有別的麻煩,宋妄不可能全都解決,他早晚會妥協!

    謝渡得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收回目光,假惺惺道:“若叫宋妄聽見你的話,恐怕會傷心欲絕吧!

    沈櫻道:“若他是個聰明人,不必我說,也該想到!

    可惜,宋妄不是。

    謝渡莞爾,輕松愉悅寫在了臉上。

    沈櫻揉了揉額角,沒再說話。

    到了大慈恩寺,二人又一同去祭拜林夫人

    在林夫人的牌位前,謝渡頭一次認認真真行了女婿的禮節,隨著沈櫻稱呼“阿娘”。

    沈櫻詫異看他一眼。

    謝渡平平淡淡道:“不對嗎?”

    沈櫻頓了頓:“對!

    她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聲音輕輕的:“阿娘,他是謝渡,您的女婿!彼D了頓,看一眼謝渡,沒有介紹他的家世、官位、身份等等,只是道,“他是個好人!

    謝渡驀地轉頭看她,心下忽然一動。

    天下父母,為女兒擇婿時,大約都希望能嫁給“一個好人”。

    女子存活,本就不易,嫁得一個品行好的郎君,比什么都重要。

    沈櫻這樣講,若林夫人當真在天有靈,大約可以含笑了。

    他望著沈櫻的側臉。

    忽覺,還是不夠了解她。

    以往只覺她美麗,有著旺盛、綿延不絕的生命力,如不凋不落的萬年枝。

    如今才覺,她亦細膩柔軟,如初春柳葉。

    第49章 談心 坦誠相待

    沈櫻說完, 放下雙手,側目:“看我做什么?”

    謝渡道:“覺得你與我想的不一樣。”

    沈櫻微怔,茫然看向他:“有何不一樣?”

    謝渡笑笑, 抬頭望著跳躍的火光:“我原以為,你心若磐石,沒想到在你母親跟前卻很孝順。”

    沈櫻垂下眼眸, 悵然若失,輕輕道:“我母親和蕭氏的恩怨……仇怨……”

    謝渡看著她的眼睛,不由心軟:“你若不想說也沒有關系!

    沈櫻搖了搖頭:“沒什么, 已經是許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望著母親的牌位, 神色卻平靜。

    “我父母都出身會稽庶族, 家中有幾畝薄田,生活只能算是足衣足食,雖不富裕, 卻夫婦恩愛, 生活平穩。直到數年前, 大齊與羌國之戰, 軍書征召我父親入伍, 他隨著大軍上了前線!

    沈櫻聲音很慢, 回憶著以前的生活, 聲音平淡無波:“一年后他從前線傳來消息, 立了戰功,被拜為五品鷹揚將軍, 我和母親被人從會稽接到京都將軍府, 卻沒見父親!

    “又過了一年,前線再次傳信,羌族大敗而歸, 父親再立戰功,被封四品將軍,即日回京!

    說到此處,沈櫻閉了閉眼,嗓音里帶了幾分慘淡,“可是父親回京那天,將軍府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位高權重的蕭侍郎親自帶著妹妹蕭宜珠上門拜訪,話里話外,都在說我父親今非昔比,母親已配不上他,若是賢惠女子,便該主動退位讓賢!

    “我父母都不同意,于是……”沈櫻雙手揪著身下的蒲團,慢慢道,“蕭侍郎動了手,他的隨從,一把匕首,割開了她的脖頸。”

    她重重吐字:“謝渡,我此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幕!

    林思靜是被殺死的。

    那天下了雪,沈櫻被沈既宣帶去別人家做客,回家時很開心,興高采烈要去找母親分享所見所聞。

    找了一圈,都不見人影。

    有下人告訴她,母親去了湖心亭。

    她噔噔噔跑過去,邊跑邊大聲喊著母親。

    長長的走廊跑到頭,只看見了滿地鮮紅的血。

    雪化了,血液不曾凝固,像春日盛開的映山紅。

    林思靜平躺在地面上,睜著雙目,與她對視。

    一張死氣沉沉的臉,比雪還要慘白。

    沈櫻慢慢道:“后來的事情,我已不記得了。只知我大病一場,還沒好的時候,父親就迎娶了蕭宜珠為妻,且被擢拔為三品輔國將軍。他拿我母親的命,換了高官厚祿。”

    “而家中祠堂,蕭宜珠要將我母親的牌位,立在右側,父親默許了。”

    向來天下夫婦,男左女右,死人反過來,女左男右。

    若夫婦二人,男居右,女居左。

    繼室、姬妾能入祠堂者,位于男主人右側。

    謝渡呼吸一窒,不敢議論,只輕聲問:“所以,你將她帶來這里!

    沈櫻道:“她不會再喜歡沈既宣了!

