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裝醉 別急著回去。
漆黑的夜色中,少年雙眸宛若天邊星斗,燦若繁星,季窈被他一聲聲“師娘”哄得頭暈目眩,直愣愣不知天地為何物,仿佛是中了迷藥一般。
盯著他的雙眼,拒絕他的話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仿佛那是什么窮兇極惡的大罪。
“只、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見美人計得逞,南星美目微瞇,鼻尖抵上季窈臉龐,示意她親上來。
“好。”
男人的話不可信,他可沒打算做一個不撒謊的男人。
此刻南星顯然酒意未退,渾身上下還充斥著烈酒的氣味,濃烈的鼻息一下下噴灑在少女面龐,像是撓癢癢一般。她縮了縮脖子,朱唇微張,擦掛著少年滾燙的面龐,在他左邊臉頰上落下一吻。
蜻蜓點水似的一吻,卻好似星火落于密林,瞬間勾起熊熊大火。一瞬間,柔軟的觸感自少年面頰傳來,一種說不出的酥麻感即刻傳遍前身,南星呼吸一滯,隨后重重的喘息起來。
季窈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南星牢牢制住,少年側過來的薄唇將她唇瓣直接一口含住。
“唔……”
他在做什么?!
少年閉著雙眼,好似在品嘗這天下最美味的珍饈一般,嘴邊動作溫柔,雙手卻十分強硬,逼迫季窈面對他的索取無法掙脫。雖說是強吻,卻也是南星第一次親吻女子,他一點點吮吸著少女唇間香蜜,同時鼻尖輕蹭,將自己身上的氣息沾染至她的身上,仿佛在向別人宣示著自己的存在一般。
讓她沾上我的氣息,成為我的人,這個念頭在南星腦子里瘋狂發酵。
就在他情不自禁松開少女的手腕,準備付諸行動,伸手想要去樓她細腰的時候,終于從錯愕之中回過神來的季窈左手重獲自由,看準時機,一拳重重地打在面前起了歹念的人身上,南星疼得往后一退,唇瓣離開少女臉龐,還沒來得及睜眼,脖頸處又挨上一記手刀,他悶哼一聲,順勢倒在床上,捂著脖子疼得直吸氣。
季窈從床上站起來,指尖下意識觸碰到自己被南星吮吸得略發紅腫的唇瓣,有些失神。
她這是被占便宜了?
可惡!
“醉鬼,敢調戲我!”
看著南星還在床上呻吟,她氣不打一處來,半跪上床去又準備揍他解氣。少女力氣雖大,比起習武的男子還是稍微落了下風。南星此刻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一個靈活側身躲過季窈遞過來的拳頭,順勢按住她的腰身嵌進床榻里,也不主動做什么,只一下一下躲著她伸過來的拳腳,像是在陪她玩一下。
季窈見自己每一次出手都被他躲過,反應過來他是在戲弄自己,盛怒之下出手更加著急,失了分寸,漸漸地有些撒氣了。
“你欺負人!”
她這一生氣,南星知道自己有些玩過頭,趕緊松手想要起身,被季窈一把抓住衣襟扔到床上,自己則是直接邁開雙腿,跨坐在少年上頭,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指尖用力。
“嘶……師娘,疼。”
他還好意思喊疼?
季窈又用力一分,看著自己的指甲在他臉頰兩側留下掐印,垂下的發絲輕掃少年臉龐,撩撥著他的心弦。
“酒可醒了?”
原來她以為自己還醉著,那豈不是很好騙?
被季窈壓在身下,少年此刻心里暗爽,嘴角上揚根本壓不下來,他看著季窈那張活色生香的臉,表情說不出的憨態可愛,決心裝瘋賣傻到底。
“什么酒?師娘嘴里的酒嗎?”
“還說!”
以為他還醉著,季窈也沒打算真把他怎么樣,松開捏住他下巴的手,轉而伸手去捂他的嘴,惡狠狠道:“今日我親你,和你親我的事,都不準說出去,否則我就殺了你!
她發狠威脅他的樣子在南星看來不過是小貓撒嬌,實在令他愛不釋手。少年睜著雙眼,不住地點頭。
下一瞬,少年身上的重量消失,季窈站到床邊拍了拍衣袍,準備離開時,身后又傳來南星帶笑的聲音。
“夜還長,師娘這就急著要回去了?”
回頭看去,床榻上的人目光悠哉,一副吊兒郎當的流氓模樣,季窈罵了句“醉鬼”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時好似做賊心虛一般,將頭探出去,見四下無人,才帶上門走出去。
此時前館已經到了打烊的時辰,京墨看著伙計們收拾好館中各個房間后回到后舍門口,剛好撞上從南星房中走出來的季窈。
“掌柜。”
嘶,怎么怕什么來什么。季窈懊惱轉身,對上京墨審視的眸子。
“南星如何了?若是還難受著,我再去廚房給他熱一碗暖胃的湯。”
“不用,他沒事兒了。”何止沒事兒,還知道強吻別人,真是厲害的很吶。季窈心里默默念叨著。
“那就好,”說著,京墨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季窈面前,她接過看來,信封開口處已經被打開過,“這是趙大娘子又差人送來的書信,說是甄員外仍舊被那個穿紅衣裳的外室迷得暈頭轉向,這幾日還專門打了鐲子,猜測是要拿去送她,讓我們趕緊趁早把那個女人找出來,將之打發掉!
官員擅自私藏規定數量以外的妾室,被告發到官府那邊,可是連官帽都要丟掉的,可見即便如此,也擋不住男人好色的本性。
“那這幾日便叫蟬衣去盯著那個甄員外,一有動向,我們就立刻跟著去看看,說不定能一舉兩得,把陳無憂的尸體也找到。”
兩人剛說完,另一張滿是字跡的紙又遞到季窈面前,抬頭,正好看見杜仲平靜的面龐。
“蟬衣寫的,說是你讓他去查的東西!
他這么一說,季窈想起來了。
“對,我讓他幫忙去看一看陳三和林生家附近有沒有什么異常,順便也打聽一下周圍鄰舍對他們的印象。”
展信看來,陳三家附近的鄰居都道陳三常年孤寡,因為沒錢的緣故年紀三十了也沒能娶上夫人,直到撿到陳無憂這個孤女,他就更沒了娶妻的打算,一心就放在照顧陳無憂上。不過鄰舍還提到說兩家人做鄰居這么多年,她見到陳無憂的次數卻屈指可數,偶爾看到她跑出去玩一陣,回來的時候也會被陳三堵在門口訓斥,問她為什么要偷跑出去之類的話,想來是這個當爹的陳三管教甚緊。
紅衣女子?他們沒見過,鄰舍說陳無憂那孩子非常討厭紅色,甚至有一次她院子里晾的紅色被褥都被她偷偷用小刀劃破了。
至于林生,他就住在離東街不遠的麥子胡同,據說也是個深居簡出的人,每日哪怕是挑著擔子沿街賣貨也不會像其他商販一樣大聲叫賣,只默默地在街頭巷尾走著,遇到誰叫他便停下來。至于婚配,鄰舍倒給他介紹過幾次,每次都被他以自己配不上人家婉拒,時間一長,便沒人再去過問他的親事。
“有一件事比較蹊蹺!倍胖偕裆匀,眼里卻有暗波流動。
“何事?”
“……麥子胡同曾經鬧過鬼,有個打更的老漢曾經見到一個紅衣女鬼出現在胡同口,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不僅是他,后來還有一回,一個喝醉酒的官差深夜回家也瞧見了,只是他第二日醒來含糊其辭,家里人只當他是喝醉了出現的幻覺,F在想來,可能也與這個紅衣女子有關系。”
又是紅衣女鬼,未免太巧了。
將兩封書信捏在手里,此刻能不能掙到趙大娘子的錢和能不能幫杜仲找到他想要的東西已經沒那么重要,她只想知道真相。
**
一連七天,暑夏長夜,雷雨聲不斷。每每看到蟬衣一襲黑衣,舉著油紙傘孤身一人從墜絲成線的雨簾之中,緩慢走回南風館大門時,季窈就知道那日計劃落空,甄員外沒有去到城郊外與紅衣女子私會。
到了第八日,大雨將歇,館里人影稀疏,只有兩三桌客人在大堂里吃茶,看著他們從外面請來的戲班子排的新戲《折紅杏》。南星在后舍找一圈沒見著人,走出來時,正瞧見季窈趴在柜臺里,翻著賬本唉聲嘆氣。
“哎,這幾日流水也太少了,老天爺你要是還憐惜我,就快別下雨了吧。”
青衣薄紗掃過柜臺小門,明媚俊朗還穿著自己新制好衣裳的南星一彎腰鉆進柜臺,與少女并肩而立。
“師娘,我……”
他剛一鉆進來,季窈就條件反射往旁邊一躲,他再靠近,她就再躲,如此再三,將少女逼至酒柜旁邊,再無別處可去。
“師娘你躲什么?”
季窈翻一個白眼,拒絕抬頭看他。
“怕你酒后失德。”
“我沒喝酒。”
“啪”的一聲,少女將賬本合上,無奈看他道:“那也離我遠一點。”
“為何,是怕我把那日你親……唔……”
玉白纖長的一只手將南星嘴巴捂住,季窈變了臉色,一邊用憤怒的眼神瞪著他,一邊不忘四處瞧,看見大堂內其他幾個人都不在,這才安下心來。
“不是讓你不要說嗎?”
鼻息間,一股淡淡的花香氣襲來,南星眼神溫柔,輕輕將少女的手拿開,溫聲道:“師娘今日擦的什么香,好香啊!
她低頭指了指自己腰間的香包。
“是茉莉花,白日閑來無事,去麥子胡同尋林生的時候買的。里面的茉莉花還是剛摘的呢,你瞧瞧!
這一招轉移話題頗為有用,南星正欲與季窈再聊些什么,只見蟬衣幾乎是用跑的速度進了大門,看他神色緊張,季窈立刻興奮起來。
“甄員外出城去見紅衣女子了是不是!”
第24章 夜探 聽得人面紅耳赤。
戌時三刻,夜幕低垂。
盛暑的夜來得遲,南風館每日打烊的時辰也從戌時延長到了亥時四刻,以最大限度裝下少男少女們難以入眠的夏夜。
季窈與南星、杜仲兩人一起趕到城郊外的竹林時,不遠處院落外側破敗大門上那盞舊燈籠已經亮起來,在漆黑的夜色中隨微風不時左右晃動,顯得詭異又蕭瑟。
今天白日雨才剛停,是以天上此刻層云密布,一絲月光也無。季窈三人不敢點等,就這么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竹林深處,神經緊繃。
“他們當真在里面嗎?”
“嗯,”不知怎么的,南星面色微暇,看向季窈的眼神帶著不自然,“掌柜別出聲,仔細聽!
她在夜色中凝神靜聽,果不其然聽到那扇亮起微微燭火的窗戶里傳來類似有人在里面小聲嗚咽的聲音。仔細思考了這聲音的來由,少女倏忽然紅了臉。
啊,他們是在……在那個啊……
宅院里,興許是常年痰癥的原因,甄員外的聲音粗曠難聽,十分好辨認,倒是女子的聲音,尖細隱忍,她總覺得在哪里聽到過,但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我們不進去嗎?”
直接將兩人抓個正著,一一問來便一清二楚了。
這時,一抹白色的身影從門內飄出來,三人盯緊細看,正是陳無憂的游靈。她表情痛苦,一直用左手捂著右手手腕,不知道是何用意。
“不會每次甄員外在里面與紅衣女子私會的時候,陳無憂都在里面看著吧?”
想想真是讓人不適。
杜仲看一眼季窈,眼神中透著嫌棄。
“我們一不是甄員外的夫人,而并非紅衣女子的家眷,貿然沖進去起不了任何作用,只會打草驚蛇。既然甄員外沒有見過陳無憂,那現在殺死陳無憂并且將尸體藏起來的人最有可能就是那個紅衣女子,只有知道了她的身份,我們才能借此機會找到陳無憂的尸體,從而指證紅衣女殺人藏尸!
聽他分析得頭頭是道,季窈點頭之余,只覺得加在杜仲身上的謎團又多一個。
他到底會是什么人?
