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玉 親生父母
021
鄭云州挪開視線, 他舀起一勺粥:“怕嗎?怕的話就張嘴,說你怕。”
“開了這個口,鄭總就會幫我嗎?”西月反問。
鄭云州也看著她:“你都還沒開口, 怎么知道我一定不會?”
僵持了幾秒后,林西月搖頭,揚了揚唇:“還是不了。”
“為什么?”鄭云州幾乎立刻皺起眉頭。
她這么小的年紀,怎么就活成了鐵板一塊, 能一而再地拒絕他。
“不怕, 我又沒有違反校規, 怕什么呢?”林西月接上他的話,輕聲說:“不能什么都麻煩您,鄭總的恩情,我也不是每次都還得起。”
他哼笑了一聲:“只要你想還, 沒有還不起的。”
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沒聽清, 林西月的睫毛顫了下, 低著頭不作聲。
這個犟脾氣, 有時候還真是挺像他的。
安靜吃完早餐,林西月放下了湯匙。
中途他們沒再說過一句話。
但她不放心, 還是問了聲:“鄭總, 今天是真的不用去佛堂嗎?”
鄭云州被問燥了, 扯過餐巾揩了揩唇角, 又信手丟下:“你又不出家,天天想著侍奉佛祖干什么, 回學校去。”
“哦,謝謝。”
林西月起身走了。
她也適應了他別致的表達方式。
鄭云州就是這么個人,大概從小就被身邊人當皇帝捧, 說話做事全由著自己高興。
譬如現在,明明做了一件于她有益的事,是在關照她。
換了那些內心空虛不足的男人,早就變著花樣邀上十來遍功了,不斷展示他乏善可陳的能力,直至對方厭煩為止。
可鄭云州卻懶得提及內情,連口氣也冷得像在教訓人。
司機送她到了宿舍樓前,西月道謝后下了車。
這一晚像個荒唐失真的綺夢。
她住在湖畔的幽靜小樓里,吃了專機空運來的,她見過個頭最大的竹蟶,睡了她有生以來睡過的,最貼合身體曲線的床墊,穿著夠抵她一年生活費的睡裙,事事都t?有人殷勤周到。
手邊的那部電話,仿佛就是通往另一個階層的橋梁。
只要撥出去,一切的物質資源都憑她隨心調配。
可惜,不管那個世界再怎么明亮有序,她也始終是局外人。
就像午夜一到便要失效的魔法,華麗馬車恢復到南瓜模樣,拉車的駿馬變成灰毛老鼠,漂亮的衣裙自動褪色脫落,所有虛幻的美好都原形畢露。
林西月回了寢室,把臟衣服拿出來后,將那個紙袋,連同身上脫下來的昂貴裙子,都塞到了柜子深處。
窗簾緊閉,一點日光也照不進來。
她平靜地換上自己樸素的衣服。
林西月在感情上不是個木頭。
非但不是,因為不染凡塵氣的長相,從讀高中以來,身邊總是圍著不少男生。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鄭云州在男女之事上,親手給她出了一道謎面。
他撇下付長涇,深夜帶她去酒店,卻恪守分寸,為她從頭換上新裝,把她的時間還給她。
鄭云州做完這些便躲到暗處,等著看她費勁力氣拆開謎面,把謎底說給他聽。
但林西月繞道而行。
她跳過了一切的猜疑,像忽略陰雨夜里的月亮那樣,只管繼續自己該做的功課。
陷阱再精美巧妙,對毫無冒險精神的人來說,也是徒勞。
林西月洗完衣服,晾在陽臺后,拿上書去了自習室。
早餐吃得很飽,午飯她只啃了個全麥面包。
太噎了,她打開水壺,連灌了幾口茶才頂下去。
學到下午兩點多,林西月放下筆,甩了甩發酸的手臂。
她抬起頭,導員就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看見她后,招了下手。
林西月放好書,不慌不忙地走出去。
導員拍了下她的肩,笑說:“好用功,怎么電話也不接了?”
“我沒聽見。”林西月眨了眨眼,“有什么事嗎?”
她是故意調了靜音塞進書里面的。
但自習室里有她的同班同學,總有人報信。
林西月自然知道瞞不住,只是不想那么快被找到,耽誤更多的時間。
導員說:“齊院長給我打電話,讓你現在去他的辦公室。”
“哦,那我收拾下東西。”
“知道哪一棟吧?”
“知道。”林西月點頭。
她這學期選了齊院長的《行政法與行政訴訟法》,怎么會不知道呢?
走出教學樓時,付長涇的電話就緊跟著到了。
對于家里這些動作,也不曉得他是真不知情還假不知情。
他一出聲,仍在這一畝三分地里打轉:“總算能找到你人了。”
“你一直找我,是有什么事嗎?”林西月輕聲問。
付長涇覺得她未免也太四平八穩了。
和鄭云州過了一夜,第二天被他的司機送回學校,一整天不接電話,她居然還能如此泰然。
付長涇的聲調變得夸張:“你說呢?是不是明天見了你,就得改口按長輩叫了。”
“你知道我現在在哪兒嗎?”
“我怎么會知道?”
強烈的光照下,林西月瞇了瞇眸子,抬頭看了眼面前的操場,她說:“在去齊院長辦公室的路上,這都是托你的福。”
說完她就摁了掛斷鍵。
大家都是明白人,話講到這個份上,明天再提分手,就水到渠成了。
她一句多余的話也不愿再跟出身高貴的付公子說。
什么叫無妄之災?這就是。
站在院長辦公室前,林西月屈起指節,敲了一聲門。
一道渾厚的男聲響起——“請進。”
林西月推開門進去:“齊院長,您找我。”
齊院長還算客氣,想必事先也做足了功課:“哦,是林西月來了,請坐。”
他貴人事多,又是大班授課,哪里記得住學生名字?何況西月從不發言。
但今日這副口氣,卻熟稔得仿佛自己是他的研究生。
林西月按他的指引,坐在了對面的沙發上,沒說話。
“喝杯水。”齊院長把個紙杯遞給她。
西月雙手接過:“謝謝您。”
齊院長點頭,含笑頷首地坐下來時,打量了這個女學生一眼。
長頸項,削肩膀,纖弱嬌柔的氣質有一無二,像插在玉凈瓶里的那根楊柳枝,整個人身上有一股神性的美。
難怪付家老二癡迷成這個樣子。
接到他老子電話的時候,齊院長還疑惑,付長涇不是挺聽話的,怎么也反叛起來了?
齊院長露出個和藹的笑容:“小林啊,我看了你大一和大二的期末績點,保研的話,希望很大的。”
林西月也笑:“謝謝院長。”
對方和她打太極,不肯直接點明中心主旨,她也只好裝傻。
齊院長語重心長:“但是最近總有一些話,說你男朋友是哪一位領導家里的小孩,搞的影響很不好,你自己要多注意啊,不要被這些負面新聞纏上。”
弦外之意,她再執迷不悟的話,就真的莫問前程了。
林西月裝不明白:“您說的是哪一位呢?我沒這么厲害的男友。”
她看著齊院長,盡量讓自己顯得真誠。
齊院長被她這一軍給將住了。
言下之意,她一個當事人都不清楚情況,只是簡簡單單地交往個男同學,這還什么注意影響?
他扶了扶鏡框:“你和付長涇在一起這么久,難道他沒告訴你?”
“從來沒有。”林西月搖頭,“他沒有說過他家的任何事情,而且,我們交往的時間非常短,并不是您想的那樣。”
她沒有著重強調,自己是在付長涇全年無休的糾纏下才松口的。
那樣的話說出來,非但齊院長不信,也難逃自抬身價的嫌疑。
叫別人知道了,不僅要當笑話去散播,保不齊,背地里還會罵她裝。
齊院長抬了一下手:“不管是什么樣,我也不去評判你們小年輕之間的關系。但作為你的老師,還是要說一句,女孩子最好學會愛惜自己,不必為眼前一點蠅頭蝸角的小利,就付出這么大的犧牲,你說是嗎?”
他話里的停頓讓林西月聽不下去。
這是不問青紅皂白,就先安上罪名了呀。
把她的行為定性成刻意攀附,想利用付長涇達成某種目的,且已到了不要面孔的地步。
但她得罪不起齊院長。
何況,人家還打著為她好的幌子,這當中沒有付家半點事。
至少是扯了一塊遮羞布。
也對,文人風骨的清高教授,怎么會承認自己淪為權勢的走卒,目的當然是教書育人。
齊院長很能講,也不知道付家下了怎樣的死命令,他游說起來相當賣力。
林西月聽得都犯困了,他還在孜孜不倦地勸導,唾沫橫飛。
直到天黑透了,齊院長看她也還算受教,不像冥頑不靈的個性。
他說:“就到這里吧,今天你先回去。”
這個“先”字用的很微妙。
假使她還不開化,仍繼續和付長涇攪和,這樣的“誡勉”會成常態。
換個嘴皮子功夫更厲害,位置更高的人來也說不定。
林西月站起來:“謝謝院長,您的話我都記住了,也會和付長涇分手的,打擾您了。”
她平靜地走出辦公樓。
來時面無表情,走時仍舊神色寧和,好似無事發生。
林西月走了幾步,停在路邊的一輛白色Taycan里,有人探出頭來叫她:“西月。”
她回頭,看見是趙恩如:“哎,你怎么在這里?”
“找你吃飯,肯不肯勻給我兩個小時啊?”恩如說。
西月猜她是要說昨天的事。
正好,本來也要去食堂。
況且恩如特地來找她,不好張口就拒絕人家。
她點頭,打開車門上去,系好安全帶:“好了,走吧。”
“怎么從辦公樓出來啊?宋伯說你今天沒去抄經,我以為你在自習呢。”趙恩如問。
磋磨了幾個小時,聽了一車的好言相勸,還有那么幾句引而不發的威脅,林西月非但不怎么怕,還有點想笑。
風吹起鬢邊的發絲,她隨手撥到耳后:“我們齊院長,知道我和付長涇在一起,給了我一個口頭警告。”
“啊?”趙恩如聽著都荒謬,她說:“警告也太是付家安排的吧?否則你們院長何必管這樣的閑事。”
林西月笑:“是啊,我這還是第一次和院長親切交流,在課堂以外的地方,沾了付長涇的光。”
但看起來對她丁點影響都沒有。
趙恩如欽佩地點頭:“幸好你是這樣的心性。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被院長找去談話,光聽著就要腿打抖了。”
林西月垂下眼簾,小聲道:“沒事,齊院長還算溫和,他沒說我什么,都是一些金玉良言,為我好呢。”
小時候經歷的事太多,只是字句上的明槍暗箭而已,還不至于讓她傷筋動骨。
趙恩如拍了拍她的腿:“別想那么多,我t?帶你去一家新開的日料店,報答你昨天救了我。”
“哪有談的上什么救,不用客氣的。”林西月說。
趙恩如出言極快:“當然談得上!被我那位大哥看見,又免不了一頓教訓,你知道他的,罵誰都一樣兇。”
林西月轉頭看著她:“所以我看到的那個也是你表哥?”
“是,他叫鄭梁城,是我姑父的親侄子。”恩如說。
只是姻親,不是有血緣關系的表哥,那還好。
西月抿緊了一雙唇,欲言又止。
但怎么至于偷偷摸摸地見面?
長輩反對么?還是這個鄭梁城另有家室?
林西月沒問,這不是她能發表看法的語境。
自己都泥菩薩一個,還去置喙別人的事嗎?
恩如哎唷了聲,風輕云淡地說:“知道你想問什么,跟你說吧,我不是趙家親生的!你難道沒懷疑過,為什么我一點都不像他們家人嗎?”
這句話又叫林西月驚得瞪大眼。
她實事求是地搖頭:“不,我覺得你是他們家最好的人,除了趙董之外。”
在西月心里,大家閨秀都該像恩如這樣,知書達理,性情平順。
恩如被逗笑了:“謝謝你對我的夸獎,但我真的不是。”
她開著車,三兩句話道出來歷。
原來趙恩如的父母,也就是趙董事長的大弟弟和弟媳,從結婚起就磕絆不斷,男方從樓梯上摔下來,險些斷腿,女方兩次懷孕都不慎小產。
后來趙老爺子去妙華寺上香,請來了一道消災解難的法子。
大師的意思是,他夫婦二人八字里帶的火太重,要往西南邊去,找一個雨水這日出生的女孩兒,養在身邊才能壓得住。
恩如就這么被抱到了趙家。
打她進了門,她爸媽就一路順遂到如今,又添了個小兒子,兩年前一家三口飛往美國,陪著孩子讀高中去了。
因此,全家上下都對她分外親厚,從未有過虧待。
林西月聽完,想起自己幼年顛沛,不禁悲從中來。
同樣是被收養,她們兩人的命運真叫一個天,一個地。
她不無羨慕地說:“真好。不過,你去找過你親生父母嗎?”
“沒有,也找不到。”趙恩如搖搖頭,有些傷感地說,“他們拿了一筆錢,因為畏懼賣女兒的閑言,連夜收拾東西離開村子,去了大城市定居,再沒有回來過了。”
看來這些年,她是去過自己家鄉的。
否則怎么會知道的這么清楚?
林西月怕勾得她難受,拉過她的手說:“往好的方面想,他們有了更優質的生活,你也是。而且你爸媽養了你二十多年,比跟他們感情深呀。”
“嗯,我就是這么想的。”趙恩如朝她笑,“到了,我們進去吧。”
剛步入中庭,林西月就看見了鄭云州。
他和三兩個男人站在一起,肩上落了半輪昏淡的樹影,修長指骨間夾著支煙,說上一句話,就笑著遞到唇邊抽一口,一點星紅,明明滅滅。
她站在原地,青煙繚繞間,只覺他清瘦挺拔,形容不出的豐神俊朗,像黑白兩色的潑墨畫里,最濃重的那一筆。
“大哥。”趙恩如規矩地朝他,又依次稱呼了其他幾人。
鄭云州懶懶地點了個頭,幅度小到看不見。
他站在樹下,不緊不慢地吁了口煙。
風里吹來一股沉香味。
林西月疑心他注意到了自己,趕緊點頭:“鄭總,您好。”
她只認識他,也只能向他問好。
但鄭云州沒反應,目光從她臉上掠了過去,仿佛是在看天色。
趙恩如拉著她進去了。
西月轉了身,鄭云州才望向她的背影。
這么會功夫又換裙子了?
他送的衣服長了刺,就是不能上身是吧?
想不到第一次給女孩兒置辦行頭,就這么不招待見。
人走了以后,周覆盯了鄭云州一陣。
他笑著揭穿:“這有些人哪,姑娘家叫他的時候,他偏要拿喬,像聾了一樣。現在這個眼珠子啊,又貼到人家背上去了。”
鄭云州掐滅了煙,笑了下:“少管。”
第22章 賊心 那么喜歡
022
這家店名義上的老板, 是趙京安。
聽趙恩如回憶,前一陣子小少爺在家鬧脾氣,說自己活得沒人樣兒。
趙木槿聽后就笑:“你整天東游西逛, 按月份換女朋友,是太不像個人了,人哪有這樣活著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京安又黏上了他姑媽,“我想開一家日料店, 就連青如都可以開畫廊, 我為什么不能做點生意?”
趙木槿無可奈何:“生意不是那么好做, 你不如說要多少錢,姑媽給你。”
“為什么還給他啊!前年他在澳門賭了七天七夜,輸了多少!您說了不再給他錢的。”趙青如不同意。
趙木槿向來疼愛孩子,笑說:“總是你堂弟呀, 他肯改過就好了。”
趙京安的父親是她年紀最小的弟弟。
父子倆一路貨色,趙衛國五十出頭的年紀, 妻子換了三個, 頭一個也是豪門小姐, 實在難以忍受丈夫的風流行徑,離婚后改了嫁。
現任太太模特出身, 比趙衛國小十七歲, 和他兒子京安站在一起, 儼然倆姐弟。
趙青如也輕蔑地笑:“我好歹是RCA畢業的, 和你這種差點被學校開除的人,比不起。”
原以為他悶悶不樂兩天也就過去了, 后來竟鬧到要絕食。
看家人擔心,越發得了意,還演起跳樓的戲碼。
那天鄭云州剛進院子, 看見傭人們奔走忙碌,過去一瞧,趙京安坐在閣樓的窗口,作勢要往下跳,宋伯拉都拉不住。
“給我下來!”鄭云州站在紫檀隔斷處,大聲喊道。
趙京安一貫怕他表哥,死死扒住窗戶不敢動了。
本來是虛張聲勢,但他怕惹急了鄭云州,會親手把他推下去。
宋伯松了口氣,總算大少爺威勢足,也有大局觀,再怎么看不上弟弟,還是希望他好好的。
但下一秒,鄭云州就對他說:“這里才多高,跳下去頂多摔成殘廢,還得找人伺候你。去拿根繩子來,讓他吊死在這梁上得了,一了百了。”
他這么一說,樓內眾人,包括趙京安在內,臉全白了。
表哥說話做事,也不是他能琢磨揣測的,毫無章法可言。
他囁喏著:“我我就是想開個日料店,平常有地方好去。”
“是有個地方好吃喝嫖賭吧。”
“不是。”
鄭云州斜乜著他說:“下來,你要開什么,我給你開。”
“真的?”
“真的。”
趙京安兩股戰戰地跳到地毯上,走過去。
剛到他身邊,鄭云州反手就是一個耳刮子,把他抽得滾到了地上。
但過了一禮拜,這家店仍紅火地開了張,場地、料理師和食材,都是鄭云州過了目的。
趙木槿問兒子說:“不是把人給弄住了嗎?怎么還要開呢?”
鄭云州說:“我有錢多,給你侄子打水漂玩兒,行嗎?”
“說正經的。”趙木槿瞪了他一下。
他說:“正經的就是,我看趙京安這次是下了決心的,就讓他去試試吧,不行也就這么點本錢,不能總拿人當小孩兒看。”
趙木槿點頭:“你啊,嘴上比誰都硬,其實還是心軟,是不是?”
鄭云州仍是吊兒郎當的:“您怎么說怎么是,誰讓我是個孝子呢。”
“你是就好了!”
趙恩如沒訂上包間,和西月坐在板前位上。
一邊吃,一邊和她說起這家店的由來。
聽得林西月幾度忍不住彎唇角。
鄭云州有思想深度,處事果決,行動不受控制,也從不俯身迎合別人。
他的個性太鮮明,甚至可以說是離經叛道,偶爾當成故事的主角來聽,還蠻有興味。
但回歸現實,像這類桀驁難馴的男人,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何況每次與他交鋒,再回到學校,總像是虎口脫險。
吃了將近一個小時,一道接一道的菜呈上來,那例鮑魚肝醬素面放到面前時,林西月快吃不動。
恩如還在叫她:“怎么了西月?味道不好嗎?”
她扶著桌子,說話都很吃力:“不是,我很飽了。”
恩如笑:“那就別硬撐了,我送你回學校,等我一下。”
林西月拿了自己的包,走到外面的回廊上。
在室內悶久了,她臉上有點熱,想要去吹會兒風,清醒一下。
用餐時,恩如半句不提她與表哥的事,西月也沒問。
左右逃不過一個兩小無猜。
趙衛國從過道盡頭的包間走出來,手里提著瓶清酒。
他一眼就瞥見了林西月。
這個水秀的南方姑娘,往暗紅廊柱前一站,一股教人生憐的嬌嬈。
實在是很難不注意到她。
林西月聽到腳步聲,看清趙衛國的t?同時,快速低頭。
知道這不是個正經人,她一直很小心。
在趙家抄經時,碰上他們父子中的任何一個,西月從來不抬頭。
脖子低得再累再酸,也不會直勾勾地去看他們。
她一個女孩子,一個無依無靠,沒有家世傍身,孤身在異鄉求學的女孩子,最好不要在這樣色欲熏心的有錢人面前,過分地展示自己的婉轉靈動。
所以趙京安才總覺得她輕視他。
趙衛國走過來,笑著問:“小林也在這兒,誰帶你來的?是不是京安?”
“不,是二小姐。”西月訥訥地說。
趙衛國看慣了她像塊木頭一樣杵著。
他又要來拉她的手:“你就穿這么點衣服,我摸摸看手涼不涼?”
在他快挨上自己時,西月忙往后一躲,反應很快地退開。
但趙衛國沒動,他的視線越過林西月瘦弱的肩,和她身后高大的男人相碰時,退縮了幾分。
西月察覺到,回過頭看了一眼。
廊外樹影婆娑,鄭云州就站在她后面。
月光將他的影子投在她身前,青山般沉穩。
不知道為什么,她吊著的那口氣,倏忽間就松了。
她往前一步,自發退到他后面,轉身。
鄭云州的神色柔和了幾分,勾了下唇。
也只有在窘境里,她才會靠攏他了,是個慣會騎墻的。
看見外甥,趙衛國干笑了聲:“云州,你也在哪。”
鄭云州拖著腔調,悶聲低笑:“是啊,我不在,怎么知道您這么好強,零部件兒都老化了,還賊心不死哪。”
當著外人的面,趙衛國被說中痛處,男人的那點尊嚴貶得一錢不值,登時惱羞成怒。
“你這是跟長輩說話的態度?”趙衛國不如他高,恨不得跳起來罵,“娘親舅大,你眼里沒有你媽媽,就連舅舅也沒了,輪得到你來教訓我?”
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冷然掀起眼皮:“教訓談不上,但我想提醒舅舅一件事。”
“什么事?”趙衛國警惕地問。
鄭云州目視著他,往后一伸手臂,極自然地牽住了林西月。
粗糙掌心里傳來細膩柔軟的觸感,鄭云州納悶,本來是想搭一下手臂的,鬼知道怎么就摸到她的手了?
難道是她自己遞過來的?
他聲調微沉,強壓著一股怒氣:“我那么喜歡她,都忍住了沒怎么樣,您妻妾成群的人了,還敢把臟手往她身上伸?這怎么能行呢,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林西月漆黑的瞳孔震了震。
廊下驟然生出的這陣冷風像有了斤兩,壓著她的耳膜吹過來,震出嗡嗡的響聲。
鄭云州說什么?