    謝渡所有的巧思善辯,此刻都毫無用武之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心臟鈍痛,有些不可想象。

    那么小的孩子,親眼目睹母親的死,怎么頂得住?怎么能長成如今堅韌不拔的模樣?

    他遲遲不語。

    沈櫻倏然問道:“謝渡,你后悔娶我嗎?”

    謝渡一愣:“什么?”

    沈櫻定定看著他,眉眼堅定不移:“我與蕭宜珠、蕭侍郎乃至于整個蕭家之間,并非恩怨,而是仇怨,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而你謝家與蕭家,世代相交,盤根錯節,既有姻親之好,更有故舊之交!

    “何況,”她頓了頓,卻沒有退縮,“我所厭恨的,并非僅僅是蕭氏一族。”

    謝渡驀然一驚:“你……”

    沈櫻眉眼間帶著透徹涼意:“蕭氏膽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殺人,又能毫發無損,靠的豈是他一家一族?彼時,京兆府尹姓王,大理寺卿姓裴,而刑部尚書,乃你謝氏子弟。”

    “正因各大世家互相勾結,官官相護,殘害黎庶,才有此等殘禍!

    “若世家仍存,縱然我報了仇,滅了蕭氏,這世間仍會有一個又一個林思靜!

    “謝渡,你懂我的意思嗎?”她看著謝渡,揚起下頜,毫無畏懼之色,慢慢道,“我要所有的世家都煙消云散,縱無功而返,亦九死未悔!

    “你若后悔娶我,現在還來得及和離!彼粗x渡的眼睛,“這就是為什么,我要在大慈恩寺與你說這話的原因!

    她所謀求的,太過膽大,太過異想天開。

    且,憑她一己之力,斷不可能做到。

    謝渡恍然不語,怔然看著她的面容。

    沈櫻收回目光,從蒲團上站起身來,彎下腰,將蒲團擺放整齊,輕聲道:“明日,去和離吧!

    臉上并無失望之意。

    作為世家子弟,謝渡斷然無法接受她的想法。就算真的喜歡她,應當也不會再勉強。

    她轉身欲走。

    謝渡忽地抓住她手腕,炙熱掌心燙著她,輕聲問:“為何全都告訴我?”

    沈櫻語調平平:“因為信任你的人品。”

    謝渡倏然嘆息,輕聲道:“我何時說過,要與你和離?”

    沈櫻微微詫異。

    謝渡沒有看她,雙目直直看著林思靜的牌位,沉聲道:“昌平十二年,時任刑部尚書的謝繼誦是父親幼弟,昌平十八年,貪腐救災款,被父親親自監斬于午門。”

    “時任大理寺卿的裴文遠,昌平二十年,春狩時逼迫宮妃行/亂,賜死。時任京兆尹的王知慶,昌平二十一年,與魯王漫談,見罪于先帝,白綾賜死。”

    他聲音忽然低下來,慢慢問:“裴文遠、王知慶的死,都在你嫁給宋妄之后,與你有關嗎?”

    沈櫻毫無避諱之意:“王知慶與魯王的談話,是我編造的,找了幾個乞丐去路上傳,先帝看重我信任我,且本就想要魯王的命,便沒問是非,直接賜死。”

    “裴文遠之事有些意外。”她平靜至極,言語間帶著刀劍的戾氣,“我原本想要設計他逼迫的人,是我自己。”

    春狩之時,逼迫皇太子妃行淫。

    這樣的大罪,足以株連三族。

    謝渡閉了閉眼。

    有些無力:“你也不在乎自己的命嗎?”

    沈櫻道:“這點事情,不至于要我的性命,當時那位寵妃也沒有死,只是被冷落!

    她彎唇,漆黑瞳仁卻寒意冷徹:“我沒有這樣的苦惱,宋妄只會心疼我,不會冷落我。”

    謝渡皺眉:“但以命相搏,終非上策。”

    沈櫻無意與他爭論這個,看向他:“所以謝渡,你想要如何?”

    “你并非魚肉之人,我并不厭恨你,也不想連累你,若你想要和離,我絕無二話。日后若有需要,肝腦涂地在所不辭,報你救我和親之危。”

    謝渡閉了閉眼:“和離這兩個字,不必再提,我不想聽見,今天不想,以后也不想!

    說完了底線,他嘆了口氣,轉過頭,看著沈櫻的側臉:“沈櫻,你對我坦誠,我亦不會叫你失望,你所厭恨的,便是我所厭恨!

    沈櫻道:“你本就出身世家,不必勉強自己,勉強的話,不會有好結果。”

    謝渡驟然笑了,問:“你怎么知道我勉強?”

    沈櫻道:“沒有人會背叛自己!

    因世家的存在,他得了無數的好處,一切都唾手可得。

    他憑什么厭恨世家?

