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知道宋福堂都跟宋萬民說了些什么, 第二天,宋萬民把宋家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堂屋,板著一張臉道:“你們這些天不是吵著嚷著要分家嗎, 今天大家都在這兒,索性就分個夠吧。”
此言一出, 宋家頓時哄鬧一片。
大伯母秦翠蓮眼睛放光地看著宋萬民:“公爹這話當真。”
宋萬民看到她就沒好氣, 就是因為她起了分家這個頭,家里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著分家這事來鬧, 連老大也被她給吹枕頭風也吹得同意分家了, 瞪著她冷哼道:“自然是真的。”
秦翠蓮略過他的態(tài)度, 喜不自勝地問開了:“爹, 這個家你要怎么分?”
怎么分?當然是不分的好。
可是宋萬民沒辦法啊, 他家老大威脅的話已經(jīng)說出了口, 要是再不分這個家, 不僅不會讓家興家旺上交錢財,連他每個月的兩百文也不會再給上交。
宋萬民當了這么多年的家,太明白了,他能當穩(wěn)這個家,就是因為他手中有錢, 一旦他手中沒錢了, 誰都不會聽他的。
他想跟老大吹胡子瞪眼說他不孝,要他強行把錢上交給他之類,可老大也說了:“爹盡管去鬧,把里長和村長都叫過來,我正好也想問問他們, 我這個做老大的哪里不孝了,要是爹把我這個管事的事務鬧掉, 更好了,大家都沒錢拿了,到時候我就回來,讓爹養(yǎng)著我,沒道理爹養(yǎng)了二弟三弟這么多年,輪到我,就不能養(yǎng)了。”
宋萬民心里那個氣啊,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想分家的,可他家老大又說了:“爹現(xiàn)在把家分了,雖說家興家旺他們掙的錢不上交了,可我每月給爹的孝敬錢還是兩百文,爹自個看著選吧。”
宋萬民能怎么選,只能選分家了。
“你們自己看著辦吧。”宋萬民不是誠心要分家的,是被逼的,壓根就沒想過要怎么分家,再說,要他把家里的這些東西一點點地分出去他也心痛,索性就把這個麻煩甩給他們自己,他倒要看看這個家他們能怎么分。
秦翠蓮是家里第一個提出分家的,她當然想過這個家該怎么分了,只是她每次跟宋福堂提這事兒,宋福堂都以家里有事再等等看敷衍過去,這次不清楚宋福堂為何同意了,可這不妨礙她把她的想法說出來:“這分家自然是要公平的分,依我看,家里除了各屋住的屋子,所有的東西都三家平分好了。”
她想得很好,她們大房不多拿已經(jīng)算是對得起其他兩房了,其他該拿的,她自然要拿。
可她話一出,求仁得仁的宋福樹一整個懵了,這就分家了?分家了?他還沒想好究竟要不要分呢?這就分開了?
“好啊,就按大嫂說的來吧。”孟雙秋倒是答應得爽快,她實在是在這個家里受夠了。
自上次大嫂鬧分家后,從前大嫂多少會幫她干一些的活兒,現(xiàn)在也不幫她干了,爹娘手里沒錢后,爹娘也不偏疼他們這一房了。
昨兒爹更是說出讓宋福樹去徭役的話,聽聽,這是親爹能對疼愛的孩子辦出來的事兒。
要知道宋萬民以前可都是會主動拿銀子去抵家里徭役的,這手頭上一沒錢了,第一個就把宋福樹推出去服役。她家還有個跛腳的碩果,要是宋福樹服役的時候傷到哪兒,她們這個家可就徹底沒有頂梁柱了。這哪里是疼愛,這分明就是恨得不能再恨了。
“家可以這樣分,徭役怎么分。”孟雙秋答應了秦翠蓮的分法,不過她也不傻,她可不想分了家,還要自家出銀錢抵徭役。
為了說服宋萬民分家,宋福堂可是費了不少的心神,眼看這家就要分成了,他可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再起波瀾,何況他也舍不得推自己的弟弟出去服徭役,便道:“之后的徭役我不管,今年的徭役錢我出了。”
“好。”他這話算是給了孟雙秋一顆定心丸,她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大家把目光落在二房一家子身上。
二房:“……”
鄭月娥剛從要分家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就聽見大房三房把家都分好了,心里頓時就冒起了火,這是大房三房故意聯(lián)合起來欺負她們家吧,不然為何分家這么大的事兒,她一點影都沒有聽到。
她怒視著大房二房:“我不同意,你們說分家就分家,問過我們了嗎,你們就分。”
“我才剛進門家里就分家,要是叫外人知曉,還不知道要說些我這新夫郎什么話,我也不同意。”林立夏緊跟著鄭月娥,不說他婆婆不同意分家,就說驚蟄哥不愿意分家,這家他就分不了。
“說得好!”宋萬民原本還在氣家里這些個混賬子孫,都沒問過他的意見,三言兩語就把家給分了,心傷不已。
這會兒聽到老二媳婦和驚蟄夫郎堅決不分家,可算是找到點主心骨了,就是嘛,真以為這個家是他們的一言堂,他們想怎樣就怎樣了。
他得意地向宋福堂看過去:“老大,你二弟一家不同意分家,你怎么看。”
宋福堂有點兒尷尬,昨兒他只是問了問驚蟄的意見,從宋驚蟄的話里覺得把家分了不錯,卻忘了問他這個二弟的想法。
實在是二弟常年不在家,他這個大伯也不好大半夜地去找弟妹說話啊。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不分家是不可能的了。”宋福堂決定的事兒就不會輕易更改,再說這會兒他媳婦秦翠蓮正擰著他胳膊上的肉呢,這意思擺明了這家不分也得分,他想鄭月娥看過去,“二弟妹有什么要求盡管提,總之,今天這個家我是分定了。”
鄭月娥哪里肯,且不說這些年她靠著家里躲了多少懶,就說她家宋福田吃著家里喝著家里,私底下攢了不少錢這事兒來說,她也不愿意分這個家。
當即就跟宋福堂他們吵開了。
秦翠蓮和孟雙秋見好不容易說好的事兒就要被她給攪黃了,當下也不舒服了,數(shù)落起鄭月娥來:“你當然不樂意了,你在這個家里多舒服啊,不用干活,兒女娶親爹娘也舍得銀子,我們沒有你這么好命,我們就想過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嗎?”
鄭月娥才不會認:“我家驚蟄累死累活給家里種地,他娶親的銀子就該出這么多,誰叫你們吃他的喝他的,我不干活是因為我找的男人好,我生的兒女好,跟你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宋家的事林立夏知道得不是太清楚,又都是長輩不太好回嘴,但他知道幫腔,鄭月娥說一句,他幫一句:“我娘說得對。”
可給秦翠蓮和孟雙秋氣壞了,屋里頓時鬧哄哄地吵成一團,平時沒人注意到的雞毛蒜皮的小事,這會兒全都拿出來說開了。
在宋家人吵得不可開交時,無人注意到的角落,宋驚蟄走到宋萬民身邊,率先表明了他的立場:“爺爺,這個家我肯定是不希望分的。”
宋萬民聽到宋驚蟄這話心里大感欣慰,自覺自己沒有白疼驚蟄,看看,只有到了這種重要時候,才知道誰跟他一條心,其他那些個都是白眼狼,只想著自己,壓根就沒想過他。
“不過爺爺,你看家里都鬧成這樣了,這個家肯定是要分的。”把宋萬民安撫好了,宋驚蟄又說開了,“但這個家要怎么分,我覺得還是得爺爺來做主的好,畢竟爺爺才是家里的一家之主,要是分家這種大事爺爺都做不了主,外頭那些人還不知道要說爺爺些什么話呢。”
宋萬民聽到宋驚蟄前一句時還有些生氣,難道驚蟄也要分這個家,隨即又聽到宋驚蟄后面這一句,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是啊,他不能叫老大他們給拿捏住,這個家要怎么分,還是得由他說了算。
“爺爺知道了,你下去吧。”宋萬民心里有了主意,對宋驚蟄揮了揮手,拿起手里喝茶的杯子往地上一砸,“夠了!”
宋家頓時安靜了。
宋驚蟄松了一口氣,這個家要真由著他大伯分,不出兩天,整個村子的人都要說他大伯的不是。畢竟村里多的是不想分家的老人,對于這種主動提分家的兒子深惡痛絕,他們不會管他大伯之前為家里付出了多少,一個個只會唾棄他大伯不顧朝廷法度居然敢跟父母提分家。
這事兒要是只在村里傳傳還好,可他們村還有個朝廷督辦的紡織坊,里面時常會有差役來巡視,要是叫他們知道,隨便拉他大伯去受個刑,大伯家這輩子就完了。
再有,他不同意大伯母平攤家里的財產(chǎn)的分法。說是平攤可是真的平攤得了嗎?
地有好地有偏地,誰拿好地,誰拿偏地,碗筷有新碗筷舊碗筷,誰拿新碗筷誰拿舊碗筷,這些事兒不說清,光是一句平攤怎么行。
還有,分了家他爺奶就不偏心了嗎,他奶到現(xiàn)在還沒有說過話,心里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
以他奶對他三叔這么偏疼這事兒上來看,宋驚蟄覺得他奶必定是想好了要給他三叔謀什么好處,就算分家這事兒上謀不到好處,分了家之后隔三差五的補貼也不會少。
他不趁現(xiàn)在在他爺面前耍心眼多要些東西,等這個家一分完,他們家可就要徹底被他爺奶給遺忘了。
所以這個家只能由他爺來分。
“這還沒分家呢,你們就這么吵吵像個什么樣子。”宋萬民端起架子來還是有那么幾分模樣,“不就是分家嗎,這個家,我來分。”
鄭月娥還想說些什么,宋萬民瞪了瞪她,她瞬間閉了嘴,何況宋驚蟄也拉了拉她衣袖,為了兒子著想,縱使她心里再不情愿,也沒再鬧了。
林立夏也同樣收獲了宋驚蟄一個不要再說話的搖頭,心里雖然不明白驚蟄哥不是說不想分家怎么又要分開了,但一想到可以分家過自己的日子了,也不說話了。
大房三房的人見宋萬民都發(fā)了話要分家,個個都揚眉吐氣地瞪著宋驚蟄一家人,叫他們不想分家,鬧到最后還不是要分。
不過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家里十畝地,四畝平地,六畝山地。”宋萬民緩慢開口道,“我要一畝平地養(yǎng)老沒問題吧,還有三畝平地,驚蟄種地種得好,就全分給他了,剩下六畝山地你們兩家平分吧。”
一個個不都說宋萬民偏心嗎,宋萬民這次是徹底偏心開了:“家里還有些往年留下來的糧食,這些都是驚蟄跟王掌柜關(guān)系好,才能換到的,精糧粗糧驚蟄都拿大頭,等驚蟄拿了,你們才能拿。”
“最后就是銀子了。”宋萬民不管家里這些人如何不服,一股腦地說道,“給驚蟄娶完親,家里還剩下九兩銀,我跟你們娘留三兩傍身,剩下六兩,因著驚蟄這些年給家里種地辛苦了,我分三兩給他,你們沒意見吧,剩下三兩,你們一家拿一兩半吧。”
這么一分下來,大頭全讓二房占了,大房三房就落了些歪瓜裂棗。
大房三房的人別提多憋屈了,還想跟宋萬民吵,宋萬民早料到他們有此出,把話說完人就走了:“行了,你們不是要分家嗎,這個家我就這么分了,誰要有異議,誰自個想辦法去。”
鄭月娥原本特別不爽分家,以吳桂花那么討厭她的程度來說,她家絕對分不到什么好東西,誰承想,這次她們家居然拿了大頭。
她瞬間就對這次分家沒有異議了,歡天喜地地對著大房和三房說道:“哎呀,早知道大嫂和三弟妹這么大方,我還鬧什么啊,誤會誤會,都是誤會。”
說完她就喊林立夏:“立夏,跟我搬東西去。”
“哎,好。”林立夏就等著這一刻呢,擼起袖子喜笑顏開地就跟鄭月娥去搬宋萬民剛才分給他們的那些東西去了。
這些東西還是早搬到他們屋,早踏實。
“爹怎么這樣分家?!”秦翠蓮簡直要氣瘋了,早知道鬧到最后就分到點這些東西,她還不如不分算了。
現(xiàn)在好了,什么好東西都沒分到,還要倒搭二兩銀子的徭役錢。
宋福堂倒是沒什么異議:“不是你說的無論如何都要分家嗎,現(xiàn)在分都分了,吃虧就吃虧點吧。”反正都是他弟弟,也不算是外人。
孟雙秋更懵,本以為仗著吳桂花的疼愛,她們這房能分不少東西呢,結(jié)果啥好處都沒撈著,盡撿了些破爛,這叫她如何肯甘心。
不管大房三房的人如何作想,撈到好處的宋驚蟄見好就收,裝作什么也不知道的也去幫著搬東西了,總之,這個家就這般分定了。
第32章
分家分得很干凈, 連從地里采回來的豆子,都各家分了分。
搬完了東西,宋驚蟄和林立夏馬不停蹄地忙著捶豆子, 曬干的豆稈一錘全是灰塵,塵土飛揚嗆得人難受。
林立夏給兩人做了個捂住口鼻的罩臉, 這才好些, 但依然不得勁,晚上洗澡的時候, 渾身都是泥, 兩三桶水下去, 也不見得干凈。
偏偏因著分家他們家占了大頭, 大房三房的人心里不舒服, 逮著點機會就給他們使絆子。
這不, 林立夏不過在浴房里多洗了一會兒澡, 孟雙秋就陰陽怪氣開了:“這有人疼就是不一樣,洗個澡都比別人磨嘰。”
“可不是,水也用得多,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是他們自己挑的水, 用起來就是不知道心疼。”大伯母秦翠蓮也在一旁幫腔。
沒辦法, 宋家雖然分家了,但大家的屋子都挨在一起,像浴房這類大家共用的屋子,暫時分不開,還得擠著用。
林立夏知道兩位這是沖他來的, 絞干頭發(fā)上的水珠,回道:“立夏哪有大伯母和三嬸會過日子, 這捶了豆子都不用洗漱的,拿床單一裹,第二天一早還能起來接著干。”
“你這說的什么話。”孟雙秋瞪大眼瞧著林立夏,一般新夫郎聽了這些話不該低著頭一副委屈的模樣嗎,他怎么還能笑盈盈地反駁回來。
林立夏笑著道:“好話呀,三嬸,我說你會過日子呢,你聽不出來嗎。”
回完孟雙秋,林立夏又來到秦翠蓮身邊:“大伯母也別說什么心疼水的話,灶房里的水都是我挑的,瞧我這記性,都分家了,還給家里挑水,實在不該,以后我都不挑了,勞煩大伯母自個挑吧。”
“誰準你跟長輩這樣說話的。”秦翠蓮被他張牙舞爪說話的語氣氣得不輕。她原想著二房拿了家里那么多東西,她拿捏不了鄭月娥,她還拿捏不了林立夏嗎。
誰能想到林立夏看著軟綿綿的,內(nèi)里居然跟鄭月娥一個性子,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林立夏偏頭:“沒誰啊,我想這樣說話,就這樣說話,還要經(jīng)過誰的同意啊。”
“你這是對長輩不敬,我要請家法伺候你。”秦翠蓮簡直要被林立夏給氣死了,宋家沒有哪個小輩敢這樣對她,不給他點教訓,她寢食難安。
“秦翠蓮,你個不要臉的,家都分了,還想用家法來欺負我兒夫郎,是不是當我好欺負。”
鄭月娥剛洗完臉端著水盆出來倒水,聽到秦翠蓮這趾高氣揚的話,氣得把水往她面前一潑,將林立夏護在身后:“要逞威風回你家逞去,別在我家門前找晦氣。”
“誰找你家晦氣了,明明就是你家立夏牙尖嘴利,不敬長輩在先,我替你教訓教訓怎么了。”鄭月娥那盆水雖然沒潑秦翠蓮身上,但秦翠蓮依然氣了個半死,給孟雙秋使了個眼神,要把這罪名給林立夏按死了。
孟雙秋上前:“是啊,二嫂,你可不能偏著你兒夫郎,不嚴懲這種對長輩不敬的人,叫人家說我們家,家風不正。”
“那你們倒是說說,我家立夏罵你們什么了。”鄭月娥才不相信林立夏是這種人。
再說,她跟這兩個妯娌相處了這么多年,還能不了解她們性子。知道她們這是看她們分家分的東西多,心里不舒服,故意來找立夏茬呢。
“這……”秦翠蓮和孟雙秋頓時說不出話來,林立夏那些話氣人得很,可也確實沒有罵人。
“既然大伯母和三嬸說不出來,就說明立夏不敬長輩的話都是胡謅的。”宋驚蟄洗完澡出來,黑沉著一張臉道。
他在浴房里就聽到了孟雙秋和秦翠蓮陰陽怪氣的聲音,緊趕慢趕洗完澡出來,還能叫他趕上兩人聯(lián)手要給立夏扣個不敬長輩的罪名,這誰能有個好臉色。
大伯母和三嬸氣他家分家分了不少好東西,無可厚非。她們可以來他這個堂侄的面前數(shù)落他的不是,也可以去跟他娘吵一架。捉著立夏來欺負,這就有點欺負人了。
他娘在這個家里這么多年,就算對大房三房再不滿,也沒有指著她們家小輩的鼻子罵過,更沒有刁難過大伯母的兩位兒媳。
她們憑什么把氣撒立夏身上。
“總歸就是立夏做得不對,洗個澡都磨磨唧唧的,我們當長輩的看不過眼,還不能說兩句了。”
看到宋驚蟄,秦翠蓮難堪得很,但讓她跟一個小輩低頭,絕不可能,最后不痛不癢地尋了個林立夏的錯處,和孟雙秋走人了。
“……”
她們一走,宋驚蟄上前拉著林立夏問開了:“受欺負了沒。”
“沒有。”林立夏搖了搖頭,他沒把兩位伯母氣出個好歹來就不錯了,再有婆婆幫忙,他哪有委屈受。
“那就好。”宋驚蟄見林立夏眼睛沒有泛紅,臉上也沒有不開心的地方,松了一口氣,“下次再有這種事,你直接跟我和娘說,我們宋家還沒有長輩這樣來欺負小輩的。”
“知道了。”見宋驚蟄這么生氣,林立夏心虛地點了點頭,要是叫驚蟄哥知道,他應付得來,不知會作何感想。
“娘,要不我們自己蓋個浴屋吧。”安撫好了林立夏,宋驚蟄又去跟鄭月娥商量,“老跟大伯母她們混在一起,今天她們走了,改天她們不順心,又想來鬧。”
通過今天這事兒,宋驚蟄覺得,既然都分家了,那就分得再徹底一點,最好什么都不跟她們沾邊,省得她們總覺得他家老占便宜。
“行啊,正好再多蓋一間灶房。”林立夏同意,鄭月娥待他這么好,他正愁不知道該為她做點什么。
分家這些天,他見鄭月娥都是在屋檐下用石頭壘起來的灶做飯,很不方便不說,還累腰。
蓋個寬敞舒適的灶房,不僅有做飯的地方了,還可以把餐桌放在灶房,一家人也能有個吃飯的地方,一舉兩得。
“好。”兒子兒夫郎都這樣說了,鄭月娥哪有拒絕的道理,一口應下。
晚上,宋寒露在鄭月娥這里陪她睡覺的時候,從鄭月娥的嘴里聽說,秦翠蓮和孟雙秋聯(lián)手欺負林立夏的事,跟她一起同仇敵愾地說兩人的不是。
她立夏哥招誰惹誰了,大伯母和三嬸就是柿子挑軟的捏,不敢到她娘面前來說事,可著立夏哥欺負,要不是今兒有她娘和她哥在,立夏哥還不知道要受多大的委屈呢。
想到林立夏平時對她的好,宋寒露覺得自己不能坐視不理,第二天一早各房做飯的時候,她就去找秦翠蓮和孟雙秋說話了:“大伯母,三嬸,這家都分好幾天了,你們什么時候找人去紡織坊里干活啊,不能家都分了,還要我給你們交人頭稅吧。”
這些年,宋寒露一個人在紡織坊里幫著全家人織布交稅,心里早就不樂意了。
家里兩個女孩兒,宋如意每天都能出去玩,她得在紡織坊里從早干到晚,偏偏她和宋如意還不對付,每次宋如意在外頭尋到什么好吃的,都不給她,虧她還幫她交稅來著。
趁著這次分家,也是為了幫立夏哥出氣,正好把這些活都交出去。
秦翠蓮就知道鄭月娥不會善罷甘休,這不給她找事來了,偏偏分了家,這事兒她也不好說什么,只能又氣又憋道:“知道了,吃了飯,我就讓你曉芹嫂子去坊里干活。”
“我也讓如意去。”孟雙秋不甘示弱道。
她覺得不就是去紡織坊里干活嘛,風吹不著日曬不到的,瞅瞅,宋寒露養(yǎng)得多白,稍微穿點帶顏色的衣裳就亮眼得不行。
正好如意也有十三歲了,再過幾年就要說親了,去紡織坊里養(yǎng)養(yǎng),說不得也能跟宋寒露一樣,養(yǎng)得白白嫩嫩的。
可她低估了這個年紀的孩子貪玩程度,回了屋,她跟宋如意說起這事兒,宋如意死活不去。
她可是見宋寒露每天從早忙到晚,都沒有玩耍時間的,還拿這個笑話過宋寒露,現(xiàn)在她也要成為“宋寒露”了,她才不愿意呢。
孟雙秋好說歹說了一通,見說不聽,氣得她拿著掃帚棍子抽了宋如意一頓。
聽到宋如意挨打的聲音,宋寒露心里舒服了,叫她嘲笑自己,這下自食惡果了吧。
“……”
家里要蓋屋,鄭月娥和宋驚蟄算了好幾天,要用多少泥磚和木料,總共要花多少錢,就等著挑個日子去買材料請人了。
誰知道他們還沒有行動,林立夏就自己從山上挑了不少黏土回來,還趁著砍柴的功夫,砍了不少的木料拖回來。
宋驚蟄干完地里的活回來,看著那滿院子的東西,問林立夏:“立夏,你這是要做什么?”