“快看!燈熄了!”
隨著南星的手指方向,三人看著窗戶里的燭火被人吹滅。本以為不久后兩人就會先后從里面走出來,沒想到里面竟然隱隱傳來了爭執的聲音。
甄員外的聲音尤為明顯,顯然是被紅衣女的什么話給激怒,大聲回應著什么,接著又傳來玉器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響。
蹲守在門外的三人面面相覷,正猶豫要不要再走近些時,甄員外穿戴整齊,面帶慍色先從門里出來,拐過對面竹林走進羊腸小徑,沒了蹤影。再過一會兒,懷中抱著一個包袱的紅衣女腳步匆忙地出現在三人眼前,亦是走出院落后選擇與甄員外相反的方向而去。
“走,跟上她!
因為夜深人靜,一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三人貓腰跟在紅衣女身后不敢靠的太近,生怕會被她察覺。
紅衣女黑發披肩,完全將面容遮擋住,這一路上季窈想盡辦法也沒能看清她的長相,三人跟著她從南城門進來一直走到東城,沿著兩側開滿月季的小徑拐過集市街,進了胡同。
越往里走,季窈越覺得此地好像她也來過。不僅如此,好像自己身上茉莉花香包的香氣越來越濃了。怎么回事?
等等,這不是麥子胡同嗎?
她激動得扯住南星衣袖,兩眼放光。
“這里是麥子胡同,那個賣貨郎就住在這里!
南星并未過于在意她在說什么,目光只落在那只抓著自己衣袖的小手上,心里暗自高興。
“掌柜若是害怕,可以躲在我身后。”
“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噓。”
杜仲轉過身來,示意兩人閉嘴,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再轉身,才發現不遠處的紅色身影不見了。
“誒,人……不對,鬼影呢?”
三人直起身來,往胡同深處走了一段,開始四處搜尋紅衣女的身影。季窈無意間在黑暗中轉頭,忽然瞧見自己右側的宅院門上,用紅漆木牌掛著一個小小的“林”字,字的旁邊還用黑墨畫了一個小小的香包圖樣,正好與自己下午在林生那里買的茉莉花香包一模一樣。
她立刻來到宅院大門口,扒開一個縫隙往里面看去。
這一扒開不得了,紅衣女此刻也正低頭貓著腰,湊到門縫前往外看去,鮮紅的衣裳和碩大無比的一張看不清五官的臉就這樣正對著季窈,嚇得她驚叫起來。
“啊啊啊!”
“怎么了?”南星一個箭步沖上來,接住往后仰倒的季窈,將受驚過度的她抱在懷里,盡力安撫。季窈驚叫幾聲后漸漸鎮定下來,指著門后面,帶著哭腔道:“她……她就在里面!
這時,左鄰右舍都被少女的尖叫聲驚動,東西兩側紛紛亮起燭火。三人正站在門口,猶豫是進去還是離開之時,門內突然傳出林生冷漠的聲音。
“誰在外面?”
還沒等他們三人想好對策,被季窈扒開了一個門縫的大門倏忽間打開,林生手擒燭臺走出來,一頭黑發披散在肩頭,顯然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看清季窈的長相后,他面露不悅。
“為什么還要來找我?不是都告訴過你們好多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清楚嗎?”
按住自己心臟狂跳不已的胸腔,季窈用余光膽戰心驚地看向林生背后的宅院深處。
“我剛才明明看見紅衣女在你院子里!
“胡扯!我尚未娶親,街坊四鄰人盡皆知,你休要詆毀我的清譽!
杜仲站出來,橫眉冷對道:“公子既然行得正坐得端,不如讓我們進去一看!
看著走出大門來看熱鬧的四鄰越來越多,林生本就孤僻的性格此刻有些急了,退后兩步就打算關上房門。
“休想!帶著官府的搜查令再來吧,否則我可要報官說你們私闖他人宅院!”
“砰”的一聲,大門在三人面前關上。
直到屋內燭火熄滅,整個胡同又歸于平靜,來看熱鬧的人見無事發生,提著燈籠轉身又回了自己屋里,只剩一個形容枯槁的老婦人披著外衣站在屋檐下,笑瞇瞇地看著季窈三人。
“這可憐孩子啊,一直都是一個人住,你們別誤會他了!
聽這話里似有隱情,杜仲幾步走到屋檐下,對上老婦人目光道:“老嬤嬤認識他?”
“怎么不認識?他打出生到現在,都是我看著長大的!
“那他怎么就可憐了?”南星領著季窈也走過來,開口問道。
老婦人的目光漸漸飄遠,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林郎君出生那會兒,剛好撞上他爹死了,他娘竇夫人腦子有點毛病的,老是念叨著是他的降世才克死了他爹,所以從小他就老是挨他娘親的打。偶爾被我們這些鄰舍撞上,還能勸阻一二。后來街坊四鄰漸漸都搬走,新來的鄰居沒什么交集,也顧不上他們家的事兒,就只剩我偶爾看見他一身傷地坐在家門口,就招呼他進來吃點果子。還好,前幾年他娘死于風寒,他算是得了解脫,靠做香包和給玉佩啊、折扇啊打穗子賺了一點錢,生活才漸漸好起來!
說罷,她又搖搖頭。
“只是這個孤僻的性格是改不過來了,平日里也從不主動接觸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形單影只到現在。你們可不要為難他!
原來他同陳無憂一眼,是個苦命人。
三人站在濃厚的夜色中,沖老婦人點頭應和幾句,想著今晚也只能就此作罷。
回去的路上,季窈余驚未消,瑟縮在南星身后緊緊攥住他的衣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得她回頭。
“掌柜,你確定你真的看到紅衣女在賣貨郎院子里?不會是看錯了,比如把里面搖晃餓紅燈籠看作人形了?”
不停地左右看著,季窈搖頭。
若是搞不清楚這件事,她怕是徹底睡不著了。
“南星,明日你幫我一個忙吧。”
被喊到名字的少年連忙回頭,眼神里帶著欣喜。
“說來聽聽!
這可是她第一次向他提要求,怎能不讓他高興?
**
第二日,林生雷打不動的出現在了東街集市上,不遠處一個黑色的身影藏匿在陰影處。蟬衣腦子里想著季窈的吩咐,抱著劍靠在樹蔭下,將林生的一舉一動收入眼底。
“蟬衣你記著,明日辰時就去到東街集市街口,等著賣貨郎出來,然后就一直跟著他,確保他不會離開你的視線。若是期間發現他準備往麥子胡同他自己家的方向走,你一定要趕在他前面到麥子胡同來通知我們。”
說這話的少女此刻也一身黑衣蒙面,身后跟著滿是笑意的南星,踩著他的肩膀翻上林生家的圍墻,一個縱身跳下,落在院子里。
“師娘,其實你不用穿成這樣,倒顯得更引人注意了!
“你懂什么,這可是最近在咱們那里唱戲的戲班子所講故事里的!奔抉耗抗饴湓谠鹤永,四下看來,并沒有任何紅色之物,那昨夜在門縫里與她對視的就必然只能是紅衣女。
“走,開始搜!
第25章 冰窖 “不要再見面了!
龍都東城,初生的紅日逐漸升上正空。
林生挑著擔子從東城集市口一直走到城門口,余光瞟到身后不遠處的角落里似乎總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在隨著他的腳步一點點移動,想起昨夜的情景,他蹙眉片刻恍然想起了什么,挑著扁擔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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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胡同這邊,季窈帶著南星一個搜外屋,一個搜里屋,可是里里外外連灶臺下面都翻了,別說是紅色的女人衣裳,林生家里連一塊紅色布料都沒有。家中洗漱、用膳之物也都只有一份。
但要說奇怪,季窈站在他內室的床邊,盯著屏風后黃楊木桌上一面足有十寸高的銅鏡,陷入沉思。
他一個大男人,在床邊放這么大一面鏡子做甚?大晚上起夜也不怕嚇著自己。
就在桌上隨手翻看,除了幾根破簪子和銀質的頭冠以外,也沒什么可用于裝扮之物,更別提什么胭脂螺黛了。
“師娘,你可有什么發現?”
南星湊過來,看著季窈擺弄桌上物件,隨手拿起來放在自己頭上。
“好看嗎?”
“好看!
“是頭冠好看還是我好看?”南星低頭湊上來,眉目如畫。
季窈哪里顧得上看他,摸著腰間香包,她環視一圈,突然想到一件事。
“南星,你在這間屋子里看見茉莉花了嗎?”
**
蟬衣發現林生加快腳步之后,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想看他這么著急要去往何處。待他看清這條路最終會通往何處之后,皺著眉頭思忖片刻,施展輕功從另一條道超過林生,火急火燎的趕往麥子胡同。
林生宅院這邊,南星被季窈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問住,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有啊,除了師娘你身上這只香包里的氣味,其他地方都沒怎么聞到。怎么了?”
那就更不對了。
少女走出門外,開始在后院墻壁、青石板上四處敲打。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我這個香包里的茉莉花是剛摘的。可是他這個院子里根本沒有茉莉花,此值酷暑,鮮花只要摘下片刻便會凋謝枯萎,失去光澤和香氣,可我從他那里買下這個香包,打開來看的時候上面尚有絲絲水氣氤氳,新鮮極了,絕不像是從城外花圃采摘下來后放在家里一個個塞進香包里再拿出來售賣的!
南星蹲下來,不解地看著季窈道:“那又說明什么呢?”
“冰!
“冰?”
“對,他只有將所有的茉莉花即刻采摘之后立刻帶回家里冰窖進行冷藏,才可以保持住花朵的色澤和香氣,且我突然反應過來,昨夜我們跟著那個紅衣女進入到巷子里時,那股濃郁的茉莉花香并不止單純來自我身上的香包,更是從紅衣女身上飄出來的。所以她一定和茉莉花待在一起過。”
冬日藏冰、夏日消暑,是龍都人的習慣。
她趴在地上,沿著青石板的地磚一塊塊敲擊,直到敲到一塊磚石發出清脆的空響,少女眼前一亮。
“這里,這塊磚是空的!”
少年見狀上前,接替季窈將那塊地磚從地上摳出來。磚石被摳出來的一瞬,涼風襲來,帶著觸骨的寒意,兩人大喜過望,沿著這一塊空磚又將隱在木架子底下的其余私了空磚搬開,一個僅容一人進出的冰窖入口出現在兩人面前。
“就是這,我下去看看!”
“不行,”南星伸手將季窈攔住,面露擔憂,“要下也該是我下去,師娘你就在上面等我!
下面一片漆黑,若她真在下面崴了腳、傷了手什么的,南星想要下來救她也頗為麻煩。這樣想來,確實還是他下去好一些。
“那你當心,有什么事記得叫我!
“好!蹦闲囚尤灰恍,一只手撐住地面,雙腳伸進冰窖踩到地磚,往下走了幾步,整個人漸漸沒入黑暗當中。
正在這時,前院突然傳來有人翻墻進來的聲音,少女立即警覺起來,將木架子搬到冰窖入口稍稍擋住,自己側身躲到門后面,凝神屏氣。直到看見來人一身黑衣,才松一口氣從門后走出來。
“蟬衣,還好是你,我以為是……”
話還沒說完,她瞧見蟬衣眉頭緊鎖,眼神不停地看向前院大門,想起自己對他的囑咐后,突然反應過來。
“……是不是林生正趕回來?”
黑衣少年神情嚴肅,微微點頭,還沒等她問出下一句,前院大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林生挑著擔子快步走回來,隨手將東西擱在地上就往后院跑。
“果然是你們!你們想干什么?”
他話是沖著季窈說的,但目光卻一直落在冰窖入口上的木架子上。季窈知道,她猜對了。
“我們來找紅衣女人!
“這里沒有你們要找的人,給我滾出去!”
眼看著林生想要沖上前來將季窈拉走,蟬衣站到兩人之間,季窈冷眼瞧他。
“你回來的時候,整個宅院一點聲音也沒有,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還是說,你確實放了什么東西在這里,怕被我們找到?”
這時,寂靜無聲的冰窖突然傳來異動,林生霎時變了臉色,轉而推開木架子打算下到冰窖中去。
“不可以!蟬衣快攔住他!”