    謝渡攥著她的手,牢牢不放:“這不是背叛,而是破繭新生。”

    他嘆口氣,慢慢道:“這樣的話,除卻父母,我沒向任何人說過。世家綿延百年,猶如大樹,枝繁葉茂,亂枝雜干同樣茂盛,若不及時清理修剪,早晚會吸干主干的養分,大樹必會轟然倒塌。譬如謝繼誦之事,對主干嫡支,便是重創。”

    “謝家從很早以前,就開始從中抽身。斷絕與世家聯姻為其一,姣珞嫁入寒門,我不娶世家女子。斷絕官官相護為二,我入仕,唯有父親、姑母知曉,沒有親朋故舊奔走。大義滅親為三,數年來,以謝繼誦為首的謝氏子弟,被父親所殺、所貶、所罰者,不下三十!

    “只不過,謝氏乃世家中心,需得緩緩圖之,不可急,更急不得!

    沈櫻很快反應過來:“你要拋下他們?”

    拋棄那些同行了百年的世家故舊,獨留他謝家的破繭新生。

    謝渡頷首,神色沉靜:“所以沈櫻,你我殊途同歸!

    他將重音放在“同歸”二字之上。

    他松開沈櫻的手,起身,緩聲道:“至少,你和我之間,并非水火不容的關系。”

    沈櫻點了點頭。

    謝渡接著道:“所以,和離二字,不許再提!

    沈櫻微微頷首:“我并無和離的意愿!

    可她還是不理解:“謝家顯赫至此,你破繭新生,要生到何處去?”

    謝渡疏然一笑,朗朗如玉。

    “天下之間,皆道我謝氏乃大齊第一高門顯貴。然,大齊真正的第一高門,最大的世族地主,姓宋!

    “可我謝氏既擔了虛名,為何不能成真?”

    沈櫻愕然,此刻才當真信了他的話。

    謝氏志在江山。

    那謝氏的利益訴求與其他世家便是相背離的,矛盾不可緩解,不可調和。

    如今謝太后、宋妄以及整個皇室宗族,有多想讓世家全部倒臺。

    謝渡就會有同樣的想法,甚至更嚴重。

    畢竟,他以世家子弟的身份奪取江山。

    別的世家焉能不動心?

    謝渡垂首,輕聲道:“這是我謝氏最大的秘密,沈櫻,你知道了,就得一輩子做我謝家婦。”

    沈櫻恍惚不解:“我沒讓你說,你自己說的!

    謝渡笑:“強買強賣,你沒有拒絕,就是答應!

    沈櫻一時語塞。

    第50章 夫妻 只要她愿意坦誠

    謝渡握住她的手腕, 輕笑一聲:“不逗你了。”不等沈櫻生氣,他飛快道:“我跟家里說明天再回去,今晚你是想在寺里住下, 還是想出去轉轉?”

    沈櫻頓時忘了剛才的不滿,仰頭道:“去哪里?”

    她雙眸帶著疑惑不解:“這個時辰,城內的邸店都要打烊了!

    謝渡心下一酸, 聲音輕了些:“去我在城外的莊園。”

    他看著沈櫻,慢慢問:“沈家亦有幾個莊園,你不曾去住過嗎?”

    因為不曾住過, 所以沒有這樣的概念。

    沈既宣夫婦, 虧待她甚多。

    沈櫻卻不以為意, 對此沒什么反應,只問謝渡:“離這兒有多遠?”

    謝渡思索片刻:“約六里地!

    沈櫻道:“那就去吧。”

    自大慈恩寺出來,二人乘車去了城外莊園。

    到門前時, 馬車停下, 等候大門打開。

    沈櫻撩開簾子, 向外望去, 一座風景秀麗、山清水秀的園林映入眼簾。

    謝渡本在車上閉目養神, 這才睜開眼, 緩聲道:“阿櫻, 有件事要與你坦白!

    沈櫻握著簾子的手指微微一顫, 頓了頓,面色無異:“何事?”

    她已有了揣測。

    世家子弟素愛風流, 金屋藏嬌之舉比比皆是。謝渡平日潔身自好, 從未有風月艷事傳出,或許正是因為他的“嬌嬌”,藏得旁人猜不到。

    謝渡看著她, 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反應,突然彎唇,賣起了關子:“你以為是何事?”

    沈櫻抿唇,淡淡道:“金屋藏嬌,古來有之!

    謝渡臉上的笑僵在唇角,雙目微沉:“所以,你以為我在園子里藏了人?”

    沈櫻反問:“不是嗎?”

    謝渡眉眼深邃:“那你不生氣?不吃醋?”

    沈櫻困惑地看他一眼,像是不理解他為何說這種話。

    謝渡揉了揉額角,嘆息一聲:“罷了。沈櫻,沒有你想的那種事情,蓄養外室的事情,我不會做!

    他神色極其鄭重認真。

    沈櫻移開目光,輕聲道歉:“對不起!