“不是要蓋屋子嗎,這些都是我盤回來蓋屋的。”宋驚蟄回來的時候,林立夏正拿著切碎的麥稈混著黏土和成泥做泥磚,手上全是泥巴,他一抬頭,臉側(cè)松散的發(fā)絲垂在臉頰邊,他不舒服地用手肘使勁往上撩。
宋驚蟄幫他把撩不上去的發(fā)絲撩到耳后,跟他說了說自己的想法:“我原想著請人來干的。”
“就一個浴房一個灶房,算不得什么正經(jīng)屋子。”林立夏跟宋驚蟄商量,“我家里的屋子都是我們自己蓋的,這些活兒我都熟得很,驚蟄哥,你讓我做吧,別花錢去請人了,家里那些錢還要留著買地呢。”
“好,聽你的。”宋驚蟄見林立夏都干了大半的活兒了,這個時候再去請人也不劃算了,同意了林立夏的要求,“以后你有想法,你跟我說,我跟你一起做,別再自個悶頭做了。”
“我想著我多做一點就能早點弄好。”林立夏不好意思地朝宋驚蟄笑了笑,他壓根就沒想到要花錢蓋屋。
一想到分家了,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都是他和驚蟄哥的,沒有外人來搶,也不會再有人跟他們陰陽怪氣,他就渾身充滿了干勁。
宋驚蟄就沒見過干活還這么開心的,笑著搖搖頭,挽起衣袖幫著他一塊做。
村里有人蓋屋,他也經(jīng)常跟著去幫忙,這些活兒他也是做慣了的,做起來也順手。
兩人都勤快又手腳麻利,沒人偷懶,沒過幾天蓋屋子所用的泥磚就全都做出來了,接下來就是等曬干后,起屋子了。
他們在做泥磚的時候,鄭月娥幫著把豆子曬干收了起來,家里沒有存放糧食的糧柜,放在地上容易生霉。
她索性去村里借了牛車,把豆子都搬上去,將宋驚蟄拉到一旁:“明兒你和立夏把豆子拉去鎮(zhèn)上賣了,賣的錢,你自個有眼色點,多買點東西,帶立夏回趟娘家。”
宋驚蟄拍了拍腦袋,他就說,他忘了個事,原來是忘了回門這件大事。
他們這兒雖說沒有規(guī)定必須三日回門,但成親這么久他都沒和立夏回去看看,他丈母娘不會撕了他吧。
第33章
馮金玉才沒空管宋驚蟄和林立夏他們回不回來, 自林立夏出嫁后,家里少了一個人,地里的活沒人干, 她整天忙地里的活就忙得不可開交。
偏偏還有不順心的人來搗亂。
“馮金玉,你不是說你哥婿好得很嘛, 怎么立夏都嫁出去這么久了, 也不見他帶你家立夏回門啊。”
林立夏出嫁前,馮金玉就在村里吹宋驚蟄如何如何, 吹得村里人耳朵都起繭子了, 這會兒林立夏嫁出去都快一個月了, 也沒見宋驚蟄帶林立夏回門, 村里人又開始有異議了。
這婚成在夏收前就不說什么了, 畢竟兩個孩子年紀都大了, 著急成婚情有可原, 可這夏收都快過了,那宋驚蟄不來丈母娘家也就罷了,怎么也不讓立夏回娘家來看看。
“這不夏收嘛,他們家地多,不得忙自家地里的活啊。”馮金玉壓根沒想那么多, 她覺得她家五畝地她都這么忙, 那驚蟄和立夏還不得更忙。
可她話一出口,那說閑話的又有話說了:“那這宋家娶你家立夏回去就是為了干活的呀,進門就忙夏收,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喲。”
馮金玉不高興地抿了抿唇,這存心要挑刺的人, 不管你說什么她都有話說。
她不甘示弱地懟回去:“你家兒夫郎進門不干活啊,這家里忙, 幫著干點活怎么了,你說這話的時候,怎么不讓你那在地里幫忙的兒夫郎先回去歇著,給我們做個榜樣再來說我。”
“馮金玉,你不識好人心,我們這是在幫你心疼立夏呢,免得你被那宋家哄騙了,還幫著別人數(shù)錢。”
“我被不被騙,我自個心里沒數(shù)嘛,用得著你們來提醒,還有我家立夏自有我疼著,用不著你們來替我心疼,有關(guān)心我這功夫,省點力氣多干點活吧。”
馮金玉才不上這拱火的當,她要真聽了旁人的話,去為難驚蟄,那才真是害了她家立夏。
“那我們可就等著你那好哥婿什么時候回門,別一年半載都不回來,回門還空著手,那可真就笑掉人大牙了。”
馮金玉抹了把割豆子累出來的汗,直起腰不輸仗道:“那你們就等著吧,等我哥婿忙完地里的活,帶著立夏和一堆禮回門,你們可別羨慕紅了眼。”
“說大話又不要錢,你就吹吧你。”馮金玉這話稻香村沒人信,成親前婆家客客氣氣地對哥兒,那是想把哥兒娶到手,這成了親,生米煮成熟飯,想退也退不了,大家面子情過得去就差不多了,誰家成了親,還對兒夫郎娘家巴心巴熱的。
“娘,你怎么在地里。”眾人正說著話,林立夏的聲音從外間道路旁傳了過來。
馮金玉一抬頭就見林立夏領著宋驚蟄還有一牛車停在田地外看著她,頓時向大家伙得意洋洋道:“看看,我說什么來著,我就說驚蟄他們這兩天就要回來吧。”
眾人:“……”你啥時候說了?
但這會兒宋驚蟄帶著林立夏回門,他們確實也不好再說閑話了,只能任由馮金玉說話。
“娘,你們地里的莊稼還沒有收完嗎,我來幫忙。”等馮金玉出了莊稼地,宋驚蟄很有眼色挽起衣袖就要下地去干活。
今早他跟林立夏去鎮(zhèn)上賣豆子,遇到點事兒,耽誤了會兒工夫,不然早就過來了。
馮金玉趕緊拉住他:“就剩一點了,有你爹他們呢,哪用得著你啊,你和立夏能夠忙里偷閑回來看看娘,娘就知足了。”
說著她看著牛車上的東西,極為夸張地大聲道:“哎呀,你們回來就回來嘛,怎么還帶這么多東西,真是不會過日子。”
其實牛車上的東西并不是很多,但被馮金玉這么一說,像是牛車都被拉滿了一樣了。
“娘,沒多少,都是鎮(zhèn)上買的一些糕點,不值什么錢。”宋驚蟄不太好意思地道了一聲。
馮金玉一拍大腿,嚷得更大聲了:“什么,還都是去鎮(zhèn)上買的,哎喲,你們這才剛成婚手就這么松,以后還怎么過日子啊,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哪用著這些好東西,趕緊拿回去退了。”
馮金玉這一出生怕隔墻有耳聽不到的唱念,林立夏還能不知道她在干啥,臉有些紅道:“娘,可以了,驚蟄哥還在這兒呢。”
“沒事兒,娘喜歡,就由娘去吧。”宋驚蟄看著還挺好玩的,他們家習慣了有好東西都要藏起來,首次見到這種往外炫耀的,頗覺得新鮮。
馮金玉贊賞地看了眼宋驚蟄,覺得這個哥婿還真是沒有相錯,一點都不帶嫌棄她這個丈母娘的,對著林立夏問得更大聲了:“立夏,你怎么一點都沒黑,看著好像還胖了。”
“是嗎?”林立夏捏了捏自己的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還真的有點白了,看了眼宋驚蟄:“可能是最近這段時間都沒怎么下地,驚蟄哥還老給我沖紅糖雞蛋吃的原因吧。”
“不下地,還天天吃紅糖雞蛋,哎喲,你這可真是掉福窩窩里頭了。”馮金玉只聽自己想聽的,說完又對宋驚蟄嗔怪道,“你這也太寵著立夏了,哪有不讓夫郎干活,還給夫郎吃這么好的。”
該說不說,馮金玉這一通炫耀下來,原本都等著看宋驚蟄和林立夏笑話的稻香村人,聽到這些,羨慕得眼睛都要紅了。
有那不相信的,探出頭來看真假,見到林立夏那比出嫁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的氣色,一看就是沒受過累的模樣,這才不情不愿地承認道:“還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叫林立夏找了戶好人家。”
由于宋驚蟄他們回門,林敬山和兩個哥婿也沒繼續(xù)在地里待著,干完了手頭上的活,就收拾東西回家了。
“怎么這個時節(jié)回來,地里活都忙完了?”洗完手,坐在堂屋里,林敬山就問開了。
宋驚蟄跟隨鶴生和施青山兩位林家哥婿相互打過招呼后,回他:“都忙完了,爹,我有事跟你說。”
林敬山問:“啥事啊。”
“今天我跟立夏去鎮(zhèn)上賣豆子,鎮(zhèn)上都傳開了,夏收過后就要征徭役。”就是因為這事,宋驚蟄和林立夏才在鎮(zhèn)上多耽誤了一會兒,把這事問了個清楚,這才來的林家,“還是跟往年一樣,一戶征一丁,可以用銀子頂。”
林敬山原本還沒當回事,聽到徭役兩個字手抖了抖,隨鶴生很有眼色地道:“爹,今年讓我去吧。”
先前家里沒錢,又顧及著榆哥兒,往年的徭役都是林敬山去的,現(xiàn)在林敬山年紀大了,隨鶴生覺得是時候站出來了。
“再說吧。”林敬山有些猶豫,他服了這么多年徭役,還能不明白這徭役有多磨人,與其讓好好的哥婿去受折磨,還不如讓他這把老骨頭繼續(xù)頂上呢。
“不過今年不去修橋鋪路了。”宋驚蟄在鎮(zhèn)上找了不少人詢問,又去看了公告,什么都知道得很清楚,“就在村子附近挖水渠,不用離家太遠,應該沒有往年那么折磨人。”
“這還行。”林敬山聽了點了點頭,徭役之所以磨人,除了不停地干活外,就是沒個休息的地方,吃飯也沒時間去煮。
這吃不飽,睡不好,還要干重活誰受得了。要是在家附近,能回家吃飯睡覺,不過就是累點,比起往年來,確實要好上很多。
宋驚蟄說完也很有眼色:“爹要是有什么難處,也可以盡管跟我說。”就算不能代林敬山去服役,幫著出出錢也好。
“好好好。”兩位哥婿爭相要幫他這個老丈人,喜得林敬山一個勁地夸他倆好。
唯獨嘴慢了一拍的施青山有些尷尬,他朝宋驚蟄和隨鶴生這兩位爭表現(xiàn)的哥婿瞪了一眼,用嘴型無聲地說:“你們倆也不帶帶我。”
宋驚蟄朝他笑了笑,隨鶴生朝他聳肩。
灶房里,從林立夏嘴里得知,林立夏在宋家過得真的很好,宋家還分了家的消息的馮金玉,一臉的喜不自勝:“既然這樣,你肚子也爭爭氣,早點給驚蟄生個娃,也好讓你公公婆婆快點享天倫之樂。”
一句話說得林立夏雙臉爆紅,都不敢跟馮金玉坦白,他倆到現(xiàn)在都還沒圓房呢。
林家氣氛好,吃了飯,宋驚蟄又多留了一會兒,陪林家人聊了聊天,等太陽沒那么熱了,這才拿著馮金玉給的一些臘肉雞蛋和林立夏往回趕。
路上林立夏原本還想跟宋驚蟄說些話,轉(zhuǎn)過頭見宋驚蟄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問道:“驚蟄哥,怎么了?”