他喜歡她?
前面還有個加以修飾的程度副詞——那么。
應該不是的,鄭云州是為了同舅舅爭論,有個正確立場。
恩如說,她大哥嘴里講出來的話,從來叫人分不清真假。
鄭云州陰著臉,眼皮不過掀了些微的弧度,卻透著濃濃的凌厲與狠絕。
趙衛國被外甥盯得醒了幾分酒。
他當然知道,這是個心狠手毒的角兒,心胸窄,手段高明,睚眥必報的。
如今集團大權都落到了他手里,趙衛國心想,自己都尋花問月幾十年了,身上什么本事也沒有,那點信托根本不夠他開銷的,少不得伸手問姐姐要。
別到時被小輩斷了供,丟人還是其次,老了老了,還要吃沒錢的苦。
趙衛國晃了晃手里的酒,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云州啊,你早說你喜歡就是了,何必跟舅舅吵呢?難道我還會不讓你?不說了,我先走了。”
他不敢多待,說完,腳步凌亂地下去。
見鄭云州沒注意,林西月想把手抽出來,但指尖一屈,就被他牢牢地握住了。
像是早防著她過河拆橋這一出。
她抬起頭,目光如山霧輕薄,迷惑地看著他:“鄭總?”
鄭云州突然氣道:“你手長了干嘛的?不會打他嗎?”
西月輕咬唇瓣,她細聲:“在不構成正當防衛的條件下,打人犯法。”
“你先打了再說,還怕沒人給你評理?”
林西月順嘴問道:“有誰會站在我這頭?”
人們總是更愿聽信富人的說辭。
到時被趙衛國反咬一口,訛上她,只怕更糟糕。
靜了一瞬后,鄭云州剛想開口,被西月先行打斷。
她說:“鄭總,我不會多心的,我知道您剛才說喜歡我,是為了幫我。您說話雖然但英明又正直,是個很好的人。”
林西月好像也不想聽他的答案。
并自以為是的,喂了一顆定心丸給他吃。
“少貧嘴。”鄭云州居高臨下地瞪她,唇邊一抹邪笑,“你才認識我幾天?我三分之一的面目你都沒見識到,就敢下這樣的結論。”
“我”
趙恩如從里面出來,還沒抬頭看清狀況,先發問:“西月,我送你回去吧?”
等她表哥的身影落入眼中,她嚇了一跳。
尤其他們兩個還牽著手,姿態親昵。
看得出,這段由來不是一兩日了。
換了別人還合情合理,可一個是她不近女色的表哥,連青如挽著他都被嫌棄呢;另一個是戒備心極強的林西月,任何異性她都遠遠躲開。
這兩人曖昧推拉?
怎么那么不可思議?
西月慌張地把手抽出來,在她面前站定:“好,走吧。”
“表哥,我們先走了。”
趙恩如不敢多問,忙和她下了臺階。
出門后,她把車順利倒出來,才問西月:“你和我哥剛才”
林西月正愣神,胸口像關了一群撲翅的小雀,左突右撞地亂飛。
車廂內很靜,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咚咚地撞。
方才鄭云州握住她,生著薄繭的掌心裹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摁在她脈搏上時,林西月聽到的,也是這樣一陣密集的鼓聲。
雖然不敢信,但從他說了喜歡之后,她渾渾噩噩到現在。
“恩如姐,你說什么?”西月沒聽清。
恩如又復述一遍:“你是不是跟我哥在談戀愛呀?”
西月搖頭:“怎么會呢?剛才你小叔叔又犯渾,鄭總幫了我。”
“哦,你沒事吧?”
“沒事。”
過了一陣,趙恩如又慢慢說起鄭云州的事。
她嘆氣:“其實我大哥也蠻難的呢,集團里好些人事要整頓,那幫老頭子仗著自己功勞大,老和他唱反調,處置了幾個才肯消停,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工作,姑父姑母總催著他成婚,聶家那邊也急等他表態,他脾氣好得起來才怪。”
林西月問:“是他家的小女兒?”
上次在醫院包扎,王院長的話,她聽見了兩句。
恩如點點頭:“叫子珊吧,隔三差五就來園子里見姑媽,兩個人母女般的親熱,我見了都自嘆不如。”
“哦,挺好的。”
一股陌生又難言的酸楚她涌上心頭。
林西月看向車窗外。
恩如又笑說:“所以啊,看見你們兩個在一起,我還以為我哥為了反抗家里,先和你談起戀愛來了,也有了名正言順拒婚的理由。”
林西月艱澀地搖搖頭:“你太抬舉了,我哪有那個福分。”
趙恩如把她送到校門口。
車都停了,林西月仍端正坐著,注視前方。
她兩只手絞纏在了一起,像正做著激烈的內心斗爭。
“到了哦。”趙恩如出聲提醒她。
西月遲鈍地轉頭,學校大門近在眼前。
她羞赧笑笑,忙去解安全帶:“謝謝。”
“不客氣,再見。”
“再見。”
林西月站在原地招手,目送她離開。
車子開遠后,她的手腕無力垂下。
動作太快,像從枝頭硬生生被折斷的樹枝。
林西月沒回寢室,時間還早,她仍去教室自習。
可心里煩亂,導致一晚上的復習效率都很低。
前面有男同學轉過來問她:“林西月,你自己總結的那張刑法考點默寫,能借我一份嗎?”
“哦,好。”
林西月低頭去書包里找。
摸了一陣,拿出一張寫滿了的卷子給他:“喏。”
同學掃了眼:“不是這個,是填空。”
林西月又紅著臉塞回去。
她重新找給他:“不好意思,拿錯了。”
“謝了,我看完還給你。”
林西月擺手:“你慢慢看,不用急。”
晚上十一點多,她從教學樓里出來,走在路上看手機。
西月翻了翻信息,弟弟到現在都沒個音訊給她,難道還沒回家?
她打電話過去,連撥了好幾遍,都是無人接聽。
西月給他發消息:「小灝,下班沒了沒有?到家跟我說一聲。」
可直到她洗漱完去睡覺,也沒能收到回復。
林西月躺在床上,心里七上八下的,睡也睡不著。
不行,明天還是去找一趟弟弟。
本打算上午去,可一大早的,導員又把她叫去談心。
內容比齊院長的還豐t?富,圍繞著她的個人問題,扯出了又臭又長的裹腳布。
但她耐心聽著,不時點頭。
看得出來,導員也是被壓迫的那一個,何苦叫她交不了差?
聊到中午,林西月禮貌地站起來:“老師,昨天我和齊院長也說了,不會和付長涇再來往的,我很擔心我弟弟,先走了,抱歉。”
眼下是火燒眉毛,不分也得分了。
就這么個聊法兒,她還要不要念書了!
林西月連午飯都沒吃,急匆匆地去坐地鐵,趕到了銘昌集團。
她剛進去,保安大叔就告訴她:“小林,你怎么還來?你弟弟都辭職了,昨晚就走了。”
一股驚懼從身體深處升起來。
大堂內人來人往,身邊都是散亂的腳步和笑聲。
西月的手心涼透了,她問:“這孩子,他辭職怎么不告訴我一聲?連電話也不接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去家里找找他。”保安說。
西月點頭:“哎,謝謝您。”
午后的天邊乍現一輪暖陽,照得路邊的梧桐樹像鍍了層金。
光照刺激下,林西月本能地閉了閉眼。
身后的玻璃轉門不停旋轉,太陽曬在她臉上,她也絲毫感覺不到熱,后背冷汗涔涔。
趕到五環時,已經接近黃昏,日影西斜。
她走進那棟破舊的樓房,上去敲門。
好幾聲后,是董灝的室友來開的,他也是云城人。
看見林西月,他反倒很高興的樣子:“阿姐,你來替小灝收拾東西啊?”
“收拾什么東西?”林西月上樓上得急,喘著氣反問。
他指了下房間:“你看看,他把柜子弄得亂七八糟,就這么提著行李箱走了,也不說回不回來。”
林西月蹙著眉說:“他去哪兒了?”
他搖頭:“這你別問我啊,我只知道他買了高鐵票,這會兒已經發車了吧。”
林西月咬了下唇,也沒精神和他細說什么,匆匆跑下樓。
她沖出單元門,一輛黑色邁巴赫開到眼前,險些撞上她。
車門打下來,林西月認得這張臉,是鄭云州的司機。
“林小姐,請上車吧。”他機械冰冷地說,“鄭總在等你。”
林西月不知道這又是什么招數。
她搖頭:“對不起,我沒空,我弟弟不見了,我要去找他。”
“你弟弟也在那里。”司機說。
林西月捏緊了拳頭,她走到車邊:“你說什么?小灝為什么會和他在一起?”
司機解釋:“你弟弟要回云城,知道你不同意,鄭總派人在高鐵站攔下了他,將他帶到了京郊。放心,他毫發無損。”
林西月默了默,毫不遲疑地拉開車門。
她靜靜開口:“走吧,麻煩你了。”
第23章 青藤 但她做不到
023
午后無事, 鄭云州開車上了翁山,同付裕安喝茶。
入冬后少有晴天,金黃的日光漫過屋頂, 將萬字紋花窗的影子投在青磚地上,又被槐樹枝切得七零八落。
鄭云州負著手,站在湖邊看幾尾紅鯉游來游去,魚尾靈活地擺動著, 攪碎滿塘浮云。
付裕安坐在亭中, 揭開天青釉三才杯, 招呼他說:“再不來喝就涼了。”
“涼了就涼了吧,這樣的茶葉多的是。”鄭云州說。
論闊氣,他當然是得頭名的。
付裕安笑:“又怎么了?把我們家長涇弄得都快分手了,還不高興啊?”
“是嗎?”鄭云州這才轉過身, 坐下,“他在家里說了?”
付裕安瞧了他一眼:“具體情況你不比我更知道?就那么把人帶走, 他心里的那口氣啊, 到現在都不順, 好像兩個人在鬧矛盾吧,長涇一直待在家沒出門。”
鄭云州端起茶喝了口:“別那么看我, 我可沒碰他一根手指頭, 就動了動嘴。”
“知道。”付裕安把手撐在膝蓋上, 好奇地問:“我有個問題, 一直想問問你,能說嗎?”
“說。”
付裕安拎著茶蓋, 漫聲道:“你潔癖不是挺嚴重的?連底下送來的姑娘都不要,怎么會看上別人的女朋友,就不嫌”
鄭云州知道他要說什么, 提前擺了擺手。
他一抬手,把茶湯潑在那只青玉獸面茶寵上。
鄭云州說:“貞潔這樣的封建糟粕,有誰會在意!”
他始終認為,一個人高潔與否取決于她的內心,不在這些鬼東西上。
林西月就算再交一百個男朋友,她也還是干凈通透的。
茶煙裊裊里,付裕安點了下頭:“其實和別的都無關,你就是太喜歡她,喜歡得超過準則了。”
他不置可否地笑:“隨你怎么說。”
“不過,他們好像還沒到那一步。”
鄭云州的手頓了下:“不可能吧?”
這小子怎么這么不中用?
付裕安說:“真的,長涇請教過我,他問我說,如果女朋友總是拒絕他,不肯和他親近,有沒有什么好辦法?”
“他問你?你哪有這方面的經驗?”鄭云州疑惑地挑了下眉,“等他走上工作崗位,要提拔的時候,再來求你還差不多。”
付裕安笑著搖頭:“是,我就說大侄子啊,你叔叔至今還沒談上戀愛呢,你不是成心來顯擺的吧?”
鄭云州一副過來人口吻:“要抓緊了啊,老大不小的。”
“得了吧。”付裕安氣得重重扣上茶碗,“你先把人拿下再說。”
他接了個電話,略坐了坐就走了。
鄭云州獨自站在亭中,望著湖面出神。
沒多久,袁褚從后院里走過來,在他耳邊說:“鄭總,董灝要回云城,我把他帶來了。”
鄭云州點頭:“去把林西月也接來。”
“好。”
都走出幾步了,袁褚又被他叫住。
鄭云州說:“她問什么就答什么,別嚇到她。”
“我有數。”
園內又靜了下來,微風拂動湖邊的垂絲海棠,涌來一股芬芳香氣。
鄭云州望著檐上棲留的兩只喜鵲,倏地抬了抬唇角-
車一路往翁山上開。
林西月坐在后排,風景停在了她曾到過的入口。
司機下了車,到警衛那兒登記完,很快上來。
再行駛了約莫二十分鐘,才隱約看見園子的朱紅大門,掩映在四季常青的松林中。
“到了。”司機對她說,“這里進去就是。”
林西月點頭:“您不在這兒下嗎?”
司機說:“不了,車子要是停在這里啊,那幫人嗅著味兒就來了。今天周末,求見鄭總的人太多,他嫌煩。”
她明白,鄭云州一不高興,底下人都不好過。
林西月邁過門檻,快步往里走。
這座園子很大,滿天余暉從假山石孔洞間漏下,幾團光斑跳動在水面上,荷塘里悠哉游過一對朱頂鴛鴦。
她站在月洞門下,扶著石壁,被晃得偏過頭,閉上眼。
林西月定定神,又繼續向前走了一段,步入湖上那座長亭。
低頭一看,水中藻荇交橫,映出一個面容蒼白的她。
圓形石桌上擺了套茶具,杯中殘留清亮的茶湯,說明剛還有人在這里。
林西月環視了一圈四周。
沒多久,濃密樹影里,走出一個眉目疏朗的鄭云州。
她不由地抱緊了懷里的書,恭謹問好:“鄭總。”
鄭云州拿下巴點了點石凳:“坐吧。”
“不坐了,我是來帶弟弟回去的。”西月說。
他側眸看她,壓低了聲音命令道:“我要說的話很長,坐下。”
林西月的眉頭輕輕一蹙,無奈地坐到了他對面。
她說:“鄭總,您要跟我說什么?”
鄭云州摁在膝頭的手在冒汗。
回國后,他參加了那么多次高級別的座談會,也沒有現在這么緊張。
他吁了口氣,拈過一個新杯子,把茶倒進去:“我聽說,你和男朋友在冷戰?”
暮色里,西月睜大了眼睛看他。
付長涇還跟他說這種事嗎?
冷戰也是他單方面的,她并沒有什么感覺,本來也沒怎么理過他。
她懶得多說:“嗯,您有什么問題嗎?”
聽見她的回答,鄭云州篤定地笑:“是這樣,我希望你趁這個機會,和他分手。”
他是不是有點越界了?
沒錯,他是救過自己幾次,但不代表她必須事事聽從他,尤其,這是她的私事。
她著急了一下午,被接到這么個陌生地方,到現在還沒見上弟弟,又擔心又上火,面對這樣的鄭云州,真的有點生氣了。
西月揚起下巴表示:“為什么?我不會”
“聽您擺布”四個字還沒說完。
鄭云州便高聲打斷道:“你會。”
水亭旁的柏樹梢頭,有一只老鴰啞著嗓子哇了一聲,忽地騰空而起。
西月被驚了一下,手腕細微地抖動著,她迷惑地望向他。
而鄭云州看過來的眼神毫無情緒。
她覺得很熟悉,像在哪個地方見過這個眼神。
那仿佛是獵豹一類的肉食性猛獸t?在鎖定了目標獵物后,才會有的平靜銳利。
林西月顫聲問:“所以,我和付長涇分手之后,是必須和鄭總在一起嗎?”
否則他這么個諸事纏身的大忙人,何必花時間來關心她的戀愛進度?
難道付家也托了他來當說客?
顯然,付長涇怕他怕得要死,還沒有調動他的本事。
鄭云州不著痕跡地收回了視線。
他低沉地笑了聲:“我說過,你很聰明。”
林西月一路趕過來,鬢發毛躁地散在耳邊,她伸手捋了一下,急切道:“抱歉,我還是不太明白,您什么意思?”
“那我就說清楚一點。”鄭云州站了起來,走到湖邊,背對著她,慢條斯理地說:“林西月,我要你待在我身邊,做我的女朋友。”
林西月尾調上揚地哦了聲:“為什么是我呢?”
鄭云州不明白,她怎么這樣問?
他轉身,不解地擰了擰眉:“這有什么為什么?”
“那我來說吧。”林西月抬起下巴,目光沉靜地迎上他,“聶家二小姐逼得緊,雙方父母給您的壓力都很大,這樁婚事令您倍感棘手,您需要一個女朋友來緩和局面,好叫彼此都下得來臺,面子上不那么難看。”
鄭云州皺著眉頭聽完,只覺得小女孩子滑稽荒唐。
他要拒絕聶子珊,把她叫過來,當面跟她言語一聲就是了,還用特地找個女朋友?她還沒那么大的臉面!
這都哪兒傳出來的野話?
但鄭云州嘴硬慣了的,他根本不屑剖白自己,更懶得解釋什么。
他微一頷首:“你愿意的話,就這么想也無妨。”
望著他冷峻的眉眼,林西月已懂了大半。
她苦笑了下:“您會選中我,因為我只是個窮學生,正受著貴集團的資助,無論怎么樣也翻不出您的手心,拿來當擋箭牌養在身邊,再合適不過了,以后再有什么張家李家的,您也不用愁,真是筆劃算的買賣。”
看來恩如說的是真的。
鄭云州的確有這個打算。
那么這段時間的相處,包括單獨帶她去湖邊住,都只是一場不動聲色的面試,考驗她是否有資質勝任這個角色?
而她表現尚可,既不貪圖富貴也不故作驕矜,甚至還能調動起他淡薄的情緒,贏得了鄭總女友這張offer,是這樣嗎?
現在看來,那些因他而起雀躍,那些下意識的心動,不過是個自作多情的誤會。
她怎么會覺得鄭云州待她與眾不同的?
想到這里,林西月低下頭,不覺勾了勾唇,露出個自嘲的微笑。
是有點太不自量力了。
鄭云州轉過身,亭畔幾根綠藤的影子蕩在他腿邊。
他瞥了林西月一眼:“倒也不用說的這么難聽,你還沒有聽我的條件。”
都考慮好條件了,這更讓林西月確信,鄭云州在和她做交換。
這個嘴臉丑陋的資本家,連在私人感情上也奉行金本位制,認為青春同樣有售價。
路上走著的,一個個鮮活的女孩子,在他們眼里和櫥窗里的商品沒有區別,都可以一擲千金買下來。
也許有人愿意售賣自己,但她做不到。
“條件?”林西月笑著站了起來,眼尾酸澀得要命,她努力地將眼睛睜得圓圓的,不讓自己難堪到掉眼淚,她說:“當鄭總的女朋友,待遇一定非常優渥,很多人夢寐以求呢。可您搞錯了,我雖然窮,但也上過學念過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您的這筆生意,我實在難以從命,還是換個人做吧。”
鄭云州早料到她會這樣說。
不要看她文弱,但比任何人都要自愛,是絕不肯答應的,反而會覺得是種羞辱。
前面十九年的困苦將她打磨、拋光成現在的模樣,她沒的選擇,必須堅韌而強大地,孤伶伶地支撐著自我成長起來。
林西月心性如此,她只會這么認為。
可是他呢,他一發不可收拾地喜歡上她,明知道這是個水潑不進的狠角色,除了出人頭地,腦子里裝不下第二件事,他只能拿他的權勢來逼她。
他不能接受自己鐘意的女人,只是中立地、客觀地存在于這個世界,每天漂亮生動地盛放在眼前,卻不屬于他。
他要她,他要她來填滿自己的情感世界。
鄭云州也只好這么做。
他掠奪慣了,最擅長的就是生意場上的博弈,談情分不如開價碼。
袁褚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切,兩個都拿自己不知如何是好的人到了一起,結局只能是撞得頭破血流。
靜了片刻,鄭云州輕嘆著說了句:“我的提議三天內都有效,先去見你弟弟吧,他好像有事要和你說。”
林西月轉過頭,飛快地抹了下眼尾:“謝謝您替我找到他。”
鄭云州也累了,揮了下手,讓她去。
他在湖邊站了很久,直到濃重的夜色完全籠罩住他,整個人陷在沖不散的黑暗里。
鄭云州還在想被她打斷的話。
如果她沒有突然發脾氣,他原本要說什么來著?
好像是段老派又古板的表白,他坐在辦公室里想了很久的。
“你敏慧得體,實在是很合我心意,我很喜歡。”
就這么被小姑娘掐斷在了喉嚨里。
算了,講與不講都差不多。
反正她最終,都不可避免地要恨上他。
那時他還年輕,不知道愛這么樣東西,是如此容易走入歧途。
一句沒能說出口的話,一個產生了誤會的表情,都將引起巨大的連鎖反應,教他們各自懷揣著沉甸甸的愛,卻一再地背道而馳。
林西月在后面的廂房里找到了董灝。
他歪扭地坐在羅漢床上,兩只手懊惱地抱著自己的頭,不停地捶著。
“好了。”林西月走過去,把他的手拿下來,“打自己有用嗎?”
董灝抬起頭:“姐姐,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擔心的。”
林西月在他身邊坐下:“那為什么不接電話?辭職,招呼不打就要回老家,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了?”
“我不想拖累你,我不想。”董灝看著她說,頭搖搖晃晃的。
林西月的指甲深深嵌進掌心。
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像根尖細的針一樣扎進她腦海中。
她已經大概猜到原因,并為此感到窒息。
一種命運的冷雨即將兜頭淋下,而她卻無力招架的窒息。
林西月低下頭,對上他慌亂的目光:“有事你就說出來,老師把你托付給我了,我們是一家人,應該要互相幫助的,說什么拖不拖累。”
“幫幫不了,沒有錢。”董灝的頭又晃了兩下,“那要很多錢。”
林西月不斷追問:“什么事要很多錢?你跟我講講。”
董灝又背過去,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西月幾乎已經敢肯定了。
她輕聲的,用一種近乎哀弱的調子詢問:“你生重病了,覺得我們治不起,是不是?”