黑衣少年得令,立刻沖上去架住林生的雙臂阻止他往下走,掙扎之間他將一旁腌咸菜的瓦缸踢翻,渾圓的瓦缸壇子在地上翻滾兩圈,季窈阻擋不及,眼睜睜看著它從冰窖入口滾落進去,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
“南星!”
季窈扒在入口,焦急地看著冰窖里是否有人影閃過,可目光所及只有一片漆黑。正當三人爭執不下,在地面上擔心不已時,一件紅色衣裳突然從里面扔了出來,接著又是一個小小的藍皮布包袱,仔細一看,可不就是紅衣女子昨夜懷里抱著的那只?
接著,一雙被凍得發白的大手攀上入口兩側的地磚,南星鬢角掛著霜雪,嘴里不住地呼出熱氣,從冰窖入口探出頭來。季窈連忙撲過去,捧住他的臉左右翻看。
“你沒事吧,可有被瓦缸砸著?”
她掌心溫熱,給了南星一點溫暖。雖然舍不得此刻的親近,但他身體幾乎快要被凍僵,也只能撐起身子從冰窖里爬出來,在外面站定。
“沒事,這點小手段能傷到我嗎?謝掌柜擔心我!
面對地上散落一地的紅色衣裳和藍色布包,林生像是被瞬間抽掉了靈魂似的,雙腿一軟,癱坐在地上。季窈將包袱打開,看清這里面的東西,大驚失色。
南星也瞧見了包袱的東西,蹲下身一把抓住林生的衣襟,得意道:“如今證據確鑿,說說吧,你把紅衣女人藏到哪里去了?”
林生垂頭喪氣,雙目無神,并不是很想回答南星。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還想狡辯?”南星指著地上的東西,目光鑿鑿,“紅色女衣,還有這一大包胭脂水粉,不是你給那個女人準備的?快把她交出來,否則我們就連你一起送進衙門,按殺害陳無憂的罪名一同入獄,等著午門斬首吧!
癱坐在地上的清瘦郎君仍是失魂落魄,好像被人窺探到了最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完全失去了生氣。他目光呆滯,直愣愣地瞧著地上散落的東西,喃喃自語。
“這個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
“你!”
“確實只有你一個人。”耳畔響起季窈冷漠的聲音,南星和蟬衣都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個方才一直在自顧自思考著什么的稚嫩少年。她清俊的面龐未施粉黛,卻天生自帶一股媚氣,雖外表看上去柔弱,眼神卻滿含力量,閃著聰慧的光。
她走到林生面前,緩緩蹲下身來,目光停留在他狹長的眉眼上。
“因為,你就是那個紅衣女人!
**
此時,紅日當空,接近午時。
杜仲進到麥子胡同,在林生家門口站定時,發現大門開著,里面林生賣貨的擔子就這么隨意扔在前院地上。循聲來到后院,看見季窈等人,一絲驚訝劃過眼眸,隨即又恢復平靜。
聽到季窈這句話,驚得南星條件反射往后退了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
“什么?你也是女的?”
他這個“也”字用得妙,蟬衣和杜仲聞言都不約而同看了季窈一眼,然后又用看傻子的眼神盯著南星。
少女尷尬,咳嗽一聲解釋道:“不,他是男的。紅衣女子是他假扮的!
她蹲下身,用手輕輕將林生的面龐板正,盯著他的眉眼看。
“早在我們根據趙大娘子和甄員外的描述,畫出紅衣女子大概的長相時我就曾懷疑,為何她狹長的眉眼會與你極為相似?會不會因為紅衣女子是你的妹妹,你才會會在看到畫像的時候表現得極為震驚。而今日若是只從冰窖里找出那件紅色女衣,尚還可以說是你為了包庇那名女子將她的衣服藏起來,可這些胭脂水粉卻著實沒有必要。你如此做,只能因為這些東西都是你的。那面銅鏡一塵不染,一看就是你經常擦拭,為的就是將自己在銅鏡前描眉畫眼,扮作女人。脂粉遮得住肌膚上的瑕疵,卻改變不了你眉眼的形狀。林生,你這張臉化了妝確實很美。”
“我沒有!”他突然狂躁起來,一把打掉季窈的手,縮到墻角反抗起來。
杜仲從袖子里掏出一物,眾人看去,他掌心里放著的是一個桃粉色的口脂蓋子和斷成幾截的翠玉手鐲,口脂蓋子上面雕刻了一朵桃花。季窈立刻在地上包袱里翻找片刻,將一個缺了蓋子的口脂拿出來。
“正好一對!杜仲,你在何處尋到此物?”
郎君睫羽輕顫,目光深沉。
“今早,我去了一趟城郊宅院,在屋內地上拾到。且你之所以會選擇穿著紅色的女衣回城,就是故意要制造麥子胡同鬧鬼的假象,這樣一來若真有人在街上遇到,也只會選擇避讓,不會察覺到你真正的行蹤。包括昨晚你回到家中,通過門縫發現掌柜再往里面看,你彎腰嚇到她之后立刻脫下衣服和包袱扔進冰窖,隨后扮作剛起床的模樣主動出來開門,便沒有人會懷疑你就是那個女子!
如今證據確鑿,他再無可辯駁。杜仲看著他眉眼耷拉下來,追問道:“所以,昨晚你們之所以會在屋內發生爭吵,就是因為殺害陳無憂的事起了爭執,對不對?”
“不是!”這一聲林生倒否定得十分干脆,他將頭側向一邊,猶豫片刻后,緩緩開了口。
“……是因為我告訴他,以后不要見再見面了。”
第26章 藏尸 為什么每次都是她!
“為什么?難道是因為你殺了陳無憂,受不了內心的譴責,決定與甄員外一刀兩斷,就此原來那棟宅院,才會如此迫切的想著與甄員外說開嗎?他能接受你是個男人?”
“他不知道我是男人……”他一面說著,聲音一點點變小,好像在說給自己聽一樣,“不過,我到底還算不算男人,我也不知道……哈哈。”
“那你為什么要殺陳無憂?就因為她發現了你的秘密?還是撞破了你與甄員外的私情,你怕她告訴甄員外,與他夜里多次私會的紅衣女子竟然是個男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沒有,我真的沒有殺死她!”
杜仲沒了耐心,走到林生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冷聲開口:“究竟怎么回事?一五一十重新說。”
原來陳無憂失蹤那日,白天確實到東城集市上來找過林生。只是林生沒想到,在她纏著自己教她打穗子被拒絕之后,她仍然沒有放棄,還一直跟在林生身后。他那日賣貨耽誤了時辰,來不及回家放擔子,只好挑著擔子去赴甄員外的約,向先甄員外一步趕到城郊,拿出衣服和胭脂先打扮好。
沒想到自己剛穿上衣服還沒來得及擦粉,身后的無憂就跳出來嚇了他一大跳,接著就開始嘲笑他、質問他,最后變成了威脅他。
“她威脅你什么?”
林生低著頭,面帶愧疚。
“她說她喜歡我,也不在乎我是否喜歡她,只要我盡快到她家中提親,等成了親,她就不會干涉我任何事情!
這……陳無憂的心也未免太大了吧,有這種愛好的夫君她也能接受,上趕著要他娶自己?
在場的幾個郎君同樣大受震撼。南星癟了癟嘴,小聲嘀咕:“真亂啊!
“我說什么都不同意娶她,因為她爹爹脾氣古怪,要是我上門提親,指不定會被他提刀追著滿城跑,加上陳無憂她自己也是個腦子有病的人,一家人都不敢招惹。她見我不松口,立刻轉身就準備出去,說是要叫人來看我這副樣子,好叫我無地自容,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把她殺了,然后把尸體藏起來,裝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沒有!”他又緊張起來,吞吞吐吐道,“我實在太害怕了,追出門去的時候看見我藏在院子側門后面的扁擔,就抽出來用扁擔把她給敲暈了,將她拖到屋子里之后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思來想去只能先帶著東西離開,到了城里再找人去給甄員外稍了句口信,就說自己身體不適,這幾日都先不要見面,便匆匆家去了!
季窈聽完,一個字也不信,上前拎起他的衣襟道:“你說打暈就打暈,萬一當時已經打死了呢?再說,她就算沒死,醒過來不一樣會把你的事到處亂說?你分明在撒謊!”
“我關上門的時候分明看見她皺著眉頭還一副快要醒來的模樣,手也還抓著床幔呢……再說,只要我換下打扮回了城,她空口無憑,一個在外人看來有病的女娘信口胡謅的話,想來也沒人會信,我因為擔心又被她撞見,整整躲了十天才又出來的……只是我也沒料到,她后來就失蹤了,真是讓我有嘴也說不清了……”
如果她沒記錯,上個月十五那日,甄員外也說了自己家中臨時來了貴客,并沒有去到城郊赴約。之后查過他那日家中確實從京城來人作客,并無謊言,兩人的話對得上,不過也不排除有串通的嫌疑。
杜仲目光晦暗,顯然有著自己的打算,開口道:“人如今死了,尸體也不見了,你想怎么說都可以,如今你既然承認你用扁擔打了她,那便是殺人沒跑了,便跟我們回衙門投案自首吧!
他一聽這話,冷不跌又開始掙扎起來,準備往外跑,在前院被蟬衣抓住衣領拎了回來,扯著嗓子大喊。
“我沒有殺人!你們連尸體都沒找著就想污蔑我,我不去、我不去!”
杜仲從擔子上將那根扁擔抽出來,眸光閃動。
“不去也可以,那便跟我們回一趟城郊!
回城郊做什么?
看清季窈眼中的疑惑,杜仲讓蟬衣帶著林生上了馬車,自己則是和季窈、南星一同乘坐另一輛馬車,往城郊方向去。
“游靈只能在距離自己尸體不遠的地方范圍內出現,由此可以判斷她的尸體必定還在竹林附近。但這個范圍具體多大,我不甚了解。原本我們的打算是找出紅衣女子便可以指認她為兇手,找出尸體,如此看來,還是只有從尸體入手,先找到尸體才能確實誰才是殺害她的人!
原來還有這個原因。難怪她之前都未曾在龍都城內見到過飄蕩在外的游靈,想來他們大多都在城外墳山上。
五人兩輛馬車出了城門,在跑不進馬匹的幽靜小路外停下,由蟬衣扣押著林生走在前面。進到院子,黑衣少年一推林生的肩膀,他就撲倒在宅院滿是塵土的磚地上。
杜仲環視一圈,開口道:“你把陳無憂打暈之后放在何處?”
跟著他不情不愿的腳步,幾人進到小屋,林生指著床榻與矮柜之間空地小聲道:“那里!
低頭細看,矮柜邊上似有幾滴烏黑的墨點,走近看確實像極了血跡。
幾人在屋內散開,開始在整座宅院內外開始搜尋。
季窈第一反應仍然是來到院子里面,蹲在地上一塊塊敲地磚。
“你在懷疑這里也有冰窖?”
“嗯,”少女弓起手指,用指關節敲擊地磚,仔細聽著地磚內傳來的聲響,“陳無憂如果當時就死了,陳尸一月之久,如此炎熱天氣尸體早已發爛發臭,除了埋進土里,唯一的辦法就是放進冰窖。如果人真是林生殺的,他一定會想到利用冰窖藏尸。”
可惜兩個人在院子里把所有的磚石都敲遍,連木柴瓦缸都搬開了,全是實打實的地磚,沒有發現冰窖。
這時,杜仲離開主屋進到廚房,看著蒙塵已久的灶臺陷入沉思。
沒多久里面就傳出了搬東西的聲音,其他三人湊到門口,正瞧見杜仲蹲著身子,正在將灶臺外堆滿的雜物一點點往外搬。
“你做什么?可是有什么發現?”
他一邊搬雜物,一邊沉聲道:“灶臺下放柴火的地方被人用泥堵了!