“沒怎么,我就是在想,今年徭役為什么要挖水渠。”宋驚蟄回神,把自己的疑惑給林立夏說了說。
林立夏想了想:“或許新來的縣太爺想讓我們這些百姓灌溉容易點。”
“可各村不是修著有堰塘嗎,再說我們這兒也不缺水,再挖水渠不是多此一舉。”宋驚蟄搖搖頭,還是覺得不對勁。
他們這兒多雨,種高粱豆子都不用特意去挑水灌溉,要是挖水渠能有助于他們灌溉莊稼,為什么先前的那些縣令不這么做。
反倒是他們這兒多雨,道路常年泥濘不堪,多修路都比挖水渠政績要好。
林立夏想了一圈也想不通縣里要挖水渠來干啥,見宋驚蟄眉頭蹙起,抬頭幫他扶了一下:“船到橋頭自然直,想不到咱就不想了,沒準等水渠挖好了,我們就知道它修來干啥的了。”
“好。”宋驚蟄想了一圈也沒想通,聽了林立夏的話決定放下,高高興興和林立夏說起今兒賣豆子的事來。
今年豆子收成好,按理說今年的豆子價格會跌,可誰叫開春麥子遭了災,油坊酒坊存的豆子高粱之類榨油釀酒的存糧也消耗一空,算下來,今年豆子價格比往年的麥子價格還要高。
十畝地的豆子,收了二十石的豆子,宋驚蟄家分了六石豆子,總共賣了二兩一百六十文。
那一百六十文,宋驚蟄做主給林家買了糕點,糖,茶葉等禮品。
剩下的二兩銀子看他娘的意思,這錢就是他們自己收著了。
林立夏掰著手指頭算兩人的家底,越算眼睛越亮:“先前分家爺爺分的三兩銀,娘沒要,加上這次的二兩銀子,和我們有的八兩銀子,有十三兩了,驚蟄哥!”
“是。”宋驚蟄臉上也帶笑,沒有成親前,他都不敢想,要攢夠十三兩銀子要多久,成了親,分了家,他和立夏把日子越過越好了。
往后還會更好的。
“可以買地了。”林立夏小聲跟宋驚蟄說,十三兩買一畝地綽綽有余了。
“還得再等等。”宋驚蟄臉上的笑頓了頓,正打算跟林立夏說,他要買的不是一畝地,而是十畝地時,身后有個聲音傳來:“驚蟄,立夏,哎喲,你倆在村口杵著干啥,你家出大事了!”
宋驚蟄回過頭見是村里的一個嬸子,忙問過去:“麻煩嬸子告訴我一聲,我家出啥大事了。”
那嬸子知道的也不多:“我也不清楚,下午有個穿衙役服飾的官差到了你家,就問你在不在家,得知你不在,一直在你家候著呢,你們快回去看看吧,別讓你爺爺和你娘他們著急。”
“謝謝嬸子了。”得知是官差上門,宋驚蟄和林立夏對視了一眼,兩人心頭都是一跳,要是家里又有打架吵架之類的事還好說,可這官差上門,不是捉拿犯人,就是有禍事臨門。
宋驚蟄和林立夏兩人快步往家里趕去,想破了頭,也沒想明白,他們什么時候犯了事。
難不成因為分家的事,他爺爺把他們給告了?
第34章
楊捕快的到來令宋家人心惶惶, 將人招待進屋,鄭月娥和宋萬民明里暗里打聽了幾次,都沒打聽出來宋驚蟄到底犯了什么事兒。
宋萬民一個平頭百姓, 在家能作威作福,遇到楊捕快這種有身份地位的人頓時慌得沒了主意, 出了堂屋, 找到秦翠蓮:“去鎮(zhèn)上把老大叫回來,看看這事兒怎么解決。”
秦翠蓮黑著一張臉, 罵罵咧咧地喚宋家昌去鎮(zhèn)上叫人:“分家的時候偏著他, 遇到事還不是得靠我家, 還說什么種地有能耐, 這么有能耐別去惹事啊, 一天天真是不讓人省心。”
罵完她還刻意囑咐宋家昌:“到了鎮(zhèn)上別溜達, 叫了你爹就回來, 可別學你驚蟄哥去惹事。”
宋家昌忐忑地點了點頭,他也害怕捕快上門。
三房,孟雙秋和宋福樹更是躲在屋里不敢出來,嘴里也沒什么好話:“幸虧分家了,要不然攤上這樣的事, 爹說不定還要我們?nèi)兔αā!?br />
“我們一平頭老百姓, 養(yǎng)活自己都費勁,能幫得上什么忙。”
“叫我說,他自己惹的禍,就該他自己解決,叫大哥回來頂啥事。”
宋驚蟄和林立夏踏進家門就發(fā)覺家里安靜得過分, 連牲畜圈里的雞鴨鵝都不叫喚了,心里發(fā)緊地往招待客人的堂屋走去。
鄭月娥手垂在袖子里望著門口, 袖口都快叫她給捏爛了,看到宋驚蟄回來,眼睛一亮,隨即心里又七上八下地忐忑開了,出了房門走到宋驚蟄身邊,小聲耳語道:“楊捕快在等你,你態(tài)度好點,要真出了什么事,還有你爹呢。”
宋驚蟄點了點頭,壓下心里的慌張,從容地走進堂屋,跟楊捕快打招呼:“不知楊捕頭找我所為何事。”
林立夏原本也想跟著進去,被鄭月娥給拉到了一旁:“你就別進去了,快去鵝梨坳把你爹找回來。”
林立夏聽到鵝梨坳三個字愣了愣,這是他們這兒最靠近大山深處的山坳,一般沒什么人去這地兒,也不知公爹去這兒做什么。
但他想到還在堂屋里遭受磨難的宋驚蟄,沒想那么多,聽話地轉(zhuǎn)身就出門找人去了。
堂屋里,宋驚蟄一進門,楊捕快就上下將他打量了一遍,就在宋驚蟄被看不舒服時,楊捕快開口了:“我還不是捕頭,叫捕頭太抬舉我了,叫我楊捕快就好,你就是宋驚蟄?”
宋驚蟄點了點頭,同時心里松了一口氣,沒有一開口就不客氣,應該不是為了緝拿犯人而來,至多就是接觸過的人犯了事,找他問些話。
“不必緊張,我不是來捉拿你的,我是特意來感謝你的。”楊捕快說著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跟宋驚蟄一起站著。
宋驚蟄疑惑:“感謝我?”
楊捕快點頭:“前些日子驚蟄兄弟和令夫郎在道路旁救了家父一命,楊某今日正是為了這事來感謝驚蟄兄弟的,還望驚蟄兄弟勿怪。”
楊萬峰平時都在縣城當差少有回家,今日剛回來得知父親晨起賣豆腐的路上暈倒了,幸得人相救才撿回一條性命,心里著急得不行。
他去他爹房里侍疾的時候,他爹卻把他趕了出來,要他務必要找到宋驚蟄他們,好好感謝一番。
楊萬峰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趕去醫(yī)館詢問了,幸好醫(yī)館門口賣膏藥的老頭認識宋驚蟄——他經(jīng)常給他娘在這個攤子上買膏藥,那天宋驚蟄和林立夏送楊豆腐進醫(yī)館,他正好瞧見。
這才讓楊萬峰找到宋驚蟄他們。
“舉手之勞,楊兄不用刻意跑這一趟。”誤會解開,宋驚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他嘴上這樣說著,心里卻在想,他就說閑事不能多管。
今天幸虧遇到的是楊豆腐和楊萬里這樣的正直的人家,且楊豆腐沒有出事,不幸中的大幸,要換個境遇,楊豆腐出了事,楊萬峰來拿人,他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楊萬峰也清楚,這樣冒失地跑來感謝人,嚇到他們了,拿出自己準備的禮品態(tài)度非常好地道:“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再多的貴禮也抵不過驚蟄兄弟的救命之恩,今天除了登門感謝驚蟄兄弟之外,我還給驚蟄兄弟準備了一份差事。”
這就是他剛打量宋驚蟄的原因。
差事?
宋驚蟄心想,不會是想讓他去當捕快吧,雖說當捕快是挺威風的,可同樣也很招人恨,他家不過是桃源村再普通不過的一戶農(nóng)人,要他去辦差,遇到地主員外之類的大戶人家,到底是他辦差還是人家辦他都不好說,張了張口,就要拒絕。
“驚蟄兄弟放心,不是要你來跟我當同僚,就算我有這個心,也沒這個能力。”楊萬峰看出宋驚蟄的心思,忙解釋道,“是另外一件差事,驚蟄兄弟不如聽聽看,要真不合適,再拒絕也不遲。”
宋驚蟄放松了:“楊兄請說。”
“……”
林立夏腳程飛快地趕去了鵝梨坳,在鄭月娥所說的山窩處找到宋福田的時候,整個人都瞪大了眼。
只見全是裸露的巖石處,不知道什么時候蓋起了兩間屋子,屋門前還曬滿了棕樹葉,宋福田正坐在門檻邊拿著棕樹葉熟練地在編一件蓑衣。
“爹?”林立夏喚了一聲。
宋福田抬頭瞧見林立夏也很驚訝:“立夏,你怎么來這兒了。”
“家里來了捕快找驚蟄哥,娘讓我來找你。”林立夏三言兩語說完事,急切道,“爹快跟我回去看看吧。”
“哦,好。”宋福田明顯愣了愣,他家驚蟄不是個會惹事的啊,怎么能招來捕快呢。
可聽了林立夏的話他也不敢耽誤,將手中正在編織的蓑衣放下,和林立夏一起將院中曬著的棕樹葉收回屋,挑挑揀揀地在屋里選了好些東西,這才跟林立夏一起腳程飛快地往回趕。
路上林立夏別提多吃驚了,剛他幫宋福田收棕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屋里也堆了不少的東西,新編的竹席、笸籮,還有挖的半夏,找的蟬蛻等等,整整塞滿了兩間屋。
這要全運去賣了,能賣不少錢。
看來他這個公公,并不像外頭的人所說,是個無所事事的閑漢。
“立夏,你慢點。”林立夏在想這些的時候,腳步也沒有停,一雙腿走得飛快。
他常年走路走慣了,這會兒身上又沒有負重,那路走得像跑,可憐宋福堂老胳膊老腿地在后面死命追。
實在追不上了,他一屁股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從他身上背著的包袱里掏出個山梨遞給林立夏,讓他啃著,歇歇腳。
“謝謝爹。”山梨皮厚,很不好啃,林立夏擔心宋驚蟄,一個梨咔吧咔吧幾口就啃完了,啃完就讓宋福田起來,“走了,爹。”
宋福田剛喘完氣,拿出個梨在身上擦了擦,還沒啃上一口,就見林立夏啃完了梨,喚他走了,整個人一臉懵:“也……也不用這么著急吧。”
“時間不等人,爹。”林立夏一臉認真地看著他,“要是驚蟄哥真出事了,我們早點回去,早做打算。”
“行吧。”宋福田被他的真摯打動,咬咬牙把梨收回了包袱,打起精神跟上林立夏,一路狂奔回了家。
回到家,見到鄭月娥,林立夏立馬問道:“娘,驚蟄哥咋樣了。”
“沒事了。”鄭月娥把林立夏走后的事說了說,高興道,“都是誤會。”
“那就好……”林立夏還沒有回話,宋福田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地拿手扇著因趕路而漲紅的臉,幸虧兒子沒事,不然他這個爹就快有事了。
“看你這德行。”鄭月娥見到坐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宋福田,掏出手帕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同樣都是趕路,人立夏怎么就不跟你一樣。”
宋福田一臉憋屈地看著鄭月娥,心想,他媳婦也不看看他和立夏的年紀,他多大,立夏多大,他怎么可能比得過年輕力壯的林立夏。
跟宋福田一樣急匆匆趕回來的還有宋福堂,在聽說都是誤會之后,也跟宋福田一樣大松了一口氣。
宋家昌聽說宋驚蟄還得了一件幫官府做事的差事,羨慕得不行,向秦翠蓮問過去:“娘,這我也不能跟驚蟄哥學,是不是。”
秦翠蓮那個氣啊,恨不得抽自家兒子兩巴掌,有這樣下親娘臺的嗎。
宋福樹和孟雙秋聽說了楊萬峰來家里的事后,夫妻倆相對無言了許久,好半天后,宋福樹才開口道:“那個,下次家里要再有事,咱可不能再這樣躲了,好歹也是我們侄子,怎么能坐視不理呢。”
孟雙秋點頭:“你說的對。”
“……”
家里人反應怎樣,宋驚蟄沒管,和楊萬峰聊完,原是要留他吃飯的,楊萬峰說他還要趕著回去當差,就沒多留。
宋驚蟄就做主把他爹帶回來的山梨給他包了一些,讓他拿著路上解渴,送他出了村,目送他走遠,這才回家跟家里人說明詳情。
“叫我去當徭役監(jiān)工,三個月,十兩銀子。”
“十兩?”林立夏驚呼出聲,給官府做事這么掙錢的嗎。
“也是要擔責的。”宋驚蟄跟林立夏詳細說了說里面的門道,“這徭役都是有工期和檢驗的,要是規(guī)定的時間完不成工期和檢驗,監(jiān)工不僅拿不到工錢,可能還要罰銀蹲大牢。”
林立夏蹙了蹙眉:“這么嚴重,你答應了嗎?”
“答應了。”宋驚蟄點頭,他正愁不知道去哪兒掙買地的錢,有這么一個掙錢的機會擺在眼前,他當然不會錯過了,何況就三個月的工期,去長個見識也好。
林立夏擔憂道:“好危險啊,這楊捕快感謝人也不給你找個輕松的活。”
“輕松的活錢都不多,況且又不是只有我一個監(jiān)工,放心吧。”
宋驚蟄倒是不擔心這個,只要不是縣令想著敷衍了事,下面的官差也不敢做得太過。
王有糧都說他們這個新縣令是個想大展一番拳腳的,那就證明這次的工程沒人敢馬虎。
何況楊萬峰就是來給宋驚蟄送錢的,只不過這錢直白地拿出來有侮辱人的嫌疑,這才換成一份既能還恩情又面子情好看的監(jiān)工差事,自然不會為難他。
“好吧。”林立夏被宋驚蟄說服了,拍了拍宋驚蟄的肩膀,“你安心去,家里我都會操持好的。”
“辛苦你了。”宋驚蟄十分不好意思,說好了要幫林立夏一起蓋屋的,結(jié)果他這么一走,不僅屋蓋不成了,夏種都要林立夏一個人操持。
“沒事,就三畝地,地還那么好,費不了多大功夫。”林立夏不知道為什么聽到宋驚蟄給他說辛苦,他的心跳得好厲害,明明也沒干什么活,被他這么一說,好似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樣。
“我會讓家興家旺過來幫忙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宋驚蟄捏了捏林立夏身上養(yǎng)胖了一點的肉,舍不得他又瘦回去,“爹和娘在家里,你也別跟他們客氣,盡管使喚,別讓自己太累了。”
“好。”宋驚蟄的絮叨,林立夏聽得甜滋滋的,只有被放在心上才會這樣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交代,想起他那個要主動的想法,主動往宋驚蟄身上靠了靠。
宋驚蟄沒有拒絕,他又膽子大了一點,伸出手來摸了摸宋驚蟄的胸膛,肌肉緊實得一看就是那種很有力量的人。
林立夏一邊忍著羞恥,一邊在心里暗爽,他真的找了個十分不錯的相公,他都不敢想這里衣要是脫了下來,里面的光景該有多好看。
指腹順著紋理下滑,一路宋驚蟄都沒有拒絕,唯獨在靠近腰帶的時候,宋驚蟄捉住了他的手,嚇得林立夏大氣都不敢喘。
“哎。”宋驚蟄捉著林立夏的手,攬上他那堪堪一握就能握住的腰,嘆息道,“太瘦了。”
他都怕他一用力就把他折斷了。
第35章
這次徭役因著就在各村附近挖水渠, 誰都想在家附近干活,各村的監(jiān)工名額早早就定好了。
楊萬峰再有本事,也給宋驚蟄搶不來桃源村附近的監(jiān)工, 索性這次除了挖水渠外,還要重建縣城圍墻, 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楊萬峰就把宋驚蟄安排去了這兒。
興修縣城圍墻自然是要上縣城,縣城離著桃源村有四十里路, 平時沒什么事, 村子里的人都不會去縣城, 一來一回八十里路, 因此宋驚蟄要到縣城去居住。
這個好解決, 宋福田經(jīng)常在外頭晃蕩, 縣城他也沒少去, 他知道哪兒有空的屋子出租,叫宋驚蟄到了地兒,說他的名字,就能租到房子。
房子的事兒解決了,宋驚蟄到了修筑圍墻的工地, 果然和楊萬峰說的一樣, 是一項再輕松不過的活計。
白日里宋驚蟄只需要站在陰涼處看看有沒有人偷懶,等下工了他再上前檢驗有沒有偷工減料即可。
又因縣城拿銀子頂徭役的人很多,修城墻找不到人手,縣衙拿銀子去請廂軍來修筑的。
廂軍是他們這兒的地方兵,不訓練、不作戰(zhàn), 只負責傳信、筑城、修橋鋪路、運糧墾荒,俗稱雜役兵。
別看是雜役兵, 他們常年做這些活,對這上面的門道頗為精湛,說是半個匠人也不為過。
他們修筑的城墻比征集而來的民夫不知道強上多少倍,宋驚蟄就更省心了。
何況他們這兒夏季多雨,一到下雨天土木沒法動工,宋驚蟄就能回家,幫著林立夏做些活兒。
除了廂軍都頭遲海東不知道為什么看他不順眼之外,宋驚蟄對這份差事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
“那個宋監(jiān)工,今日的活干完了,你去檢驗吧。”一天的工期干完,遲都頭又用那種不客氣的語氣喚宋驚蟄過去。
宋驚蟄是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得罪了他,好在遲都頭除了對他語氣不善之外,也沒給他找任何麻煩,宋驚蟄裝作什么也不知道地上前查驗今日的工期。
“磚頭質(zhì)地堅硬,貼合緊致,合驗。”宋驚蟄檢驗完,在監(jiān)工冊子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用指尖蘸著印泥畫好押。
剛一弄完,遲都頭就將監(jiān)工冊子收了起來,陰陽怪氣地跟宋驚蟄說:“好了,宋監(jiān)工回去吧,明兒不開工,用不著宋監(jiān)工了。”
“遲都頭也要記得給工地做好防雨,別等放晴了回來,新砌的城墻都泡發(fā)脹了。”宋驚蟄扯了扯嘴角,不痛不癢地頂了一句回去。
這會兒天灰蒙蒙的還飄著細雨,遲都頭怕明兒會下暴雨,決定明日停工一天,偏他跟宋驚蟄說的話,就像是要攆宋驚蟄走一樣。
這又不是家里,他和遲都頭若無意外,這次工程完成后,將再沒有交集,宋驚蟄才不會讓著他。
遲都頭將監(jiān)工冊子收進懷里,避免被雨水打濕,聽到宋驚蟄這話,冷哼道:“這就不勞宋監(jiān)工煩心了,我?guī)娮鍪乱回炛斏鳛樯希夭粫屗伪O(jiān)工抓到把柄。”
“那就好,遲都頭走好。”宋驚蟄聽了他的話,點點頭,撐開雨傘,先行一步走了。
遲海東望著宋驚蟄走遠的背影,好半天后才反應過來,走好,是吊唁的時候?qū)λ廊苏f的話,這里送客應該說好走才對,氣得吹胡子瞪眼:“好個黃口小兒,大爺我也敢譏諷。”
他身邊一個廂軍壯勇替他撐傘的時候聽到這話,湊上來很有眼色地問:“都頭,我們要不要給他找些麻煩。”
一個監(jiān)工罷了,想整他的法子多得是。
“……算了。”遲海東有些意動,但想到宋驚蟄還捏著他們工程的監(jiān)督,他要是耍心眼說不合驗,縣衙那邊也不會給他們結(jié)工錢。
但這口氣他也沒那么好咽下去:“讓他再囂張幾個月,等這圍墻修完,結(jié)了工錢再找?guī)讉兄弟好好招待招待。”
“好嘞。”壯勇笑著應了下來。
“……”
宋驚蟄趁著雨還沒有下大,快步回到住所,將他這段時間在工地撿的麻袋收拾好,這才往桃源村趕。
這些麻袋都是廂軍用來裝泥沙所用,衙門給他們結(jié)的工錢高,他們又有廂軍的月錢,自然財大氣粗地看不上這些使用過的麻布袋子。
但宋驚蟄看這些麻袋都是完好無損的,有些還是簇新的,只不過沾了些泥就這樣被扔掉了,實在可惜,不顧別人的眼光全撿回來洗干凈,拿回家裝裝糧食也好。
何況這麻布也是用麻編織而成的,做成下地穿的短褐透氣又舒適,磨爛了也不用心疼。
至于方才得罪遲海東的事,宋驚蟄也不怕,在縣城干活這段日子,他從伙夫那里打聽了不少廂軍整治人的法子,無非就套麻袋,敲悶棍之類惡心人,又讓人抓不到把柄的下九流。
宋驚蟄買地還有好大一筆缺口,正愁監(jiān)完工就沒有這樣來錢快的差事了,廂軍結(jié)了工錢,又無故把監(jiān)工打了一頓,抓到人,把人押送衙門,這醫(yī)藥錢要賠的吧。
宋驚蟄現(xiàn)在不怕他們報復,就怕他們不報復。
“宋驚蟄!”