剛說完,一雙水杏眼里已蓄起了淚光。
老天爺真是殘忍,也真是不開眼。
小灝從小底子就差,拖著一副功能不健全的身體長到這么大,一路上受了那么多嘲笑和譏諷,好不容易換了個地方,也拾起了重頭再來的勇氣,日子剛剛步入正軌,又給他降下這么一道難關。
沉默了幾分鐘后,董灝終于在姐姐的溫柔憐愛里點頭:“是。”
他不敢看西月,只能把頭別過去:“等我一下,我去拿化驗單給你看。”
十幾分鐘后,在小灝顛三倒四的敘述里,林西月手上翻著一張張單子,把整個事情的脈絡理了出來。
月初弟弟發高燒,去醫院看急診的時候,值班的大夫察覺到他身體的異常情況,給他開了很多檢查,有肝功能全套、腹部超聲和CT平掃,幾項結果出來以后,對他的病情已有了初步判斷。
為了確診,又做了MRI增強掃描和肝穿刺活檢,五個工作日后小灝去拿報告,醫生很明確地告訴他,他是肝癌,多發性腫瘤少于三個,直徑也沒超過五厘米,目前尚未肝外轉移,很有希望治愈。
針對他這種情況,進行肝移植手術是最佳的治療方案,只是費用頗高。
董灝問過大概需要多少錢,醫生說至少先準備五十萬,這還不包括后續的藥物支持和住院費用,還要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天哪。”西月叫了一聲。
檢驗單上一行行白紙黑字,在強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難怪前天晚上,她要帶他去大醫院看急診,他堅持不肯去。
是因為早就知道自己生病了,怕查出來。
董灝早準備好了,不肯告訴她一個字,t?寧可自己回云城等死。
寒風從窗戶縫隙灌進來,把外套吹得貼在她消瘦的后背上,膝蓋上直立的骨頭像被誰抽走了,她踉蹌著跌在了紅木腳踏上。
手上的化驗單抓不住,枯葉一樣蕭索地在空中抖了抖,絕望地落了一地。
西月攥緊了領口的衣料,仿佛憑借這點微薄的力量,就能緩解心里頭刀絞般的痛。
古往今來皆如此,厄運專挑苦命人。
她的視線漸漸模糊,眼淚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
就在昨晚,她做完一套題,還覺得未來一片光明,人生充滿希望。
再堅持個三五年,她的物質條件就能得到很大的改善,讓弟弟和她過上好日子。
她并沒有多么遠大的目標,只是想要活得像樣一點而已,這很過分嗎?
為什么明明天都快亮了,還要起這么大一陣霧擋住她的去路,讓她站在三岔路口不知所措?
林西月閉了閉眼,眼眶里漲滿的淚珠隨之滾落。
幾分鐘后,她鎮靜了下來,盡管手腕還在抖。
她彎下腰,把地上的化驗單一張張撿起來,對董灝說:“會有辦法的,不要怕。”
在站起來之前,林西月提早擦干了臉上的淚。
她不想弟弟看見她的軟弱和恐懼。
要是她也淌眼抹淚的,弟弟更六神無主了。
西月望向董灝,一字一句地鼓舞他:“聽姐姐的,勇敢起來,那么多坎我們都邁過來了,這一次也一定可以,相信我。”
她都驚訝于自己的聲調怎么這么穩?
董灝抬起頭,看著眼前挺直了脊背的姐姐。
她素淡的臉浴在燈光下,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眼睛里閃著細小微弱的光,溫柔、端莊又悲憫,像蓮花座上身披帔帛的菩薩。
他點了點頭,又猶豫地問:“可是醫生都說了,做手術很貴,還要看能不能配型成功。”
“你不要想那么多,放松心情,病也能好得快一點。”西月艱難地擠出一個笑,輕拍了下他的肩,“拿上東西,這不是我們的地方,先回家好嗎?”
“好。”
董灝跟在林西月后面出了門。
袁褚等在外頭,看見他們出來,上前道:“是要回去嗎?我讓司機送你們。”
“嗯。”林西月的聲音仍發著顫,“謝謝袁秘書。”
“不客氣。”
第24章 接吻 坐我這里
024
袁褚送他們出了園子。
坐在車上, 林西月始終往窗外看,腦中劃過很多從前的事。
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她去餐廳里洗盤子掙錢, 帶著一副橡膠手套,要在泛著腥臭的水溝邊站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回家后,一雙手被熱氣熏得發白, 皺得像在水里泡過。
可即便這樣, 快開學了, 老板還拖著工資不肯給,總說再等等。
林西月不會吵架,和他據理力爭了幾次也沒用。
后來董灝去了,他先到廚房摸了把菜刀, 沖到那老板面前說:“你不給我姐姐錢,是吧?”
別人看他這副模樣, 以為是個精神失常的病人, 嚇得趕緊付了現金。
那一晚, 他們姐弟倆拿著這些錢,去外面吃了頓好的。
走回家時, 巷口升起一輪皎潔的月亮, 把石磚地照得雪白發光。
林西月牽著弟弟慢慢走, 對他說:“等姐姐讀完大學, 我們的日子好過了,就不用你來保護我, 我會照顧好你的。”
董灝癡癡地點頭:“我愿意保護你,保護你一輩子。”
司機送他們到了家門口,又幫著把行李箱抬上去。
道完謝, 林西月送司機出來:“今天麻煩您了。”
“沒事,先走了。”
“好,再見。”
他的室友在工廠里上夜班,晚上都不在。
林西月挽起袖子,去廚房煮了兩碗面出來,端到桌子上:“小灝,先來吃點東西。”
“嗯。”董灝從房間里出來,他說:“姐姐,我想還是不治算了,能活到什么時候,就活到什么時候。”
林西月低聲斥道:“胡說,即便醫生說沒希望了,我也是不可能放棄的,有希望治好為什么不治?”
她是知恩圖報的人,就這樣棄弟弟于不顧,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日日夜夜受道德譴責,夢見老師罵她忘恩負義。
董灝悶著頭:“太太多錢了,劃不來。”
“救命哪有什么劃不劃得來?”林西月給他遞了一張紙巾,安慰說:“別擔心錢,姐姐去給你借來,這兩天好好休息。”
董灝了解他姐姐,性子好強,很少開口求人。
最后一塊生活費用光了,林西月寧肯喝點自來水,咬著牙去教室上課,也不愿跟同學借錢,后來暈倒在班上,媽媽才把她帶回家來。
何況這是京城,她又不認識幾個人,誰會借給她?
去班上捐款也籌不到這么多吧。
董灝還要說什么,林西月已經吃完了,她收了碗,又去給他整理房間。
剛鋪好床,就有人很沒禮貌地踹門。
外面用力一踢,墻上的土屑就跟著往下掉。
林西月讓董灝坐著,她去開。
來人是趙京安,他沒打算進來:“林西月,你在就太好了。”
“找我弟弟什么事?”林西月扶著門問。
趙京安拿出張維修單丟到她身上。
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上個月,你弟弟撞到我車上來,劃了道口子,你也知道我那輛跑車有多貴,本來想當場讓他賠錢的,可他拼命跪下來求我,我想他也可憐,就饒了他。”
他給趙京安跪下來?
林西月心頭一酸,趕緊回頭看了眼弟弟。
她大力地吞咽了下,忍住氣:“所以,你現在是來干什么?”
趙京安說:“我聽說,昨個兒晚上,你把我爸給氣瘋了,有這回事吧?”
“你搞錯了,罵你爸的是你表哥,不用來找我。”
林西月說完就要關上門。
但趙京安伸手摁住了門板,蠻不講理道:“鄭云州那樣一個活閻王,你都能讓他出面維護你,本事這么大,應該不會在乎這筆修車錢的吧?那就還給我吧。”
董灝艱難地過來,他說:“你說話怎么不算話?”
趙京安學他的樣子,歪著脖子,上下排牙齒用力咬合兩下:“我就就不算話,你能拿我怎么樣?”
林西月盯著他,眼底漆黑一片,除了陰森森的冷,什么也沒有。
趙京安被她看得犯怵:“反正監控都有,你別想抵賴,就是叫我表哥來,也得把錢給我。”
董灝又要求他,被林西月攔住了。
她彎下腰,撿起那張掉在地上的修理單:“錢會給你的,你可以走了吧?”
“說個時間。”趙京安伸了伸手,“你們這種人說的話,我才不信。”
林西月下巴微抬:“明天。”
趙京安哼了聲:“好,明天我見不到錢,別怪我不客氣。”
等他下了樓,林西月小心地關上門。
董灝要說什么,被她用手擋了一下唇。
林西月將他扶到椅子上,自己蹲下來,揉了揉他的膝蓋:“那天一定受了很多委屈,為什么不跟我說?”
“沒事。”董灝把她拉起來,紅著眼眶,“我自己不小心,如果下個跪就能彌補,我不想麻煩你。”
林西月欣慰地點點頭。
她摸了下他的臉,柔聲說:“不要緊,我們丟掉的尊嚴,總有一天會撿回來。”
董灝沒說話,像是也沒聽進去。
林西月拍了下他:“去睡覺吧,你的房間我都收拾好了,明天姐姐帶你去看病。”
“好。”
弟弟進去以后,她熄了客廳的燈,替他關好門。
樓道里黑漆漆的,林西月失魂落魄地往下走。
破舊的小區內,四下里靜極了,柏樹在夜空下伸展著枝葉,天邊流云浮涌。
她實在走不動了,疲憊地彎下腰,摸著冰涼的瓷磚坐下來,也顧不得臟不臟。
林西月坐在花壇邊,一雙手臂交纏在一起,身體微微弓著。
路燈將她的影子縮成可憐的、小小的一團,蜷在大片冬青叢的陰影下。
一滴水珠濺濕了手背,她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開始抖,指甲死死地掐在虎口上。
林西月不明白,生活對于他們這樣的底層人而言,為什么會慘淡艱難到這個地步?
她都沒敢責怪命運,只寄希望于強大自身,摒棄無知、愚昧和嫉恨的弱者心態,都在拼命地往前走了,但依然不是它的對手。
她坐在路邊哭了很久。
盡管已經拼命壓抑,但喉間還t?是止不住地漏出一兩聲嗚咽,被晚風吹得支離破碎。
后來漸漸停下,林西月從包里拿出紙巾,用力地擦干凈臉。
她站起來,步行到地鐵站回學校。
到寢室的時候,莊齊已經卸好妝洗完澡,對著鏡子在貼面膜了。
看見林西月回來,她挺驚訝的:“現在不是還早嗎?不去自習啊?”
“不了。”林西月麻木地笑笑,“今天挺累的,想早點休息。”
她放下書包,坐在椅子上思索了一陣。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問莊齊借?
但只是同學而已,人家憑什么給她這么多錢?她又拿什么保證能還得起?
林西月的嘴唇動了動。
還沒說話,莊齊就先問她:“西月,你知道學校附近哪有房子租嗎?要環境好一點的。”
西月輕聲說:“怎么了?你有那么大個家,還不好住嗎?”
“不是。”莊齊擦干凈手上的精華,她含含糊糊地說:“我有點不想回去見我哥。”
西月哦了一下:“這樣,我們班舒影在旁邊小區里租了一套,我去過兩次,設施都挺新的,你要哪天也想去看看,我陪你。”
“嗯,你真好。”莊齊笑了笑。
西月搖頭:“我們是室友嘛,應該的。”
她掙扎了半天,最后還是沒朝她開口。
何況,莊齊自己也是寄住在別人家。
看這樣子,好像還和她的哥哥在鬧別扭,更不好提了。
林西月怔怔坐了一會兒。
低沉、失落、悵惘一齊縈繞在心頭,分不清是哪一種情緒更多,或許最多的,還是她從佛經里悟出的,對人生荒謬本質的無奈。
但理論和感悟當不得飽,也抵不得渴。
弟弟得了癌要治,她還沒有畢業,要學習考試,也要生活,這些都沒有著落。
也許是窺破了她的窘境,鄭云州才會和自己交易。
他一定也知道,她即將走投無路,所以隨她去碰壁。
他敢肯定,她最終還是回來,站在他面前,應下這份合約。
林西月拿上手機往外去。
莊齊叫住了她:“西月,這么晚了還要出門啊?”
她重重點頭:“嗯,我今晚可能不會回來,你別等我了。”
“哦,好吧。”
出了宿舍大門,林西月仰起頭看了看。
天邊勾著一彎月,冷白的光霧淋淋地潑灑下來,云層低沉得讓人喘不過氣。
她打了個抖,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快步往校門外走。
林西月打給袁秘書,問鄭總現在在哪兒。
袁褚報一個地名給她。
她掛斷電話,一輛出租車在面前停下。
林西月坐上去,司機操著一口京片子問:“姑娘,您去哪兒啊?”
“金浦街90號。”她說-
從翁山回來,鄭云州在金浦街下了車。
這套頂層復式是他去瑞士前買的,顯眼的法式外立面,站在露臺上能將白塔收入眼底,但他一次都沒去住過。
回國以后,袁褚唯恐他心血來潮,早早派人拾掇出來。
他進了門,站在空曠而寂靜的夜里,沒開燈。
鄭云州走到落地窗邊,腳下是緩緩鋪開的中軸線,燈帶破開了幽黑的夜晚,透出一股磅礴古老的人文底蘊。
他看了一會兒,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周遭黑黢黢的。
鄭云州在等。
他等著林西月來敲開這扇門,為他帶進一束柔和的月光。
他要親口聽她說:“鄭總,我沒有別的地方好去了,請您幫助我。”
然后,他只好裝作勉為其難地,將她放進門內。
鄭云州這個人,有一道與生俱來的驕傲與固執。
在兩性關系中也一樣,哪怕是他先動心,也要做高高在上的一方。
像小伙子那樣,舍下面子去追姑娘,追個一年半載的事,他做不出,也沒空。
他要的是簡潔、高效、迅速,在最短時間內達成目的。
半小時后,那道意料之中的門鈴聲響了起來。
林西月等了會兒,手機里進來一條信息。
來自鄭云州——「密碼是你生日,自己進來。」
她低頭看著屏幕,忽然冷嗤了聲。
鄭云州真是做生意的材料,只要他想,天下人都要被他算計進去。
她碰了碰門鎖,在亮起來的觸摸屏上輸入六位數,門應聲開了。
林西月往前走了幾步。
客廳里黑壓壓的,借著落地窗外的一點星光,能看見水晶花枝吊燈的棱角匿在暗處,像快要朽爛的枯樹條。
單人沙發上坐了個男人。
他一動不動,仿佛文藝復興時期線條飽滿的神像雕塑。
鄭云州手拎了一個玻璃方杯,隨著手腕搖動,冰塊和杯壁發出碰撞的聲響。
“鄭總。”林西月輕聲叫了他一句。
鄭云州說:“現在冷靜下來了嗎?可以聽我的條件了?”
她摸到茶幾的邊緣,在離他最近的地方坐下,腿一伸出去,就能碰到他架起的腳尖。
林西月說:“不需要很豐厚的物質,只要鄭總能請最頂尖的醫療團隊來救治我弟弟,別的我都無所謂。”
“這個當然。”鄭云州在黑夜里微笑,“除此之外,我每年支付你一筆費用”
“每年不行的,這樣對我太不公平。”林西月也有她的底線,她打斷說:“您必須要給一個明確期限,我不可能年復一年地陪著您。”
她邏輯縝密,這些模棱兩可的話騙不過,必須把漏洞都堵上。
鄭云州脫口而出:“兩年,到你大學畢業總可以?”
和他預想的如出一轍,她完全不關心這筆錢的具體數額,只在乎什么時候能離開。
“可以。”她點頭。
這還算比較講道理的條款。
鄭云州虛虛地指了一下:“以后你就住在這里,會有司機和傭人照顧你。”
林西月抬了抬眼睛,大張旗鼓地打量起這個地方。
即便完全籠罩在夜色中,它的精巧華麗也不見失色,反而有種云遮霧擋的曼妙,像古詩里猶抱琵琶的美人。
她低頭笑了下:“住在這里干什么呢?每天晚上等著您回來嗎?”
“我也未必夜夜都來。”
鄭云州忽然覺得熱,大力擰松了脖間的領帶。
可還是勒得慌,像透不過氣,又去解袖扣。
全身都松了綁以后,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焦躁地揉了下眉骨。
還好沒開燈,這副樣子也太不爭氣了一點。
只是一想到有她在等他,身上就起這么重的反應,像話嗎?
林西月哦了聲:“了解,鄭總來或不來,不是我該過問的,我只需要在您來的時候,把您服侍好。”
她中途停頓了下,是已經在試著放低姿態,把身上的骨頭折一折。
被豢養起來的小雀,是不能把翅膀扇到主人臉上的,她明白。
鄭云州皺了下眉。
他并不喜歡她這樣輕賤自己,甚至是討厭。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一句居高臨下的點評:“難得,你居然這么識時務。”
林西月聲帶發緊,心上像長出了一根尖而硬的木刺,扎得她五臟肺腑里都是血,喉頭涌起一股腥甜。
她眼底滿是失望,卻很乖地笑了:“鄭總不就是考察完我,覺得我還算懂事,才讓我住進這里的嗎?總不能讓您覺得,這筆生意做虧了。”
進展順利,林西月也意外地柔順,可鄭云州反而心浮氣躁。
他總覺得哪里出了問題。
難不成,他沒選對時機嗎?
那也顧不得了。
他急于將她據為己有,還有什么時候比現在更好?
假如這真是一個錯誤的開頭,也只好將錯就錯。
鄭云州抬起手臂,把威士忌送到唇邊,猛地灌了一口。
酒精讓他勉強鎮定了下來,也叫他渾身發熱。
鄭云州撂下杯子,朝她伸出手:“過來,坐到我這里來。”
客廳光線昏淡,林西月盯著他的手看了幾秒。
她很喜歡這只手的,指骨修長,根根青筋都分明。
林西月站起來,把手放進他掌心,很快被收緊。
鄭云州稍一用力,林西月就跌坐在了他身上。
突然增加的重量,令他身下的真皮沙發椅發出類似皴裂的咿呀聲。
溫香軟玉抱了滿懷,羊絨面料下的肌肉一下子繃到最緊,鄭云州的喉結連滾了幾下,就連頸間脈搏跳動的頻率,都透出一股隱秘的興奮。
他溫熱的氣息掃在她鼻尖處,嘴唇快要碰上她的。
鄭云州撥開她鬢邊的長發,憑著一點月光端詳她。
他的手一點點地撫摸下來,從烏黑的發到細長的眉,從嬌艷的臉頰再到柔潤的t?唇瓣、雪白的脖頸,每一處都無比合他心意,簡直像是為他而生的。
他伸手摁住了她的后腦,啞著嗓子:“好聽話,以后也要這么聽話,知道嗎?”
林西月從來沒和哪個男人挨得這么近。
他充滿了征服欲的荷爾蒙氣息,在她皮膚上引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癢。
林西月抓緊了衣角,感覺全身的血管正在加速流動,像快要燒開的水。
她臉上一定很燙。
林西月嗯了聲:“知道了。我今天要在這兒住嗎?”
“隨你。”鄭云州的額頭貼上她的,鼻腔里都是她甜膩的味道,他快控制不住要吻她,“你不想住的話,一會兒讓司機送你回去。”
林西月不自覺地吞咽著:“很晚了,還是別麻煩人家。”
鄭云州迷蒙地笑了下:“真是肯體貼人哪。”
他將她的手翻折著扣過來,拇指摩挲在她手腕間,用力地抵住了她的脈搏。
鄭云州湊到她耳邊:“你的心跳好激烈。”
“嗯。”林西月沒否認,聲如蚊吶,“因為您正抱著我。”
鄭云州又問:“我讓你反感了嗎?”
她說:“能說肯定的答案嗎?”
鄭云州用鼻尖蹭她的臉:“不能,我會生氣。”
林西月真真假假地笑:“那我就說喜歡,我喜歡您這樣。”
“好聰明啊,林西月。”
話音一落,鄭云州便傾身吻住了她。
因為太過突然,林西月只本能地掙了一下,被他牢牢摁住后,她一只手緊張地抵在沙發扶手上。
鄭云州吻人很兇,箍在她腰上的力道也很大,像忍耐了很久,等不及要來嘗她。
唇舌交纏了好一陣,林西月失掉了力氣,在他猛烈的勢頭下,身體化成一塊軟泥,任他揉捏成什么形狀。
他的嘴唇和舌頭好熱。
林西月輕喘著,閉上眼,覺得自己快被燙壞了,靈魂都出了竅。
她成了一只輕飄飄的紙鳶,手上緊緊攥著的那根暗紋領帶,是她和地面唯一的聯結。
他們貼身糾纏了很長時間。
離開她的唇時,鄭云州的喉間逸出一絲舒服的輕嘆。
林西月被壓著吻了很久,眼眶都濕了,月色下浮動著點點晶瑩。
鄭云州抱著她,這份親近讓他感到久違的輕松。
甚至后悔沒有早一點把她搶過來。
林西月一直都沒回過神,手里還緊抓著他的領帶,胸口劇烈地起伏。
“你很喜歡它?”鄭云州低頭看了眼,笑著問。
她啊了一聲,木木然松開:“不不是。”
鄭云州好會吻。
她還在那個吻里沒出來。
鄭云州撥了下她的臉,他說:“明天我要去一趟岳州,你弟弟手術的事情,我都交代給袁褚了,他會帶你去見專家。”
“嗯。”林西月低了低眉。
第25章 云州 再親一次?
025
月上中天, 深秋夜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
鄭云州抱著她,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他沒有松開的意思,林西月也不敢要求, 只好歪在他懷里。
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還有,鄭總”
“別總是這么叫我了。”鄭云州不耐煩地打斷,“難聽,換一個。”
她的聲音當然是清脆柔軟, 只是這個稱呼他不喜歡。
尤其在晚上, 明明是紅燭羅帳, 卻有種在集團賣命加班的錯覺。
林西月哦了聲:“那叫你的名字可以嗎?”