眾人低頭看去,只見原本應該布滿蛛網和塵土的灶臺上滿是各類手掌和物品掃過的痕跡,灶臺下半人高的坑洞更是被院落外赤紅色的泥土全部塞滿,與周遭蒙塵褪色的一切顯得格格不入,顯然就是最近才被填上的。
林生聽見聲響也靠了過來,看著大家一點點將灶臺邊的東西清理干凈,開始拿起一旁的鐵杵和木桿開始將坑洞里的泥土掏出來。
原本濕潤的紅土早已干涸,此刻成塊狀掉落出來,沒一會兒就被杜仲掏出一個洞來。
季窈剛想低頭往里看,一只贓物不勘的繡鞋此刻失去了土地的擠壓,從坑洞中伸了出來,接著一只干枯發黃的人腿赫然出現在季窈眼前,嚇得她雙眸睜大。
“啊啊啊啊!”
怎么每一次有什么嚇人的東西都能被她第一個撞上。。!
少女盯著那條人腿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身后連連后退,南星見狀立刻趕過來將她抱住,牽過衣袖將少女面龐遮住,不讓她再看見坑洞里的死尸。
“不怕不怕!
蟬衣看見那只腳也黑了臉,想著這些時日的搜尋終于有了結果,接過南星手里的木桿子繼續清理灶臺,直到陳無憂的尸體以極其怪異的姿勢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
官差們帶著木架將陳無憂的尸體抬走裝車時,季窈站在最前面靜靜的看著,眼神寞落。
因為盛夏暑熱的緣故,密不透風的灶臺里像是一個巨型烘箱,讓尸體上的水分迅速蒸發,變得干癟。當杜仲幾人合力將她從灶洞中抬出來的時候,殘忍的慘景讓南星不禁伸出手去遮住季窈的雙眼,以防止她受到刺激。但是在白色絹布蓋上尸首的那一刻,她還是看到了。
尸體雙手手掌卷曲,呈半松開的拳頭狀,下半身衣物不翼而飛,臟污與尸斑在掀開的褙子衣料下隱隱若現,刺痛著少女的雙眼。
林生作為最有可能是兇手的人一同被官差帶了回去,戴上枷鎖的那一刻,他再也顧不上什么名聲和清譽,大聲吼著自己是一個喜歡男人的人,既沒有殺人也沒有侵犯陳無憂的理由。
目睹陳無憂的死狀后,季窈整個人就如同丟了魂的木偶人一樣,時常不在狀態。晚上館中營業的時候往往要商陸喚她好幾聲才反應得過來。如此再三,南星不僅走過來,一把將她手中記賬的筆奪過,沉聲道:“師娘,回房歇息一會兒吧!
她又一次回過神來,去搶南星手里的筆:“不用,我沒事。”
“是陳無憂的尸體嚇到你了?”
她的目光倏忽間飄遠,好像透過面前南風館的大門看向不知名的遠處。
“沒有,我只是替她的遭遇感到悲哀。那個害她受辱、繼而還殺死她的人,一定要受到千倍萬倍的懲罰!
南星靜靜地瞧著她憤慨模樣,轉動指尖毛筆安慰道:“她身邊若與師娘一樣,有我陪著,大抵能逃過一劫。否則這龍都魚龍混雜,危機四伏,行走其間,還是會一點功夫最好。”
柜臺里,季窈聽見這話卻突然像是被點燃的火藥,撐起身子疾言厲色道:“這是何話?有錯的是兇手,不是既不會武功、也沒有人陪伴的陳無憂。她的孤單、她的脆弱不是她的缺點,更不能成為兇手傷害她的理由!”
第27章 荔枝肉 “再走近些!
與門外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行人稀疏的街景不同,燈火通明的南風館大堂里,人頭攢動。
季窈突然的大聲,吸引不少還在與人談笑的女客紛紛轉頭,看向柜臺里面帶怒容的掌柜和僅次于頭牌杜仲的俊美小倌南星。
他沒料到季窈會將無意的一句玩笑話曲解,反應過來是這段時日里陳無憂的種種遭遇讓她動了真情,開始心疼那個素未謀面,卻又對她的一生無比了解的陳無憂。
少年將毛筆擱在墨硯之上,空出手來輕輕將少女的手握住,目光澄澈。
“是我失言,你別生氣。”同時眼神遞向身后,示意季窈不要驚動客人。
回過神來,季窈自己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激動。她知道南星這話并無此意,只不過自己是想借此機會想他宣泄自己的不滿而已,度己及人,她都不該對南星發火。
“對不住,我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剛才沖你發脾氣了!
她好像沒意識到自己的手此刻還被面前人抓著,南星輕輕用力,感受著少女小手柔嫩的觸感,垂目淺笑。
“無妨,我知道師娘善良,這里交給我,你去休息一會兒!
“我可以應付的!
少年低頭看一眼賬本,眼里笑意更盛:“少記了五筆賬了,你還能記得起來嗎?”
她已經分心這么久了嗎?少女汗顏,臉龐微微發燙的同時才察覺到自己的手被他握著,趕忙抽出來,低聲嬌嗔道:“抓我手做什么?沒大沒小!
手里余溫尚存,南星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笑得討好。
“讓你安心些嘛。”
剛走出柜臺,兩人就眼看著京墨撐著傘推門而入,濺落的雨滴飄進門內,將地板磚灑上墨點。
少女一個箭步沖上去,緊張到下意識抓住了京墨的衣袖,油紙傘上的雨滴將她的布鞋打濕。
“如何,仵作怎么說?林生到底是不是兇手?”
京墨神色溫吞,收傘靠在門邊,帶兩人走到更僻靜些的地方才開口。
“尸體后腦上確實有硬物敲擊破損的痕跡,用林生的扁擔嘗試一番,痕跡對比,基本可以斷定就是他的那根扁擔造成。但真正造成她死亡的是脖子上的掐痕,仵作說陳無憂是被人從正面用手掐死的,而且掐死的時候估計兇手正在對她……”
他看季窈的臉色開始變了,沒忍心繼續說下去。少女眸色暗淡,雙拳悄然在袖中漸漸攥緊。
“所以兇手就是在侵犯她的同時把她掐死的,然后將她的尸體埋進宅院一側廢棄許久的廚房灶臺之中。”
“嗯。”京墨點頭,順著季窈的話說起自己的判斷,“兇手知道這個宅院來沒人會來做飯,才敢將尸體藏在那種地方。而且從竹林外搬運如此多的泥土到園中廚房進行填埋需要很多時間,這個兇手敢在現場停留如此之久,說明他一定是對這座宅院十分了解,且知道不會被發現的人!
“能做到的只有林生就是甄員外,除此之外再沒有人。”南星走到季窈身邊,擔憂的看著她。
她的心緒剛稍稍放松,現在又要為案子的進展操心起來,晚上必然是睡不好的。
少女盯著地面,若有所思。
“林生確實有可能,他在敲暈陳無憂之后看見昏迷的少女起了歹念,在強制將她侵犯的過程中為了阻止她喊叫和掙扎,掐住她的脖子,直至將人掐死。怕事情暴露,將尸體藏進灶臺填埋好后才離開。說得通。”
京墨仍是搖頭,腦海里浮現林生在大牢里的模樣:“昨夜官差提審他的時候,強行讓他做了往日紅衣女人的裝扮,也將甄員外傳喚到衙門里來與他對峙,兩人證詞行蹤也經過各自的鄰舍確認,沒有問題。林生就算有可能殺人,也沒有可能侵犯陳無憂。但仵作可以確定,陳無憂被侵犯的時候還活著!
“那就是甄員外,甄員外好女色人盡皆知!
“他沒有說謊,陳無憂死那晚他在家中待客到深夜,沒有出過城,很多人可以作證。”
眼見著兩個人都擺脫了嫌疑,季窈心急如焚,呼吸不自覺粗重起來。
“那、那就是趙大娘子,她去看到陳無憂躺在那里,以為是甄員外的外室……”
也不對,趙大娘子要怎么侵犯她呢?
“還有陳三,根據鄰舍和米鋪掌柜的說法,他一直把陳無憂看得這么緊,一定是心里起了邪門歪念了,見她去到郊外宅院里以為他要與男子私會,就惱羞成怒殺了她!”
可轉念一想,如果人真是陳三殺他,當初京墨帶著畫像在街上四處打聽的時候他就不會跑出來求他們幫忙找人,更應該隨便找個借口說她出遠門了或者跟別人跑了,打消京墨他們尋找陳無憂的念頭才對。
是誰、到底是誰?
南星捧住季窈的臉,輕輕拍打示意她冷靜下來。
“掌柜莫慌,總會有辦法的!崩^而又轉過身來問京墨:“可還有別的線索,一同說來我們分析分析!
衙門里的人見多了兇殺劫案,大多都是麻木不仁的,知道的線索未必有他們多。見京墨搖頭,南星摟過季窈的肩膀,半帶強硬將她帶離前館。
看著池塘里的荷花嬌艷奪目,可同樣鮮活年輕的陳無憂已經無緣得見,她不禁開口問身邊的郎君道。
“南星,你們之前遇到的案子也似這般撲朔迷離嗎?”
“曲折離奇些總還是有的,但都不及這一次,真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回字形長廊上,兩人迎面撞上走出來的杜仲,他眉宇間眼神帶著思量,看著季窈憔悴的模樣挑了挑眉。
“這次的任務既然棘手,放棄就是。兇手是誰,交給官府去斷!
南星聞言也連連點頭,用關切的眼神注視著季窈。
“是啊,趙大娘子的錢我們也賺到了,過兩天我就找人去甄府要錢……”
“不行,”季窈眼里只有那一朵盛開的荷花,仿佛那是一個鮮活少女的生命,“陳無憂的死一定要有人為此付出代價,否則誰又能保證自己不是下一個陳無憂?”
說罷,杜仲意味深長掃過她一眼,看著她從自己身邊走過,一路回了房間。
直到南風館打烊,季窈收拾妥帖上了榻,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也許是害怕從陳無憂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沒辦法控制自己不想去這個案子。如果她也和陳無憂一樣,沒爹沒娘抑或是被親人遺棄,會不會有一天也如陳無憂那樣悄無聲息的死在某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不然為什么她跟著赫連塵到了龍都三個多月了,她的爹娘都沒有找過來?
陳無憂呢,她想過去找自己的親人嗎?
啊啊啊,太煩了。
她干脆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坐起來,望著半開窗戶那邊透過前館的燈籠一盞盞熄滅,想著大家都睡了,便穿著寢衣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倚靠在窗幾上乘涼。
少女披散著一頭瀑布般濃密的青絲,幾縷碎發貼在側臉,不時隨風拂動,更襯得她膚白肌潤、桃容花面,美貌妖嬈不可方物。窗邊的美人目若流光,將一渠瀲滟的池水倒映在似墨點漆的雙眸里,自帶三分愁緒,抬頭賞月時露出流暢的下頜線,好似芙蓉彎弓,天然勾勒的一幅山水畫卷。
南星端著手里松木紅漆制成八角托盤,心情忐忑地走過木橋時,就剛好看到這美人賞月的一幕。
不對,他甚至分不清,是美人在賞天邊月,還是明月在賞瑤池中的美人。
之前怎么就沒有早早發現,她是女子呢?或許是因為這樣媚態天生的一副皮囊下,活著格外堅韌勇敢的靈魂罷。
今晚的月色格外暄明,照耀池塘月色好似天色將晴。陳無憂的遭遇加上對自己身世的種種猜測,季窈此刻正滿腹惆悵地望著月亮發呆,一個冰冰涼涼之物突然觸上她右臉,嚇得她往屋內躲。
側目而視,南星亦是一身雪白的寢衣,領口用貢蠶絲暗繡朵朵祥云四寶紋,風流不羈,一頭長發微亂,似嵇康般宛若溫柔的故鄉新月。
“又來一個月亮。”
南星手里捏著灑了碎冰的荔枝,本想碰她的臉逗上一逗,被她這么一說怔愣當場,片刻后才反應過來,她在拿自己比做月亮。
趁他還呆著,畢竟自己穿著太單薄,季窈趕緊回房披了件外衫。復回到窗前,上前一手接過荔枝,脆爽冰涼的鮮紅外殼剝開來是嫩白細軟的果肉,一下子滑進少女唇中,香甜軟糯,入口即化。她不禁沖著南星勾勾手,柔聲道:“走近些,我夠不著!
“師娘怎么知道我要來?”