宋驚蟄正想著,一道聲音喊住了他。宋驚蟄順著聲音來源處看過去,見是同村的付博文站在樹下狼狽地躲著雨,走過去,將傘頂在他頭上。
“謝謝。”身上鋪天蓋地的雨勢收住,難受的滋味緩解,付博文朝宋驚蟄道了謝。
宋驚蟄搖頭問他:“不用謝,你這是?”
“剛從縣學下學,運氣不巧,遇上大雨,得麻煩你送我一程了。”付博文不好意思地朝宋驚蟄說道。
他下學的時候天有些陰,知道可能要下雨,但他想著這都晚上了,要下可能也是明兒下去了,就沒回宿舍拿傘,頂著灰蒙蒙的天往家趕。
誰知道走到半道就下起雨來了,更糟的是,這雨越下越大,眼看沒有傘他就要被困在這里了,幸好宋驚蟄路過,不然他今天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沒事,走吧。”
雖說宋驚蟄也很不喜歡付博文,但他也做不出這種見死不救的事,將傘拿給他,扯過他背在身后的斗笠戴在頭上,出了傘,跟付博文一起向桃源村走去。
付博文拿著傘瞧著宋驚蟄身上又是斗笠又是蓑衣的,羨慕得不行,怎么他就沒宋驚蟄這個先見之明,提前帶傘帶蓑衣,不然他這會兒也不至于狼狽到全身濕透。
嫉妒心起,想到他這次在縣學考進了甲等,夫子獎勵了他半兩銀子,有心想跟宋驚蟄炫耀,起了個話頭問他:“我看你也是從縣里回來,你去縣里有事嗎。”
“在縣城做工。”
宋驚蟄想起小時候,夫子去世后他沒學上了,但書本上有個地方他還沒弄懂,得知付博文去了姨父家讀書,便帶著書本上門去問詢,付博文一句:“你現(xiàn)在都不讀書了還學這些做什么,別來浪費我時間。”把他堵了回來,不欲與他多聊。
“這就對了嘛。”付博文說起上次撞到他成親,他爹說他現(xiàn)在還在村里務農(nóng)的事來,一副勸說的樣子,“你上過學,又識得些字,在鎮(zhèn)上什么活兒找不到,何必在村里浪費光陰。”
說完,他見宋驚蟄沒有說話,以為宋驚蟄默認了,便又問道:“你在哪家鋪子做工,說不得我認識那家鋪子的掌柜,你也知道,縣里的人對讀書人比較寬容,沒準我能讓他給你安排個輕松的活計。”
借著雨幕宋驚蟄無聲地笑了一下,他就說付博文今兒怎么這么熱情,原來是跑他面前炫耀來了。
不動聲色地說:“不用了,沒多大的事兒,不好浪費你人情。”
宋驚蟄越這樣說,付博文越是要幫忙:“沒事你說,你今天幫了我,我不幫你一把,我心里過不去。”
“好吧。”他都這樣說了,宋驚蟄還能不成全他嗎,“縣里修城墻,縣令請我去當廂軍監(jiān)工,你要是說得上話,能不能讓縣令重新?lián)Q個廂軍都頭。”
縣令?廂軍?監(jiān)工?
宋驚蟄這一串話砸下來,差點把付博文給砸暈,這哪一個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他一個普通學子哪能跟縣令說得上話。
他眼神復雜地看向宋驚蟄:“你說縣令請你去當廂軍監(jiān)工?”
他一個農(nóng)人怎跟縣令說上話了。
“是啊,三個月十兩銀子呢。”宋驚蟄點頭,縣令同意的,也算是縣令請的吧,左右這事是真的就行了。
付博文看著宋驚蟄那一副認真的樣子,瞬間絕了要炫耀他那半兩銀子的事,看了看已經(jīng)到村口的路,也不再提要幫宋驚蟄的話,找了個借口走了:“到村口了,我先回去了,等天晴了,我再上門還傘。”
一回到家,他衣裳都來不及換,就向他爹付明達求證:“爹,我聽說那宋驚蟄被縣令請去當廂軍監(jiān)工了。”
“是啊。”付明達頷首道,“還是衙役親自上門來請的呢。”
楊萬峰上門那天,整個村的人都知道這事兒了,不過宋家人擔心惹楊萬峰不快,沒說宋驚蟄救了他爹的事,只說宋驚蟄和他有些交情,這次上門是請他去當監(jiān)工還恩情的。
這事兒傳著傳著就變成了是縣令派楊萬峰上門來請的,付明達也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
唯獨付博文聽了這事兒如遭雷劈愣在原地,他讀書這么多年都沒跟縣令說上一句話,可宋驚蟄卻能夠讓縣令主動放下身段來請他。
他都這么努力了,怎么還是趕不上宋驚蟄?!
“……”
氣走付博文后,宋驚蟄也往自家的方向走去,還沒走上兩步,林立夏就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驚蟄哥!”
“你怎么在這兒?”宋驚蟄看著舉著傘突然出現(xiàn)的人,不知道為什么,唇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林立夏將傘舉到宋驚蟄頭頂:“下雨了,我就猜到你今天會回來,特意在這里等你呢。”
宋驚蟄主動接過傘幫兩人撐著,抬頭看了看天,沒見有閃電這才放下心來:“還有幾步路就到家了,你來等我,要是遇到打雷怎么辦。”
林立夏怕打雷的事兒,也是宋驚蟄這段時間剛發(fā)現(xiàn)的。
那天下雨,宋驚蟄也是這般冒著風雨回來,沒見到林立夏,鄭月娥說他早早休息了,宋驚蟄還以為他太累了,身體不舒服,推開房門一看,他正縮在被子里瑟瑟發(fā)抖,而門外雷聲震天。
在宋驚蟄的安撫下,好半天他才說,他小時候去山上砍柴,也是遇到這種雷雨天,下山的時候,一道雷劈在他身側(cè)的一棵樹上,樹倒了不說,連帶著那片坡都滑了下去,要不是他跑得快,他現(xiàn)在就葬身山洪了。
自那天起,他一見到打雷,心里就止不住地害怕。
“就一會兒沒事的,見到你就不害怕了。”林立夏毫不避諱自己的依賴,自上次被宋驚蟄發(fā)現(xiàn)他害怕打雷,每每遇到雷雨天不管多晚宋驚蟄都會回家,宋驚蟄不說,林立夏也知道,他是為了陪他。
宋驚蟄牽過他無意識攥緊的手,不好意思地岔開話道:“吃飯了沒。”
“還沒有,等你回家一起吃。”接觸到宋驚蟄手心的掌溫,林立夏發(fā)緊了心松了松,眉眼帶笑地跟宋驚蟄說話,“灶房蓋好了,娘今兒高興,做的魚肉餃子,可香了。”
宋驚蟄在縣上干活的時候,林立夏一點都沒歇著,不管天晴下雨都在幫家里蓋屋子,前些天一把灶房蓋出來,不見下雨天有漏雨飄雨的跡象,就把搬家放在各家房里的東西都搬了進去。
家里寬敞了,又有了做飯吃飯的地方,鄭月娥一高興,今兒一早起來剁了不少魚肉,要包魚肉餃子,把大房三房眼氣得不行。
不過林立夏見天快下雨了,沒讓煮,想等宋驚蟄回來,一家人一起吃。
宋驚蟄疑惑:“哪來的魚肉?”
“爹去大堰塘捉的。”林立夏回了一句,又說,“捉魚的時候,我看大堰塘外頭的水渠長了不少的水芹,驚蟄哥,你說等天晴了,我割些水芹去縣城賣怎樣?”
宋驚蟄蹙眉:“這東西可不好弄。”
大堰塘外頭那條水渠他知道,排水用的,因為常年沒人打理,一到夏天,野水芹瘋長,水蛭也跟著蜂擁而至,有時候宋驚蟄路過看到那趴在水芹上的水蛭都犯惡心。
“我會弄,在我們村,這東西大家都搶著割呢。”林立夏信心十足地跟宋驚蟄說。
稻香村地勢沒有桃源村地勢好,莊稼收成比不上桃源村,像水芹這種小東小西,不少人家都盯著,一成熟,就有人弄去鎮(zhèn)上售賣,給家里添置個針頭線腦的也好。
宋驚蟄見林立夏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不忍心拒絕:“好,等雨停了我陪你一起去。”
心里打定主意,要是水蛭太多,他就不讓林立夏割了。
林立夏見宋驚蟄答應了,一想到他去縣里賣水芹,當天回不來,就可以跟驚蟄哥一起住縣里,止不住心里的雀躍,必須做點什么才能夠把它壓住。
“驚蟄哥。”林立夏停了腳步,喚了宋驚蟄一聲。
宋驚蟄跟著停住腳,問他:“怎么了?”
林立夏突然將宋驚蟄打著傘的手拉了下來,借著雨傘的遮掩,飛快地在宋驚蟄的唇上碰了一下。
噼里啪啦的雨打在傘上,天地間的聲音都被雨聲隔絕了,宋驚蟄卻在這片刻中失了神,如同被定格一樣聽不到雨聲,也感受不到周圍的存在。
等他好不容易回神,意識到林立夏做了什么的時候,他已經(jīng)被林立夏握著手往前帶了一截。
兩個人都裝作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可傘下的溫度卻遲遲沒有消散,連帶著燙紅了宋驚蟄捏著傘把的手。
然,宋驚蟄還是沒陪林立夏割成水芹,下了一夜暴雨,第二日還沒放晴,宋驚蟄正想著今日也不用上工時,縣里來人了。
是一個廂軍的壯勇,他一見到宋驚蟄就面色發(fā)白地道:“宋監(jiān)工,不好了,我們先前做的那些墻面都泡發(fā)脹了。”
宋驚蟄面色也是一白,他先前說的話,一語成讖。
第36章
“怎么回事?”宋驚蟄和壯勇趕到縣上, 急切地向遲都頭問道。
新修的這一段城墻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僅遲海東跑不掉,他這個日日檢驗, 每天畫押的監(jiān)工也跑不掉。
“你先看看吧。”
遲海東今天沒有再陰陽怪氣了,而是板著一張臉把位置讓給了宋驚蟄。他的人, 今日一早照例來看壓在城墻上的油布有沒有被風吹落, 結(jié)果油布沒事,城墻卻出了事。
宋驚蟄上前, 只見他們先前修筑的城墻, 不知道為什么凹出來一截, 如果只是這一段還好, 大不了拆了重修, 然而先前修筑的墻面全都有這個現(xiàn)象, 這問題可就嚴重了。
宋驚蟄伸手戳了戳那泡發(fā)脹的墻面, 感受著里面殘留著一股很濃郁的水氣,他轉(zhuǎn)過身問遲都頭:“你們下雨的時候沒有做防水嗎?”
“怎么可能,我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忘了這點。”遲都頭心里煩躁,說話的語氣很不好。
宋驚蟄生氣地把手上黏糊糊, 全是水的泥巴拿給他看:“那你說這是為什么?”
雖說城墻也是用泥磚所筑, 可城墻的泥磚是三合土壘成的。所謂三合土即石灰、黏土、細沙外加煮熟的糯米等物混合而成,比農(nóng)家修筑的房子不知道堅固多少倍。宋驚蟄家林立夏自己蓋的屋子都沒出現(xiàn)這種情況,而更堅固的城墻卻出現(xiàn)了這個問題。
宋驚蟄不問遲都頭問誰。
“正是防雨所致。”遲都頭掌管湘軍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問題所在,“最近這天, 暴雨太多,我們剛修好的城墻水氣未干就被油布所遮蓋, 墻內(nèi)的水氣出不來,又不透氣,溫度過高,就會導致墻面發(fā)脹。”
宋驚蟄聽了他的話,面色一黑,惱怒道:“那你的意思是說我提醒你,還提醒錯了嗎。”
畢竟他昨天才說了這種話,今天就出了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可能不懷疑。
“我有說你嗎?”遲都頭也被宋驚蟄的語氣給激怒。
一碼事歸一碼,這新修的城墻不做好防雨,水汽未干就被暴雨沖刷,那就不是發(fā)脹的問題,而是直接垮塌了。
是,宋驚蟄昨天得罪過他,他有想過要整治宋驚蟄,可他遲海東再不是個東西,也不會傻到拿自己的前程去給宋驚蟄添堵。
“行。”見遲海東沒有把責任全推他身上的意思,宋驚蟄稍稍冷靜了下來,“那你看看這事怎么解決。”
遲都頭冷著臉想了想:“為今之計,只有換配方,重新修筑,這個法子了。”
宋驚蟄想了想,只開工半個月,把墻面敲掉大家再趕趕工,應該來得及,點頭同意:“那就換配方吧。”
“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遲海東譏誚。
這修筑城墻的配方每一份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個都頭手上能有一份就不錯了,有兩份配方的都頭,那來頭都得不一般。
遲海東就是這小小縣城的一個都頭,要錢沒錢,要權(quán)沒權(quán),上頭又沒個人脈,手上除了朝廷給的一個配方,他上哪兒弄第二份方子去。
康州府這么大,宋驚蟄就不相信找不出第二份配方:“遲都頭認識別的都頭嗎,或許我們可以向他們打聽打聽,問問看有沒有對應的方子。”
“認識的人有,配方也有。”遲都頭的臉譏誚得更厲害了,“不過人家開價要一千兩,我們有錢嗎。”
這種配方都是別人吃飯的家伙事,誰舍得平白無故地拿出來,就算是縣令去問,縣令也得給錢。
宋驚蟄聽到一千兩的時候,心頭猛地一跳,他還在為十兩銀子而努力的時候,縣城里的人干的都是上千兩的買賣。
有那么一刻宋驚蟄都不想種地了,想來縣城干這倒賣方子的買賣。
好在他的理智迅速回歸,知道這里面多少都有趁火打劫的成分在,實際方子的價格可能并不值這么多。
一個壯勇有些天真地問:“我們何不把這事上報給縣令大人,讓縣令大人替我們解決配方的事呢。”
宋驚蟄和遲海東各自看了他一眼,都沒說話。
開工的時候,縣令就跟他們講好了,這事是包給他們的,何為包,意思就是除了給錢,其余的事都不管。
現(xiàn)如今他們做不好,縣令大可以再換一批做得好的人來做,何至于花這么大一筆錢給他們買配方。
“好吧。”那壯勇見宋驚蟄和遲海東都不說話,也知道是自己異想天開,落了個無趣,把嘴巴閉上了。
“這雨下個不停,煩死了。”遲海東煩躁地在雨中走了會兒,最后惱怒道,“行了行了,大家都先回去吧,我自個回去再想想辦法。”
剛才那個壯勇沒忍住又說話了:“都頭,要是想不到辦法呢?”