“叫叫看。”
她醞釀了幾秒鐘,像牙牙學語的孩子那樣,慢慢發音:“鄭、云、州。”
說完,她又省略姓氏說了遍:“云、州。”
窗外夜色濃稠, 她認真專注地叫著他的名姓,嗓音動聽。
一聲一聲, 珍珠濺落玉盤一樣掉在他心上。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 鄭云州用大拇指刮著她的面頰, 柔潤白皙,像童話故事里, 那朵總是點綴在漆黑森林里的花, 勾著剛走出城堡的王子往深處去探索。
他滾了滾喉結:“好乖, 再叫一遍。”
林西月照做, 她聲音細細的:“云州,鄭唔”
余下的音節被鄭云州堵了回去。
他搭在她唇角的拇指一用力, 輕巧地掰開那兩瓣鮮艷的唇,吻了上去。
第二次林西月就好多了。
沒有那種被他吻到以為自己差點溺水的感覺。
在鄭云州撬開她齒關時,她被迫將嘴唇張到最大, 拼命攫取最后一點新鮮空氣,但不可避免的,口腔里被他攪起來的,堆積不下的津液,順著唇角流了出來。
他吻她的力道仍然很大,甚至比上一次還要大,她修長的脖子往后仰,被吻得幾乎折頸。
鄭云州勾著那條濕滑的舌頭,搭在她腰上的手控制不住地想要揉她,他想要聽她喘。
想聽她用平時那種撒嬌的聲音,在他身下不由自主地喘起來,細細地喘給他聽。
“不不要了,鄭云州。”
林西月咬了下他的唇,頭一偏。
她渾身滾燙地伏在他肩頭,破碎地喘息著。
等到能說話,她輕聲央求他:“別太過分,行嗎?”
鄭云州抱緊了她,胸口仍突突地跳動,他笑了下:“好,是我太過分。“
室內黑沉沉的,只有他們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
各自平息后,鄭云州還保持著這個姿勢。
他揉著她的后頸問:“剛才要和我說什么?”
“忘了。”林西月揩了揩濕潤紅腫的唇,“被你一親,我全給忘了。”
鄭云州笑,鼻梁抵到了她耳后:“那我再親一次,幫你記起來?”
“不好。”
夜深了,鄭云州抱著她站起來,去開燈。
頭頂的燈先后亮起來時,林西月把臉往他懷里縮了縮,太刺眼了。
等適應后,她再抬起清潤的眼眸,發現鄭云州正低頭瞧她。
林西月臉上一紅,兩條腿踢了踢,從他身上跳下來。
她去找洗手間,現在這個樣子一定糟透了。
頭發亂了,下巴還沾著沒擦干的口水,衣服是皺的。
但一照鏡子,還是被兩頰上艷麗的色澤嚇了一跳。
難怪摸上去這么燙呢。
林西月沾了點水,用毛巾擦了把臉,草草地捋了下頭發。
她出去時,鄭云州坐在沙發上接電話。
林西月站他身前等著。
他簡單說了幾句好,就掛斷。
鄭云州指了下客廳那部座機:“要什么直接打電話,二十四小時都有人接。”
“嗯,知道了。”林西月的左手蛇在右手手臂上,遲疑了半天,還是問:“那你是現在就要走嗎?”
他低頭,玩味地看著她:“你想要我留下嗎?”
“想。”她說。
鄭云州挑了下眉:“真的?”
她迅速回答:“假的,可你不喜歡聽實話,我怕你。”
鄭云州拿起外套,隨手搭在了小臂上:“不用那么誠惶誠恐,像從前一樣就好。”
“嗯。”
他又戀戀不舍地看了她一眼。
林西月平視著他,細長的兩道柳眉被燈光一揉,如遠山含黛。
鄭云州想說些什么,但最終忍了下去。
門被“嘭”的一聲關上。
他走了。
林西月站在客廳里,三側白色弧形沙發圍繞著她,把她困在柔軟的地毯上,困成一座孤島。
以后她就都得這樣,在鄭云州來的時候,竭盡全力地哄他高興。
等他一走,就守著這座精致的籠子,當一只美麗哀愁的夜鶯,唱歌給自己聽嗎?
她好像不怎么會唱歌呢。
手機在口袋里震起來。
林西月走到沙發邊,從外套里摸出來,是付長涇打來的。
她冷淡地喂了聲。
“我去過你宿舍了,只有莊齊一個人在,這么晚了,你還沒回學校嗎?”他開口問她蹤跡。
林西月說:“嗯,我再外面,發給你的信息看了吧?我們不要再聯系了。”
付長涇解釋道:“我真的沒想到齊院長會找你,都是我的問題,我沒有妥善地解決這件事,你相信我,我會和家里”
“不用了。”林西月有氣無力地打斷,“付長涇,不是你家里同不同意的問題,而是我本來就沒想和你怎么樣,你知道的吧?”
說一句不知深淺的話,哪怕付家不反對,她也不喜歡付長涇。
付長涇懇求她道:“我們見一面,月月,電話里說不清楚。就算是要分手,你也見我一面,好嗎?”
明天她請了假,連專業課都不去上,要陪弟弟治病。
哪里有時間和他當面掰扯?
她敷衍地說:“下次再說,我最近沒空。”
“你沒在寢室,是又和鄭云州待在一塊兒嗎?”付長涇氣急道。
林西月嗯了聲:“是,我剛剛和他在一起。”
她認為沒有隱瞞的必要。
既然要拿她來推擋那些婚t?事,鄭云州恐怕比她更早散出消息。
今天沒有,日后也要見面,也會知道。
付長涇冷笑道:“你真是太幼稚了,以為他是什么善類嗎?你不是他的對手,月月,跟他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的。他最多玩弄你幾年,等膩了,就把你拋到腦后,再另外找個人結婚。”
林西月把電話掛了。
她抬起手,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
好下場嗎?
她老實巴交地活了快二十年,吃了多過常人幾倍的苦頭,又得到什么好下場了?
付長涇大概認為,她是覺得和他不能修成正果,轉而走上了另一條捷徑吧?
但他不知道,這從來不是林西月想要的結果。
她既不執著于被愛,也不向往高嫁他們哪一個,只想自由而平靜地活著,有起碼的價值和尊嚴。
林西月關了燈,回主臥去睡覺。
與之相連的衣帽間里,掛滿一年四季的裙裝、外套,一門到頂的玻璃柜中,堆著樣式各異的箱包,但都偏鮮艷亮麗,一看就是為女孩子準備的。
藏在最底下的保險箱門大開。
她看了一眼,里面躺著幾張卡和不少現金。
林西月用力關上。
她隨手取了條白色睡裙。
拿在手里看了眼,正正好就是她的尺碼。
頭頂的燈光閃了一下,林西月抬起頭。
她的目光穿過層疊的水晶墜飾,雪白墻面上一片斑駁陰影,一道深,一道淺,像命運捶落在她身上的毆痕。
林西月垂眸,嘲弄地笑了下。
她擔心弟弟的病,洗完澡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在看相關資料。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這房子里除了她還有別人嗎?
林西月驚得坐起來,擁著被子問:“誰?”
“林小姐,我是照顧你的阿姨。”全姨站在門外,她說:“袁秘書打電話來,說半小時后來接你去醫院,該起來吃早餐了。”
“好的,謝謝。”
林西月看了一眼時間,八點半。
昨天熬得太晚,一下子睡了這么久。
她忙下床去洗漱,隨手把頭發綁起來,換了一套衣服。
全姨盤低圓髻,衣著整潔干凈,是個面相和善的女人,四十歲上下。
林西月和她打招呼:“您好。”
全姨替她拉開了椅子:“坐吧,林小姐,昨天沒來得及見面,我按云城人的口味做了幾樣早餐,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有忌口的就跟我說,想吃什么也告訴我。”
“好,就叫我西月吧,不用叫什么小姐,我不是。”
這樣飯來張嘴的生活,林西月一下子還沒習慣。
她花了好幾分鐘,才慢慢拿起手邊的湯匙,舀了一個餛飩到嘴里。
全姨給她倒了杯牛奶:“好,西月。中午會回來吃飯嗎?”
“不了,我弟弟生病了,我想多陪陪他。”西月說。
全姨哎了一聲:“你也不要太心急,反倒把自己的身體熬壞,多吃一點。”
西月點頭:“謝謝。”
她吃了幾口,擦了擦嘴角,穿上外套出了門。
袁秘書已經等在樓下。
他站在車門邊,看著林西月從大廳出來。
她穿了高領束腰的連衣裙,顏色是森冷的孔雀藍,襯出巴掌大的一張面孔,白得像熱騰騰的杏仁露。
神佛也靠金裝,換上這些昂貴的服飾后,林西月在人群里愈發耀眼,如明珠生暈。
袁褚愣了幾秒鐘,連她走過來了也沒發現。
“袁秘書,我們是現在過去嗎?”西月問。
他慢半拍地點頭:“是,你弟弟已經有人去接了,我們直接去301醫院,專家們都到齊了,會給他做一次會診。”
雖然是鄭云州安排的,但袁秘書肯定沒少做工作。
西月感激地點頭:“謝謝。”
“分內之事,上車吧。”
“好。”
到醫院后,董灝被重新安排做了一系列檢查。
林西月在走廊外等著,看見他回來,忙迎上去:“怎么樣?”
董灝躺著搖了搖頭:“還不知道。”
兩名護工把他推進單人病房,抱到了病床上。
袁秘書說:“檢查結果還沒出來,住院手續我辦好了,她們兩個經驗很豐富,會輪流在這里照顧董灝,鄭總的意思,林小姐專心上學,不用顧慮這邊。”
好像除了配型和手術,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了。
弟弟住進了設備齊全的病房,十幾名專家正商量治療方案,保證一找到匹配的肝/源,就立刻給他安排手術,還有細心的護工日夜照顧他。
鄭云州已解決了她全部的后顧之憂。
剩下的,就只能看老天爺的意思。
林西月搖頭:“我不放心,還是要經常過來的。”
她在病房里待了一天。
這一天什么也沒做,就只是握著弟弟的手,陪他聊小時候的事。
黃昏時分一起吃了飯,護工收拾好餐桌,林西月手里拿了個蘋果,問董灝說:“我給你削一個好不好?”
“不要了。”董灝靠在枕頭上,看護工出去丟垃圾了,他才敢問:“姐姐,你去求鄭總了,對嗎?”
林西月舉起的手又垂下來。
她低下頭,指甲刮在蘋果外皮上:“不是,我我在和他交往。”
為了叫弟弟安心住院,她只能撒這么個謊,把故事編得圓一些。
如果被他知道,她為了能創造條件給他治病,把自己交付給鄭云州兩年,他大概會把針頭一拔,犟頭犟腦地跑回云城去。
“真的嗎?”董灝歪著腦袋看她,“這么巧。”
林西月不敢抬下巴,低聲道:“是啊,你忘了嗎?他救過我的命,我喜歡上了他,正好他也中意我,就在一起了。”
不知道她編得好不好,有沒有一點說服力?
董灝哦了一聲:“可是他脾氣很壞,我怕他欺負你。”
“你怎么知道他脾氣壞?”
董灝說:“罵人,他在集團的時候總是罵人,還摔東西,大家都怕他。”
林西月笑著看他:“那是在外面,他對我一直都很愛護,放心吧。”
等到弟弟睡著,她才從床邊站起來,對護工說:“小灝就拜托給你們了,千萬用心。”
護工點頭:“應該的,您回去吧。”
出了醫院大樓,那輛黑色賓利就停在樓下。
司機倒是換了個人,一張更年老些的面孔。
他戴著白手套,下車來給林西月開門:“林小姐,我姓佟,以后專給你開車,叫我老佟就好了。”
林西月笑笑,側身上去:“謝謝您。”
老佟也坐回駕駛位,他問:“現在是回金浦街嗎?”
“麻煩你等一下,我問問。”
她也不知道,鄭云州說去一趟岳州,今晚是不是會回來?要不要在那兒候著他。
知道鄭云州不看微信,她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手機震起來時,鄭云州正在岳州國賓館里吃飯。
南邊這幫子弟進了京,就呼啦啦地往他場子里鉆,進了濯春跟到家了一樣。
知道鄭云州出手闊綽,酒要年份最佳的,食材要剛空運來的,姑娘要盤靚條順的,反正賬都算在他頭上。
這回得知他南下,爭先恐后地給他接風。
落地后吃午飯,午后打高爾夫,再到晚飯,餐后的圍茶,排得滿滿當當。
看了眼來電顯示,鄭云州當即把煙從唇邊拿下來,噓了一聲。
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他靠在椅背上,冷淡地喂了一聲。
林西月一聽,安靜得以為他正在開會:“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沒有,在吃飯。”鄭云州伸手撣了下煙灰,“什么事?”
“我就想問問,你今天會回來嗎?我能不能去學校住。”
他說:“我要是回去的話,會提前通知你。”
林西月哦了聲:“知道了。”
她懂了,在沒接到命令時,她可以自由支配時間。
而鄭總很忙,不希望再接到這種電話。
沒聽見她再說話,但又不肯掛斷,鄭云州問:“還有事?”
林西月想了想:“嗯,還有一件,我昨天忘說了。關于趙京安的,他要我弟弟今天就還他錢,是修車費。”
“好,你不用管了,我來處理。”
“謝謝,我沒其他事了,再見。”
鄭云州掛了電話,把手機丟在了桌上。
旁邊人接過他手里的煙,替他掐滅在煙灰缸里,笑問:“怎么了哥哥,還有人敢查你的崗啊?”
“她敢。但她不喜歡查。”
煙霧繚繞里,鄭云州緩緩地笑了下。
聽得人家一臉懵,又問:“總不是女朋友吧?聶家的那個?”
鄭云州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袖扣。
他勾了下唇:“是女朋友,不過不是聶家的。”
很快他打了電話出去,把袁褚叫進來。
陪著林西月t?忙完醫院的事,他又立刻趕了過來,明天他老板的行程很多,銘昌要在岳州開發房地產,要見合作商,還要和住建局的領導碰頭,都得由他來安排。
鄭云州吩咐他:“給京安轉二十萬。”
袁褚說了聲是,立刻匯了出去。
沒幾分鐘,趙京安就打電話來請罪,哆嗦著:“袁秘書我哥給我打錢干什么?”
袁褚說:“這我不知道,是鄭總命令的,要不你問問他?”
“拿來,我跟他說。”鄭云州的手往后抬了抬。
袁褚把手機放到了他手里。
趙京安接得很小心:“哥。”
鄭云州面容疲倦,聲音也冷:“不是車刮壞了嗎?”
“是是壞了,但沒多少錢,我自己出得起。”趙京安趕緊說。
他在心里罵林西月,現在腰桿子是硬了,一點事都能上達天聽,捅到他表哥那里去。
小姑娘枕頭風吹得厲害。
鄭云州堅持說:“千萬別硬扛著,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何況我們是表的。”
趙京安急了:“哥,我是跟他們姐弟鬧著玩兒的。都修完了,我要他什么錢啊?真不用。”
“鬧著玩兒的?”鄭云州一副懷疑的口吻,“不是逼她今晚就給嗎?我嚇一跳,還以為你活不起了,等著錢救命,讓袁褚趕緊給你打過去。”
聽得一桌人,包括袁褚在內,都笑了。
趙京安結結巴巴地說:“我昨天昨天嘴巴犯賤,和林西月開個小玩笑。”
鄭云州冷冰冰的:“下次別開了,她不怎么喜歡玩,也不喜歡笑。”
“知道,以后不會了。”
第26章 明珠 就這么喜歡他?
026
林西月每天照常上課。
到了晚上, 就打電話給老佟,送她去醫院。
她常在病房待上個把小時,向護工和大夫了解弟弟的情況, 陪他說會兒話。
等到弟弟休息了,又從醫院返回學校,繼續坐下來看書。
周四晚上,她在圖書館復習, 舒影的頭探過來:“你有情況。”
“哪有?”林西月拿起筆, 繼續算財務管理那些題, “別亂講啊。”
舒影小聲問:“我看見了,這幾天都有人來接你,一輛黑色的賓利。”
林西月隨口胡謅道:“是接我去抄經的,你想多了。”
她表情太肅穆, 由不得人不信。
舒影心里八卦的小火苗又被澆滅了。
“還以為你談戀愛了。”她又瞄了眼她的財管資料,“你這么早看什么cpa啊, 得畢業后才能考呢, 打算一上班就拿雙證呀?”
林西月說:“我又不是會計專業的, 本來基礎就比別人差,畢業以后怕沒時間復習。每天學一點, 先看起來。”
她哪里還有別的出路?
就只能無原則地去靠攏一切評估體系, 高中時緊緊抓住升學考, 上了大學, 就只好努力拿下對職業發展有益的、含金量高的證書。
林西月把它們綁在腿上,后來恨不得纏在腰上, 被這些目標拉著往前走。
舒影嘖嘖道:“你也太趕太卷了,我們追都追不上。”
“不過。”林西月虛心向她討教,“小影, 你都怎么和男朋友相處的,我感覺他很愛你。”
她想,鄭云州那么沒耐心的一個人,應該不能容許她太慢進入狀況。
受了他的恩惠,就要時刻謹記女友身份,哪怕是冒牌的。
先聽一些前輩的意見總沒錯。
舒影用筆支著下巴打量她:“這個嘛盡力乖巧懂事,說話嬌一點,多黏著他一點。不過,以你這樣的先天條件,還沒說話呢,光看你兩眼,男的骨頭就先輕了,你不用學。”
“哪里有啊。”林西月默默記了記,她說:“快看你的吧。”
半夜回了宿舍,林西月拿箱子裝了不少書。
恐怕周末都要在金浦街,身邊有資料,有空她也可以翻看一下。
看這架勢,莊齊以為她要搬家:“帶這么多東西,準備去哪兒啊?”
她睫毛眨了幾下,很不自然地撒謊:“齊齊,我和同學合租了個房子,以后可能經常不在。”
“這樣,那你自己注意安全。”莊齊沒多問,她笑著說:“我也沒幾天住寢室的。”
“嗯。”
上午周五最后一堂課,林西月回了趟宿舍,又抱著箱子下來。
舒影的話倒給她提了個醒。
這輛賓利實在打眼,連號牌照更讓人浮想聯翩,被同學看見不太好。
因此,林西月讓老佟別靠近校門,只停在附近的街道上。
她寧愿自己多走十來分鐘。
老佟下了車在等,看見一道清瘦的身影過來,手上捧個大箱子。
那里面堆滿書,看起來就很重,林西月走得很吃力。
他迎上去,從她手里接過來:“這么多東西啊?”
“嗯,我也就是書多了。”西月笑笑。
上車后,她抽出紙巾擦了擦額角的汗。
老佟問她:“西月,是直接去金浦街吧?”
接送了她這么多次后,老佟也不再喊她林小姐。
林西月看了眼手機。
里面有一小時前付長涇發來的定位。
他說今天無論如何要見到她,哪怕坐到半夜打烊。
她轉發給了老佟:“這個地方,你送我過去吧。”
老佟點開看,琢磨了一陣說:“這胡同可開不進去啊,我送你到街口成嗎?”
西月點頭:“可以的,我自己走進去,麻煩了。”
“不麻煩。”
十幾分鐘后,老佟將她放在路邊,指了下前邊:“走那兒進去就是了。”
這是家英倫風很重的咖啡館,窗戶玻璃外吊滿了常春藤,地上投著一片濃重的綠影。
看見招牌才想起來,她聽很多同學說過,都相約前來打卡。
但今日門可羅雀,看著生意不大好的樣子。
林西月走進去,付長涇就坐在正中的桌子旁,綴有蕾絲邊的桌布垂到他腿上。
“來了。”付長涇起身來招呼她,“我等了你好久。”
他伸出手,親熱自然地來牽她。
仿佛前些天的爭吵沒發生過。
林西月被他碰到了下手背,很快縮了縮。
她往前走了幾步,坐下:“我發給你的微信里,說得還不清楚嗎?”
付長涇的笑容一點點消失:“清楚,很優秀也很標準的分手作文,但我不甘心。月月,我想不明白,你弟弟病了為什么不告訴我?我也可以幫你啊。”
林西月平靜地說:“和我弟弟沒關系,我就是喜歡他。”
比起坦白他們之間的財色交易,她更愿意對著每一個人解釋,她愛上了鄭云州。
如果是有感情的話,就不能叫作賣了吧。
西月想。
她也只能這么想。
不這么想的話,她就要活不下去了。
后背那幾根不肯彎折的硬骨頭會頂得她五臟流血。
她要不斷地說服自己,她仰慕鄭云州,不能只是感激他慷慨。
“我不信!”付長涇大力拍了拍桌,“你和他才認識幾天!那我追了你這么久算什么?他一來就能讓你喜歡,鄭云州那么大歲數了,他到底哪一點吸引你!”
桌上兩杯香醇的咖啡晃了晃,險些灑出來。
看他發脾氣,林西月反而笑了。
之前學院里對付長涇的評價還是太片面。
男人們彬彬有禮,不過是沒有損害到他的切身利益。
她冷冷的,慢吞吞地說:“是我要你來追我的嗎?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不喜歡你,勸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有一次主動邀約過你嗎?我有一個讓你產生誤會的舉動嗎?還是我立下過誓言,這輩子都只愛你呢?”
付長涇被她問得啞口無言。
他愣了很久。
還從來沒有聽林西月說過這么長一段話。
她生了氣,調子也還是溫溫柔柔的,卻又極有份量。
半晌后,付長涇語重心長地說:“可你知道嗎?鄭云州是個老謀深算的生意人,他和他那個高貴的家庭,都不會有好果子給你吃的,明不明白?”
“明白。”林西月點頭,“但凡事都一定只看結果?過程就不值得被尊重嗎?”
付長涇說:“他那么強勢的人,能有什么好過程給你?我對你不夠溫柔嗎?為什么非要挑他?”
林西月柔婉地笑了:“對,你溫柔體貼,但是我不喜歡,他霸道不講理,我偏偏喜歡,這樣解釋可以嗎?”
那笑里有嘲諷,也有叛逆。
好話歹話都說盡了。
付長涇嘆了口氣,無力地靠在了椅背上。
他指了指面前的咖啡:“說這么久累了吧,給你點的。”
“不了。”林西月盯著杯子看了一陣,她說:“我得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找我。”
這一杯咖啡放了這么久,誰知道有沒有t?被動手腳?