將托盤擱在窗沿上,南星輕挽衣袖,替她剝起了荔枝。季窈只顧滿嘴的香膩,擺手搖搖頭。
“非是在等你,只是睡不著!彼謩兒靡粋,看季窈嘴里的還沒有咽下,就舉著晶瑩剔透的果肉停在她面前,她伸手接過來放進嘴里,說起話來含糊不清。
“剝好了就放盤子里唄,一直舉著、多累!
“不累,”他眸色深邃,嘴角揚起微微笑意,“若是舉著心愛之物,多久都不覺得累!
“荔枝確實難得,倒也沒有這么……”季窈一邊打趣他,順著這句話卻突然想到了旁的。
當初在成交宅院外面與陳無憂的游靈相遇那幾次,她似乎都看見游靈的手一直緊握,像是在下意識想要將什么攥在手中,或許……
室內昏暗的燭光下,季窈突然站了起來,望著窗外無垠的月色,幽幽道:“你能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剝荔枝的手頓在當場,南星抬頭瞧著少女披風下隱隱可見于自己一樣只穿了單薄的寢衣,不知道她這個時辰了還想去哪里。
“去何處?”
季窈拍拍手里荔枝的殘渣,回身去換衣服。
“城郊破宅!
第28章 真相(上) 萬萬沒想到。
這是季窈第一次見到龍都子時的夜晚。
悶熱,潮濕,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一層薄霧,將云鬢香腮的少女和身旁少年眉眼都染上一層水漬。直到走進竹林,兩人才真正覺得涼快起來。
季窈急于想要驗證自己的想法,神色焦急帶著南星一路疾行,將竹林斑駁的倒影甩在身后。
“師娘,你想去找什么?”
看著竹林外的月光越發明朗,城郊宅院外那盞舊燈籠已經出現在眼前,少女又加快腳步,徑直穿過大門往廚房走去。
“去找兇手留下的證據。”
她推門進來,掀起一陣風將廚房里厚厚的灰塵吹起,四散在月色中,南星忍不住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看著季窈在那個挖空的灶洞面前蹲下,隨手拿起一根木棍在黑漆漆的洞里找尋起來。
“你怎么會知道兇手在這里留下了證據?告訴我,我跟你一起找!
木屑、焦炭,還有殘存的泥塊,季窈強忍住對這個地方的恐懼和自灶洞里傳來的惡心氣味,借著依稀只能從門外透進來的幾縷月光,努力想要將地上的雜物一一分辨。
“我每次看見陳無憂的游靈時,她除了沖著你們發怒那會兒,手是抬起來的以外,其他時候都是保持著一個怪異的姿勢,左手捉住右手,像是在用力將什么東西緊緊握住。所以我猜測,這會不會是她死前手里留有兇手身上的東西,所以才會在死后都放心不下,一直做出握緊雙手的姿勢。而尸體被抬走的時候,我記得尸體的手是握成拳狀的,但是什么東西都沒有。”
“……所以師娘以為,她手里攥著的東西還在灶洞里?”
南星眸光閃動,眼珠轉動幾下后倏忽然起身,快步走到宅院里屋取了蠟燭來點燃,將整個燭臺伸進灶洞里。少女銳利的目光在那些四散的木炭碎石里尋找片刻,一貓腰將里面一塊木炭下壓著的東西掏了出來。
將燭火再拉近些,兩人看清季窈手里的東西,疑惑對視。
“這是什么?”
少女布滿碳灰的掌心,一個被捏成長條形狀的布條躺在上面,上面還沾著血跡。展開來,是一張觸感像麻布,又像油紙的四方黃色薄片。布片正中間,一塊圓形的黑色泥垢糊在上頭,湊近一聞,隱約還能聞到一點刺鼻的藥味。
“這是……藥膏?”
“這是塊膏藥貼,”南星伸手將膏藥翻過來,上面皺巴巴的痕跡明顯就是被人為長時間握在手里的最好證據,“確定陳無憂手里攥著的就是這個嗎?”
季窈拿著木棍又在灶洞里翻找一圈,完事兒起身,拍拍衣裙,將東西用手絹包好。
“灶臺里除了這個以外,都是與生火有關的木柴、黑炭,這塊東西若是在灶臺廢棄之前被人扔進去,不可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等等。”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轉過身來又問道:“你說這是何物?”
南星接過她手里的東西揣進自己懷中,再抬起袖子仔仔細細的給她擦起手里的污垢來。
“膏藥貼。一般做苦活、重活的人難免傷筋動骨,內傷也好,外傷也罷,都會買上幾貼狗皮膏藥貼在痛處緩解一二。別的不說,咱們廚房專門負責切菜的廚子手上就經常貼此物,后來有女客說影響飯菜的氣味,我們才叫他在做飯的時候必須將狗皮膏藥取下來,再行切菜做飯。”
再看季窈,她的目光停留在灶臺上飄忽不定的燭火上,耀目的紅色焰火倒映在少女眼眸里,好似璀璨的星光。她激動得抓住面前郎君的手,忍不住微微發顫。
“我見過此物!就在那個人的虎口處!難怪……難怪我一直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現在終于都明白了!”
說完,她瞧見南星面上疑惑,嘴角勾起一個笑容,順勢牽著南星走出廚房,興致高昂。
“有一件事,你不覺得奇怪嗎?林生因為打暈了陳無憂,害怕她醒來纏著自己,所以只好放棄那日與甄員外的私會,出來找人給甄員外帶了口信,告訴他最近都不要見面,這很合理。可是甄員外不一樣!
“他因客人突然到訪,造成失約是真,何處不合理?”
月色下,少女眸底底光比月光還亮上幾分,她抬頭看向門口那盞破燈籠,目光清澈。
“這個案子到現在,已經將所有人的嫌疑都排除在外,那只能說明陳無憂的命案里,一定還有一個一直被我們忽略掉的人參與其中。直到方才你說這是狗皮膏藥,用來貼在患處,我順著那個人才想起:既然林生都知道找人去向甄員外報信,說自己赴不了約,那如果你作為甄員外,今晚無法履行約定,去到城郊見自己心愛的女娘一面,你會如何做?”
雖然并不想將自己比作甄員外,南星卻很喜歡她的這個問題。少年不動聲色地將季窈的手又握緊了些,與她一同走在林中小徑上。
“我可舍不得她久等,一定會……”話沒說完,少年眼神一亮,立刻明白過來,“等等,你是說,兇手是……”
“沒錯,就是他!我們現在就去把他抓起來,送去官府!”
季窈正為自己的發現感到興奮,下一瞬,少年手腕一個用力將她拉住,阻止她繼續往前。因為突然的拉扯,少女順勢轉身,猝不及防撞在南星胸膛上,鼻子剛好磕到他下巴,疼得季窈皺眉。
“做什么?”
揉著鼻子抬頭看去,少年眼眸深邃,帶著幾分贊許的同時顯然還有別的考量。
“就憑一塊狗皮膏藥想讓他認罪,可能沒那么容易,師娘如果確認那人虎口貼有此膏藥,就且忍一忍,等我們收集了足夠的證據再設計將他當場抓捕,讓他無話可說!
聽到說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東西不足以指證兇手,季窈有些不開心,掙脫少年的手就去掏他懷里的手絹。
“這有什么不能證明的,我這就拿去藥鋪給大夫看看上面藥膏的成分,你給我!
少年被她那雙興風作浪的小手撓得怪癢的,閃躲之間忍不住笑。
“東西放我這里,師娘且好好睡上一覺,等我好消息罷,省得你帶著這個東西回房會興奮得睡不著!
“這是我找到的,功勞都是我的,你給我……”
“不給,師娘別扯我衣服,男女授受不親……”
“呸,你這個時候知道說我了,快給我!”
林間小路上,一高一矮兩個身影打鬧著,影子交織纏繞在一起,為靜謐的夜色增添幾分趣意。
**
三日后,日出將晴。
一個略彎腰駝背的身影手里揣著幾貼膏藥,正拐過街口到了甄府門口,正邁步準備往里面走,身后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將他叫住。
“殺人兇手,還不站!”
他回頭看去,見說話的人面容清雋秀麗,斯文氣里帶著三分嬌媚,立刻認出這是南風館里的季掌柜。季窈叉著腰將面前人叫住,嘴傲氣地歪向一邊,允自得意。與此同時,南星和京墨也站到少女身后,蟬衣帶著一小隊官兵接踵而至,人群霎時間烏泱一片,將整個甄府門口團團圍住。
甄府里面的人也聽見動靜,甄員外帶著趙大娘子從里面走出來,身后不乏幾個看熱鬧的小妾和仆人,他們看著門口被季窈喚殺人兇手的人,表情錯愕不已。
“你、你、你……”
“不,我沒……”
“就是你!那日你聽甄員外的話到城郊宅院,原本只是去向男扮女裝的林生傳達你們家老爺今日無法赴約的消息,卻沒想到剛好在屋子里看到了昏迷的陳無憂,你起了歹念,趁她昏厥將她奸殺,而后藏尸灶臺。種種證據都指向你,殺人兇手!”
此言一出,在場人無不瞠目結舌,怔在當場。甄員外聽她提起林生,急得臉紅耳熱。
“季掌休要再提起他!
“咳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少女諷刺回應,復而轉身繼續對面前人道,“或者我也可以學著趙大娘子那樣,喚你一聲九叔。”
京墨被這一句稱呼喚醒了從前的記憶,立刻認出被喚九叔的男子正是甄員外的車夫。他年紀五十歲上下,雖有些駝背但體格強健,此刻被季窈指認,立刻慌慌張張將手里的狗皮膏藥藏起懷中,后連連擺手否認。
“我沒有!此等殺頭的大罪,你休要胡說!”
季窈從懷中掏出手絹,展開來,一塊皺巴巴、臟兮兮的狗皮膏藥靜靜地躺在她掌心,仿佛是這一場鬧劇最后的觀眾。
“這張膏藥是在填埋陳無憂的灶洞里找到,應該是兇手在在侵犯她的時候,混亂之中被她扯下來捏在手心,一直跟著她被埋進灶臺之下,之后又從她手中滑落下來的。我們問過你經常買藥的醫館,確認這上面的藥就是你經常會去拿了貼在虎口處的。車夫駕車,雙手虎口想必經常會開裂。若你還想狡辯,就把你懷里新買的狗皮膏藥拿出來與這塊對比一下,便知分曉。”
見官兵準備圍上來,車夫捂著胸口,想了想開口喊道:“這城里車夫多的很,大家用的藥都一樣,你怎么能就憑這個污蔑我?我不認!我沒有殺人!”
季窈冷臉上前,伸手指著他的手。
“膏藥上沾著血跡,想必兇手在被陳無憂扯下膏藥時還意外被她抓傷。你可不可以給大家看一下你的手背,看上面是否有抓痕!
一聽這話,車夫立刻瘋了似的用右手將自己左手手背蓋住,轉身想跑,南星一個箭步沖上來將他按住,臉貼在甄府大門上,強行將左手手背展示到大家面前。
手背虎口處三條抓痕清晰可見,還結著血痂,他仍是狡辯。
“是、是貓抓的!后院那只貓將府里好幾個仆人都抓傷了,為什么不說他們!”
“好,死到臨頭還不承認,”季窈轉過身,朝著驚魂未定的甄員外和趙大娘子開口道,“甄老爺,大娘子,你們還記得,上個月十五那晚,九叔何時出去,又何時回來的嗎?”
一旁看了許久熱鬧的甄府管家聞言上前,怯生生道:“我記得,老九申時駕馬車出的門,回來的時候我剛送客人出門,那時候應該是戌時四刻。”
南星“咚”的一聲將車夫的頭撞在門上,語氣兇狠。
“駕馬車從甄府到城郊一個來回最多一個時辰,你卻整整花了快三個時辰,還說沒殺人!”
他被南星這一下撞得發昏,結結巴巴道:“我……我……”
“我來替你說,”季窈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是淡綠色粉末,少女神色自若,將紙包遞到車夫面前說道:“你殺死陳無憂之后,并沒有立即駕車回甄府,而是拐道去了城北一家你從未去過的醫館買了巴豆,所以才耽誤了這么長時間,我們已經找到那家醫館,與大夫確認過,上月十五日那晚,有個與車夫身形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在他打烊之前來買過一包巴豆。”
“巴豆?”甄員外聽著不對勁,想湊上前來看看,被趙大娘子一把拉回去。
“對,甄老爺,你那晚宴請客人之后,深夜突然拉肚子并不是偶然,而是他在你就寢前一定會喝的安神湯里加了磨成粉的巴豆,你算算時辰,是否是他回來之后,你才開始感覺到肚子不舒服的?”