“想不到,自然是退了這活兒,換想得到的人來。”遲海東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難不成我們還要占著茅坑不拉屎啊。”
那人瞬間不說話了。
這樣一來,他們不僅拿不到工錢,現(xiàn)在干的這些活兒,還要他們自己貼石料錢進去。
大家都有家有室有兒有女,就等這次活兒結(jié)了工錢回家,好讓他們也跟著過段時間的好日子,現(xiàn)在錢拿不回去,還要自個貼錢,有些個手上沒錢的,說不得還得賣兒鬻女。
誰會樂意?誰又會愿意?
“……”
這事兒跟宋驚蟄沒什么關(guān)系,他接的是官府的差事,沒參與修筑城墻,事兒沒辦好,至多克扣工錢,斥責兩句趕回家,沒多大事情。
可回到住所,宋驚蟄也不得勁。
原本說好的錢拿不到就算了,但他可是在縣城賃了三個月屋子的。賃的不是什么好地段,可也要一百五十文一個月,縣里什么都要花錢,宋驚蟄再省,一天吃喝也要花上十文錢,加上一些雜七雜八的,在縣城待的這段日子,少說也花了也有七八百文了。
錢花出去掙不回來,還白費這么多功夫,誰心里舒服。
宋驚蟄望著天上下個不停的雨思忖,有什么辦法能夠讓泥土里的水汽消失呢。
三合土的材料說來說去就那些,但因為地質(zhì)和用途要視情況而定,所以配方也會不停地變換。
別人手中適應各種天氣各種地質(zhì)的配方,都是經(jīng)過數(shù)千次數(shù)萬次的試驗試出來的。遲海東他們一樣一樣試,倒也不是試不出來。
可他們一沒有時間,二恐怕也沒有這個成本。
但宋驚蟄隱隱約約有一種他好像知道的感覺,可又無從想起他是怎么知道的,也想不起這個法子是什么,只模糊記得有這么個事。
想不出的宋驚蟄趁著還沒放晴去工地上,朝看管材料的老丁頭要了一些做三合土的泥料,在家里試著做做看,能不能使自己想起來。
桃源村,林立夏也沒有閑著,趁著下雨,地里松軟,他去把先前殘留在地里的豆子根拔了出來,三畝地的活兒,他一個上午就做好了。
看得周圍跟他一起拔豆根的人目瞪口呆:“這宋驚蟄還真是有福氣,娶了個這么能干的哥兒回來。”
“性格也好,對婆母又孝順,宋家這次真是花小錢娶了個大能干。”周圍有人附和,林立夏嫁進桃源村這么久,他的所作所為不少人都看在眼里。
再加上有個鄭月娥在一旁吹噓著,羨慕死了不少人。
只有先前跟林立夏吵過架,知道林立夏性格的宋桂瓊不屑道:“好什么好啊,竹籬笆抹石灰外光里不光,你們就看到他干活了,知道他在家啥樣嗎,沒準是個刁蠻任性的呢。”
“宋桂瓊,你這么抹黑你侄孫夫郎不好吧。”大家壓根就不信宋桂瓊的話,刁蠻任性的人根本就不會這么勤快。
宋桂瓊見沒人附和,不舒服道:“你們不信就算了,我可是見識過那林立夏是怎么牙尖嘴利,不敬長輩罵人的,別看他現(xiàn)在裝得好,等哪天他罵到你們頭上,你們就知道他是個啥樣的人了。”
“宋桂瓊,你說別人之前,先看看你自己吧。”大家都是一個村的,村里人也知道宋桂瓊的人品,跟吳桂花差不多,嫂子跟小姑子沆瀣一氣,總之兩個人都是撒潑打滾的好手。
宋桂瓊見沒人幫自己,全都向著林立夏,氣都要氣死了,豆根也不拔了,出了地就往宋家,找她嫂子吳桂花去了。
林立夏不知道這些,拔完豆根,他就背著背簍去大堰塘外的水渠邊,割了一大背簍的水芹回去,用井水仔仔細細將上面的污泥給洗干凈,一把一把地碼得整整齊齊。
“立夏哥,你趕緊來吃飯吧,別忙活了。”宋寒露見林立夏一天到晚都在忙碌,沒個歇息的時候,心疼得不行,吃飯的時候又是給他端碗,又是給他盛飯,不讓他再動一下手。
林立夏洗了手,端著碗就開始吃,忙了一上午,他真的餓了,邊吃還邊問宋寒露:“寒露,你那房子現(xiàn)在還滴水嗎。”
“不滴了。”宋寒露搖搖頭,說起這個她特別感激林立夏。
這幾天下大雨,有天晚上不知道哪片瓦松了,雨水順著縫隙全滴她屋里,還好她靈敏地察覺到了,及時把被褥之類的都抱去她娘房間,不然她現(xiàn)在連床睡覺的被子都沒有。
被褥的事好解決,可屋頂也不能就這樣漏著雨,這分了家,她也不好去找三叔他們幫忙,就這樣放著,宋寒露是真怕放晴了,她的屋子沒法住人了。
林立夏第二天聽說了這事,拿著梯子上了屋頂,給家里把瓦片全翻了一遍,連帶著以前有一點點漏水的地方,都給修補好了。
而且立夏哥知道她們女孩子雨天不好出門上茅廁,還特意用茅草沿著屋檐搭了一圈廊橋,她現(xiàn)在去屋后的茅廁都不會沾濕鞋底了。
“那就好。”林立夏點點頭,很自然地把碗遞給宋寒露,讓她再幫他添一碗,又跟鄭月娥說,“娘,我割了不少的野水芹,我想明兒一早背去縣城賣,明天就不回來了。”
“行,你不賣水芹,想去縣城玩幾天也成。”鄭月娥哪有不答應的,盯著他捧著吃的第二碗飯有些發(fā)愣。
做飯的人對人吃飯極為敏感。
林立夏先前在家都只吃一碗飯的,自宋驚蟄去了縣上,立夏這些天,頓頓都吃兩碗飯,想到她懷宋驚蟄的時候,也是胃口大開。
他們成親有段日子了,鄭月娥小心翼翼地問他:“立夏,你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林立夏沒聽懂。
鄭月娥看著他肚子,復雜地說:“身子啊,你都沒有感覺的嗎?”
“咳咳咳——”林立夏差點沒被飯給嗆死,他們房都沒圓,哪兒來的身子。
“啪——”宋寒露的筷子掉桌上,手不停地抖,滿腦子都是立夏哥有孕了,她還讓立夏哥上房翻瓦,她可真該死啊。
“沒有的事。”林立夏好不容易順過氣來,趕緊向緊張得給他拍后背的鄭月娥解釋,“娘,我就是想把自己養(yǎng)胖一點,才多吃一碗的。”
說起這個林立夏也是無奈得很,誰叫驚蟄哥喜歡胖的呢,他不努力把自己養(yǎng)胖一點,他們何時能圓房。
鄭月娥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林立夏,點頭認同:“是有些瘦了,養(yǎng)胖一點也好。”
等林立夏第二天出門的時候,鄭月娥又給他拿了一百文:“到了縣里自己多買些吃食。”
宋寒露也從鄭月娥給她拿的一百文里抽出五十文給林立夏:“立夏哥,多吃點,爭取早日養(yǎng)胖。”
“謝謝娘和妹妹。”林立夏沒有矯情地推辭,接了錢,背起洗好的一大背簍水芹,就要往縣上而去。
吳桂花出現(xiàn)在了二房:“立夏啊,現(xiàn)在分家了,先前那個規(guī)矩沒了,我那畝地的豆根還沒人拔,你得空了幫奶拔了唄。”
吳桂花自分了家后就不舒服,身邊沒個使喚的人不說,老頭子還給二房分了那么多,弄得三兒子整天埋怨她。
宋桂瓊上門跟她說了林立夏的一通不是,這讓吳桂花想起,家里之所以這樣,都是宋驚蟄要娶林立夏惹起的事,兩人一拍即合決定給林立夏找點麻煩。
讓林立夏去地里干活就是個不錯的主意,要是林立夏不去,就是他不敬長輩,他要是去了,大房三房的活他也得干,不然還是不敬長輩。
她們想得很好,可她們忘了鄭月娥的存在,幾乎是她一說完,鄭月娥就不高興地駁了回去:“哪有分家了還上門要孫夫郎給干活的,娘,你要非要立夏給你干活也行,把艾君和曉琴都叫起來,大家一起干唄。”
“立夏哥,你趕緊走。”宋寒露知道他奶這是故意找林立夏茬來了,怕林立夏應付不來,帶著他直接從吳桂花身旁出了宋家,可把吳桂花給氣死了。
走在去縣里的路上,林立夏臉還有些紅,感覺嫁進宋家都沒有他發(fā)揮的余地了,不會過兩年,他稻香村最能吵架的哥兒的名頭就要易主了吧。
“……”
縣里,宋驚蟄做了兩天三合土,各種方法都試驗了一遍,還是不得其所,這天早上,他起床洗漱過后,自暴自棄地打算丟了差事也不做了的想法,舀水做早飯時。
手一個不穩(wěn),葫蘆瓢里的水灑到房主放在墻角用來防潮的生石灰塊上,眨眼的工夫,生石灰就發(fā)出滋滋的沸騰聲,還起了許多泡泡,剛灑在上面的水,瞬間被吸收掉了。
宋驚蟄看了看手上的水瓢,又看了看地上還在發(fā)泡的生石灰,臉上還殘留著沒睡醒的懵。
他好像想起來了,可以讓泥土中的水分消失的東西,是什么了。
第37章
“這么簡單的法子, 我怎么就沒想到呢。”宋驚蟄知道方法后,立馬拜會了遲海東,將法子告知了他。
見遲海東一臉恍然大悟, 懊惱地拍著腦門,無聲地勾起了唇。
剛知道可以利用生石灰吸附泥土里的水氣后, 他有想過要不要開價幾百兩, 將這個法子賣給遲海東。
后來想了想,這個法子并不復雜, 遲海東他們之所以沒有想到, 應該是燈下黑了。
修城墻和修房子用到的石灰都是熟石灰, 因為熟石灰能夠很好地黏合泥沙, 不容易掉落。
而生石灰沾了水就會發(fā)脹變成粉末掉落, 用不了多長時間墻面就會開裂、脫落。
修房子要用熟石灰已經(jīng)是盡人皆知的事了, 可這并不說明生石灰就沒有用。
他們康州府多雨潮濕, 百姓都會在家中墻角處丟些石灰塊吸收屋里的水汽。他小時候,不明白這種做法,每次他爹娘丟了石灰塊,他都會撿出去玩。
他爹娘怕他誤食,也怕他拿出去沾到水燙傷手, 就會把他拉到屋檐下, 給他看沾了水的生石灰是怎樣沸騰的,以此來告誡他,這個東西不能隨意玩。
時間太過久遠,宋驚蟄其實已經(jīng)不太記得這事了,也因為生石灰能夠吸收水汽已經(jīng)是個常識, 下意識地就忽略了。
要不是那一瓢水,他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反應過來。
廂軍這么多人, 又全都深耕這筑造之法,想到是遲早的事。
他要是拿了錢,他們反應過來就這么簡單個事兒,不僅不會感激他,反而還會惱怒他獅子大開口,要了他們這么多錢。
宋驚蟄無權(quán)無勢,得罪一個遲都頭,人家至多就是給他找些麻煩,要是得罪一眾廂軍,誰知道這些人里都有些什么人物,他們一人給他下個絆子,他這輩子就不用活了。
好在這世上比錢更值錢的東西就是人情了,錢債好還,人情難還。
墻面發(fā)脹那日,遲都頭看他不順眼,也沒將所有責任推到他身上,可見他也不是個小肚雞腸,只會意氣用事的小人。
宋驚蟄將這法子告知他,不僅可以化解他們先前的恩怨,還能讓一眾廂軍都欠他一個人情,這不比要銀子更值錢。
果然,遲海東反應過來宋驚蟄想到辦法,就這樣跑來告訴他,一點不客氣和威脅的意思都沒有,想起先前為難他的事來,頗不好意思道:“宋監(jiān)工,遲某先前口無遮攔,頗有得罪,還請勿怪。”
“沒事,都過去了。”宋驚蟄大度地表示不介意,很快又詢問道,“不知我什么時候得罪了遲都頭,還望遲都頭告知我一聲,不然我實在寢食難安。”
宋驚蟄如此大度,遲海東更不好意思了,拉著宋驚蟄就往縣城里的食鋪而去:“宋兄弟這次幫了遲某如此大個忙,遲某請你喝酒,席間與你慢慢說。”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遲都頭這才說起緣由來。
原來接活兒的時候,遲海東就跟衙門的人說,他們不需要監(jiān)工,城墻出了問題由他們?nèi)珯?quán)負責,希望衙門能將宋驚蟄這份監(jiān)工的錢折在伙食里,讓弟兄們吃好喝好。
衙門沒同意,硬塞了宋驚蟄進來,遲都頭就覺得衙門這是對他們廂軍有意見,不信任他們,因此對宋驚蟄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宋驚蟄吃著菜,明白過來了,他這是招了無妄之災。
“今日要是沒有宋兄弟,遲某真是不知該怎么面對下面弟兄了。”遲海東說完也覺得自己無理取鬧了,一個勁地跟宋驚蟄賠不是:“當然,宋兄弟放心,遲某也不是那種小氣之人,這次還有先前的事兒,遲某都記得,宋兄弟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就當是遲某跟宋兄弟賠禮道歉了。”
宋驚蟄舉著杯子,不動聲色道:“誤會一場,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至于今日的事都是為衙門做事,你們做不好,我這個監(jiān)工也要擔責,有這頓飯就夠了,遲都頭莫要感謝了。”
遲海東試探了宋驚蟄幾次,見宋驚蟄是真的什么都不要,不由得佩服起宋驚蟄來,換作是他,誰這么對他不客氣,還叫他捏到了對方的把柄,怎么都得奚落兩句,而宋驚蟄就這么風淡風清地揭過了,可見人品。
起了結(jié)交的心思:“宋兄弟現(xiàn)在是在為衙門做事?”
“不是,我就是個普通農(nóng)戶,機緣巧合才來縣里幫著監(jiān)工的。”宋驚蟄搖頭,把遇見楊萬峰的事說了說。
遲海東聽宋驚蟄這么一說,面色又紅又臊。人好不容易有個掙錢的活計,他還想給人家弄掉,還因為這個遷怒于人,要敲人家悶棍。
他怎么就這么不是個東西呢。
遲海東越想越覺得他不補償宋驚蟄,他過不去心里那關(guān),開口問道:“宋兄弟可瞧得起我們廂軍。”
“這有什么瞧不起的。”宋驚蟄就等著這句話,忙不迭地說,“為衙門做事,大小也是個官爺。”
“說得好。”遲海東聽宋驚蟄說話舒服得很,忙問道,“那宋兄弟忙完監(jiān)工的活兒,可愿到我麾下謀個職位。”
“自是愿意。”宋驚蟄一口應下,但很快又蹙眉說,“只是我是家中獨子,爹又是個不成器的,若我離家太久,恐怕家里的娘和夫郎要被人給欺負死。”
“哎呀,這可就難辦了。”遲海東聽宋驚蟄這樣一說,跟著皺眉。
他有心想補償宋驚蟄,想在麾下找個輕松的職務安排給他,也算是全了他先前多有得罪之處。
現(xiàn)在宋驚蟄說來不了,他又不能拿錢去侮辱人,這人情債還不掉,他心里抓心撓肝地難受。
宋驚蟄一臉沒聽懂地反問回去:“什么難辦了?”
“沒什么。”這種事遲海東怎好明說,只能將話題調(diào)轉(zhuǎn),“宋兄弟除了自己家,就沒個堂兄弟,表兄弟之類的了?”