以付長涇眼下的憤怒程度,他下毒也不是不可能。
她拿上包,推開那扇玻璃門出去。
付長涇轉頭望向她的背影。
好冷的一個人。
好冷的一個美人。
怕老佟等久了,林西月快步走到街口。
走得太急,她伸手去拉車門時,微微帶著喘。
門一開,里面坐著的人轉過頭來,朝她睇來冷然一眼。
鄭云州清雅的面容驟然浮現在暮色里。
“鄭云州,你回來了。”林西月被嚇了一跳。
他淡聲吩咐:“上車。”
她嗯了聲,順從地坐到他身邊,關上門。
車上多了個鄭云州,氣氛一下子就冷了,誰都不敢說話。
林西月小心地瞟了他一下。
鄭云州微闔著眼,一雙長腿交疊著,閑散地靠在座椅上。
他看起來很累,眼下印了層淡淡的烏青。
察覺到他快要睜眼,林西月先行轉過頭,看向窗外。
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松松地握住。
林西月回頭,朝他露出個笑容:“怎么了?”
“剛才去哪兒了?去見誰了?”
鄭云州的拇指指腹不斷地蹭著她手背。
林西月低頭,結巴著說:“我我”
他好整以暇地注視她:“嗯,千萬想好了再回答我。”
林西月知道躲不過。
她索性承認:“去了巷子里一家咖啡館,見付長涇。”
鄭云州云淡風輕地說:“哦,男朋友,難怪。”
他講順了嘴,加上舟車勞頓,一時忘了加個前。
也有連帶著試試她的意思。
“亂說。”林西月很輕地嗔了他一眼,“你才是我男朋友。”
鄭云州禁不住彎了下唇角。
他轉過頭,意味深長地打量著她。
林西月換上了他準備的衣服,就像被擦凈了灰塵的汝瓷瓶,釉色青如明鏡。
一點夕陽從窗外照進來,映在她的珍珠耳墜上,懸著琥珀色的柔光。
他想到剛才,她和付長涇坐著說話時,也是這么的溫柔標致,一股邪火就往腦門子上頂。
鄭云州緊緊包著她的手,越捏越用力:“知道我是男朋友了,還要去見他啊?就這么喜歡他嗎?”
林西月疼得嘶了一聲,解釋說:“今天是最后一次,他總給我發微信打電話,不得不去和他說清楚。”
下一秒,鄭云州就猛地卸了力道。
他丟開她的手,命令道:“把他的聯系方式都刪了,立刻。”
林西月沒敢耽誤,從包里拿出手機,微信和電話都拉黑。
做完以后,她交給鄭云州檢查:“這樣行了嗎?”
但他懶得看,只是豎起一根手指警告她:“別再有下回。”
“知道了。”
林西月收起手機,忍不住看了看前面開車的老佟。
她不過才進去半小時,鄭云州這么快就知道了,是司機說的嗎?還是他另外派了人盯她?
直到車子停下,鄭云州都沒再說話。
西月先一步出去,扶著門等了他一會兒,他卻從另一頭下了。
鄭云州繞過來,經過她時,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快步進了大廳。
他走路還是那么快,西月只好跑起來,電梯門關上后,她連喘了好幾聲。
鄭云州的手一直沒有松。
進了門,他連鞋也不換,一路將林西月拉進浴室,推在了洗手池邊。
她不明白,側仰起頭,望向身后緊緊貼著她的鄭云州:“做什么?”
“洗手。”鄭云州冷著臉打開水龍頭。
林西月哦了聲,把手放到溫水下,擠上洗手泡沫,又慢慢沖干凈。
洗完了,鄭云州還嫌不夠:“再洗一遍。”
林西月小聲說:“我已經洗得很仔細了。”
頭頂傳來一道冷哼:“付長涇碰到了,一遍怎么洗得干凈?再洗。”
林西月嘆氣,又重復剛才的動作。
三次遍洗下來,十根手指都被水泡出皺痕。
可身后貼著她的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他沒發話,她只好一遍遍地洗。
再要去搓手心時,水龍頭被鄭云州關上,一塊毛巾遞了過來。
林西月擦干后:“好了,我能出去了吧?”
她剛要轉身,一雙腳忽然懸了空,腰上多出的一股力道,將她抱到了臺面上。
鄭云州一雙手撐著大理石邊緣,把她收攏在一個狹窄的范圍內。
他瞇了瞇眼眸,危險的氣息重重地壓到林西月身上,燈光照射下,西裝領口上的鉆石別針散出冷硬的光澤。
鄭云州的臉逼近了她:“林西月,有些丑話我說在前面,我這個人一向沒什么氣量,眼里是揉不下一粒沙的,你不要”
“嗯,我知道。”林西月輕柔地打斷,她表現得無所畏懼,一雙手從他腰上繞過去,慢慢束緊,把半邊臉頰貼在了他胸口,“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被她這么一抱,鄭云州一肚子的火氣煙消云散。
尤其一股軟溶溶的暖香直往他鼻子里鉆。
他的心重重跳了下,連自己要說什么都忘了,張著嘴,不知所措。
今天一點風也沒有,浴室里的窗簾紋絲未動。
但他對上鏡子里自己的眼神,晃得好厲害。
像一艘勻緩前行的烏篷船,忽然堵在了漲滿春水的橋洞里,不停地左右蕩漾著,劃不動了。
林西月抱了一會兒,仰起臉看他:“我餓了,可不可以去吃飯?”
鄭云州捏住她的下巴:“不好,等一下。”
林西月保持這個姿勢問:“等什么?”
“先和我接吻。”
他松了手,改為捧起她的臉,先是克制地輕碰了幾下,在嘗到她滑軟的唇瓣后,又忍不住張開嘴含住,后來扣牢了她的后腦勺,舌尖長驅直入,一再地加深這個吻。
在岳州待了幾天,白日里的事一完,回了酒店套房里,夜深人靜了,他總是站在窗邊出神,腦子里都是林西月。
這也怪了,沒和她怎么樣的時候,也沒想得這么厲害。
現在人都是他的了,哪至于啊?
但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本來敲定了合同細節,簽完約,這個周末他還得留在岳州,去下面幾家工廠走一遍。
但昨天晚上袁褚來匯報行程,鄭云州聽得頭疼:“算了,上次不都看過了嗎?先回去吧。”
袁褚當他累了,合上文件夾:“好,那我就跟幾個負責人說,您不過去了。”
可哪里是這原因?
就是一想到京里有個小姑娘在等,沒出息,坐立不安罷了。
林西月的手往后撐,身體緊緊貼向他,一雙腿被他抬了起來,纏在腰上。
他從她的下頜一路吻過去,意亂神迷地貼上她的耳廓,重重地喘。
聽得林西月全身都在顫,體內涌出一股陌生的熱流,手腳都軟了。
鄭云州嗓子都啞了:“你再這樣,我們就別去吃飯了。”
她被他緊緊抱著,四肢痙攣了似的動不了。
只有嘴還能勉強張開:“對不起,不是故意的。”
鄭云州揉了揉她的頭發:“這有什么對不起,我有說我不喜歡嗎?”
林西月實話實說:“我不知道你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先說對不起總沒錯的。”
她在心里罵,還不是因為你是個神經病,好一陣歹一陣的。
他沒理會她說的這些,牽起她的手:“我剛才捏疼你了嗎?”
林西月點了點頭,她夸大其詞:“嗯,還有洗手也是,都洗脫皮了。”
“好,我不對。”鄭云州又重新抱緊了她,柔聲道歉,“怪我。”
林西月愣了,被吻到濕紅的嘴唇微微張開。
她睜著一雙柔潤的眼睛望向他。
認識他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見他放低姿態來哄人。
被哄的還是她自己。
鄭云州伸手揩了下她的唇角:“怎么了?”
“沒事。”林西月的睫毛眨了眨,“我覺得你不生氣的時候,聲音很好聽。”
又是虛頭巴腦的招數。
鄭云州笑了笑,把她抱下來:“不是餓了嗎?去吃飯。”
“好。”
林西月被他牽著往餐廳去。
她走在后面,抬頭望著他利落的下頜,忽然發現,他好像一直都很好哄。
稍一示弱,鄭云州就會心軟。
等到年紀大了一些,林西月在經歷了更多事后,才了解了一個無情的奧義,人們在情感上的認知,是有時差存在的。
總是要隔著迢迢歲月,當年越理越亂的那些思緒,才能慢慢顯影。
那時她并不知道,鄭云州其實軟硬不吃,會輸給她這一套,完全是因為他愛她。
僅僅因為她是林西月。
并不為別的。
第27章 綢緞 能回來了嗎?
027
天色漸暗, 半邊欲留未留的霞光即將消散。
柔和的光線垂落在水晶雕花杯里,折出深淺不一的影子。
餐廳里很安靜,他們誰也不說話, 只t?有瓷勺瓷碗碰撞的聲響。
鄭云州夾了片青邊鮑給她:“上次忘和你說,以后都不用去抄經了。”
“知道。”林西月不敢卻他的情,搛起來吃了,“昨天下課后, 宋伯打電話告訴我了, 他說是你的意思, 還問我們什么關系。”
鄭云州掀起眼皮,饒有興致地問:“你說是什么關系?”
林西月說:“我說你是我男朋友,你不讓我去抄,我就不去, 我得聽你的。”
見他撥著餐巾不作聲,她也忙放下筷子。
林西月小心地問:“怎么了, 我說錯了嗎?”
鄭云州笑:“沒有, 說得很好, 下次就這么說。”
她看了看碗里的綠菜葉,愧疚地說:“可是董事長, 不, 你媽媽好像不高興, 她應該生我氣了。”
鄭云州伸長了手, 握住她說:“和你無關,她不是不高興你不去抄經, 而是我忤逆她。”
趙木槿身邊又不缺會寫字的能人。
要再找一百個好時辰里出生的姑娘也不難。
林西月說:“嗯,她希望你能多和聶小姐來往,最好把婚事定下來。”
鄭云州微微一笑:“那你呢?是不是也覺得, 我早一天結婚,你就早一天解脫?”
“不會,你幫了我這么多,我得有起碼的契約精神,說了兩年就是兩年。”林西月盡可能柔和地望著他,字斟句酌地說:“至于你結不結婚,我哪兒干涉得了?不過最好先別結。”
鄭云州像是很滿意她這個答案。
他揚了揚尾調:“哦?為什么?”
林西月本來要說,她不想讓自己的境地更加難堪。
但這不是鄭云州想聽的。
她知道。
他不就是需要談一場戀愛,來標榜自己不受控制,反出封建家長的手掌心嗎?
他根本就不會結婚,但還是專程來問她。
說明他并不在意答案本身,而是她的態度。
林西月反過來握住他,屈起指尖,刮了刮他的手背:“你現在是我男朋友,你得對我專心一點。這兩年,我不想和別人分享你,可以嗎?”
她很會撒嬌,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跟真的一樣。
可鄭云州看清了這是場表演,仍然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情志失控。
他的喉結滾了滾:“當然可以。”
林西月嗯了聲,親手給他盛了碗湯:“我最愛吃腌篤鮮了,全姨手藝很好,你喝喝看。”
“好,我喝。”
鄭云州從不中意這些江南菜。
但她興高采烈地盛出來,又端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著他。
鄭云州有些絕望地想,就算明知道是碗毒藥,他大概也會喝下去。
吃完飯,林西月又陪他坐了會兒。
她大部分時候都不說話,只用一雙烏潤的眼珠望著他,眸色淡而溫柔,像清早漫過菱花窗的晨光。
鄭云州被看得口干舌燥的。
他松了一顆扣子,抬手端起茶杯:“不去看書嗎?”
林西月搖頭:“你在這里,我怎么好晾著你?”
“那我走,你忙你的吧。”
鄭云州真起了身。
林西月以為他又生了氣,忙拉住他:“我不是在趕你”
鄭云州拍了拍她的臉:“別慌,我知道你沒這個意思。我還有點事兒,出去一趟。”
“哦。”林西月放了心,她又問,“那你晚上回來嗎?”
“你請,我一定回來。”
鄭云州留下這么句話走了。
他沒叫司機,穿著件單薄的襯衫,手里掐了一支煙,走進了深秋的夜里。
鄭云州步行到了街后的胡同。
茶樓的門虛掩著,夜風拂過門簪上的如意紋,把一對琉璃宮燈吹得左搖右擺,巖石縫里蓬草被照出青灰色。
他推開門,走進去,順手從里邊反插上了。
鄭云州一路往里,穿過月洞門后,徑自進了東廂的花廳。
知道周覆這幫人在打牌。
他一腳踹開門,大聲喊了句:“全都不許動!姓名,單位,職務,今天有一個算一個,跟我走一趟。”
果真有人被嚇得扔了牌,連帶著從凳子上摔下來。
周覆勉強坐住了,摸了摸發涼的后脖頸子:“那么像我們一把手的聲兒呢?”
滿屋子只有沈宗良沒動,他端起茶來喝了一口:“因為是他親兒子。”
周覆就這么伸長脖子,看他繞過了屏風。
他氣得直罵:“魂都被你嚇掉了!還有我這一手好牌。”
鄭云州找了個位置坐,笑說:“就你那死手,能摸出什么好牌來?”
說著,幾人又重新洗牌摸牌。
唐納言一邊理牌,一邊問他說:“不是說下周才回嗎?”
周覆抬頭看了眼他:“得了樣寶貝,藏在家里他不放心,怕人惦記。也不想想,本來就是搶來的。”
說完,他把煙從嘴邊拿下來,指著衣衫輕便的鄭云州:“我們還都穿了夾克,你就那么熱嗎?”
唐納言笑:“他當自己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
旁邊有人問了句:“什么寶貝?也帶出來給我們瞧瞧光彩。”
鄭云州笑著抽了口煙:“再說吧,還不到時候。”
“對對對。”周覆立馬接上,“還沒捂熱,人家也未必肯出來。我說,你不在她身邊膩著,跑這兒干嘛來了?”
鄭云州吊著眉梢說:“我想哥兒幾個了,不行啊?”
實則是他在家里坐著,林西月渾身都不自在。
他看她那副樣子,明明不想在他身邊作陪,還不得不殷勤伺候。
何苦呢,他情愿出來坐坐,也讓她不受干擾的,踏實看會兒書。
沈宗良看出他的心事:“怎么,沒琢磨出和姑娘家相處的門道?頭幾年光顧建功立業,沒談兩場戀愛,這時候就顯得咱們經驗不足了。”
鄭云州點頭:“她很乖的,事事都聽從我,也絕不頂一句嘴,當然”
“她是太怕你了吧?”唐納言納悶地問,“這哪兒像談戀愛?聽上去像你助理。”
鄭云州說:“我還看不出來她是裝的?否則生意場上,早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周覆伸了下手:“都別打岔,老鄭說糟心事兒的時候,你們不許打岔,我就要看他這副德行。”
“給我滾。”
鄭云州氣得把煙捻滅了,大手一揮,“不說了,接著打,我來發牌。”-
林西月在書房里待了一晚上。
鄭云州走后,她讓老佟送她去了趟醫院,見弟弟還好,又回來了。
這兒倒是個方便用功的好地方。
兩邊厚實的窗簾一拉,一盞臺燈,一杯濃茶,林西月就這么晨昏不分的,一直待到深夜。
她拿起手機,一條信息一個電話都沒有。
已經十一點多了。
鄭云州的意思,是想要她打電話給他,請他過來吧?
希望她沒有做錯他布置的這道閱讀題。
林西月緊抿著唇考量一陣,給他撥過去。
“一對八。”鄭云州剛打出兩張牌,手機響了。
他直接開了免提:“喂?”
旁邊人都心領神會的,不說話了。
林西月松開唇瓣,柔聲問:“鄭云州,那個時間不早了,你能回來了嗎?”
“快了。”
“也不用急。路上注意安全。”
“嗯。”
鄭云州掛了。
一抬頭,對上四五雙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佯裝鎮定地敲了敲桌:“都看我干什么,一對八,有沒有人要!”
周覆正兒八經地說:“別笑別笑,您千萬忍住了,別讓那副得志的樣子露出來,再裝得無所謂一點。”
鄭云州往后一靠:“沒笑啊,打個電話讓我回家而已,有什么的。”
“你要不照照鏡子?”唐納言覷著他,頭往旁邊撇了撇,“嘴都咧到后院天井里去了。”
沈宗良也笑:“人姑娘連聲兒都小小的,好可憐見兒。”
鄭云州懶得再掩飾:“老沈,你說怪不怪?我第一次見她,聽她念那些我聽不懂的經,繞口令一樣,但我就覺得特舒服,就想和她多待會兒。”
周覆哼了聲:“得了吧,別合理化自己趁火打劫的行徑了。告訴你啊,你搶小輩女朋友這事兒已經傳出去了,大伙兒都挺震驚的。”
“我怕這個!讓他們滿世界嚷嚷去!”鄭云州不以為然地笑,手指頭往窗外一點,“就搶了,付長涇敢說一個不字!下次見了我,還是恭恭敬敬叫叔叔,我高興才應他一聲。”
唐納言說:“他老子還少不得要謝你,解決了心頭大患。”
沈宗良也笑了。
往往是這樣,他們這些社會化程度高的,很難活得出自我。
而看上去合格過關,經過世情反復的質檢,沒有任何安全隱患,像一條流水線上出來的,譬如他和唐納言,恰恰被規訓得最狠。
只有云州,是世上獨一個鮮活灑脫的人。
混賬t?到一流,也算是個人物,照樣受敬仰、受奉承。
也確實需要一個比水還柔的女孩子,來中和他的烈性。
接了電話后,為了顯得自己不那么急迫,鄭云州多待了一小時才走。
幾人一道出來時,唐納言提議:“你要不急的話,咱再宵夜去?”
鄭云州趕他:“趕緊走吧你,妹妹不管了是吧?”
“我哪兒那么大能耐。”唐納言無奈地嘆了口氣,“長大了,不聽我的了,離我十萬八千里遠,一句都說不得。”
周覆說:“你想想看,妹妹要肯回家的話,他哪會出來陪我們!”
鄭云州又踩一地的月色回去。
但腳步比來時更輕快,也更急促。
他進門時,林西月已經躺在沙發上睡熟了。
室內供著暖,她只穿了條海棠色的真絲睡裙,一只胳膊折起來掖在靠墊下,半邊臉枕在上面,細細的系帶從肩膀上滑了下來。
客廳里沒開大燈,只有沙發角上那盞浮雕臺燈亮著,散開一圈昏黃的光暈,蕩在林西月鉛華洗盡的臉上,像塊觸手生溫的暖玉。
鄭云州坐下,俯下身體去看她。
他伸出手,屈起右手的食指,輕柔地從她臉上刮過去,從嘴唇到鼻梁,又從臉頰到眉心,比絲綢還要滑。
林西月睡得淺,被他指腹摩擦出的癢弄醒了。
她睜開眼,認清面前坐的是鄭云州時,笑了下。
西月沒有起身,就這么神情恬淡地看著他。
昏淡光線里,鄭云州也是薄唇緊抿,不肯出聲。
好半天了,林西月才扶著他的手臂坐起來。
她說:“我等了你一會兒,不知道怎么睡著了。”
“以后不用等我。”鄭云州把她的頭發往后撥,“自己回房間去睡。”
林西月點頭:“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她把腳放下來,穿上拖鞋。
走了幾步,又轉過頭,紅著臉問他:“你今晚要和我一起睡嗎?”
關于這件事,從他們那天接吻,林西月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起,就有心理準備了。
鄭云州掠奪性這么強,不會只是到這個地步的。
他遲早會突破她身體的邊界。
鄭云州抬起頭,目光里染上了室外的寒氣,審視著她:“你想嗎?”
林西月捏著睡裙,小聲說:“我我沒準備好。”
“那就去睡吧。”他揮了揮手,讓她走。
如果他硬要,林西月一定會給,但本該如魚得水的事,弄得勉勉強強的,也就沒多大意思了。
人已經搶到了身邊,兩年時間總能叫她心甘情愿。
如若不然,他未免也太失敗,太悲哀了。
林西月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
只是扮演女友,她還能勉強應付得來,但真刀真槍地上床,她沒把握。
好在,鄭云州是個通情達理的雇主。
在明確了她的態度后,他沒有再提起這個話題,連接吻都很克制。
一個多月后,董灝終于等來了合適的肝/源。
那時林西月已經放了寒假,整日都待在金浦街。
接到電話的下午,她正站在島臺邊切橙子。
鄭云州吃了飯,躺在沙發上小憩。
手機一響,他往旁邊摸了摸,不在。
他叫了一聲:“林西月,你去找找,看那玩意在哪兒響?吵死了。”
西月端著骨瓷盤過來,順手從餐桌上拿了他的手機,遞給他:“喏,你落桌上了。”
她看了眼來電顯示,是王院長打來的。
十有八九是關于她弟弟的病情。
“快接一下。”西月緊張地在一邊等。
鄭云州把手機貼到耳邊:“王伯伯哦好辛苦了盡快安排。”
等他掛斷,林西月滿眼憧憬地問:“是不是配型成功了?”
鄭云州扔了手機,他指了下盤子里黃澄澄的臍橙:“一點甜頭都不給我,張嘴就是問事兒啊?”
“給你吃。”林西月塞了一片果肉到他嘴里,“是嗎?”
鄭云州嚼了兩下,咽進去:“甜。”
林西月都快急死了,她放下盤子,伸手輕輕推了推他:“到底是不是呀?”
“是,是是是。”鄭云州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把她往懷里一拉。
他抱著她,轉了轉身體,換成側躺著。
鄭云州捏了下她的臉:“這下高興了,能睡得著了?”
“嗯,高興。”林西月往下挪了挪,乖巧地把臉埋在他的頸窩里,雙手環住他,絮絮說著,“本來半個月前就該做了,好不容易碰到個器官捐贈的,可過了兩天家屬改了主意,又不肯了。現在總算等到了。”
鄭云州摸著她的頭發:“你當時生氣了嗎?”
她搖頭:“沒有。人家愿意捐,我們當然感恩戴德,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怎么都不是該生氣的事。”
鄭云州問:“那什么是該生氣的事?”