甄員外氣得鼻子冒煙,伸出手指顫悠悠指向車夫,怒吼道:“老九,你、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此刻車夫的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他忍著疼,嘴里含糊不清。
“我……我……”
“還是我來替你說罷!奔抉罕持,比剛才又悠閑了幾分,京墨看著她得意的模樣,眼里盛滿笑意。
“因為你要確保甄員外那幾日都無法去到城郊與林生私會,這樣你才能有足夠的時間找地方將陳無憂的尸體藏起來。前兩日我已經偷偷跟府上其他人打聽過,確認在上個月十六日那天,你謊稱身體不適向管家告假,消失了一天,至于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我勸你還是早點認罪,免受那諸多的皮肉之苦!
第29章 三更合一 “又不是第一次抱我。”……
巳時已到,毒辣的日光伴隨蟬鳴聲逐漸將龍都整片頭頂侵占。
甄府門口被看熱鬧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
季窈字字珠璣,將甄員外的車夫九叔奸殺陳無憂后灶洞藏尸一事說得清清楚楚,令他啞口無言?粗麧M臉悔恨,任由官差給他戴上枷鎖,圍觀的百姓們聞言皆是憤慨,隨手抓起地上的石子、手里的菜葉朝他扔過去,唾罵聲、叫好聲響成一片。
甄員外自知理虧,又不愿此事再牽扯到自己,雖不情愿,到底還是又跑了一趟官府,簽字畫押答應不再追究陳三將他砍傷一事。
直到天色漸暗,大牢里的油燈紛紛亮起時刻,陳三才被放了出來,剛好與季窈等人撞個正著。
他蓬頭垢面,眼窩深陷,此刻正低頭抹淚,顯然是不能接受失蹤了這么久的女兒慘死的消息,看見季窈等人走過來忙上前將他們攔住,啞著嗓子道:“謝謝你們幫了我女兒,如今兇手已經認罪,老朽敢問,何時可以將我女兒的尸首接回家中?”
不等季窈開口,京墨上前一步,接住陳三正欲扒拉季窈的手,聲色溫吞道:“案件全部蓋棺下定論以后,衙門自會有人通知你來將女兒領走。在此之前,還請稍安勿躁。”
沒想到京墨對于官府辦案流程如此熟悉,季窈心里對于南風館四人的疑團又多了一個。
陳三聽完這話,一巴掌拍掉京墨遞來的手,抱怨之中帶著些許狂躁道:“不行!那是我清清白白的閨女,總這么赤身裸體躺在那些個大老爺們面前任他們翻來覆去的看怎么行?我今天必須帶她走!驗尸房在哪、帶我去驗尸房!”
南星最是看不慣這些人肆意妄為,剛想發火被季窈攔住。被他這么一說,季窈也心生不忍,,便點頭答應,陪陳三一起去問問能否將陳無憂的尸首帶走。
“讓她回去吧,那驗尸房里陰冷孤單,她一定也很想回家!
三人帶著陳三一路拐過刑房、案房,最后是京墨獨自一人先進去不知道與誰交涉一陣,最終才打開門讓陳三進去。
“知府大人體恤愛民,特別批準讓家屬提前將陳無憂的尸首帶走。陳三,你進去領人罷!
話音剛落,陳三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起身就往燭光昏暗的驗尸房里走。
兩個官差正幫忙將蓋著白布的尸體往板車上放,一陣不知道從哪里吹來的疾風突然將四周所有的燭火吹滅,整個驗尸房內外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不僅如此,這一陣風像是盯上了他們幾個似的,打著卷的在整個衙門后面亂竄,掀起眾人衣袍、頭發翻飛不停,連掛在外面的白布和竹架這些都被吹得在天井里四處亂飛。
那些白布都是平日里用來蓋死人的,滿天亂飛之時突然將兩個抬尸體的官差蒙住,嚇得他們哇哇大叫。
“有鬼啊啊啊。
眼看著尸首的雙腳就要掉到地上,季窈下意識去接,倏忽然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逐漸顯現。陳無憂的游靈原本準備撲過來的動作頓在當場,還同那日在城郊宅院門口與季窈正面相遇一樣,對她表現出了恐懼和躲避。
“無憂?”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中,少女看著那抹孤單的白色身影,顯得那么凄楚、哀怨。她略微后退,繼續揮動雙臂,掀起翻飛的白布和地上的竹竿去阻止兩個官差和陳三去觸碰她的尸體。
陳三顧不得吱哇亂叫的官差,還在奮力將尸首運上板車,少女一把將之按住,神色嚴肅。
“等一下,陳無憂不愿意跟你走。”
這話徹底將陳三激怒,他奮力甩來季窈的手,一把將她推開,眼看著少女就要撞到驗尸房門上,南星眼疾手快伸手將她摟過,堅實的后背撞在門上,發出“砰”的一聲。
“她是我閨女,那是她唯一的家,她怎么會不愿意?你個小子毛都沒長齊也敢來胡咧咧?別碰我女兒的腳,走開!”
說話間,京墨已經略施展功夫將天井里亂飛的竹竿和白布都抓住,交給了官差們抱在懷中。南星還想逮著陳三教訓,被少女攔住。季窈看著陳無憂的游靈沒了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陳三將載有自己尸體的板車推處衙門側門,正好與前來尋季窈三人的杜仲撞上,他冷眼看著陳三消失在視野里,轉過頭進了衙門。
看見那抹白色游靈的一瞬間,杜仲立刻主動上前,并將手伸進懷中,看樣子好像是準備將什么東西掏出來。
“陳無憂!
然而陳無憂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似的,徑直繞過杜仲飄向門外。看著季窈不解的眼神,南星低頭靠在少女耳畔輕聲解釋道:“我們每一次完成了游靈的心愿,杜仲都會喚她的名字,向她詢問深埋在龍都地下寶物所在。看來這一次,我們還沒有完全成功!
“那是不是說明,陳無憂還有所掛念,她真的不愿意跟陳三走!”
“不排除這種情況。”京墨在背后小聲開口,說完后走上前與杜仲講起了方才的情況。
杜仲復將手伸出來,垂落在側,淡然道:“也許是同那次天星樓一案的游靈一樣,必須要親眼看著自己的尸首葬入家鄉墳地,沒有被常年毆打自己的夫君家人帶走,方才算安心罷。且再等等。”
說完,清冷郎君余光看了季窈一眼,轉過身去與京墨走出衙門。
南星帶著季窈走在后面,看前面兩人漸行漸遠,少年輕扯季窈衣袖,示意她停下。
“師娘可是不放心陳無憂?”
“嗯!鄙倥郧牲c頭,眼神帶著關切,“我總覺得,她就是不愿意跟陳三回去。怎么會有人這么慘,連死了都不能如愿?”
南星聞言淡笑,如墨色般漆黑的眼瞳里閃爍著寵溺的光。
“那師娘想做什么,搶尸體?還是把陳三再送回大牢?我幫你!
他爽朗的模樣看上去神采奕奕,季窈怔愣片刻,朝著南星粲然一笑。
“走,咱們去陳三的家里瞧上一瞧!
**
夜黑風高,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躍上陳三家宅的院墻,一身黑衣外加黑布蒙面,勾勒出少年寬肩窄腰,身材修長。他略側身低頭,伸手將另一個略矮一頭,少年郎打扮的人提到墻上,無聲從墻上落下后,又伸出雙手去接墻頭的人。
“師娘放心,我接著你!
季窈點了點頭,看著院墻離地面著實高了些,一咬牙一閉眼,張開雙臂撲到南星懷里,正好被他接了個滿懷,耳鬢間都是她的香氣。
“師娘好輕啊!
少女只顧著低頭找尋自己身上帶的火折子,聽見這話,帶著嬌氣瞪他一眼。
“又不是第一次抱我,說這些做甚……趕緊到處看看!
她這話說得曖昧,少年聽完暗自竊喜,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確實不是第一次!
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陳三的院子不大,僅方寸大小的院落里散亂著木柴和一些破舊的工具,看著像是陳三平日里打鐵用的。兩人貓腰來到門口,聽見屋子里面傳來起起落落的鼾聲,方知陳三此刻應在熟睡當中。
南星瞧見房屋一側的小窗,輕輕推開口示意季窈過來。
兩人翻窗進去,見屋內正中停放著陳無憂的尸體,左右兩側各有一間屋子。若陳三既然在左側的屋子里睡覺,那么右側這邊的屋子想來應該就是陳無憂生前閨房了。
推門進來,季窈重新擦亮火折子。目光所及,卻都是些尋常家用。妝奩上胭脂首飾寥寥無幾,無不彰顯著陳無憂窮困的窘境。
就在少女站起來,準備轉身的瞬間,眼角余光好像有什么鮮艷的紅光一閃而過,她回過頭去,垂目而視,赫然發現屋子里靠墻擺著的床下,露出了類似衣服的紅色布料。
“床下有東西!”
驚異之中,季窈的聲音都有些變了,南星聞聲湊上來,跪在地上,伸手將床底下紅色的布料全部扯出來。擒著火光照亮,一件被剪爛的紅色女衣出現在兩人眼前。
“怎么會有紅色的衣服?陳三不是說,陳無憂最討厭紅色的衣服了嗎?”
“也許就是因為討厭才會把它剪爛呢?”南星手里攥著布料,隨意瞧了瞧床底,又是一驚,“床底下還有!”
他彎下腰,將整個身體探進床底,不一會兒又從里面薅出另一件紅色的衣服。
一件、又一件,看著褪色和發皺的程度,還不像是同一時間扔進去的,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都被撕扯得破破爛爛,根本沒法穿。
季窈默默地撫摸著這些衣服,正百思不得其解,手突然觸碰到一個略顯不同的材質。
“這是什么?”
摸索著,她從其中一件衣服里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紙,展開來看,白紙的一角已經燒去不少。待看清紙頁上的內容,少女雙目圓睜,錯愕之情躍然臉上。因為過于驚訝的原因,她微張的嘴唇遲遲沒有合上,南星剛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塵,看見她如此模樣心里咯噔一跳。
“怎么了?”
季窈喉間上下滾動,目光漸漸暗下來,將信紙遞給南星。
“陳無憂不愿意回來的原因找到了。”
少年墨眉蹙起,展信讀來,臉上厭惡之色溢于言表。
他手上這一封被燒去一角的信箋,原來是一封祭文。字跡剛勁有力,應該是陳三在外面書攤找的代筆先生。
前半段如尋常祭文那般,對著祖宗先輩表達了自己的哀思和敬意,這后半段,卻詳細地講述了陳三自己含辛茹苦帶大的孤女如今已及笄,開始變得喜歡往外跑,去結交外人。所以他已經開始擇選日期,準備提前迎娶這名養女過門,為陳家延續香火,傳承后代,讓老祖宗們地下有知,可以保佑他們早日成親生子,幸福美滿。
透過木窗,季窈看著那塊白布下瘦弱不堪的尸體,目光滿是哀憐。
“難怪她最討厭紅色的衣服,難怪她背著陳三偷跑出來,到米鋪做工攢錢,難怪她要逼林生去她家提親!
也許是她在陪陳三祭祖的時候意外發現了這封信,發現了養父對她不齒的企圖,才會如此著急想要逃離。
床榻上,陳三睡得正香,脖子突然被人掐住,漲得他臉色通紅從睡夢中驚醒。
睜眼看還沒來得及看清掐他的人是誰,下一瞬,少年一個用力將老漢整個人從床上拎起來,雙腳懸空舉起,面帶憤怒。
“咳咳……怎么是你們……放、放開我……”
季窈手里捏著那封祭文,冷聲開口道:“陳三,不管你是否愿意,如今無憂已死,你那些需要傳宗接代的齷齪心思注定是實現不了的,不如我們各退一步,我留你一命,但是你要把無憂的尸體給我帶走安葬!