“當然是有的,我大伯有兩個兒子,都讀過書識得字,待我也不錯。”宋驚蟄說了說自己家里的情況,“我丈人家也有兩個兄弟,都身強力壯,下地一把好手。”
先前遲海東問宋驚蟄愿不愿意去投效他,宋驚蟄就在等這一刻,這會兒自是把家里這些壯勞力夸了又夸。
不是宋驚蟄瞧不起廂軍這活兒,要把這事往外推,實在是人心難測。
這會兒遲都頭覺得對不起他,要補償他,可一旦這人情變成了下屬,意味變了,時間久了,這份人情也會隨之消散,到時候宋驚蟄還在他麾下做事,兩看相厭,得多難受。
可要是換個人就不一樣了,遲都頭是還了人情,可沒直接還到宋驚蟄身上,心里就會一直掛念著。
家里人要在他麾下干得不好,看在他的面子上,多少會寬容一點,要是干得好,這份人情,遲都頭就會一直欠著他,以后若是遇上個什么事,也能尋他幫忙一二。
遲海東一聽宋驚蟄家的兄弟個個都這么好,他廂軍就需要這種身強體壯又能吃苦的壯勇,便又說:“既然宋兄弟不愿意來我麾下,但我看宋兄弟家中兄弟都不錯,宋兄弟舉薦一位也可。”
“遲都頭這話當真?”宋驚蟄驚喜萬分地瞧著遲海東,反應過來自己過于激動后,又逐漸平復下來,替遲海東作想道,“這樣不會讓遲都頭為難吧?”
“自然是真的。”遲海東見宋驚蟄這么激動,可見是真心看得起他們廂軍的,心里高興,大手一揮道,“這有什么為難的。”
雖說廂軍都是父傳子,代代相傳,外人很難進得來,可一百多號人里總有幾個傳著傳著就沒后代的了,也有些為了錢,不得不把職位賣與他人的。
塞一個人進來,對他一個都頭來說,還不是輕而易舉。
“……”
解決完了這事兒,宋驚蟄正打算挑個時間回家把這事說說,看看選誰來比較好,免得夜長夢多。
剛從食鋪和遲都頭喝完酒回來,就見著一個藍盈盈的身影,背著個背簍,在他賃的房子面前踢石子玩。
“立夏?”有那么一刻,宋驚蟄還以為自己喝多了眼花,上前看到人,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驚蟄哥,你回來了。”林立夏看到宋驚蟄也是眼前一亮,他到縣城賣完水芹,就急匆匆地到工地這邊來找宋驚蟄了,結(jié)果工地上沒人,賃的屋子里也沒有人,縣城太大了,他又不知道去哪兒找,只好一直在這里等著。
“等多久了。”宋驚蟄見林立夏背簍里有剩的一點芹菜葉子,知道他這是割水芹來賣了,忙幫他把背簍取下來,打開門迎了他進去。
進了門,林立夏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這才回宋驚蟄:“沒多久,驚蟄哥你的事解決了嗎?”
“解決了。”宋驚蟄放下背簍,洗了手,去床上的包袱里翻找東西,也問他,“芹菜好賣嗎?”
“好賣,我背進縣城,沒一會兒工夫就被搶光了,比鎮(zhèn)上強多了。”林立夏一臉興奮地點頭。
他沒來縣里賣過東西,今天是第一次,連在哪兒擺攤都不知道,拉著人一問,人家見他背著一背簍的野水芹,就問他是不是要賣這個,他說是,沒一會兒街道周圍的人都圍了過來,這個一把那個一把的,全賣掉了。
等街道司的人來收他攤位錢時,發(fā)現(xiàn)他的背簍已經(jīng)空掉了,揮揮手,讓他走了。
“好賣,下次也不許賣了。”宋驚蟄拿了藥粉出來,把林立夏拉到桌子邊坐下,把他衣袖撩了起來,將藥粉灑在他黑紫色的傷口上。
這一看就是他割水芹的時候,被水蛭給咬的。
林立夏不好意思地把衣袖拉了下來,遮住了手臂上的傷口,驚蟄哥的眼睛太厲害了,娘和妹妹都沒發(fā)現(xiàn),他一眼就看到了,好在水芹都被他給割得差不多了,下次再賣,還要等一茬,嗅到宋驚蟄身上的酒味,挪移開話道:“你今天出去喝酒就是為了解決先前那事嗎?”
“嗯。”宋驚蟄點頭,看到他一臉心虛又死不認錯下次還想干的表情,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臉,“好不容易養(yǎng)點血氣,都被水蛭吸干了。”
“我再也不去割了。”林立夏一聽宋驚蟄這么說,緊張地捏了捏自己身上的薄肉,趕緊表示。
他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肉,可別給他又瘦回去了。
宋驚蟄笑,從定親的時候林立夏寧愿死也要嫁給他,宋驚蟄就知道他很倔,不找點理由說服不了他。
但他只是開了個頭,他就立馬聽話了,真是又倔又好哄。
“吃飯了沒,我給你做飯。”給林立夏處理完傷口,宋驚蟄又洗了遍手,打算生爐子做飯了。
他賃的這間屋子雖說獨門獨戶,但是小得可憐,實在沒有空閑的地方起灶房了,房主就擱了個爐子在屋里,方便做些簡單的吃食和燒水。
林立夏想說他自己來就好,想到他那委實不堪的廚藝,不好意思讓宋驚蟄跟他一起吃豬食,將鄭月娥和宋寒露給他的錢拿出來,提議道:“我們出去吃吧。”
“好啊。”宋驚蟄想到林立夏好不容易來趟縣里,是該帶他逛逛的,停了手上的活,兩人收拾了一番,鎖了門,往縣里的街道而去。
池水縣不是很大,但街道眾多,吃食也多,一路走,芙蓉肉,煨麻雀,蝦油豆腐,蓑衣餅等等買了一堆,吃得林立夏肚子滾圓。
到了晚間,說什么也不去吃食鋪子吃東西了,宋驚蟄便帶著他在縣城邊上的河邊散步消食,順便給他說了說遲海東說的事兒,問他:“立夏,你覺得讓誰去比較好。”
“讓大哥去。”林立夏沒想到宋驚蟄還在遲都頭面前提了提他那兩位哥夫,滿心感動的同時,想也不想地說出了宋家興的名字。
他的兩位哥夫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讓他們離家這么遠,還常年不回家,他們肯定不愿意,而宋家只有宋家興這個大哥對宋驚蟄還不錯,林立夏自然是偏著他的。
“好,那就讓大哥去。”宋驚蟄想了想,確實沒有比宋家興更合適的人了,先前沒有考慮宋家興,主要是想到,他這個監(jiān)工差事,還是立夏說要救人才換來的,他占立夏便宜也就罷了,不能宋家其他人跟著占。
既然立夏說隨鶴生和施青山不需要,宋驚蟄這才想到宋家興身上。
說完了事,林立夏立馬好奇別的事去了:“這縣里的樹也有蟬啊。”
宋驚蟄牽著林立夏的手,走在這夜風吹拂的河邊,看著他對什么都稀罕的模樣,可卻一點都沒問他為什么不去廂軍,為什么要把名額讓給別人,滿心滿意地相信他。想到這人已經(jīng)是他的夫郎了,宋驚蟄壓制不住心里的喜悅,彎了彎唇。
“立夏。”他喚了聲。
“怎么了。”林立夏回神。
借著河岸遠處的燈火,宋驚蟄停下腳步,與他對視了片刻,學著林立夏先前對他做過的那樣,輕輕地親了親他的唇角。
他唇上合歡餅軟糯香甜的味道,自宋驚蟄的鼻端蔓延到心間,連風都是甜的。
“……”
廂軍懂行的人不在少數(shù),自宋驚蟄給他們說了可以用生石灰吸水后,廂軍們每做完一段城墻,就會在城墻外刷上一層生石灰使它們吸收城墻里殘留的水汽,下雨天也會記得在油布下放上生石灰塊吸收潮氣,城墻果然再沒出過岔子。
大家都很感激宋驚蟄,對遲都頭要安排宋驚蟄的家人進廂軍的事,沒有任何異議不說,還時不時就問他大哥什么時候來,大家伙好招待他。
當宋驚蟄又一次回家,要領宋家興去見遲海東時,本以為這事不會再出岔子了,怎么都沒想到,家里為了這事兒,差點沒把狗腦子打出來。
第38章
“二嫂, 你不能總偏心大哥家,什么好事都想著家興家旺,那廂軍家興去得, 我家碩果就去不得了嗎?”
林立夏回家說了這事后,大伯母喜不自勝, 一掃分家時的不滿, 拉著林立夏和鄭月娥一陣親熱:“我就知道福堂沒有白疼驚蟄,立夏, 二弟妹, 你們放心, 以后我再也不挑你們茬了, 家里有使喚得上的地方, 盡管使喚, 可千萬別跟我客氣。”
這可是能代代相傳的廂軍, 雖說只是個最低等的干苦力的壯勇,可只要進去了,將來若是朝廷有兵役,家里能減免兵役不說,還月月都有三百文的軍餉拿。
況且這廂軍還能在外頭接活, 和著軍餉算下來, 一年少說也能掙五六兩銀子。
這都趕上宋福堂在鎮(zhèn)上當管事掙的了。何況成了軍爺,大小也是個官,以后村里人見了,誰不高看她家家興一眼。
大房是高興了,可聽了這事的三房不高興了, 特別是孟雙秋,分家沒分到什么好東西, 碩果又遲遲說不上親事,她心里著急啊。
分家后,看什么都不順眼,每天脾氣都很暴躁,再一聽這樣的好事,就這樣落大房頭上,哪還忍得了,當場就跟鄭月娥吵了起來。
“你氣我和福樹成親的時候,娘給了我高聘禮,可這么多年你鬧了也鬧了,你家驚蟄娶親也要回去了,你心里有什么不滿盡管沖我來,為什么對我家碩果這么不公。”
說完她又把矛頭對準秦翠蓮:“大嫂,家興在鎮(zhèn)上都有活兒干了,去了這廂軍也不過是錦上添花,你讓讓我家碩果吧,他進去了,別人就不會因為他跛腳而低看他一眼了。”
“這家都分了,我憑什么要讓著你。”秦翠蓮才不會心軟答應,“從前沒分家的時候,爹娘什么好處都向著你們家,你怎么沒想過讓讓我,現(xiàn)在我們家有好處了,你又來討要,這天底下的便宜你都想占盡不是。”
宋福樹也在央求宋萬民和吳桂花:“這要是別的事也就罷了,可這進了廂軍就徹底改換門庭了,你們不替我著想,替碩果想想吧,他一個跛腳,在村里本就不受待見,要再沒個正經(jīng)出路,他這輩子可怎么活啊。”
吳桂花本就對宋福樹分家分的東西少而有愧,這會兒再被宋福樹這么聲淚俱下地一頓訴說,哪有不答應的。
吳萬民也心疼宋碩果,想到老大家過得不差,也答應去勸說鄭月娥。
可鄭月娥哪里會答應:“我不管你們是怎么商量的,我家驚蟄說了讓家興去,那就只能家興去,碩果跛腳又不是我害的,我為什么要可憐他,當年我孤身一人來到你們家,你們也沒見我是個孤女就對我寬容幾分。”
總之家里為了這事兒都快吵翻天了,桃源村沒事可做的村人吃了飯就到宋家墻根底下坐著聽八卦。
直到宋驚蟄回來了。
“……”
“驚蟄,你再好好想想,這事到底該讓誰去。”宋萬民還是心屬宋碩果,可這家一分,這事他也做不了主,因此宋驚蟄一回家,他就把宋驚蟄拉到一旁幫宋碩果說了一通好話。
宋碩果也在宋萬民幫他說完好話后,跟宋驚蟄表示:“驚蟄哥,你放心,我雖然是個跛腳,但是我去了絕不會偷懶給你丟臉的。”
宋驚蟄點了點頭,沒說答應也沒拒絕,而是找到宋家興,向他問道:“大哥,你是怎么想的。”
“讓碩果去吧。”在宋驚蟄回來之前,宋萬民已經(jīng)找過宋家興了,宋家興想著都是自家兄弟,為了這事爭來爭去的沒意思,讓就讓了。
“你就是個傻的。”秦翠蓮聽宋家興推給宋碩果了,氣得推了他一把,這么好的事兒,別人搶都來不及,只有他會傻到往外推,扯著宋家旺去找宋驚蟄,“驚蟄,你大哥不去,就讓你二哥去吧,你二哥身體也好。”
“是啊,驚蟄你讓我去吧。”宋家旺不像宋家興那么老好人,事事都為別人著想,他覺得該爭的就要爭,錯過這次機會,下次誰知道什么時候去了,“你二哥我。你也是知道的,雖說性格有些急躁,但從來不偷奸耍滑,我去再怎樣也不會比碩果差。”
“宋家旺你說誰差呢。”他這話被路過的孟雙秋聽到,當即就嚷嚷了起來,“你不在家的時候,家里的活碩果也沒少干,再說了你去和家興去有什么區(qū)別,既然家興不去,這事就該輪到我家碩果去。”
“這是驚蟄給我家的差事,要選也是從我家選人,你跳個什么腳。”秦翠蓮不高興地從屋里出來和孟雙秋對罵。
眼見家里又有要吵起來的架勢,宋福堂出來勸說道:“好了,讓驚蟄自己選,驚蟄選誰,誰就去。”
大家又都把目光挪回宋驚蟄身上,全都期盼地看著他。
“我已經(jīng)跟遲都頭他們說好了讓大哥去。”宋驚蟄在他們的目光中,還是堅持了自己的想法,“還是讓大哥去吧。”
秦翠蓮一臉得意:“就是嘛,這都說好了,臨時換人多難看。”
孟雙秋看著她兒子瞬間黯淡下去的臉,氣不過地道:“憑什么啊,明明大家都有機會,驚蟄你怎么就不肯看看你碩果弟弟呢,三嬸以前就算有對你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也沒有故意陷害過你吧。”
秦翠蓮聽了這話不樂意了:“你是說我陷害過驚蟄咯。”
“你沒有嗎,明明驚蟄能找到立夏這么好的夫郎,你先前是不是給驚蟄說過傻哥兒來著。”孟雙秋不管不顧地翻起舊賬來。
秦翠蓮真是又氣又惱:“那都是多久前的事兒了,你就沒對驚蟄使過壞嗎,驚蟄成親前你還攛掇娘,不給驚蟄操持婚宴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得宋福堂頭疼,他向宋驚蟄看過去:“確定好了定下你大哥,不改了?”
“不改了。”宋驚蟄肯定道。
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他懂,先前他和立夏之所以中意宋家興,除了宋家興對他好之外,還有宋家興這事事謙讓的性格在。
只有宋家興去了,他才會幫襯著家里,幫襯著他們這些弟弟妹妹,而宋家旺和宋碩果說得再好聽,不過是為了討好他,真讓他們?nèi)チ耍迈r勁一過,哪還記得他這個弟弟,哥哥。
“好,那就讓你大哥去。”宋福堂見宋驚蟄決定了,也沒大度著要宋碩果去,轉(zhuǎn)頭對秦翠蓮說道,“別吵了,去屋里拿十兩銀子出來,這差事當我們跟驚蟄買的。”
“什么?!”秦翠蓮肝顫。
十兩,這可是十兩,她攢了多少年,才攢來這些錢,她男人說給出去就給出去了,瘋了吧,這不花錢的事,為什么要給錢。
“還愣著做什么,趕緊去拿啊,銀子重要還是差事重要。”宋福堂見她發(fā)愣,咳嗽了一聲,提醒道。
秦翠蓮回了回神,想到大兒子進了廂軍,一兩年就能把這錢賺回來,咬咬牙,心一狠,轉(zhuǎn)身回屋就拿了錢出來。
孟雙秋見到秦翠蓮真金白銀地將十兩銀子交到宋驚蟄手上,不說話了,她沒有十兩,現(xiàn)在分家了,出去借,借也借不來這么多。
宋驚蟄見大伯母真給他錢,原是不想收的,宋福堂發(fā)話了:“收著吧,你不收,家里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宋驚蟄一想也是,沒再矯情地推辭,痛快地收下了。
“……”
“呼——,終于消停了。”
家里不再鬧騰后,林立夏洗漱過后,躺在床上舒服地呼了一口氣。
他先前吵架也沒吵過這么長時間的,像家里住了八百只鴨子,從早到晚不停地嘎嘎叫。
“沒嚇到吧。”宋驚蟄見他那如釋重負的樣子,怕他不習慣這樣,問了一句。
“沒有。”林立夏坐起來搖搖頭,常年吵架的他怎么可能被這個陣仗嚇到,“我就是覺得大伯母和大嫂老搶我的活,好煩。”
自他回家說了事后,秦翠蓮和鄒艾君就發(fā)邪般一看到他干活就過來幫忙。林立夏最討厭干活的時候被人打擾了,知道她們是想討好他,可不管他怎么說,她們都不聽,老拖累他,弄得他這些天做什么都覺得不對勁。
宋驚蟄把他和林立夏藏錢的錢匣子拿過來,將大伯給他的十兩銀子放進去,笑道:“也就是你了。”
要換作是他娘,早頤指氣使地指揮人幫她干這干那了。
“我們收了錢,大伯母她們之后就不會來幫我了。”林立夏高興地湊到宋驚蟄身邊去看他拿回來的銀子,“大伯這招還真是好,我們有錢買地了,家里不鬧騰,還幫我解決了大伯母她們。”
聽到買地兩個字,宋驚蟄想到努力了這么久還是買不起,略有些疲憊地抱住林立夏:“立夏,我們現(xiàn)在還買不了地。”
“為什么?”林立夏整個后背承受著宋驚蟄的重量,身體僵得一動都不敢動,臉紅得發(fā)燙,他們還沒有貼這么近過,他怕他一動,宋驚蟄就放開了他。
林立夏長了些肉,抱起來很舒服:“我要買的地好多,這點錢不夠。”
好多是多少啊。
林立夏有點不敢問。
“沒事,咱慢慢攢,等你這次收工回來,我們就有三十多兩了。”林立夏想了想,安慰宋驚蟄道,“咱家的三畝地,下半年我們就種花生,花生賣得上價,等秋收了,我們說不好就有四十兩了。”
四十兩,多少農(nóng)戶,攢一輩子都攢不出這么多錢,他和驚蟄哥成婚一年就攢出來,很厲害了。
不過驚蟄哥要買好多地,這點錢肯定是不夠的。林立夏在想他娘的積蓄有多少,這些年大哥二哥沒少孝敬,二十兩總有的吧,他要不要把家里這些錢拿去給他娘看一眼,讓他娘借些錢給他。
被林立夏這么一安慰,宋驚蟄也覺得他們挺厲害的了,沒準明年開春就能攢夠買地的錢,剛才的疲憊一掃而空:“嗯,不說這個了。”
“那就說水渠的事。”林立夏擔心宋驚蟄陷在掙錢這個事里,一直不開心,找了點能令他開心的事說。
“嗯?”宋驚蟄疑惑。
林立夏轉(zhuǎn)過頭看宋驚蟄:“你先前不是說想知道朝廷為什么要修水渠嗎,這都挖了有一個月了,我看各村的水渠都能接起來,就順著渠道走了走,你猜源頭去了哪兒?”