他好像從沒看過她生氣,情緒都很少掛在臉上。
林西月淡然地說:“沒有,能解決的事就想辦法解決,何必要動氣?解決不了的事,生氣也沒用。”
她生長在那樣一個畸形的家庭,習慣了壓抑自己的真實情緒,久而久之,已經不知道怎么表達憤怒或不滿,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維持內心的平靜。
因為太過弱勢,林西月更傾向于避免和任何人,發生任何形式的沖突和爭論。
矛盾一旦被激發,最后吃虧的一定是她,沒人會幫她的。
她的氣息呵在鄭云州的脖子上,毛茸茸的癢起來。
鄭云州低了低頭,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鼻尖蹭上去:“誰把你養成這樣的性格?”
林西月笑:“沒有誰,一件又一件不順心壓下來,壓得透不過氣了,就成習慣了。”
大概是心情好,她難得肯敞開一點心扉,多講兩句話。
她抱著鄭云州說:“不是要午睡了嗎?我講個故事給你聽,你聽了就睡覺,好嗎?”
“你會陪我睡嗎?”鄭云州說。
她很乖地嗯了聲:“等你醒了,我再去醫院。”
“好。”
林西月垂著睫毛,讓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從前,臨河的鎮子里有個小女孩,她上三年級了,但每天都要很早起床,燒好一家人的早飯,自己囫圇吃兩口,打著跑去上學。”
“三那才多大?”鄭云州聽得忍不住插話,“能做得出什么來?”
她嗯了下:“能的,你不要覺得她可憐,有學上,有飯吃,她感到很幸運了。有一天,班上的男同學丟了刨筆機,我不知道你見過沒有,就是那種手搖的,那個年代,要到縣城的商店才有賣,不是很貴,但小女孩家里不給她買,全班只有她沒有。”
“有點印象,接著說。”
林西月說:“那個男同學說是她偷的,她沒做過的事,當然不會認,但班上同學都不缺這個,就她缺。連老師也不向著她,讓她把書包打開檢查。”
鄭云州皺眉:“開了嗎?”
“開了。他們把她的書包搶過去,拉開拉鏈,把里面的東西都倒在了地上,除了書和一些短頭鉛筆,什么也沒有。小女孩很生氣,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要求他鄭重道歉。她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第二天晚上,被下了面子的男同學氣不過,拉著父母就到了她家,說要去她的房間看看,一口咬定她藏起來了。”
鄭云州聽得入了神:“就為一個刨筆機,至于嗎?”
林西月說:“你從小富足,就算丟了金子也不會在意,可窮人不一樣,因為資源少,每一樣東西都很珍視的。”
“好,算我站著說話不腰疼。”
林西月停頓了一下:“但是小女孩的養父,是一個真正的惡魔,他沒事就打罵她,被街坊找上門,他覺得丟了臉,是奇恥大辱,當場就抄起棍子揍她,把她打趴在了門檻上,反而嚇得男同學的家長趕緊走了,怕出了人命還要他們負責。”
鄭云州竟緊張起來:“她沒事吧?”
她搖頭:“她媽媽攔住了,只是打出了幾道血痕,在家躺了兩天,就又去上學了。經過這件事后,小女孩也學乖了,不管碰到什么事,說清楚了就可以,不會再在這些小事上,和人大動干戈了。”
說完,林西月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抬起頭看鄭云州:“講完了,好聽嗎?”
但鄭云州置若罔聞的,把手從她的襯裙里伸進去,摸著她的后背:“現在還疼嗎?那些傷。”
他的手好大,掌心一層薄薄的繭。
蹭在她的皮膚上t?,帶起了一陣不輕的顫栗。
林西月閉上眼,朝他下巴上靠了靠:“不是我,是我們鎮上一個女孩子,我我是她同學,當年旁觀了這件事而已,睡吧。”
“那你呢?”鄭云州看著她,眼睛里翻涌著疼惜,“你童年過得好不好?”
知道她自尊心強,也同樣不肯揭破她善意的謊言。
林西月想了想,還是說:“也不好,險之又險。”
見鄭云州還是盯著她看,一雙眸子里都是難消解的欲色,只管捧著她的臉,又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林西月仰起一點脖子,認真地問:“是要接吻嗎?”
他嗓音啞下去:“嗯。”
小姑娘不知道,她這樣費盡心思里帶幾分天真無邪的討好,他有多受用。
林西月的睫毛顫了下,先用嘴唇碰了碰他,碰在他鼻尖上,又碰在他唇角,最后才撞進他口中,被他準確無誤地含住。
鄭云州吸吮著她,用舌尖來回描繪她唇瓣的形狀,反復幾次后,她的嘴唇變得濕潤鮮紅,只能微微張開,像等著他進來。
但他今天總不肯伸進去,只專心含弄、舔舐著她的唇形外廓,等到林西月嗚咽了一聲,自己忍不住把舌頭探出頭來時,他才輕柔地蹭上去,嘗到了味道后,鄭云州的力道越來越狠,舌面不斷地摩擦著她的,恨不得卷了吞進肚子里。
這個吻安靜而綿長。
他們躺在沙發上,兩具身體貼得很緊,互相抵著、蹭著,身上的衣服都亂了。
結束時,林西月半邊肩膀露在外面,一條腿緊緊地纏在鄭云州身上,毫無阻礙地感受到了他的熱量和力度。
她臉紅得像一匹艷麗的綢緞。
鄭云州的舌頭退了出來,仍不停地啄吻著她的臉。
是他無師自通的事后安撫。
鄭云州沉沉地喘氣,眼神漆黑,仿佛深不見底的古井。
林西月抬手,大著膽子摸了摸他的眉毛:“我昨晚起來,聽見你在書房開視頻會議,應該沒睡好,休息一下吧。”
鄭云州問:“我吵到你了嗎?”
“沒有。”
林西月眼眶里有淚意,是剛才被他吻出來的,被燈一照,如星光點點。
她站在書房門口聽了很久。
他講英文時,發音優雅而清晰,語速適中,用詞標準,是她跟著BBC電臺怎么勤學苦練,也模仿不來的英倫腔調。
鄭云州點頭,手臂松松地箍著她:“好,睡覺。”
“嗯。”
第28章 烘爐 你也喜歡我
028
冬日里白晝短, 他們這一覺睡到了天黑。
林西月的頭悶在他胸口,昏昏沉沉的。
她比鄭云州醒得還遲。
他睜眼時,林西月呼吸勻稱綿長, 溫熱的氣息灑在他襯衫上。
鄭云州把掉下去的毯子拉起來:“該起床了。“
“幾點了?”林西月揉了揉眼睛。
天色昏暗,鄭云州也看不清那架落地座鐘指到了哪兒。
他仰頭望了望落地窗外:“總之不早了。”
林西月驚醒道:“糟了,醫生會不會都下班了,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
鄭云州說:“要是下班了, 打個電話讓老王來就是。”
“那多不好啊。”
林西月掙扎著, 撐著沙發坐起來, 盡量不碰到他。
她穿上拖鞋,小跑著沖進浴室去洗臉。
“別跑!”鄭云州大聲吼了句,“你不要給我摔了!”
林西月真就慢下來:“去晚了沒人。”
他氣得喊:“我保證你想問什么就能問到什么,你慢點兒。”
“知道了。”她癟了癟嘴。
林西月沖了把臉, 又將身上皺了的裙子脫下來,換了身出門御寒的行頭, 羽絨服, 短靴加打底褲。
從衣帽間出去, 鄭云州已經穿上了黑毛呢風衣。
他長身立在斗柜邊,里面的襯衫被妥帖地束進腰間, 高大筆挺。
看她這樣, 鄭云州被逗得笑了下:“外面冰天雪地的, 倒是凍不著你。”
林西月問:“你要陪我去嗎?”
鄭云州知恩圖報的口氣:“你都陪我午睡了, 我好意思不陪你去啊?”
“那走吧。”林西月把手放他掌心里牽著。
鄭云州笑著握住她。
她真是一點都不扭捏的。
雖然是被逼迫,但從她答應做他的女朋友起, 就很自然地走入了這個人物,一句出戲的話都沒說過。
林西月太聽話,也太懂事。
做學生是最出色的那個, 當愛人也做得盡善盡美。
完美到他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有時對她疾言厲色過后,鄭云州都覺得不好受。
他們去車庫取車。
出了電梯后,林西月忽然站住不走了。
她說:“鄭云州,你穿太少了,手比我的還涼。”
“沒事。”
林西月把他的手捧起來,哈了兩口熱氣,搓了搓,又放在臉上貼了貼。
過了會兒,她才滿意地說:“嗯,現在好多了。”
鄭云州低頭看著她,頭頂的燈光在他身前投下大片陰影,把她全罩了進去。
看她演久了,他有的時候也很難保持清醒。
總覺得這是真的,他們之間根本不存在權力壓迫,她原本就該是這么愛他。
但搶來的就是搶來的,他不能假裝那些約定不存在。
鄭云州驀地抽出手,轉身走了。
林西月站在原地,雙手仍維持著捧東西的姿勢。
不知道他這又怎么了?
正常一天了,到了傍晚就非得甩個臉子,好完成今天的發瘋指標是吧?
她趕緊跟上,自己拉開車門坐上去。
鄭云州沉默了一路。
林西月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能轉頭看窗外。
進了醫院,王院長和兩個肝膽外的專家果然還在辦公室。
鄭云州陪著她進去,三個人都站了起來。
他對王院長說:“坐吧,小孩子在家不放心,有些事非要來問問。”
王院長笑:“應該的,做好患者家屬的術前告知,也是我們的工作。”
林西月做了很多功課,她說:“不好意思,因為我看有的報導,說現在術后排異都不算大問題,麻煩的是血管和膽道并發癥,這個可以怎么避免嗎?”
一名男大夫告訴她:“不能完全避免,術后出現任何情況都是有可能的,只能說我們會格外注意,提高警惕性。肝移植術后膽道問題很常見,我有個病人就是膽道狹窄,在第二次放支架的過程中感染了,持續發燒。不過你放心,我們都會竭盡全力的。”
她點頭,又陸續問了幾個護理上的問題,用心記了。
二十來分鐘后,林西月沒什么話要講,抬頭望了眼鄭云州。
他站在窗邊,和王院長一塊說話。
鄭云州哄人的口吻:“都跟人家打聽完了?要不再說兩句?”
“沒了。”林西月紅著臉說。
王院長發了句話:“你們都去忙吧,今天辛苦了。”
從辦公室出來,林西月又去病房里看弟弟。
鄭云州走在她身邊,看見她不時就瞄一眼自己。
他停下來問:“有事?”
林西月抿了下唇,她有點難為情地說:“鄭云州,一會兒你進去了,如果我弟弟問你,我們是不是在談戀愛,你就說是好嗎?因為我是這么跟他講的。”
鄭云州牽著她的手加重了幾分力道。
他眉心一皺:“那我們這么久是在做什么呢?”
“嗯,謝謝。”
林西月只當他是答應了。
也無暇顧及他瞬間涼下來的神色。
她說完就要往前走,又被鄭云州重重地拉回來。
鄭云州高高攥著她的手腕,不斷地發力收緊:“誰跟你謝謝!你回答我,我們這陣子是在做什么?”
“就是談戀愛呀,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不對嗎?”
林西月看出他又生了氣,不假思索地說。
鄭云州兩頰的肌肉動了動,被她堵得啞口無言,手上也松了勁。
他氣極了,反而無奈地笑出來:“對,你說的對,說得好。”
林西月笑著掙脫了他,自己先進去了。
他站在走廊上看她,蓬松的羽絨服底下,括出一道清瘦的身形,看著就沒幾兩骨頭,但比誰的都要硬。
偏偏她嘴又軟,讓他連反駁都不知從哪兒入手。
他不怕和她吵架,他怕她這種表里不一的、接近殘忍的無情。
說白了,他們之間的親密關系,構建在一種完全不對等的袒露度之上,拋開物質資料,只談情感,林西月對他的需求幾乎為零。
過道里的燈光亮得發白,鄭云州腳下踩著烏黑的影子。
他預感很不好地想,那些從一開始就埋錯了地方的種子,就連發芽的過程也籠罩著夭折的陰影。
等鄭云州進去時,林西月已經把該注意的事項和護工交代完了。
她正坐在t?床邊和弟弟說話。
董灝見到鄭云州,艱難地把頭扭過去:“鄭鄭總。”
“嗯。”鄭云州點了下頭,象征性地說了兩句場面話,“別擔心,給你做手術的那幾位,都是很有經驗的。”
董灝又說:“謝謝。”
林西月朝他笑了笑:“好了,別說話了,這兩天好好休息,手術完就要進重癥監護室,麻藥醒了會很痛的,你要挺過去,聽到了嗎?”
“知道。”
病房里多出個鄭云州,董灝覺得壓抑。
平時姐姐自己來,他還能多說兩句,可鄭云州金剛一樣板著臉,高高瘦瘦地往那兒一站,光都被他擋完了。
董灝催著她早點回去。
“好,我先走了。”
林西月明白他心思,也沒多留,拉著鄭云州離開。
回了金浦街,林西月安靜陪他吃了頓飯。
在學校得抓緊時間,她吃飯總是很匆忙,比鄭云州要快得多。
這段日子相處下來,林西月刻意地放慢了速度,適應著他的進餐習慣。
她開始細嚼慢咽,試著品嘗食材中最本真的味道,偶爾揣摩著鄭云州的態度,品評上一兩句。
放下碗,林西月休息了會兒,站起來說:“我去看書了。”
鄭云州端著杯茶,輕點了下頭。
看他不太高興,剛才在醫院里,西月就感覺到了。
于是她又問:“你一會兒還要去哪里嗎?”
鄭云州掀起眼皮看她:“可能去一趟茶樓,還有事?”
林西月說:“你去的時候也叫上我,我陪你一起好嗎?”
他懶散地架了腿,笑著問:“怎么了,今天這么黏我啊?”
林西月試著緩和下氣氛:“嗯,黏男朋友犯法的嗎?”
“不犯。”鄭云州抬了抬唇角,“不過林西月,你沒事兒就別開玩笑了。”
林西月正經地問:“為什么?”
“你表情太嚴肅了,像在參加追悼會。”
“好吧。”
林西月轉身。
她確實不怎么會講笑話。
但她想看鄭云州笑,不喜歡他悶悶不樂。
她查過很多資料,肝/源配型的等待時間都不短,有的病人同時在好幾家醫院排隊,哪個城市有了,便立刻坐飛機過去辦住院,還有的等了大半年也沒排上。
如果不是鄭云州特別囑咐,弟弟不可能這么快手術。
林西月沒關門,在書房里坐了將近一小時。
“我走了啊。”
樓下客廳里傳來鄭云州的聲音。
她趕緊放下筆,起身喊了句:“我也來了,等等。”
林西月飛快地下樓,到門口拿上外套,穿好后,兩只手往口袋里一插。
她一副求夸的口吻:“我比你還快,比你先好。”
鄭云州笑她小孩子:“行,叔叔一會兒給你頒個獎。”
“什么獎?”林西月仰起一雙明凈的眸子問。
鄭云州低了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去了茶樓再說。”
他們步行往胡同里去。
林西月像個走在春游路上的小學生,不斷提問。
她挽著鄭云州問:“我還沒去過呢,不知道里面長什么樣?”
“就普通四合院那樣兒,它大一些。”
她哦了一聲,又天真地問:“那你是什么時候買的?”
“不是買的,我太爺爺手里傳下來的,他是清末最后一批進士。”
林西月夸張地張圓嘴,“啊”了一聲:“太爺爺學識這么淵博,中/央選調生呢。”
雖然比喻不是很準確,但鄭云州看她那樣子,也忍不住向上牽動臉部肌肉。
他笑著說:“是,以文人自居了一輩子,卻養出個看見字就頭疼的兒子,后來出去參軍,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推翻他,氣得太爺爺臥病不起。”
“好有意思。”林西月也仰起臉笑了。
總算不負苦心人,她費了這么多口齒,逗得鄭云州轉陰為晴。
鄭云州推開門,屋頂上、院內幾株柳樹上,都被大雪蓋滿,檐下掛著幾根還沒化的冰棱。
臨近農歷新年,接連幾場大雪過后,院子里積得很深了,像要把夜色也埋進去,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不過路天天有人掃,鄭云州說了句當心點,牽著她繞過影壁,進了東邊暖閣。
屋內供著暖,林西月光顧著參觀,冒汗了也沒注意。
這里說是暖閣,但寬敞明亮,少說能容下幾十人,一座金漆點翠寶石屏風后,放了兩張牌桌,一色的黃花梨木家具,正中的沙發上堆滿了湘繡靠枕,案頭的翡翠花瓶里供著鮮花。
鄭云州脫了衣服,又把她也扯過來:“你不熱啊?”
西月低著頭:“讓人挪不開眼,看得我忘了。”
他把她的羽絨服剝掉,丟在了沙發上。
林西月拿出濕巾擦了擦臉和手。
看見鄭云州在茶案邊落了座,她也挨著他坐過去。
“擠不擠啊?”鄭云州嫌棄地往下看了眼。
有誰喝茶挨人身邊坐著的?
林西月小聲說:“對不起,我沒注意。”
正要起身,鄭云州又拉著她:“算了,就這樣坐。”
“哦。”
他手勢利落地燒水、揀茶,西月看得十分入迷,眼珠子長在了他那截冷白的手臂上。
看他做這些,真是件賞心快事。
寧靜的氛圍里,林西月也雀躍地伸出手:“我也能試試?”
“會嗎?”鄭云州問。
她搖頭:“不會,但挺好玩的。”
鄭云州拉她的手:“我來教你,坐我椅子上來。”
“啊?”林西月沒反應過來。
剛才坐他身邊還不高興呢。
但她不敢讓他等,大方地坐了過去。
她人瘦,一把圈椅,只坐了四分之一不到的位置。
鄭云州從后面貼上她的背,兩條手臂從身側繞過來,伸手握著她的手腕,慢慢給她講:“溫盞的時候,這樣轉三周半,等到壺嘴蒙上白霧,就差不多了。“
他的嘴唇擦在她耳邊,溫熱熱的潮氣直往里鉆,幾句話聽得林西月目眩。
她半昏半醒的,按照他的引導轉了三周半,也看不清是不是起了霧。
等水開的時候,她好奇地去賞玩那只大口扁腹的朱泥壺。
西月翻開壺底的刻字,輕聲地念出來:“大清光緒年制。”
她側過頭,向鄭云州詢問:“這把壺歲數這么大?”
“嗯。”鄭云州一只手壓著她的腰,嘆道:“東西你只要愛惜它,比人留得久。”
在室內待久了,她身上那道又甜又膩的氣味,慢慢地、細細地透出來。
鄭云州的鼻尖碰在她臉上,閉上眼嗅了嗅。
“水開了。”林西月側了側頭,指著咕嘟冒熱氣的水壺說。
“讓它開著。”
鄭云州忍得難受,體內那股煩躁壓不下去,索性將她的肩扳過來,把她抱到身上來吻。
他吮吸著她的舌尖,放在腰上的手忍不住揉她,恨不得順著這根軟綿綿的舌頭,將她直接吸進肚子里。
林西月被吻得透不過氣,眼眶紅透了。
她嗚了一聲:“鄭云州我快快沒氣了。”
鄭云州慢慢停下,一雙薄唇還流連在她臉上:“你一口氣就這么短啊?”
林西月伏在他肩上,仍艱難地喘息著:“是你時間太長了。”
“好,我們來泡茶。”
鄭云州揩了揩她的唇,又抬起她的手腕:“高沖低斟,沖茶的時候記得高一點。”
林西月問:“那我站起來?”
“也不用。”
醇厚的香氣被沸水激起來,短小肥嫩的葉子舒展在水中。
西月聞了聞:“好香啊,這是什么茶?”
“金駿眉。”
泡好后,鄭云州先端了杯到她嘴邊:“你嘗嘗。”
林西月就著他的手喝了。
她在口里咂摸了一陣:“嗯,是比白水有滋味多了。”
“好高的評價,我替這杯茶謝謝你。”鄭云州瞪了她一眼。
林西月在他那個眼神里,忍不住笑了。
笑得肩膀一抽一抽,止都止不住,像朵花苞一樣顫,自己不好意思地背過身去。
但鄭云州又把她擰回來:“對著我笑,我看你怎么笑的。”
“為什么?”
鄭云州揉著她的后頸,鼻尖抵在柔熱的臉頰上:“好看。”
林西月不信,她低聲說:“你還會沒看過美女啊?我有什么好看?”
鄭云州老實地承認:“看過,但都不怎么好。”
她鼻息急促,呼出的氣很燙:“那我哪里好?”
“你嘛。”鄭云州蹭了蹭她的鼻尖,嗓子很啞,“你膽子大,會陽奉陰違,嘴上說喜歡我,心里討厭死了。”
林西月飛快地說:“哪有,我不討厭你。”
可心里卻想,你整天喜怒無常的,誰能真正喜歡得起來?
再說,對于這樣一場錢色交易,真心也不是必要的籌碼。
“真的?”鄭云州又把她t?抱得緊了一點。
西月也不說真假,只是虔誠地看著他:“沒有你,我弟弟還不知道怎么治。”
她還是不明白。
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感激。
鄭云州在心里勸自己,沉住氣,慢慢來。
穿堂的北風嘶吼著,掠過院中的柏樹枝,一對交頸人影映在西窗上,幾乎合二為一。
室內太悶了,林西月趴在圈椅上,轉過身,推開了一點窗子。
抬起頭,外面一片漆黑高遠的夜空。
鄭云州側了一點身子,把她搭在窗沿上的手拿下來:“你小心凍著。”
“才這么一會兒,不會的。”林西月又重新坐好了。
鄭云州支派她:“你去那個博古架上面,把宣德爐旁邊的盒子拿下來。”
林西月照做,取了放到茶案上:“這是什么?”
他沒接話,拿下巴點了點:“你自己打開,不是穿衣服第一名嗎?這就是給你的獎品。”
林西月壓根沒放心上,都忘了這回事。
她笑:“那不是好玩的嗎?你怎么還當真啊?”