至于安葬在何處,他就不必知道了。
“不行!咳咳……她是我的女兒,不能、不能給你……”
“好!奔抉貉酆,她低頭從南星腰間拔出佩劍,陳三只見一道寒光閃過,臉上立刻傳來一陣劇痛。
“啊啊啊!”
季窈在他的臉上劃了一刀,接著用劍身拍了拍他的臉道:“你若是不答應,我便在你臉上刺上‘淫賊’二字,并將你企圖迎娶自己的養女這種敗壞人倫的不齒行徑公諸于眾,讓你名聲盡毀。接著,再一劍閹了你,讓你們陳家徹底斷子絕孫,你看如何?”
她說這話時,故意又將劍身下移,在陳三的□□上拍了兩下,差點給他嚇尿褲子。
此刻陳三的臉因為缺氧的緣故已經變得青紫,見他連連點頭,南星嗤笑一聲松了手,他才落到地上,開始大口呼吸起來。
少女與南星相視一笑,目光隨即轉到身后,眼神溫柔。
“無憂,你自由了!
**
翌日,眼尖的鄰舍看見有人帶著板車來將陳三家中停放的尸體接走,問起陳三,他支吾半天只說是家里人另尋了墳地,擇日安葬。
再后來,他打鐵時誤將鐵水灑在了身上,將下身燙得血肉模糊,因此還得了個“陳公公”的外號,不久后就離開龍都,消失在季窈等人的視線中。
甄員外則是因為和男子私會數月的消息不徑而走,在龍都城中傳得沸沸揚揚。他自覺沒了臉面,將自己關在家中閉門不出,誰知時隔多日才一出門,就被不知道哪來的歹徒從身后敲暈,被扔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身上還掛了一塊牌子,寫著他靠打壓農民獵戶,強行從他們手里買下年幼的少女做妾室,且妾室的數量早已遠遠超過朝廷規定官員應去的數目。種種罪行,激起民憤,不到三日便逼得官府對他做出處罰,即刻革去一切頭銜官職,貶為庶民,并勒令他將強娶的女兒們都放回家中,不得再追。
之后他便帶著妻兒將家宅變賣,灰溜溜地逃回了家鄉。南星雖然失去了趙大娘子這個重要的金主,卻因為破獲案子仍從她那里最后撈了一筆。
至于林生,從牢里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氣息奄奄,養了許久才又出現在街頭。既然自己喜歡年長男人的事情也再遮掩不住,干脆搖身一變,自此每日穿著女裝在街上招搖過市,聲稱自己總有一日能找到真心愛自己男兒身的人。
“拋開對無憂的傷害,其實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不用受旁人太多約束。”
日落西山,季窈與身后四個俊逸的少年郎站在城外紫云山的半山腰上,看著無憂的棺材被泥土漸漸覆蓋,面色從容。
新刻的墓碑上,寫著“有女無憂之墓”。少女輕撫碑石,眼中都是喜色。
“今生無姓,來世無憂。放心,你不會孤單,以后我若是久居于此,會帶著他們常來看你!
夜幕降臨的同時,白色游靈的身影一同出現在不遠處昏暗樹蔭下。季窈看著杜仲走過去,從懷中掏出一物放置在陳無憂的游靈面前,后者對于杜仲終于有了一絲反應,低頭瞧見他手中的物件后,略搖了搖頭。
無人知曉季窈在黑暗之中看得更清楚,遠遠看去,她似乎瞧見杜仲手里是拇指大小,半透明的琉璃小瓶,里面紅色液體隱隱流動。
那是什么?
來不及細想,她突然感到心口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好似被人用利刃深深扎進胸腔。接著腦海里一片零星的畫面閃過,青色與藍色的火焰不斷在她眼簾跳動,灼燒著她的神志。
“嘶。”少女閉上眼睛彎下腰,捂著胸口滿臉痛苦。
南星第一個注意到季窈不對勁,趕緊彎下腰將她雙臂摟住,輕輕用力以防止她摔倒。
“怎么了,可是覺得哪里不舒服?”
直到杜仲將手中紅色的琉璃小瓶重新揣進懷里少女心口上的劇痛又驟然消失,她因為忍痛的緣故,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呼吸微喘,松開捂住胸口的手搖搖頭。
“沒事,許是方才日頭下久站,暑熱入體!
京墨伸手探了探季窈的額頭,發現并不燙手才放下心來。
“回去將碎冰鑿一些,來給掌柜降降溫。”說話間,杜仲已經與無憂的游靈簡單的交談已經結束,看見季窈臉色蒼白,朝其他三人眨眼示意。
“回罷。”
**
因這段時日專心調查無憂的命案,別說是算賬查賬,就連南風館每日夜晚最是繁忙的時候,季窈都經常不在。如今一樁事了,用過晚膳之后,京墨將這段時日的賬本全部送到季窈房中,供她清賬。
大暑已過,到底在還中伏天里,季窈洗漱沐浴完回到房中仍是薄汗不斷,臨窗坐了許久才將身上暑熱散盡,開始看賬本。一邊看還一邊試著同時撥動算盤,拿出空白的簿子將賬一筆一筆算清。
結果這賬越算越亂,錢也越算越少,少女正眉頭不展之際,突然聞到一股銀耳蓮子羹的香氣。
抬頭看去,南星長發飄飄,手里仍舊端著八角紅漆木盤,上面可不就是一碗茶湯清透的銀耳蓮子燕窩羹,里面切碎了的紅棗粒漂浮在茶湯上,好似紅梅點雪,禪意十足。
對于他的出現,季窈已經習以為常,伸手接過碗盅,照招手示意他進到房間里,自己則是拿起小勺嘗了一口,竟一點也不冰,甚至還有些余溫。
“怎么沒有碎冰?”
南星走進屋內將門關上,見書桌上燈盞昏暗,打開燈籠的罩子,用銅簽撥正蠟芯,季窈面前登時又亮了三分。
“睡前吃冰,輕則頭暈失眠,重則大鬧五臟廟,還是吃些溫熱的好!
少女一邊興致勃勃地吃著,一邊隨口說道:“這個天氣,還是吃冰的爽口!
“饞貓!睂粽种匦掳埠,南星轉過身來笑她,“明日再給你補一碗加了碎冰的,可滿意了?”
溫吞繾綣的燭光下,少年嘴角帶笑,微瞇著雙眼。他斜靠在墻邊站著,自帶一股風流做派,褪去平日里的傲嬌和幼稚,此刻沉默的站在那里,好似襟韻散落晴如雪,秋月塵埃不可觸。
季窈抿著嘴邊的白糖水兒,好像這個甜氣是從面前俊美無儔的少年身上散發出來的一樣,下意識點點頭。
兩人一站一坐,南星順著少女嫵媚的眉眼往下看,最終將目光落在她嘴邊一顆殘存的碎紅棗粒上。
“師娘……”他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嘴角,季窈這才回過神來,懵懂眨眼,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什么?”
她那雙杏仁眼在燭火映照下熠熠生輝,說不出的呆愣可愛,南星忍不住莞爾,從墻邊直起身子,走到桌邊俯身過來,伸手輕輕將她嘴邊的碎紅棗粒捻走。
這一動作,她仰頭時分恰逢他溫柔低頭,季窈被他突然的靠近略嚇到,眼神相撞上時,兩人皆是一愣。曖昧不明的氣氛似乎在這一刻順著少年的指尖點在少女肌膚,融于夏夜潮濕的空氣中,抽絲剝繭般快速發酵起來、擴散開來。南星眼眸低垂,濃密的鴉睫覆蓋其上,看不清眼里的情緒。
他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片刻后緩緩收回手,目光卻仍直直的落在少女臉上。
半晌,他于這暖黃柔和的微光中開口,聲音喑啞,氣息灼熱。
“師娘,我可以親你嗎?”
他、他在說什么!?
這句話就像是導火索一般,讓季窈整個人瞬間回過神來,緊繃神經整個人往后仰。
對了!上次喝酒糊里糊涂和他親上,心里一直記得要離他遠些的,怎么這幾日查案翻墻,合作得越發有默契之后,她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當然不可以!”季窈站起身,氣鼓鼓的推著他往外走,“還當自己酒沒醒,對著師娘說這些混賬話。我還以為這段時日你轉了性,終于沒那么輕浮幼稚了,給我出去!”
不料她這一推,正中南星下懷。他順勢捉住季窈的手把她禁錮在自己懷中,眉眼在這一瞬間染上些許哀怨。
“我知道我沒有師父處事穩重,可他已經死了。你們成親不過短短三月,以后都會有我陪著你的。我已經很努力在學了,師娘你多看看我,不要趕我走,好嗎?”
這又是什么混賬話?少女聽得面紅耳赤,在他懷里掙扎得更厲害。
“別鬧了,我連你真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如何交心?”
她原本只是隨便找了個借口想讓他知難而退,卻沒想到南星直接攬過少女細腰,以為這才是她不愿意接納他的原因。
“這有什么,我告訴你便是,我的真名叫……”
“南星!”
身后猛不丁傳來一個聲音,兩人回頭望去,杜仲已經將房門打開,略站到門口,清雋的面容上透著寒氣。
“這么晚了,你在掌柜房中做甚?”
“我是來……”
“啊,他是來看我算賬算清楚沒有的。”季窈本身就有些害怕杜仲,生怕他誤會自己與南星有私,此刻趕緊從南星懷中掙脫,接過話頭隨便撒了個謊,順便還不忘拿起桌上的賬本,有模有樣的翻看起來。
“咳……我看了最近的賬,店里的流水少了三分之一有余,是怎么回事?”
木橋對面,杜仲收回目光,準備重新將房門關上:“七夕將至,城中為未曾娶親的男子與深閨女娘們舉辦了不少廟會、選親、和結緣的盛會,是以女客們少了許多!
女娘們都琢磨著怎么選夫婿去了,那南風館的生意豈不是還要繼續這么蕭條下去?
合上賬本,少女眉頭緊促。
南星從容一笑,俯身到少女耳邊道:“鴛鴦戲水,出雙入對,是攔不住的事,只過了這段時日,到了秋天就會好起來的!
鴛鴦有什么了不起……季窈沉思片刻,一個壞笑從嘴角勾起。杜仲和南星看著她從黑暗中緩緩抬頭,眼里閃著壞事兒的精光。
“且看我如何棒打鴛鴦。”
**
暑夏炎炎,日晴當空。
杜仲帶著朦朧的睡意從后舍來到前館大堂時,看見南星、京墨和蟬衣都已經收拾妥帖,坐在大堂其中一張四方桌的三側,身后則是南風館余下所有的小倌和伙計。在他們面前,季窈一身清爽男子裝扮,袖口、腳踝以帶束口,顯得干凈利落,像是要去做什么粗活重活一樣。
見杜仲終于來了,她趕緊招手,興高采烈的示意杜仲也一并在她面前坐下。
經過她先是帶著南星翻墻進林生家里找衣服,后又屢教不改,再次翻進陳三家中在別人臉上劃刀口,高瘦的郎君吃不準眼前嬌小的少女又想做什么離經叛道之事,剛不大情愿地走過來,就被季窈一把按住肩膀坐在凳子上,隨即激昂澎湃地說道:“今日將大家召集起來,是為了宣布一項重要的活動!
商陸一身淡彩流光的紗衣,舉手投足間風情萬種。他向來最是捧季窈的場,開口問來。
“是何活動?”
季窈神秘一笑,撫著額頭嘆惋道:“不瞞大家,我昨夜通宵查看最近的賬本,看見咱們店里的流水竟然足足少了有三分之一,身為掌柜,我自己在吃穿用度上尚可節衣縮食,可對于大家每月的例錢,我無論如何不愿意苛扣,只想讓大家跟著我能過上好日子。這過上好日子的辦法,自然就是讓城中盡可能多的女娘繼續選擇來到我們南風館尋歡作樂。所以三日后,龍都城中月老廟前舉辦的一系列七夕盛會,我們勢必要想辦法參與進去,拆散那些個墜入情網的少男少女們,懂了嗎?”
這個主意實在是損,京墨聽完笑著低頭,只當做她小孩子脾性。
“自古勸和不勸分,掌柜帶我們做這種事,恐怕太過缺德了些!