宋驚蟄來了興趣:“哪兒?”
“大荒村你知道嗎?”
宋驚蟄松開林立夏:“那個又偏地勢又很低,每年下雨都要被淹一遍的村子?”
“對對對,就是這個村。”
林立夏先前也沒去過這個村,他到了地方問了問人,才知道的。
這村因為地勢太低,常被人笑話是大水村,因此大荒村稍微有點能力的都去外村買地,搬出去了,現(xiàn)在那個村子就留了一些舍不得的老人和沒什么本事的年輕人。
“大荒村的堰塘也不大,這四通八達的水都往大荒村引,朝廷不會是想把大荒村給淹了吧。”林立夏說完,說了說自己的想法。
宋驚蟄卻不這么想:“我記得大荒村的土地都是咸鹵之地。”
因為王有糧每年都要下鄉(xiāng)收糧,年年都要跟他抱怨:“大荒村真是荒啊,年年發(fā)大水,地都沖薄了,收成也不好,種地還不如出去當短工,真是造孽喲。”
“要是把水都灌到地里,留下來呢。”宋驚蟄思索了一陣,將他成親時他姐夫施顯宗送他的農(nóng)桑書拿出來,翻到旱地變水田這頁,一臉驚喜地跟林立夏道,“立夏你看,這上面說的渠堰灌田法,是不是跟現(xiàn)在縣令讓挖的水渠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我不識字。”林立夏一看那寫滿了字的書,一個字也不識得,一張臉漲紅地把宋驚蟄的手推了回去。
宋驚蟄有個會識字的大伯,他識字不稀奇,他家沒個識字的,他想學都找不到可以教他的人。
“沒事,我讀給你聽。”
宋驚蟄也是興奮過了頭,忘記了這茬,把書收了回來,逐字逐句給林立夏念了一遍。
這農(nóng)桑書就是寫給會識字又想種地的人看的,上面的語言用得并不復雜,林立夏磕磕絆絆地也聽明白了。
越聽眼睛越亮:“好像確實是書上講的這樣。”
“縣令這是想旱地改水田。”宋驚蟄反復看了看書,得出結(jié)論,“所以要挖通各村水渠,組成一條能夠灌溉全縣的渠堰。”
“而大荒村就是縣令的試點,若是成功了,就算他不大力推廣,有這條渠堰在,我們也會爭相改田的。”
宋驚蟄合上書,覺得世上的聰明人還真是多,他琢磨了這么多年,才琢磨出他們這地兒適合種水稻。
人家縣令一上任就知道了。
怪不得王有糧說他們這位縣令要大展拳腳一番,這要是成功了,這政績可不一般。
“那以后我們的田地都要變成水田嗎?”林立夏有點擔憂,他沒種過水田,不知道能不能夠種得好。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宋驚蟄將書收好,想到他可以利用這件事提前掙夠買地的錢,壓下心里的激動,向林立夏問道,“立夏,你想不想發(fā)財。”
“當然想了。”林立夏想也不想地道,發(fā)財誰不喜歡,“可是怎么發(fā)。”
宋驚蟄湊到他耳邊耳語了一陣,林立夏聽得心里蕩漾,當即道,“我這就回去找我娘拿錢。”
宋驚蟄拉住他:“現(xiàn)在天都黑了,明天再回去。”
“是哦。”林立夏一看外頭的天,覺得自己昏了頭了,“那我們先睡覺,睡醒了就回去。”
“你先睡著,我去找我爹談談話。”宋驚蟄把林立夏勸住,他自己卻沒克制住,跑去他爹娘的屋子敲了敲門。
第39章
“誰啊。”
宋福田和鄭月娥都吹燈睡下了, 聽到敲門聲又不得不起床開門。
見是宋驚蟄站在門外,宋福田問:“這么晚了有事嗎?”
宋驚蟄壓制不住自己的雀躍:“有點事想跟爹娘說說。”
“有啥事不能明天說,非要這個時候說?”鄭月娥嘴上這樣說著, 還是起身點了燈,讓宋福田放宋驚蟄進來了。
宋驚蟄進了屋坐在桌子邊, 鄭月娥和宋福田坐在他對面, 三個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鄭月娥打了個哈欠:“快點說, 說完好睡了。”
“爹你有多少錢?”宋驚蟄頓了頓, 單刀直入地向宋福田問道。
宋福田最近這些日子編蓑衣編得手里要沒個東西就不舒服, 從宋驚蟄進門就搓著一根麻線在玩, 聽到宋驚蟄的話, 手一抖, 麻線掉到地下, 他趕緊彎腰撿起,一臉提防:“問這個干嘛?”
對自己的爹娘,宋驚蟄很直接:“我要錢,要爹娘手里全部的錢。”
宋福田一臉茫然地瞧著宋驚蟄:“你得重病了,還是立夏家出啥事了。”好端端地發(fā)什么癔癥。
“……都不是。”
宋驚蟄稍稍平復了些心情, 將他和林立夏發(fā)現(xiàn)的事說了說。
宋福田聽完還是很疑惑:“這跟你找我要錢有什么干系。”
“爹, 你還沒明白過來嗎。”宋驚蟄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他一直以為他爹在這個家里還挺聰明的,原來是他高估了,“縣令大人要旱地改水田,只要他在任一日, 這事就會一直推行下去,你說要是叫縣里的富戶們知道了這事, 靠近渠堰周圍的田地會怎樣?”
宋福田也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宋驚蟄:“還能怎樣,會被瘋搶唄。”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趨炎附勢之人,不管縣令大人要推行的政策會不會成事,只要縣令一日是縣令,一日掌管這個縣的生殺奪與大權(quán),就有數(shù)不盡的人前仆后繼地去討好他。
宋驚蟄見他明白過來了,說出了自己的想法:“現(xiàn)在消息還沒有傳開,我們提前買上一些靠近渠堰的田地,等消息傳開后,再賣出去,我們是不是就能賺錢了。”
“你找我要錢,就是為了這事啊。”宋福田明白過來后,提起的那顆心落下了。
宋驚蟄點頭:“爹,你的錢都借我吧,等我賣了地,再還你。”
他已經(jīng)成婚了,再問父母要錢,他也不好意思,所以這次他打算向父母借。
宋福田猶豫:“可是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你沒有任何依據(jù)縣令一定會旱地改水田,要是你最后猜錯了呢。”
這個宋驚蟄也想好了:“要是猜錯了,大不了再慢慢把這些田地以原價賣出去,實在賣不出去,挨著渠堰,我們自己種也成。”
宋驚蟄必定是要買地的,買村里的地和買外村的地都一樣,這個敗事的代價,他覺得自己承擔得起。
可宋福田不這么想,他編一件上好的蓑衣最快也要五六天,而一件蓑衣也才賣一百五十文,他累死累活攢了半輩子的錢,就要這樣全部拿給宋驚蟄去嚯嚯,他怎么舍得。
“爹,你知道的,我想買地。”見宋福田不說話了,宋驚蟄又開了開口,“可靠我這在村里種地,偶爾出去干點雜活,什么時候才能攢夠買地的錢。”
宋驚蟄喜歡種地,他喜歡看著自己種出來的莊稼豐收的喜悅感。沒分家前,他種的莊稼都是家里的,一文錢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分家了,三畝地也只能勉強夠他們一家人吃喝。他想多買點地,多種些莊稼,把日子越過越好。
宋福田跟他爭辯:“你就在村里再買個一兩畝地不行嗎。”
“不行。”宋驚蟄很執(zhí)拗,“這點田地不夠我施展的,我要買就要買十畝地以上的。”
宋福田還是不同意:“你買這么多地,你有沒有想過你種不種得過來,你可別指望我跟你娘下地幫你,沒分家前我們都沒下過地,沒道理,分了家我們?nèi)兆舆越過越苦了。”
“這個我自有辦法,不會讓爹操勞的。”宋驚蟄見宋福田遲遲不答應,耍賴道,“爹,你就說,你愿不愿意借吧。”
說完還小聲抱怨:“也不知道是誰不種地,把家里的重活都交給我和姐姐兩個人,自己跑外面逍遙,還說什么掙錢讓我們過好日子,現(xiàn)在掙到錢了,就不認賬了。”
宋福田那個氣啊:“別以為你說得小聲,我就聽不見。”
“哼。”宋驚蟄生氣地把臉扭向一邊。
宋福田向鄭月娥看過去:“媳婦你說借不借。”
鄭月娥手撐在桌子上都快睡著了,聽到宋福田的話又驚醒過來,甩了甩腦袋:“你們父子間的事,我不摻和。”
宋福田沒個商量的人,在屋里踱了幾步,想到宋驚蟄為家里勞累了這么多年,心里也心疼,忍著心痛跟鄭月娥說:“借借借,去給他拿錢。”
鄭月娥去她藏錢的地方,挖了個又大又重的陶罐出來,小聲問宋福田:“借多少啊。”
宋福田想了想,比畫了個四,鄭月娥就取了四十兩碎銀子出來。
取完這些錢,滿當當?shù)奶展蘧褪R粋底了,起初還沒什么感覺的鄭月娥也不由得心疼了起來,這些錢可全都是她和宋福田兩人在無數(shù)個的夜晚,一兩一兩放進去的,現(xiàn)在說空就空了……
“謹慎著花,別辜負你爹的一番好意。”把錢交給宋驚蟄的時候,鄭月娥沒忍住提醒了一句。
“謝謝娘,我曉得。”宋驚蟄感激地接過錢,向她保證道,“等我賣了地,一定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宋福田見不得他那得意的樣,冷哼道:“別把我的本折進去,就算你有能耐了。”
宋驚蟄拿到了錢,也不計較他爹的這些酸言酸語,起身告辭了:“時候不早了,爹娘早些休息吧,我就不在爹娘這里礙眼了。”
說完拿著錢就回了自己屋。
“你看他,都沒感謝我一句,果然兒子養(yǎng)大了都是債。”宋福田見宋驚蟄就這么走了,跟鄭月娥告狀道。
鄭月娥安慰他:“他不是謝我了嗎,謝我就是謝你,都一樣。”
“……”
宋驚蟄在爹娘手中拿到了錢,第二天,林立夏也不甘示弱地回去找他爹娘了。
他沒帶宋驚蟄,主要是怕他娘翻臉,被宋驚蟄看到,太難堪。
“你們這也太大膽了,這才剛成婚就敢借這么多錢去搞那沒影的事,這要是全賠了,你們以后咋辦啊。”
不出林立夏所料,馮金玉一聽林立夏他們借錢要去外村買地,臉就垮了下來,她們農(nóng)家人一年到頭攢幾個錢多不容易,他們一張口就要全借去,誰敢借啊。
林立夏說:“可人家驚蟄哥的爹娘就借了,一出手就是四十兩,娘,沒道理,我們家一文錢都拿不出。”
“啥,四十兩?!”馮金玉的心思沒在林立夏他們要買地上,一聽宋福田他們給了宋驚蟄四十兩,沒忍住咋舌道,“我的個乖乖,你婆家這是多有錢,這么大一筆錢說拿就拿了。”
“我也不知道。”林立夏想到宋福田在鵝梨坳的那兩間屋子,心知,這些錢都是他公公私底下偷偷攢的,不想他娘大嘴巴說出去,只得含糊道,“可能是以前攢的,還有大姐成親姐夫給的吧。”
“對對對,聽說你那姐夫是個生意人,這些年指定沒少掙。”
馮金玉想起施顯宗來,雖然施青山說施顯宗在他們村就是個不靠譜的,不知道宋白露看上了他哪點,但這別人家的事,沒在人家家里過過日子,誰知道這里面有沒有藏貓膩。
林立夏跟馮金玉說軟話道:“娘,你多少借我些吧,不然我就這么空著手回去,多難看啊。”
馮金玉沒應,林立夏若是借個三五兩還行,他一張口就是二三十兩,家里要是真有這些錢,她家也不至于過得這么苦哈哈的。
“你不看我的面子,你總得看驚蟄哥的面子吧。”林立夏見馮金玉不說話,從馮金玉的左手邊坐到右手邊,“你看驚蟄哥上次回來見咱爹干那么重的徭役,二話沒說就去找姚監(jiān)工給咱爹換了個輕松的活計,現(xiàn)在驚蟄哥有難要借些銀子,咱家一文錢都不借,以后驚蟄哥咋看你和爹。”
說起這事,馮金玉不說話了。
宋驚蟄去鎮(zhèn)上當了監(jiān)工后,沒多久特意回了趟稻香村,見林敬山在溝渠里費力地挖土,當即就去找當時的監(jiān)工姚治水說了說話。
他說他在鎮(zhèn)上當監(jiān)工,又說自己跟衙門的楊捕快熟識,亂扯了一通關(guān)系,請人到林家吃了頓飯,回去之后,姚治水就讓林敬山上溝渠幫著推土了。
推土比起挖土來說,不要太輕松,這次徭役,林敬山都沒怎么受累。
“娘,借吧,你要是沒那么多,我手上還有點,不行咱湊湊。”
林立夏嘴巴都說干了,沒說通馮金玉,倒是把他大哥林季冬給說通了。
馮金玉眼皮跳了跳:“這么多錢借給他們,要是他們?nèi)r了,你不心疼啊。”
林季冬看得挺開:“錢這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放在家里也是放著,借給立夏他們,他們又不是不還了。”
林立夏使勁點頭。
“何況開春要沒有人家驚蟄,咱家現(xiàn)在飯都不夠吃。”林季冬也勸說馮金玉,“再說,人宋家四十兩銀子都拿得出,你還怕他們還不上嗎。”
“你說得對。”林季冬最后一句話觸動了馮金玉,想到宋家的家底,再想到宋驚蟄的為人,馮金玉忍著肉痛道,“那咱幾家一起湊湊吧。”
林家沒有宋福田有掙錢的手藝,所有的銀子都是他們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攢出來的,馮金玉和林季冬和林孟春兩個哥兒,三家一共給林立夏湊了二十兩。
把這一堆白花花的銀子交到林立夏手中,馮金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們買地的時候可一定要仔細點,別馬馬虎虎就把銀子花了出去,你大哥二哥和你老娘我所有的家底,可都捏在了你手里。”
“知道了,娘。”林立夏謹慎地點點頭,又揚起笑臉向林季冬和林孟春道,“謝謝大哥,二哥。”
林季冬沒說什么,林孟春戳了戳他腦門:“可以啊,膽子比你二哥夫打獵還要大。”
拿著錢的林立夏也覺得自己這次膽大包天了,可他覺得宋驚蟄說得有道理,他們不抓住這次機會搏一把,他們什么時候才能攢夠買地的錢。
縣上那些有錢人不也是抓住了機會才成為有錢人的嗎,什么時候農(nóng)人勤勤懇懇種地也能暴富了,所謂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反正他們還年輕,賭一把。
要是這次賠了,大不了以后他和驚蟄哥辛苦一點,啥臟活累活都干,慢慢還唄。
“……”
林立夏在宋家借錢的時候,宋驚蟄又去了施家村找他姐宋白露借了二十兩。
兩個人借遍了身邊所有親戚,湊夠了一百兩,放在一口大甕里,晚上睡覺都不踏實,稍有個風吹草動,就感覺有賊人進門來偷。
第二天,他們就背著大甕往縣城而去,不把錢花出去,他們是睡不好一個踏實覺了。
因著宋驚蟄去鎮(zhèn)上當了監(jiān)工,還把宋家興安排進了廂軍,現(xiàn)在村子里的人都在傳宋驚蟄在外頭受縣令賞識,可有出息了。
他倆走在出村的路上,不住地有人跟他們打招呼:“驚蟄,立夏,上縣城啊。”
“是啊,回去開工了。”宋驚蟄牽著林立夏的手,不停地回應,實際手心里全是汗。
特別是有人靠近他們,見到他們背簍里的大甕不解地問:“怎么這還帶一個大甕去。”時,宋驚蟄更是捏緊了林立夏的手,僵硬道,“縣里的菜太貴了,我?guī)甕去積酸菜。”
“那確實是。”問話的那人點點頭,看著宋驚蟄和林立夏滿意道,“看不出來,你們年紀輕輕的,還挺會過日子的。”
一路緊張地出了村,走到去縣里沒人的路上,林立夏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小聲說:“嚇死我了。”
宋驚蟄同樣心有余悸地點頭。
“去了鎮(zhèn)上,我們就直接去縣衙買地吧。”林立夏跟宋驚蟄提議,抱著這么大一筆錢,太擔驚受怕了。
“好。”宋驚蟄沒有異議。
地段他們都看好了,就買靠近大荒村渠堰附近的田地,不在大荒村里,也不惹人注目。
但在即將走進縣城那修了一半的城墻,宋驚蟄望著墻內(nèi)人頭攢動的縣城,突然停住了腳:“不對。”
林立夏湊過來:“什么不對?”