鄭云州擺弄著三只龍泉窖公道杯。
他隨口說:“哎,大人不能騙小孩子的。”
林西月在他長輩式的寬容和寵愛里,怔住了幾秒。
從小到大,她好像從來沒被當孩子看待。
她進葛家第二個月,葛善財上山砍柴踩上捕獸夾,因為救治不及時瘸了一條腿,從此視她為是禍根,是怎么都趕不走,非要賴在他家的禍根。
媽媽護著她,但也從不許她軟弱,總是要求她自強自立,不許哭也不許鬧,早點掙個出路離開這里。
她手上撳著絲緞錦盒的蓋子,看著窗邊眉眼俊朗的鄭云州,那顆澄定已久的心,沒由來地動了動。
林西月慌忙低頭,把盒子里的香爐拿出來看。
這是一只青瓷鬲式爐,外斜的乳足莊重沉穩,線條柔和,釉面均勻細膩,有粉青之潤,白玉之澤,爐身邊緣薄釉處,燈照下透出淡白色,渾然一道以簡勝繁的美感。
她贊嘆了一聲:“它好漂亮。”
即便她沒見過什么世面,也知道這么樣東西燒制不易,價格不菲。
鄭云州端起茶看她:“不漂亮怎么敢拿來送你呢?”
身居高位,又刻薄慣了的人說起場面話來,威力好大。
林西月垂下眼眸,兩頰染上鮮艷的潮紅:“謝謝,我很喜歡。”
他點頭,“我還是第一次送女朋友禮物,你喜歡就好。”
林西月嗯了聲:“我也是第一次收男朋友禮物,就收到這么賞心悅目的。”
鄭云州端茶的手愣了下:“不會吧?付長涇這么小家子氣啊?”
“不是,他不小氣的,也送過。”
哪怕不來往了,林西月也不肯在背后抹黑付長涇,她解釋說:“是我的問題,我一次都沒收過。”
鄭云州故意逗她:“噢,那還是他不會做人,沒送到點上。”
林西月忍不住笑了:“別老批評人家。”
“怎么?我批評他你不高興啊?你護著他?”鄭云州一下就冷了臉。
林西月搖頭:“當然不是,我不喜歡提外人而已。”
一句外人,又讓鄭云州受用地笑了。
她又坐下來,端著那個香爐看了會兒。
鄭云州看她這么喜歡,跟她講來歷。
他遞了杯茶給她:“這個香爐本來是一對兒,是我太奶奶的陪嫁。”
這么一說,林西月就不敢再端著了,怎么還是件古玩?
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合上蓋子。
西月接過他的茶:“那還有一只呢?”
“砸了。”鄭云州輕描淡寫地,伸手比劃了一下,“老鄭砸的,他和我媽離婚那天,那一墻的瓷器,全被他給糟踐完了。”
林西月心痛地蹙眉:“真可惜,那你爸這樣動粗,你怕不怕?”
鄭云州哼了下:“我怕個屁!我就站在樓上看他砸,問他過不過癮,不過癮就再放把大火,把這兒燒了也行。”
她都能想象他當時吊兒郎當的口氣,和鄭從儉聽后氣得倒仰的模樣。
林西月收起笑容,她問:“他們是為什么離婚啊?我一直不懂,你爸爸看起來還是很關心你媽媽的呀,上次她生病,他來守了一夜。”
鄭云州嘆氣:“沒辦法,我媽太愛惜老鄭的政治羽毛,也太珍視他頭上這頂烏紗了。”
見林西月還是一知半解地看著他。
鄭云州揉了下她的臉:“好了,不說他們了,我們走吧。”
第29章 參禪 別流口水
029
董灝的手術很順利。
上午九點開始, 林西月坐在走廊外,硬生生等了十個小時。
她松了口氣,又看著弟弟被推進重癥監護室。
那里是距離死亡最近的地方, 到處都是冰冷的儀器,林西月一直不肯走,就站在外面看,隔著一層又一層的簾布。
醫生護士都來催過她, 說已經很晚了, 等明天到了探視時間, 家屬再來看。
但林西月搖頭,不作聲,也不走。
后來連王院長都來了。
他見鄭云州對這姑娘如此上心,也格外留意她。
一開始他還帶有偏見, 認為林西月和鄭家老大戀愛,是貪圖他的權和勢。
可幾次接觸下來, 林西月對上對下都一個態度, 柔聲細語, 又溫柔靦腆,和護工交流也有禮貌極了, 既不勢利, 也從不拿大, 不像是個功利心重的人。
王院長勸她:“小林啊, 不用在這兒等著了,交給護士吧。很晚了, 先回去吃飯休息,你身體垮了也不行。”
“好,謝謝您。”林西月說, “我一會兒就走。”
可她還是動也不動,仍盯著渾身插滿管子的董灝看。
好像只要她不走,弟弟就能平安邁過難關一樣。
王院長也沒辦法,他回了辦公室,下班前,打給鄭云州說:“你那個女朋友,一整天都沒動過地方,現在打算住在走廊上了,來把人領走吧,小姑娘身體也吃不消。”
鄭云州一天都在郊區的工廠轉悠,踩了一腳的土。
接到電話時,他還在給幾個負責人開會,反復強調安全生產問題。
鄭云州說:“好,您不用管了,我去接她。”
他又補充了兩句,站起來:“今天就到這里吧,都回去。”
從車間出來,袁褚拿出了雙新鞋子給他換上。
鄭云州穿好后,快步上了車,對司機說:“去301醫院。”
司機張了張嘴,心想,鄭總走了一下午,還沒喘勻一口氣,晚飯也不吃,就去醫院?
看出他的疑問,坐在副駕駛上的袁褚指了指方向盤,小聲又無奈地說:“快開吧。”
到了醫院,鄭云州吩咐了句:“在這兒等我。”
他一個人往樓上去。
出了電梯,走到重癥病房外,入眼就是一抹桉樹綠的裙擺,垂落在明亮的燈光里。
林西月的手貼在玻璃墻壁上,不時墊起腳來看。
聽見腳步聲,她轉了下頭:“鄭云州,你怎么來了?”
早上出門,他不是說今天要去視察工廠,晚上還有飯局嗎?
鄭云州走過去,她說話時,眉間的擔憂都來不及收。
他氣她不愛惜身體,但看她這樣,還是壓住了火兒問:“做完手術了?”
“做完了,很成功。現在就看術后怎么樣了。”林西月說。
鄭云州來拉她:“走,跟我去吃點東西。”
她躲開了他的手:“不,我哪兒也不去。”
鄭云州看了眼里面,他說:“林西月,你站在這里不吃不喝,他就一切平穩,不會出現排異反應,也不會感染,明天就能從icu里出來了,對嗎?”
林西月聽出他在講反話。
她把手從玻璃上放了下來,搖頭:“不是。”
鄭云州忽然喊道:“那就跟我去吃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在這里有什么用!”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氣成這樣?
明明剛才在電梯里,他還跟自己說,要關懷病人家屬的心情,多理解,多體貼。
但這是林西月第一次違拗他。
為了一個和她沒有血緣關系的男孩子。
更可能是因為,她下意識躲避他的動作,刺傷了他。
林西月嚇得手腕抖了一下,眼皮跳動。
她抬起下巴,委屈地、怯生生地看著他。
鄭云州大力牽過她的手。
林西月是被他拽走的,他根本沒給她拒絕的余地。
上車后,鄭云州終于松開了她。
林西月背過身,自己揉了揉那道紅色的勒痕,又悄悄把手縮回袖子里。
回到金浦街,她跟在鄭云州身后上了樓。
洗干凈手,林西月慢吞吞走到餐桌邊坐下,面無表情地嚼米飯。
一碗飯,她大概只吃動了十分之一。
實在咽不下去了,林西月問:“我有點累,可以去睡會兒嗎?”
“去吧。”鄭云州疲憊地說t?。
全姨過來收碗:“哦喲,西月就吃了這么一點。”
鄭云州囑咐了一聲:“她弟弟做了手術,吃不下去,等晚一點,給她再做點宵夜吧。”
“好。”
林西月也不敢去睡。
洗了澡,手機就放在身邊充電,生怕它響起來。
護士說重癥監護室的家屬都一樣,就怕半夜接醫院的電話。
林西月穿了條睡裙,盤著腿在地毯上打坐,心里不停地祈禱。
不知道坐了多長時間,有人敲了敲門。
她揚聲說:“全姨,您進來吧。”
但進來的人是鄭云州。
他穿著煙灰色的真絲睡衣,手上拿了個托盤,上面放了一碗赤豆小元宵,熱氣騰騰。
林西月緊張地扶了扶床。
這本來就是他的臥室,他進來還敲門?
怎么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
鄭云州把托盤放下,轉身對上她恐懼的目光。
他手里掐了支沒點的煙:“如果不是太麻煩你的話,能解釋一下,為什么這么看我嗎?”
林西月認真仰起臉:“你第一次進自己房間,我覺得陌生。”
“哦——”
鄭云州拖腔帶調地說:“你還知道這是我房間。”
林西月又低頭:“知道啊,我一直都清楚。”
這套大房子里的一切,包括她,有哪一樣不歸他所有呢?
鄭云州往前走了幾步。
他也利落地盤起腿,坐到她對面:“這是做什么,參禪悟道?”
林西月說:“剛才我一個人不像,現在我們對著坐,就像了。”
鄭云州頗有興致地問:“說說看,你悟出什么來了?”
“什么都沒有,只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
林西月一臉懊悔的表情,她說:“我抄了那么多經,也會講那么多似是而非的道理,但真正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通通失靈了。”
想了想,她又抬起眼皮望向鄭云州,眼睛里瀲滟著一點水光。
到底還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子。
再比別人經歷得多,遇上這么大的事兒,頭回進了那種鬼門關入口一樣的地方,會擔心,會害怕,都再正常不過。
她始終堅強地站在外面撐著,已經很好了。
他嘆了口氣,伸長手臂:“來,到我這兒來。”
林西月用膝蓋點地,兩下就爬到了他懷里,臉貼在他的領口,冰冰涼,滑溜溜的。
她深吸了口氣,像抓住救命浮木一樣靠著他,蹭了兩下:“鄭云州,請你用你富饒的、優越的人生閱歷回答我,小灝會安然無恙的,對吧?”
鄭云州抱著她說:“聽實話嗎?”
“實話。”
鄭云州來回摸著她的手臂,輕聲說:“實話就是,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他做了一場這么大的手術,會出現什么突發狀況,也許對別人來說只有千分之一的概率,但仍然難以預料。這是事實,你不能回避。”
林西月仰起頭來看他。
燈帶里冷調的光線流淌下來,把她的臉洗成一朵潔凈的白荷,像舊畫報上清純的封面女郎。
她瑟縮著,抖了一下:“是,你說的對。”
而鄭云州捧著她的臉:“但我唯一能向你保證的是,只要是依靠現代醫學能夠解決的問題,不管花多大的代價,我都會替你救回他的命。”
林西月點頭,她接連點了好幾下頭。
他沒有給她空泛無力的安慰,也沒有使用“相信我,他肯定會平安”之類的絕對化表述,而是用嚴肅的口吻告訴她,他會盡全力給予具體幫助。
這是一句很有力量感的話語。
林西月小聲說:“謝謝,謝謝你。”
鄭云州又重新抱住了她:“好了,別和自己較勁了。”
“我沒有。”林西月急著辯駁。
也許是此刻氣氛太溫馨美好,他剛用他的財力安撫住了一個心性倔強的小姑娘。
于他而言,是不曾有過的曼妙體驗。
林西月還從沒像今晚這樣需要他。
比在董事會上壓制那幫老骨頭,更有征服感多了。
鄭云州難得在口頭上依了她一次:“好好好,那就我說錯了。”
西月被他緊緊抱著,咬唇笑了。
她忽然覺得喉頭緊繃,身體里像有什么東西呼之欲出。
鄭云州身上很好聞,一股偏檀香調的沐浴露氣味,聞久了靜心寧神。
好長一陣沒聽她說話,鄭云州低頭看了看:“林西月,你在我身上睡著可以,別流口水啊,給你扔窗戶外面去。”
林西月扶著他的肩,身體起來了一些:“你很嫌棄我的口水嗎?”
“我嫌棄任何人的口水。”鄭云州脫口而出。
她若有所思地說:“咦,接吻的時候,不是每次都吃了很多?”
鄭云州哽住了,他結巴了一陣:“那是你管我吃不吃!”
林西月怕他真生氣,趕緊抱住了他的脖子:“好了,那碗元宵是給我拿的?”
“不是。”鄭云州腰腹力量驚人,直接抱著她站了起來,“我端來喂豬的。”
林西月緊緊攀著他:“你這樣能站得起來?好厲害。”
鄭云州輕飄飄地哼了聲:“這算得了什么?!”
他的領口微敞著,露出一片緊實微鼓的肌群,這是長年健身才會有的效果,看起來就爆發性很強的樣子。
林西月臉頰微紅:“放放我下來吧。”
她坐到沙發邊,端起那個小小的桐木碗,色澤鮮艷的紅豆沙里,鑲嵌著白潤的小粒湯圓,表面一層,還撒著幾片干桂花,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林西月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嘴里。
她吃完一口,點了點頭:“真好吃,你要嘗一下嗎?”
鄭云州擺了下手:“第一,我晚上吃得很飽,現在吃不下;第二,我不吃這種又黏又膩的東”
他還一二三完,林西月已經把勺子遞到了他唇邊。
她笑著哄他:“你別對它刻板印象,我保證它會很好吃,就吃一口嘛。”
鄭云州斜了她一眼。
他垂下眼眸,費力地吞咽了一下,最后閉上眼,認命地張開了嘴。
林西月迅速喂了進去。
她等著他的反饋:“怎么樣?”
“不怎么樣!”鄭云州覺得喉嚨都快黏住了,忍不住摸了下脖子,“別再有下一勺了。”
這種甜津津、軟塌塌的東西什么吃頭!
但全姨說這是林西月最愛吃的。
林西月哦了聲,又吃了幾口才停下,起身端出去。
等她進來時,臥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床頭開著盞燈,鄭云州已經躺了上去。
林西月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他他今晚要在這里睡嗎?
大概意識到有人進來,鄭云州側躺著,朝外冷冷吩咐:“別傻站著,關燈。”
“哦。”林西月后知后覺地去關門。
她走到床邊,擰滅了唯一的光源后,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
林西月掀開被子,躡手躡腳地躺上去。
她睡得很規矩,只占了窄小的一條,雙手疊放在小腹上。
黑暗會將人的感官無限放大。
林西月平躺著,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心跳這么快。
咚咚的,像有人用木槌重重地敲下去,震出一片“嗡”的回音。
鄭云州的手臂碰了碰她:“過來點兒。”
她乖乖挪過去,臉剛挨到他的掌心,就被他一把拉了過去。
林西月縮在他懷里:“今天今天怎么在這里睡?”
鄭云州反問:“你不是說這是我的臥室嗎?我不能睡?”
“能。”林西月咬著牙說,“但是鄭云州,我很擔心我弟弟,不是很有心情,也不想掃了你的興,可不可以不要”
鄭云州掐著她的下巴,用力抬起來:“不要什么?”
凜冽的北風從窗邊呼嘯而過,扯出一段嘔啞嘲哳的洞簫聲。
而室內溫暖如春,彌漫著一股潮熱充沛的濕氣,像暴雨過后的森林。
林西月面紅耳赤地回他:“做那種事。你說了,給我時間考慮的。”
“哦。”鄭云州裝出恍然大悟的口氣,他問:“都這么久了,你還沒有考慮好嗎?我的耐心不多了。”
整日耳鬢廝磨,只是接吻和擁抱的話,已經開始滿足不了他。
他從不行君子之風,當一天在以前都是難以想象的。
現在快兩個月,已經到鄭云州的極限了。
他那幫兄弟里頭,唐納言和沈宗良兩個算端方的,盡管在外贏得一片贊聲,但他一點也不羨慕,沒的把自己憋出毛病來!
還好他從來不以正人君子自居。
這名頭造出來就是來害人的,白白苦了自己。
等這姑娘主動是不可能了,恐怕他頭發白了也等不到。
此時此刻,鄭云州的手伸了進去,在她光滑的后背上逡巡著,一碰到肩帶的邊緣,手腕就抑制t?不住地發抖。
他想要解開她,像剝雞蛋殼那樣,然后肆無忌憚地大力揉她,揉得她細細密密地喘,失控地來吻他、求他。
話里刻意的停頓,讓林西月臉頰都發燙。
她磕磕絆絆地說:“其實,我已經想好了,就等小灝轉到普通病房,可以嗎?”
鄭云州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在她口中的甜膩的香氣撲過來時,他已經張嘴含住了她。
他吻得并不算溫柔,甚至有點急躁,嘴唇用力地碾過她的臉、她的鼻尖、她的下巴,舌頭伸入她口中的同時,他的身體側過來,重重地將她壓在了下面。
她被吻得渾身酸麻,嚶嚀聲融化在鄭云州粗重的呼吸里。
鄭云州貼著她的耳廓吻過來,啞著嗓子問:“你看,你把我睡褲都弄亂了。”
“對對不起”
很陌生的身體反應,林西月羞臊得不知怎么好,本能地夾緊了腿。
她張開嘴,紅潤的唇瓣開合在濃稠的夜色里。
這種時候,她竟然期待鄭云州來吻她,好忽視體腔內那份空虛到極點,想要被填滿的癢。
鄭云州吻她的臉,吻她的下巴,就是不肯來吻她的唇。
她只好在黑暗里亂撞,慌不擇路地碰到了他以后,主動把舌頭伸出來去勾他,抱住他的脖子不許他動。
鄭云州也受不了,長驅直入地掃蕩著她的口腔壁,發狠地攫取著她香甜的味道。
他勻出手來,試探性先碰了碰,然后撥開她。
只剛吃住淺淺一點,林西月就嗚咽了一聲,酥酥麻麻地摟緊了他,茫然地來吻他的耳垂。
鄭云州被一份溫暖緊致包裹著。
他吻著她的臉,心想,要是不是手,是別的就好了。
鄭云州用指腹擦了擦她眼尾溢出的淚。
他嗓音沙啞地問:“告訴我,付長涇的手到過這里嗎?”
林西月搖頭,她渾身酥麻得厲害,都忘了這是在夜里,沒開燈,鄭云州看不見她的動作。
但他聽見了窸窣聲。
于是,鄭云州又來吻她,一邊緩緩地推進:“好乖,別忍著,叫給我聽。”
林西月順從地松懈下來,嘴唇貼到他的耳邊,細細地、小小地慢吟起來。
沒有數是第幾下,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恐怖地朝她襲來,將林西月徹底淹沒。
她繃著腳尖,足跟死死地抵在床單上,幾秒后,又倏地瀉了力道,癱軟在了他的手臂上。
她渾身泛著不尋常的潮紅,像春天才會有的過敏反應。
鄭云州的指腹已經被泡得發白,起了褶皺。
他把多余的汁水惡劣地抹在她腰上,明知故問道:“怎么了?忽然喘得這么兇?”
林西月搖頭,甜而熱的氣息撲在他臉上。
鄭云州又掰開她的唇來吻。
吻得她那兩片唇瓣高高腫起來才罷休。
記不清是什么時候結束的。
林西月后來又被他哄著,一邊吻他,一邊被他握住了手腕,慢慢地動,聽他在耳邊濃重地喘,連呼吸也變得短促。
最后掌心里包裹著一灘,又順著分叉的紋路流出來,弄得到處都是。
她擦又不知往哪兒擦,笨拙地問:“怎怎么辦?”
鄭云州低啞地笑:“要不然弄我身上。”
“不要,你有潔癖的。”林西月果斷地搖頭,“一會兒生氣了,把我扔窗子外面去,我還是起來去洗洗。”
鄭云州用鼻尖來蹭她:“先別走,再讓我抱一會兒。”
當天晚上,林西月和他一起擠在客臥睡。
主臥的床單上一片狼藉,皺巴巴的,到處漚著或深或淺的水痕,簡直不能看了。
林西月本來要收拾,被鄭云州強行抱走了。
他不由分說的,一只手抱上她出去:“明天阿姨會來弄的,你不要管。”
洗完澡躺在他懷里,快要睡著的時候,林西月不放心地問:“阿姨一來,不就什么都看出來了嗎?”
鄭云州困意正濃,忽然聽了這樣的問題,氣得罵回去:“怎么?你覺得阿姨平時都把你當我侄女看待?我們倆是一個屋檐下的親戚?”
“不是,她知道我們的關系。”
“那就睡覺。”
第30章 除夕 莫叫我望穿秋水
030
連續一周, 林西月每天都準時去重癥監護室報到。
到了規定的探視時間就戴好口罩,換上隔離防護服進去。
他轉入普通病房那天是大年三十。
林西月和兩個護工,還有值班醫生們圍在他身邊, 大家都很高興。
她在醫院待到下午三點,動身回了金浦街。
林西月進門時,看見全姨還在疊衣服。
她脫下外套掛起來,走過去說:“您怎么還沒下班啊?”