    謝渡問:“為何道歉?”

    沈櫻解釋:“無端疑心你的品行,是我之過,以后不會有這樣的事情。”

    謝渡臉色淡淡,不見高興愉悅。

    半晌后,才淡淡道:“沈櫻,你我夫妻,不需如此生疏。做妻子的疑心丈夫,不必道歉,我不是宋妄,不需要你費心哄著我!

    “何況,你就算真的道歉,也不該是為疑心我的品行,而該是因為疑心我的感情!

    沈櫻微怔。

    謝渡又道:“我娶你,并非玩笑,而是真心實意要做夫妻。”

    沈櫻定神,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謝渡淡淡問:“那你呢?你是真心實意要與我做夫妻,還是要做個相敬如賓的陌生人?”

    沈櫻抬眸與他對視,眼底毫無退縮之色,分外坦誠:“謝渡,至少現在,我還做不到你想要的事情。若我表現的如你所愿,那只能是裝的!

    這點倒不奇怪,謝渡并不生氣,反而有些高興。

    他目光深邃,對她道:“這樣也好。”

    沈櫻半生跌宕,有過慘烈的經歷,痛苦的回憶。

    她對家庭、夫妻、情愛,不會有信心,更不會有信任。

    她做不到,不想做,很正常。

    但只要她愿意坦誠相待,以后種種,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謝渡眼底帶著輕微的笑意。

    沈櫻手指微微蜷縮。

    馬車又動了起來,越過高高的大門,進了園林內。

    沈櫻忽地想起:“你剛才要與我坦白的事情,是什么?”

    謝渡轉過頭,摸了摸鼻子:“也沒什么,只是這莊園里,住了我的兩個朋友!

    沈櫻不解:“這有什么?何以用得上坦白二字?難道我不能見他們?”

    謝渡直截了當道:“并非如此,阿櫻,你還記得李明暉嗎?”

    沈櫻一怔,“翰林院學士李明輝?”她有些茫然不理解:“可是我記得,去年春,他口出狂言,辱及高宗皇帝,已被鴆殺。”

    謝渡點頭:“對。當時這杯鴆酒,先帝派我父親送去,被我調了包。我先與李明輝商議好,讓他裝死,之后偷龍轉鳳,拿一具尸體換了他,將他安置于此!

    沈櫻揉了揉太陽穴,一時間沒能理解這個操作。

    謝渡解釋:“李明輝此人出身庶族,卻有大才,是以常恃才傲物,狂放不羈。但其人于治國理政處常能一針見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櫻道:“所以,你是惜才!

    謝渡點頭:“可以這樣說!

    沈櫻又問:“那另外一人?”

    謝渡語調平平:“御史臺,杜知維。”

    沈櫻恍然大悟:“前年秋,杜知維直言進諫,上書謝太后不顧民生福祉,圈地無數,逼得無數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餓殍遍野。得罪了謝太后,被秘密處死,結果又被你救了下來?”

    謝渡點頭:“杜知維此人極有名,你應當熟悉!

    沈櫻點頭:“自然,他于杭州城一日斬六貪的故事,舉世皆知。”

    杜知維是個清介耿直之人,眼底揉不得沙子,更有一顆愛國愛民之心。

    曾任杭州府監察御史時,查明杭州太守為首的幾位主官竟貪腐受賄,與豪強勾結,掠奪百姓土地,搶奪百姓家產,逼得原先安居樂業的杭州城人丁凋零。

    一怒之下,先斬后奏,殺了杭州城六位長官。

    此事,令其上司、先帝等都極為憤怒,卻拿他沒有辦法。

    因其杭州一舉成名,無數百姓擁戴。

    被傳喚上京時,杭州城百姓送至城外三十里,哀聲、感激聲、祈禱聲綿延不絕。

    因而,杜知維回京后,沒被問罪,反而升了官。

    直到后來,他秉公直言,得罪了謝太后。

    縱有千萬百姓擁戴,也再無活路。

    沈櫻疑惑不解:“見他們,為何要先斬后奏?”

    謝渡摸了摸鼻子:“主要是,我忘了。”

    今日本來他沒有來這里的打算。

    只是方才在大慈恩寺,聽了沈櫻跌宕不堪的經歷,實在不忍看她在那里,回憶過去的舊事。所以才想著帶她出來。

    恰好,這座莊園距離大慈恩寺最近。

    他名下莊園無數,只記得將這二人安置于京郊莊園中,但具體是哪座,不到跟前,是真想不起來。

    若非瞧見了這座大門,恐怕至今也想不起來,這里頭還放著兩位驚世駭俗的朋友。

    謝渡無奈:“既來了,到了門口再轉頭離開到底不好,不如見一見?”

    沈櫻想了想,道:“好。”

    這兩人,她都曾見過,如今卻想看一看,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們會變成何種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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