“買地不對。”宋驚蟄將林立夏拉到?jīng)]人的地方,低聲跟他說,“雖說我們買的是大荒村外不引人注目的田地,可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只有我們買地了,你說等消息傳開了,縣里那些買不到地的富戶會怎么想?”
林立夏想了想:“要么覺得我們有勢力提前知道,要么覺得我們誤打誤撞。”
“嗯,第一種還好,我們加點錢把地賣出去,人家也不會不愿意,可我們這情況一看就是第二種,你是縣里有權(quán)有勢的富戶,你會怎么做?”
林立夏想象道:“如果我良善一點,大概會原價向你購買,要是我惡一點,一頓恐嚇加威脅,丟幾個錢,占了你的地又怎樣。”
說完林立夏也反應了過來,一臉無措地看著宋驚蟄:“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宋驚蟄拉起林立夏的手,帶著他拐了個彎:“我們不去縣衙了,先回賃的住所,晚些時候,你出去買些酒菜回來。”
林立夏偏過頭好奇地問道:“做什么。”
“找人。”想通了各個關(guān)節(jié)的宋驚蟄語氣也輕松了一點,“把我們的情況做成第一種。”
第40章
宋驚蟄也沒來過縣城幾次, 在縣里也沒什么人脈,唯一認識的人只有楊萬峰和遲海東兩人。
但有這兩人也夠用了。
他和林立夏先回了住所,將一間小得只容得下一張床的屋子, 收拾出能讓四個人坐下吃飯的位置。
怕飯菜的味道飄到被褥上,晚上沒法睡人, 林立夏還拿了些宋驚蟄撿回來的麻袋鋪在上面遮味。
他洗了手, 拿門口掛著的擦手布擦了擦手,跟宋驚蟄道:“我先去食鋪點菜, 等我回來, 你再去請人。”
住在縣城就是有這點好, 想吃什么, 跟附近的食鋪說上一聲, 到了時辰, 就有小二提著食盒上門。有些做得好的鋪子, 食盒夾層里能放溫水,送上門來時,不著急吃,只要不打開蓋子,飯菜就一直能溫著。
當然價格也很昂貴。
林立夏也是上次來縣城, 在吃食鋪子買吃食的時候, 宋驚蟄跟他說的,這會兒,他也要學著縣里的人去叫吃食,心里難免激動。
要不是家里還有一堆銀子,剛收拾完, 他就出門了。
“好。”宋驚蟄被他雀躍的樣子逗笑,想到他們第一次去鎮(zhèn)上, 林立夏連糖都不舍得買,現(xiàn)在卻能大著膽子去食鋪點菜了,心里覺得多帶他出來見識見識的想法是對的,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
家里放著這么多銀子,要沒人看著,他也放心不下。
等林立夏叫了食回來,宋驚蟄這才去衙門和廂軍住所叫了楊萬峰和遲海東到家里吃飯。
遲海東還好,以為宋驚蟄這是為他大哥的事設的宴,還推辭了兩句:“宋兄弟你這也太客氣了,你大哥在我這兒干得很好,你不用特意來感謝我。”
遲海東這話一點都沒說假,宋家興為人隨和,又肯吃苦,宋驚蟄把他帶到遲海東這兒,遲海東就安排他和一眾廂軍修筑城墻,幾天下來就跟其他廂軍混熟了,現(xiàn)在都有人跟他勾肩搭背地喚他宋兄了。
楊萬峰就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和宋驚蟄只有過一面之緣,雖說中間有監(jiān)工這件事牽著,可前段時間廂軍修城墻出事的事他也有所耳聞,還想另尋個差事還宋驚蟄恩情,又聽聞這事已經(jīng)解決了,這才放心。
按理說,這飯要請也該楊萬峰來請才是,恩情沒還好,還差點讓宋驚蟄招無妄之災,是他沒考慮周全。
宋驚蟄將兩人請進家門,相互給他們引進了一番,待大家都熟識過后,這才跟他們說了他和林立夏所發(fā)現(xiàn)的事。
宋驚蟄想過了,要想把他和立夏偽裝成有權(quán)有勢的人,只有拉更多的人下水,他們混在中間才不顯眼。
楊萬峰和遲海東就很好,屬于有點勢力但勢力又不是很大,不會瞧不上這種投機取巧的做法,又不會因他和立夏勢微而將他們踢出局。
果然,當宋驚蟄把請他們上門的目的說出來后,楊萬峰和遲海東兩人都愣住了。
“宋兄弟此言當真。”遲海東更是酒杯都差點握不住了,一臉激動地看著宋驚蟄。
“自然當真,要是不真我也不敢來找二位。”宋驚蟄認真的點頭,又看向楊萬峰道,“楊兄在衙門當差,一點消息都沒有聽到嗎。”
楊萬峰啜了口酒面露難堪:“你們也知道我們這縣令是新來的,別看他新,但他老辣,來的時候就自帶了師爺?shù)纫槐姲嗟祝粦乱硕冀唤o他自己的班底去做,我們這些小吏只能聽從他的命令,這等機要之事,別說我了,就連我們捕頭都不曾聽到風聲。”
宋驚蟄明白過來了,衙門看似風光,可這里面的頭頭道道也不少,就好比這新來的縣令與這衙門里的舊吏不對付,不肯重用他們,才會有宋驚蟄撿漏這一事宜,不然早在縣令動工之前,渠堰周圍的田地就該叫人一搶而空了。
“這樣也好。”宋驚蟄拿這個安慰他,“要是人人都知道了,也就沒有我們今天什么事了。”
楊萬峰如此一想,面色好看了不少,新來的縣令不肯重用他們,就不重用吧,鐵打的衙役流水的縣令,用不了幾年,他就會調(diào)走,等下一任縣令來了就好。
“多謝驚蟄兄弟告知楊某這一消息,待回了家,我就和父親商量此事。”楊萬峰舉起酒杯鄭重地向宋驚蟄道了謝。
他們楊家就奚臺鎮(zhèn)一賣豆腐的,他爹楊增福做了一輩子豆腐,好不容易攢了些家底,使了銀子才把他塞進縣衙的。
他雖然穿著一身衙役服飾,可兜里也沒二兩銀子,在縣里買不起屋子,還得自己花錢賃。
衙門里人情往來不少,他的月例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孝敬根本就存不下多少,有時候還得靠家里接濟。
都是成了家立了業(yè)的漢子,要不是沒辦法,誰愿意花家中妻兒的辛苦錢。宋驚蟄這個消息,雖說不能令他大富大貴,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重要的是他可以拿這個賄賂他們捕頭,獲得的捕頭賞識,在捕頭面前露了臉,以后他在衙門里也能混得開了。
遲海東也同樣道謝道:“宋兄弟,林夫郎,你倆的恩情,我遲海東無以為報,以后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使喚。”
遲海東的情況也沒比楊萬峰好上多少,楊萬峰家里還有個做買賣的父親能送他進縣衙,遲海東卻是接的他爹的班,當?shù)倪@個都頭。
可他爹又不止他一個兒子,當初為了這個都頭的位置,家里兄弟都快打成狗腦子了,現(xiàn)在家里其余弟兄還看他不順眼,時不時地就為難他的妻兒。
他倒是想硬氣一點從家里搬出來,可他有個待嫁的女兒要準備嫁妝,還有個讀書的兒子要花錢,光靠他那五百文一個月的軍餉和時不時的一些雜活,離了家哪供養(yǎng)得起他們。
有了宋驚蟄這個消息,別的不說,他借些銀子一倒手,給自己置辦個屋子,也能讓妻兒脫離家里那個泥沼了。
“兩位客氣了。”宋驚蟄和林立夏也舉起酒杯頻頻回禮,心里都很高興,只有把他們也拉上了船,大家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他們才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給盯上。
“……”
宋驚蟄和林立夏告知了楊萬峰和遲海東這么大一個消息,兩人不可能不識趣。
第二天就親自帶著他們?nèi)タh衙買了地,因為有這兩位帶著,縣衙里的衙役們也沒為難他們,連孝敬銀子都沒收,就給他們過戶好了田地。
林立夏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契,別看他們買的都是靠近水田不值錢的荒地,可一旦消息在縣里傳開,這些荒地立馬會變成值錢的香餑餑。
辦了完事,正當宋驚蟄要帶著林立夏走時,楊萬峰又拉著他們:“你們帶戶籍來沒?”
“怎么了?”宋驚蟄問。
楊萬峰面色陰沉:“今早剛收到的命令,新縣令要對縣里的百姓實行官鹽強制配買。”
宋驚蟄和林立夏的面色也是一變,宋驚蟄一臉不解地問:“怎么今年又配買開了。”
官鹽配買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實行過了,宋驚蟄還是在小的時候經(jīng)歷過一次,不明白今年怎么又實行起來了。
楊萬峰嘆了一口氣:“還不是私鹽販子鬧的,你們是不知道,我們池水縣這幾年私鹽販子猖獗,朝廷分攤下來的官鹽竟是一點都沒賣動。”
前任縣令有小麥豐收這個政績在,就沒管私鹽這事兒,可新來的縣令是個硬茬,一來就讓自己的班底接管了縣里的庫房。
其他的東西怎么查就不說了,單說官鹽這一項,他發(fā)現(xiàn)庫房里的官鹽積壓到都化成鹽水了都沒賣出去,庫房的赤字更是年年加粗。
今兒一早就把衙門的吏員們召集起來臭罵了一頓,要他們務必一個月之類將私鹽販子抓干凈,另外庫房積壓的官鹽也要盡快處理掉。
這百姓不買官鹽,他們這些吏員能怎么處理,無非就是根據(jù)庫房里的官鹽數(shù)目與縣里百姓的戶數(shù)合計,要求百姓強制購買。
“今年配給的數(shù)量是多少。”林立夏心里發(fā)緊,他和驚蟄哥兩人為了買地,可謂是把兜里的銀子掏了個干凈,這個時候讓他們拿錢買官鹽,他們可拿不出來。
楊萬里道:“戶房的算吏們算得很快,剛我?guī)銈儊碣I地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算了出來,每戶十二斤。”
“這么多?”別說林立夏了,宋驚蟄聽到這個數(shù)額也驚了驚。
官鹽九十文一斤,一戶十二斤就是一兩八十文錢。
百姓要是拿得出一兩銀子來買鹽,他們又何至于去買私鹽。
何況十二斤鹽得吃到什么時候去了,這會兒買了,明年官府的鹽賣不掉,是不是又要強制配買。
如此循環(huán)往復,還給不給老百姓活路了。
“我們這也是領命行事。”楊萬峰也是從老百姓過來的,自然知道這強制配買不是個什么好法子,但他只是個捕快,什么也做不了,“算了,不說這個了,正好今兒你們在這兒,我?guī)銈內(nèi)舴磕沁叞涯銈兊呐浣o給消了。”
“多謝楊兄。”宋驚蟄沒有拒絕,有來有往才能加深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才能讓別人覺得他跟衙門的關(guān)系不一般。
林立夏一聽不用他們再掏錢,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氣,到了戶房不僅把宋家的配給消了,連帶著林家的配給一并給消了。
這一下不僅沒花錢,還省了二三兩銀子,宋驚蟄和林立夏對著送他們出縣衙的楊萬峰千恩萬謝,這才離開縣衙回了住所。
“驚蟄哥,我們還是得掙錢,不然下次再遇上這種事,我們一文錢都拿不出來,太尷尬了。”回到家林立夏幫著宋驚蟄把家里打掃了一遍,想到今天這事兒,不由得心慌。
今天要不是他們有楊萬峰這個衙門的人幫著抵消了配給鹽,今年的配給鹽一下來,被他們借空了的親戚拿不出銀子來買鹽,林立夏都不敢想他們會怎么埋怨他倆。
“好,等我忙完監(jiān)工的事,就跟你一起回去種菜。”
剛才的事也給宋驚蟄提了個醒,使他不能光等著買地種水稻,也得想點其他掙錢的法子,讓自個手上有錢能夠應個急。
“種菜?”林立夏疑惑。
“嗯。”宋驚蟄跟他說了說自己的想法,“我們后院不是還有一塊空地么,回去我打算開出來,秋天的時候種上菘菜,拿茅草蓋著,等到冬天的時候挑去鎮(zhèn)上賣。”
菘菜雖然是再普通不過的農(nóng)家菜,可它如果能夠新鮮儲藏到了冬日,再拿出來販賣就是個緊俏菜,有多少都不夠搶的。
他們這地兒冬天不是很冷,宋驚蟄以前有在鎮(zhèn)上看別人賣過新鮮的菘菜,知道一點種菘菜的辦法,他也想試試。
“也別挑去鎮(zhèn)上賣了,就挑到縣里來賣吧。”林立夏聽宋驚蟄這么一說,覺得這個法子不錯,但他自在縣里賣過一次芹菜后,就有點兒看不起鎮(zhèn)上了,反正都是賣,在縣里沒準賣得更好,價格也能賣得高點。
宋驚蟄想到縣里人口多,什么東西都好賣,點頭道:“也好。”
“誒,早知道我們要賣菜,今年的黃豆就不賣了,留著冬天發(fā)黃豆芽賣也好。”林立夏后悔開了,除了菘菜,這冬天的黃豆芽也是個緊俏菜啊,可惜他們賣黃豆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這茬。
宋驚蟄卻看得開:“不賣黃豆興許我們現(xiàn)在就買不了地了。”
“也是。”林立夏想了想,正是因為他們最近這段時間掙錢太快了,所以他們才有底氣去借這么多銀子去買地,要是什么錢都沒掙到,他們肯定不敢這么大膽。
“那驚蟄哥我就先回去了。”林立夏念著宋驚蟄要種菜的事,想先回去看看那塊地,一刻也坐不住,幫宋驚蟄收拾完了家里,就要回桃源村了。
宋驚蟄也要去工地上看看,也沒有多留林立夏,起身送他出了縣城,叮囑道:“你路上慢點。”
“知道了。”林立夏晃了晃手,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宋驚蟄面前。
宋驚蟄見他這么風風火火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跟立夏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都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干勁。
“……”
林立夏回家就去屋后把那塊空地量了量,發(fā)覺有半畝地大,這么大一塊地用來種菜確實是再好不過了,當即就拔了上面的草,撿了石子,松開了土,有些地方底下有厚石塊,他撬不起來,就去山上挖了土回來填厚一點,照樣能當菜地種。
他在忙碌的時候,宋驚蟄也沒閑著,每天忙完工地上的活兒,他就在縣里轉(zhuǎn)悠著買菜種。
這種來賣的菜,要沒個好菜種,種出來的菜蔫頭耷腦的人家也不愛買,他想盡可能得多弄一些菜種,挑出一種最好的來種。
可菘菜是農(nóng)家人常吃的菜,尋常也沒個鋪子專賣這個菜種,只有偶爾留種留多了的農(nóng)戶,會拿到集市上碰碰運氣。
宋驚蟄在縣里逛了一個月,零零散散的地買了好幾種菘菜種子,又借著買書的名頭去縣里的書局翻看了幾本農(nóng)書,將一些種菘菜的方法牢記于心,心里大概有了一個實行的方向。
三個月過去,廂軍的城墻修完,衙門里請了專門驗收的匠人來查驗,沒發(fā)覺有任何問題,宋驚蟄去衙門領了工錢,收拾好了住所里的鋪蓋被褥就要回家去種菜時。
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
宋白露面容憔悴,一見到宋驚蟄,上來就抓住他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的:“弟弟,咋辦啊,你姐夫被官府的人給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