全姨雖然是南方人, 但年輕時就嫁到了這邊, 闔家團圓的日子, 丈夫孩子都在家等她。
她說:“馬上了,整理完這點衣服就好。”
林西月搶下了她的:“您不要弄了,快點回家去吧,我會放進去的。”
“你知道怎么做嗎?”全姨笑, 懷疑地看著她。
平時光看她悶在書房里寫寫算算,頭都不抬一下的。
林西月說:“就這些家務呀, 我小時候什么都做過, 您不用管我了。”
全姨哎了聲, 又站起來,叮囑她冰箱里有吃的, 餓了就自己煮點, 然后穿上衣服出了門。
送走她后, 林西月給自己倒了杯溫水, 端著進了書房。
自從媽媽過世,她對這類傳統節日就沒有期待了。
讀書這兩年, 她會和董灝出來吃碗面,然后一個回出租屋,一個回學校, 這就算過了年。
但今天不管怎么說,弟弟脫離了危險期,這也算一個好消息。
天好像是忽然間黑的,林西月覺得自己才坐下,窗外就起燈了。
她揉著脖子出來,過道里的感應燈帶自動亮起,光束順著臺階傾泄而下。
林西月下了樓,她走到島臺邊,打開柜子拿出個檸檬黃的琺瑯鍋,接水,開火。
等水開的功夫,她抬起頭,瞥了眼墻上那副在拍賣市場上炙手可熱的古畫。
茶幾上放著個橙色禮盒,是袁秘書一早拿過來的,鄭云州送她的新年禮物,她到現在也沒拆。
袁秘書早就跟她說了,鄭總今天會很忙。
按照董事會的慣例,銘昌集團除夕夜里的新年慰問,是由董事長在七點準時發出的,但因為趙木槿身體欠佳,人選變成了鄭云州。
除了公事,他還得先去一趟京郊,陪趙木槿吃頓團圓飯,過后再到府右街,去鄭家和父親一道守歲。
林西月拿起手機,給他發了一句——「新年快樂!」
想了想,又覺得太生硬了,不夠親近。
于是低頭加上——「注意休息,不要太辛苦哦。」
她鎖了屏幕,扭頭望向落地窗外,長街上燈火煌煌。
晴朗了一整天,北風終于在夜里趕來,把云層吹散揉亂,將雪片揚得滿世界都是。
煮好了面,林西月自己端來吃了,洗干凈鍋后,去客廳看了會兒春晚。
實在也沒什么意思,她躺在沙發上,隨手拿過角幾上那本《雅歌》看,是鄭云州翻了一半的。
林西月想不到,他居然會有閑心看這種文字秀麗,帶有濃重基督教色彩,民間口頭傳唱的詩歌集,而講述的內容,是男女之間不可名狀的愛。
有時覺得鄭云州有太多面,唯我獨尊的是他,蠻不講理,說話尖酸的是他,思維敏捷,機警高智的也是他。
也總是喜歡用冷臉和刁難來表達晦澀的關懷。
看著深奧難懂的詩歌,林西月腦袋暈了一陣,漸漸睡過去。
夢里有一道高大的人影,晃動在水晶燈下。
他彎下腰來吻她,她沒睜眼,卻張開了嘴迎上去,伸手繞住他的脖子,勾著他不讓他走,和他貼身糾纏到地毯上,骨酥肉軟。
啪嗒一聲,手里的書掉下去。
林西月從夢里醒過來。
哪有什么人?被調成靜音的節目里在演魔術,空曠華美的房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摸了摸她的臉,好燙。
想起那天晚上打濕床單,第二天被全姨熟練地換下,身體更熱了。
那么一樣東西,好長,也好大,又熱又重,她一只手幾乎握不住。
也不知道得有多好的包容性,才能塞得下他。
林西月坐起來,彎腰撿起書,攤開在了茶幾上。
收到她的祝福時,鄭云州正在園子里陪母親聽戲。
趙木槿年輕時酷愛京劇,癡迷其華麗明快的唱腔和高亢激昂的聲調變化。
這陣子她都在將養,為了討她歡心,鄭云州特地派人去找了這一班遠近聞名的戲團,熱熱鬧鬧地在園中唱到元宵。
今天這出戲是趙木槿最喜歡的,流傳了上t?百年的《白蛇傳》。
寬敞的花廳里,趙家上下都到齊了,趙木槿坐在正中的圈椅上,左手邊坐了鄭云州,另一頭是她弟弟趙衛國,再往后,就是恩如和青如,還有趙京安。
趙木槿轉頭看兒子,他正盯著手機。
她拈起一瓣蜜瓜:“怎么了,等誰的消息啊?”
“沒有。”鄭云州摁滅了屏幕,把手邊的煙抬起來抽了一口,“熬了兩個大夜,把事情都處理完了,過年總要清凈一點。”
趙木槿說:“這個戲團不好請,你怎么說動人家,正月里來家住下,唱這么久的?”
鄭云州心不在焉地搖頭:“說不動,也懶得說,我拿錢砸動的。”
“你真是。”
后頭趙京安捂了下鼻子:“好大的霧啊,哥,你這煙雖然好聞,但我都看不清了。”
趙木槿剛要制止侄子,讓他忍一忍。
別大過年的惹鄭云州生氣,鬧到打人罵狗。
但下一秒,鄭云州一聲不吭,自覺地掐滅了。
她露出微微驚訝的神色,嘆道:“變了啊,兒子。”
“沒有吧。”
鄭云州端起杯冷茶,傾斜杯口,淋了一半澆在手上,洗干凈了,用紙巾擦了擦。
趙木槿斜起眼睛來看他:“換了是以前,聽見這么說,你的煙灰早就撣到京安頭上去了。怎么,小林溫柔伶俐,她把你照顧得挺好,心情也不錯?”
“就那樣。”他不愿多談這個。
趙木槿低聲說:“你新鮮一陣子就算了,老實把心收回來結婚,看在今年你做出的成績上,這次我不和你計較。”
除夕夜里,鄭云州怕和她吵起來,也懶得作聲。
真說不好他還要新鮮多久。
這不怪他,只怪林西月太能挑動他的心緒了。
他低頭去翻手機,林西月的這兩行字,混在一堆群消息里進來,竟然現在才看見。
鄭云州的面色柔和了幾分,抬起下巴看臺上。
唱白蛇的那位名角兒,粉面玉容,鳳目含黛,身著月白緞繡青蓮帔,胭脂從顴骨暈染到耳際。
搖板轉了散板后,白娘子纏綿地唱著:“莫叫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
鄭云州素來不愛聽這些,但這一刻像被唱詞擊中,身體不覺往后靠了靠,想起林西月低眉抿唇時,仿佛也是這副嫵媚模樣。
他喉結滾了一下,忽然覺得哪兒哪兒都燥得難受,伸手松了顆扣子。
勉強陪了會兒,到后來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去外面吹風。
鄭云州穿了件單薄的襯衫,被廊下穿回來的風一吹,清醒了不少。
他又點了一根煙,站在風口里,凝神抽了半晌后,摁滅在了花盆中。
鄭云州給司機打電話:“去接林西月,把她帶到云野。”
司機就在門外等,他問了聲:“現在嗎?”
袁秘書不是說,今天的行程里沒有金浦街這一項嗎?
鄭云州重復了遍:“對,快去。”
他握著手機,抬起頭,目光陷在院中越積越深的雪里。
過了年他就三十了,這樣的歲數,對個小姑娘起了這么重的癮頭,一天都離不得,真有點啼笑皆非了。
鄭云州揚聲叫了句宋伯。
宋伯正在準備給戲團的紅包,聽見他叫趕忙出來。
“把我的外套拿出來。”鄭云州指了下里面,“我先走了,你過會兒再跟我媽說。”
宋伯哎了聲,很快去而復返。
他撐開衣服領口,伺候鄭云州穿好了:“這出戲還沒唱完,現在就去府右街嗎?”
鄭云州無奈地點頭:“得去。”
不到鄭從儉面前應個卯,他能從年頭數落兒子到年尾,鄭云州怕死了這樣的嘮叨,去一趟了事。
傭人遞來把傘,鄭云州獨自撐了,走進了大雪里。
宋伯站在花廳門口,看著他高瘦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門后。
“云州這就走了?”
趙木槿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了,裹緊了身上的披肩問。
宋伯回過頭,解釋說:“是,可能他爸爸那邊在催,大少爺走得急。”
趙木槿笑,搖頭表示一點可信度也沒有。
她說:“你聽他糊弄我呢,去看爸爸是假的,見心上人才是真。”
宋伯嘆氣:“我看了小林兩年,這孩子是個聰慧懂事的,怎么會”
趙木槿抬手打斷他:“我哪里是擔心她?她活得比誰都要自省,都要更有分寸,她不敢,也不會走入我們這樣的家庭,更不會留戀云州。你還沒看出來嗎?不肯醒的是咱們大少爺。”
“您身體不好,別在外面站著了。”宋伯扶了她進去,“那云州已經這樣了,將來怎么辦?”
趙木槿又咳了兩聲:“讓他爸爸去想辦法吧,我管不了了。”
“好。”
趕到府右街的四合院時,雪已經停了。
鄭云州推門進去,院內那棵柿子樹上掛滿了橘色小燈,各處張燈結彩。
去年鄭老爺子過世,家里幾口人過得冷冷清清,今年才有點喜慶的樣子。
值守院內外的警衛朝他敬禮,鄭云州點了個頭。
他路過西暖閣,聽見他親叔叔在發脾氣,洪鐘般的聲響從窗子里透出來,震得樹葉都抖了抖。
“你就是要和那個養女在一起,是不是?”鄭從省拍桌了。
而鄭梁城的聲音就弱多了:“爸,我從小和恩如好,您不能您不能讓我做個負心漢,而且你看中的那些姑娘,我一個都不喜歡。”
鄭從省大罵道:“誰問你了!誰問你喜不喜歡了,我讓你挑,沒讓你喜歡!我娶你媽媽,你大伯娶你大媽,那都是你爺爺定的,我們怎么就沒你那么多事兒!”
鄭梁城說:“所以啊,大伯大媽不是分開了嗎?”
“我”
鄭從省作勢要打,被旁邊的夫人抱住了胳膊:“好了好了,過年不要說些事了,你剛回來,安生坐會兒吧。”
鬧來鬧去還是這點子事。
鄭云州搖了搖頭,大步往東廂房去了。
門口站著幾名隨侍的安保人員。
鄭云州派了支煙給領頭提包的那個。
人家禮節性推了:“大公子,工作的時候不抽煙。”
鄭云州笑著指了指里面:“我爸在吧?”
“在,您進去吧。”
鄭云州正經地問:“不用搜身哪?”
“您說笑了。”
警衛替他開了門,鄭云州抬腿往里走。
穿過一條長長的過道,再轉過一面到頂的紫檀大柜,他才看見鄭從儉的背影。
他靠在客廳的中式沙發上,腰下墊了個蘇繡靠枕,身后是描金花鳥十二扇圍屏,電視里放著演出記錄片,悠揚的歌聲飄滿房間。
臺上端莊美麗的年輕女士,正是趙木槿。
鄭云州扔了外套坐下:“這不是趙董事長嗎?”
鄭從儉聽得高興,也沒去糾正他不禮貌的稱呼。
他的手搭在膝蓋上,一邊跟著節奏打拍子,回味起當年:“我第一次見你媽媽,就是這場文藝匯演,她是獨唱,唱《我的祖國》,聲音又清又甜。”
“一條大河波浪寬是吧?我媽現在也哼兩句。”鄭云州往后一靠,腿也架了起來,調侃說,“怎么著?這汪水就這么流進您心里了?”
鄭從儉竟點了下頭,冷厲的臉上,流露幾分溫柔的神情。
他說:“你媽年輕的時候,那叫一漂亮,兩條油光水滑的大辮子,一雙眼睛會說話似的。剛談戀愛那會兒,我在地方上,很少回京,你媽經常給我寫信。等我調回來,向組織上打結婚報告,她的信都能放滿一個大箱子,現在還在那兒。”
鄭云州挑眉道:“那她知道您留著這些信了嗎?”
“我還有必要讓她知道嗎?”鄭從儉反問。
該!活該你被離婚。
鄭云州在心里罵。
他哼笑了聲:“我媽今兒挺高興的,在園子里聽京劇呢。”
鄭從儉遞到嘴邊的煙頓了下:“又是斷橋那一出?”
“是。”鄭云州遞了個煙灰缸給他,“她怎么那么愛聽這個?”
鄭從儉撣了撣煙灰,忽然咬著牙罵道:“那你倒去問她!沒準兒她覺得自己就是那法力無邊的白娘子,趙家離了她就會房倒屋塌,可以憑她一個人撐起來!”
鄭云州好笑地看著他:“差不多得了,我媽在背后都說你好話,你怎么這樣?”
“我這是說她不好啊?”
“您這是心疼她。”
鄭從儉把煙捻滅了,喝了口茶:“別說你媽了,說說你。”
“我?”鄭云州懶散地靠著,“我就更沒什么好說的了。”
鄭從儉瞪他:“你再說一遍?我讓你去和子珊接觸,你不去就算了,還弄了個小丫頭在身邊,下面傳得沸沸揚揚的!”
聽身邊的人說,那姑娘是付家老二的女朋友,跟他差了一個輩分的小孩子,t?他也好意思去搶!
鄭從儉擔心兒子出格,當成正經事讓秘書去過問,又把付家嚇得不輕,自己先來解釋,說不過是年輕人戀愛,打打鬧鬧常有的,不礙事。
鄭云州說:“您不是讓我向聶家表態嗎?這就是我的態度。”
氣得鄭從儉差點澆他一臉茶:“你這樣的態還不如不表!我不跟你啰嗦,結婚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給我斷了!凈胡鬧。”
鄭云州說:“結婚還早著呢,不能您英年早婚,就不給兒子留活路,好歹讓我喘兩年氣,這也不是買菜,總得精挑細選,看處不處得來。”
鄭從儉厲聲問:“見鬼了,你都沒去看過子珊,都沒和她交往過,就知道處不來?”
“不用那么麻煩,我和聶這個姓就合不來,寺里住持說的。”鄭云州笑著胡謅。
鄭從儉血壓上來,讓他滾出去。
他求之不得地站起來,點點頭:“哎,您息怒啊,我讓您的保健醫進來,別氣壞身體。”
鄭云州挽著衣服,快步離開。
在院子里碰上鄭梁城,一臉吃了敗仗的樣子,站在樹下發呆。
看見堂哥來了,他說:“哥,這么晚了,去哪兒?”
鄭云州說:“惹你大伯生了氣,把我轟出來了。”
“你從趙家來的?”鄭梁城又問。
他點頭,心里惦記著趕過去見林西月,也沒和弟弟繞彎子。
鄭云州給他撥了支煙:“想問恩如是吧?”
鄭梁城接過來,擔心地問:“上次她看見我和陳小姐一起散步,已經一個多禮拜不接我電話了,她還好吧?”
說實話,鄭云州也沒注意這些。
趙恩如文靜聽話,臉上永遠都掛著笑,不像另外兩個愛叫喚,在家里沒什么存在感。
他勉強地答:“還好,吃飯時還說了吉祥話,沒看她有什么不正常。”
鄭梁城說:“那就好,那就好。”
鄭云州看他牽腸掛肚的,也站直了,垂下眼眸上下地打量他。
換了從前,鄭云州是不肯置喙這些事的。
他至多冷眼旁觀,不反對,也不贊同。
但現在好像不一樣了。
過去很多的觀念和習慣,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變了,不知是被誰影響?
也許他的心熱了,如今竟也能看出堂弟的躊躇和猶豫,甚至隱隱覺得不忍。
鄭云州拍了下他的肩:“你要去挽回就抓緊。過了年,她姑媽就要給她安排相親,人選都定了,很快就會結婚。”
對于堂哥的轉變,鄭梁城也吃驚不小,愣了半天。
頭幾年的時候,他哥聽了這些兒女情長的事就煩,嫌太婆婆媽媽,他都不太敢提。
怎么今年這么仁慈了?
他忙不迭點頭:“我心里有數了,謝謝哥。”
鄭云州匆匆走了。
到云野時,他也沒驚動任何人,讓司機開到了湖邊。
但打理酒店的李征得知他要來,一直在小樓邊候著。
車燈打在他身上時,小跑著去開了門。
鄭云州下了車,丟了個厚厚的紅包給司機:“回家去過年,明天不用來接我。”
司機歡天喜地接了:“謝謝鄭總。”
鄭云州指了下李征說:“你也去休息,這兒不用管了,有事我打前臺電話。”
李征笑說:“不用,我光棍一條,在哪兒不是過啊,我怕別人伺候得不好,還是我來。”
邁過門檻后,鄭云州問了句:“她睡了嗎?”
“沒有。”李征指了下院中的湯池,“我說您沒那么快,給林小姐講了一番藏藥浴的功效。她聽得很有興趣,高興地去試了,剛泡上。”
聽后,鄭云州不禁皺了下眉。
他脫了外套扔過來,語調怪怪的:“是嗎?她就那么肯聽你的?”
李征雙手接了他的大衣,稀里糊涂地撓了撓后腦勺。
他做錯什么了?是不能對林小姐太熱情嗎?
那還不是因為鄭云州太看重她。
當然,除此之外,也是林西月這姑娘和善可親,輕聲細語,說話又討人喜歡,李征也忍不住對她殷勤些。
鄭云州一只手搭在胯上,吩咐說:“去把那瓶酒找出來。”
“哪一瓶?”李征沒明白這個特指。
鄭云州哼了聲:“藏藥浴你頭頭是道,拿瓶酒還要問我啊?就是去年老沈送來的。”
李征懂了,點頭說:“我馬上燙熱了送來。”
鄭云州掃了眼外面,先沒過去,進了浴室沖澡。
今晚又是酒又是煙的,那趙青如也不知道灑了多少香水在身上,和她坐了幾分鐘,襯衫上全是她的香氣。
他洗完,系著浴袍從里面出來。
院中熱氣繚繞,檐下掛著的琉璃燈像蒙了層薄紗,氤氳在一團橘霧里。
墨竹屏風上,映出林西月纖薄的后背,她的頭發用一根木簪子挽住了,松松地盤在腦后。
鄭云州朝站在兩旁的服務生撣了撣手。
她們會意,放下捧著的絲袍和浴巾下去了。
他繞過屏風,看林西月靠在石壁上,翻著那本從金浦街帶來的《雅歌》。
她看的入了迷,絲毫沒有察覺周圍的變化。
鄭云州把手放到水里浸了浸,又撈出來,往她臉上彈了幾點水。
“呀。”
水飛到臉上的瞬間,她下意識地偏了偏頭。
林西月睜開眼,看見池邊蹲了個得意洋洋的鄭云州。
那就不難理解這種另類的打招呼方式了。
她放下書,擦了下臉,臉部的弧度柔和地舒展開,朝他抿抿唇,溫柔地笑了:“你終于來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怎么這么乖?
一般女孩子被這樣戲弄,不都要蹦得老高,尖起嗓子罵,你在搞什么名堂!
鄭云州愣了下,忘了手還泡在水里頭。
身后的風停了,樹影花影也不再擺動,一切靜止下來。
鄭云州回過神,瞥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表情呆呆的,像一只愣頭鵝。
“你怎么了?”林西月攀著池壁過來問。
他伸了伸手,答非所問地說:“起來,你身體弱,泡久了頭暈。”
林西月看了看自己,搖頭:“不不用,我自己能行。”
“你能行什么行!”
鄭云州兩只手從她腋下穿過,直接將她抱了出來。
“你別看。”
林西月嚇到了,兩只手慌慌張張地去摸浴袍,背過身去穿。
她的發尾還濕著,一顆顆水珠往下滴,順著被熏得粉紅的脖頸往下滑,滑進后背。
還沒綁好系帶,鄭云州已經把她扳過來,扶著她的肩吻了下去。
“別”
林西月顧忌在外面,伸手去推他,在碰上他胸口的一瞬間,被鄭云州牢牢地鉗制,他掐緊了她的腰,舌頭肆無忌憚地舔過她柔軟的唇壁,一邊吻,一邊將她抱在了身上。
鄭云州摟緊了她,和她唇齒糾纏地穿過走廊,上了樓。
回房間時,林西月本來就沒穿緊的浴袍,此刻完全松開了,脖子和肩膀都暴露在暖黃的燈光下。
而她雙頰滾燙,對此一無所知,被鄭云州扔到床上后,還在他身下扭來扭去。
鄭云州緊實的胸膛壓著她,吻夠了那雙柔軟的唇,又抑制不住地嚙咬她粉嫩的面頰,含上殷紅的耳垂。
他的浴袍里面什么也沒穿,蓬勃的欲望毫不遮掩地貼向她,抵在她嫩滑的皮膚上。
因為太過興奮,撥弄她的時候,他的動作比往常重得多,呼吸異常的沉重。
林西月的四肢都被揉開,她被緊緊地壓在床上,壓成了一朵濃艷的海棠花,花瓣上還沾著濃重的露珠。
那壺酒溫好了,被妥帖地放在了床尾凳上。
鄭云州信手取過來,喝了一口后,沒咽,掰開林西月的唇,悉數渡進了她嘴里。
她沒喝過酒,被嗆得咳了一下:“這這什么?”
鄭云州低下頭,又用嘴喂她喝了一次。
放下酒杯后,他又俯身低頭,伸出舌尖,溫柔地替她舔掉嘴角多余的酒。
鄭云州撥開她的頭發,輾轉去含她的唇:“沒事的,這酒會讓你,讓我們,都很舒服。”
他耐心地吻了她很久,又把她的手舉過頭頂,隔著輕薄的浴袍,肆無忌憚地含吮,引得林西月輕輕地顫,險些哭出聲來。
林西月渾身都軟綿綿的,被他這樣弄,只覺得目眩神暈,嘴唇微微張著,身體沒有一刻停止過顫抖,她什么意識都飄遠了,只覺得身體很空,很需要鄭云州,需要他不斷地這樣吻她,甚至更過分。
她越來越熱,快要在這種瘋狂的渴求里熟透了。
只是激烈的吻已經填不滿。
她緊緊抱著他,試著叫他的名字。
自己都意識不到她的聲音有多黏。
鄭云州的喉結滾了又滾,他也忍得難受。t?
直到凌晨三點,臥室內的動靜才漸漸平靜下來。
滿室旖旎氣息里,林西月痙攣在了他的臂彎中,而鄭云州還保持著剛才麝荊的姿勢,一只手托起她的臉來吻。
而她閉著眼,在他懷里抽噎著泄掉了五六次后,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林西月筋疲力盡了,他還沒有。
但擔心她身體吃不消,鄭云州只能淺嘗輒止,適時停下。
鄭云州細細吻她的唇,滾燙濃重的氣息撲在她臉上,他失控地喃喃重復著:“我愛你我好愛你”
神志昏聵之際,林西月的頭皮麻了又麻。
她伸出舌尖,無意識地,近乎貪戀地舔著他的。
遺忘在院子里的那本《雅歌》被風吹亂。
混沌不清的夜色中,一只青雀飛過來,把書頁當成樹枝停靠。
細爪踩住的那一行上印著——「我的良人,從門孔里伸進手來,我便因他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