季窈正興致勃勃地展開自己昨晚連夜畫好的圖,聽見這話轉過頭來解釋道:“非也非也,自古多情空余恨。這一男一女在彼此了解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美色啊、劫財啊、天災人禍啊之類的困難,每一種困難都是可以幫助女娘們看清一個男人真面目的最好機會。如果女娘愛錯了人,甚至嫁錯郎君,那便是一生的悔恨。我此番行為不過是對他們的考驗,真正相愛且意志堅定的鴛鴦們是不會被我們拆散的。這是積福不是缺德,放心吧。”
說完,她將手中圖紙展開,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起自己的計劃。
七夕節當夜,南風館所在的簋街作為龍都最繁華的地段,會在集市街到月老廟的這一段距離中布置大量花燈和花束,以裝點濃郁的過節氛圍。屆時里面除了全龍都城中大部分老百姓,尤其是年輕的女娘和郎君們都會到此,觀看表演、賞景品茶。
南風館所有人則需要分成四個部分,一部分人帶著從青樓請來的美嬌娘守在集市街上,施展美人計作為第一關;一部分人則蒙面,悄然等在月湖橋上,用半路打劫作為第二關;還有一部分人候在相思樹下,等過了橋的愛侶們來到樹下求相思子、掛情人結的時候施展美男計,上前搭訕,作為第三關;至于最后這一部分人嘛,則是早早的候在相思樹后的月老廟中,看準時機將廟堂里的燭火熄滅,制造鬧鬼的假象,看那些女娘身邊的郎君們會做出什么反應。
“能將四關都闖過的人,必定寥寥無幾,到時候我們再說這是七夕活動的一部分就是。到時候咱們館里生意好起來,我給大家漲月錢!”
南星心里自然覺得有趣極了,但礙于自己昨晚才在季窈面前說了要成熟穩重些,忍住站起來鼓掌叫好的沖動,只“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高聲附和道:“掌柜妙計!我覺著甚好。”
四個郎君身后諸人,只將最后這一句“漲月錢”聽明白了,紛紛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好,甭管做什么,掌柜的只管吩咐!”
季窈嘴角拾起一個滿意的笑容,將圖紙拍在桌上,胸有成竹道:“本掌柜現在就將此次活動,正式命名為‘巧斷鴛鴦納新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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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整個南風館所有人的加入,納新財的計劃正抵著七夕到來之前有條不紊的進行,只有一件,讓季窈有些頭疼。
她去到鄰街的青樓,打算找老媽媽高價請來四個美嬌娘到七夕盛會當夜的集市街口施展美人計,奈何參加七夕的女娘眾多,男子卻相對較少,那日青樓的客人已經約了很多,任季窈咬著牙出再高的價格,她們也只能有三個小娘子出借,再拿不出第四個。
少一個小娘子,這計劃的第一關就要漏掉不少好色的郎君,季窈將情況告知其他四人后,坐在柜臺前愁眉不展。
南星看著季窈愁云攏眉,嬌俏的一張臉失了光彩,突然心生一計。
“掌柜,不如……你來扮第四名女娘吧?”
“啊?”
要她男扮女……不對,要她女扮男,然后再扮女裝?這樣不會露餡嗎?
此言一出,除南星外,其余三人臉色皆是不同。
京墨忍笑不語,仿佛將南星那點子小心思全然看破;蟬衣心思單純,淡然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擔憂;杜仲則是橫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南星,沉默不語。
少年被他們幾人的目光盯得心里發毛,又解釋道:“對啊,你身形與女娘相差無幾,長、長相也好,由你來扮作女娘,別人定不會察覺出來。況且作為計劃第一環,有你在前頭盯著,肯定能一次性過濾掉很多好色的男人。誒,不對,好色……”
對啊,光顧著想看她盛裝打扮一番,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師娘若是被那些好色之徒輕薄了可怎么是好?
南星立刻改了主意,擺擺手道:“算了算了,這主意不好,我們再想想。”
被分到鬧鬼那一組,杜仲心中十分不愿意參加這些小孩子戲耍的把戲,此刻剛好起身開口道:“我覺得此計甚好,掌柜為了整個南風館的利益,犧牲美色不算什么。若大家放心不下,我可以在一旁盯著,保護四位女娘的安全!
什么犧牲美色!師娘的美色豈是旁人可以看的?
少年拍案而起:“我不同意!”
再這樣耽擱下去,計劃就不一定能按時開展了,少女在兩人身后點點頭,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行,我上就我上,就這么定了!
如今君姑帶著赫連羽應該已經離開龍都,她今日便找個時間,回赫連家宅一趟,尋摸一兩身她往日穿戴過的衣裳回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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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膳,趁眾人忙著接待女客,季窈借口出去采買七夕節的用物,獨自一人出了門。
再走到無比熟悉的家宅門口時,少女有些恍惚,好像一推開門,赫連塵就在里面秉燭夜讀一般。數月以來,她曾多次試圖在腦海中尋找他的面容,但此刻回到這里,才恍然明白過來他倆確實已經陰陽相隔。
少女滿腹心思推門而入,卻沒有注意到暗巷拐角處,一雙如狼似虎的目光正緊緊地盯著自己。她進到宅院中,憑借往日的記憶徑直走到主臥房門口,進到內室。
房屋久不住人,灰塵滿溢,季窈遮住口鼻,在黑暗中適應一陣后,找準衣柜的位置打開,開始翻找起來自己的衣裳。
這一翻找,她才察覺自己連一身出席盛會的漂亮衣裳都沒有,大多都是些素衣白裳,清雅有余,寡淡無味。余光瞟到衣柜最里面那身素白的喪服,她拿在手中,撫摸著上面辟邪紋織錦和銀色的獬豸紋刺繡。
這還是夏大娘子初到龍都時,嫌季窈衣著過于素簡,專門找人被她定制的名貴喪服,好幾次路過她門口,都聽她暗道這身衣服花銷頗多,甚是心疼。
看來看去,好像只有這身衣裳貴一些。
拿完衣裳,季窈又到妝奩前查看自己往日戴的珠釵。耳珰、手鐲,匣屜里還有一個銀質的項圈。與衣裳一起包好,正準備離開時,季窈突然聽到背后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難道有人進來了?
這腳步聲零散,顯然來人不止一個,少女抱著包袱站在門口,透過縫隙赫然瞧見一大群苗疆人手持彎刀闖了進來,正四散開來到各處搜尋。
為首的尤猛姍姍來遲,手持提燈吩咐道:“給我到處搜,今天非抓著她不可!”
“是!”
怎么辦,這下跑不掉了。
季窈絕望閉眼,轉身去打開衣柜,試了幾次躲不進去,彎腰想鉆進床底才發現自己睡了三個多月的床是四面圍檔起來的矮架床。聽著門外苗疆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季窈抱著包袱瑟縮在門后面,拳頭漸漸捏緊。
尤猛聽見主臥房的門隱隱傳來聲響,頓時眼神一凜,邁開步子上前。就在門被打開的一瞬間,臥房屋頂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自上而下,輕盈一躍落到院中,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時一個縱身踢開木窗,進到臥房。接著他立刻拉住季窈躲開尤猛的攻擊,后退幾步摟住少女細腰從窗戶翻了出去。
“是你?”
杜仲神色淡然,一手摟著季窈,另一只手持劍從容應對這一個又一個攻過來的苗疆人。直到退至開闊地帶,他一個墊步帶著少女騰空而起,跳上屋頂,在一片嘩啦啦的瓦片碎裂聲中帶著她離開。
眼看著季窈又一次從自己面前逃脫,尤猛氣得吹胡子瞪眼,用刀指著月色中離去的兩人,氣急敗壞道:“給我追!”
一輪圓月高懸,月色中,沒有人注意到龍都城中,兩個輕盈的身影正交疊一起,快速從一個個屋頂上掠過。待行至南風館附近無人的街巷,確認苗疆人沒有追過來之后,杜仲摟著季窈一躍而下,在暗巷中落地。
自己的腰此刻被杜仲摟久了,有些僵硬,季窈退后一步,有些難為情。
“今日多謝你!
杜仲一邊整理衣衫,目光落下她懷中包袱上。
“你回去做甚?”
她連忙將包袱打開,將衣裳和首飾露出來:“拿扮娘子之物!
原本只是隨意掃過,杜仲的目光卻倏忽然在那個銀質的項圈上停滯,他墨眉下壓,謹慎的拿起項圈,在月光中反復打量,沉身開口道:“這也是你的?”
“嗯,”季窈乖巧點頭,如實說來,“我從赫連塵的馬車上醒來之時,脖子上就帶著這枚項圈。有何不妥嗎?”
郎君眼中濃霧更甚,再看向季窈時,面色凝重。
他該不該告訴她,這項圈上所刻的委蛇,是只有苗疆世代侍奉苗疆王的部族——圣衣族人所帶飾品才會刻上去的圖案。
第30章 七夕大作戰 他就這么討厭她嗎?
花燈千盞,不及玉人一雙。
七夕節當夜,日落薄暮,將夜未暗之際,龍都城中的青年男女們已經盛裝完畢,攜手來到簋街之中,賞燈游玩。
街市兩側掛滿五彩花燈,并燈下無數商販茶攤、把玩小件、暑夏涼食一起,裝點著和平的盛世。
街口戲臺子迷幻多彩的屋檐下,燈影迷離,戲曲、雜耍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家站在一起,同聲喝彩,熱鬧非常。
南風館里,商陸帶著三個從青樓高價請來的美嬌娘早已出發去到簋街街市口就位,三七帶著伙計和小廝此刻應該也在月湖橋和相思樹下站定了,見季窈遲遲沒有從房中出來,杜仲三人坐在大堂悠閑喝茶,南星忍不住起身來到后舍,輕敲少女房門道:“師娘,要我幫忙嗎?”
“不、不用了。”
門內人聲音聽上去有些慌亂,片刻后打開房門。
原本斜靠在門邊的少年神色悠哉,正轉頭過來,看清少女的一瞬間,一抹驚艷之色躍然臉上。
只見季窈一身絲質白衣,衣領對襟上原本的避邪獬豸紋織錦已經被吉祥仙鶴團云紋代替,水紅色腰帶勾勒出不堪一握細腰,外罩全鏤空的刺繡長袍,清雅出塵。她今日施了粉黛,纖眉朱唇,桃紅色的煙味上挑,勾人魂魄,烏黑發髻上兩朵剛摘的重瓣垂絲海棠,隨夏夜微風輕輕拂動。
與嬌艷嫵媚的絕色外貌相比,少女久不裝扮,顯得有些局促。每走一步身上環佩叮當,響得她頗為不適應。
果然還是男裝干脆利落,穿著也舒服。
她看著面前呆愣住的南星,薄唇微抿。
“好看嗎?”
豈止好看,實在太美。
少年喉結上下滾動,拼命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悸動,回過神來耳垂隱隱泛紅,醞釀半晌一個字也數說不出來,只點了點頭。
兩人并肩走在回廊上,相互看看對方,才驚覺今日南星也是一身白衣,遠遠望去,宛若一對天成的璧人。南星心神仍舊亂著,咳嗽一聲開口道:“白色最是襯你!
季窈抬起袖口,指尖輕撫上面的花紋,暗笑道:“這原本就是你們與我初相見那日,我身上穿的喪服,還是京墨提醒我今日穿這身諸多忌諱,所以拿去找人改了刺繡和款式,還換了一件外袍。不然我今日穿這身衣服出現在燈會上,怕是要找人笑話罷。”
“怎會?有謫仙的美人在側,他們多看幾眼尤嫌不足,哪里敢笑話你?”
行至大堂,少女盛裝引眾人抬頭,就連杜仲眼中都有一絲驚艷劃過。
京墨淡然起身走到季窈面前,帶著欣賞的目光瞧了瞧少女的眉眼,笑著搖頭。
“如此裝扮,女娘的身份今后還怎么藏啊?”!
南星聞言瞠目結舌,一個箭步站到季窈與京墨之間,瞪著他道:“你知道掌柜是女娘了?”
余光又掃過蟬衣和杜仲,兩人皆是不語,南星反應過來,大受打擊。
“你們都知道了?什么時候?”
南星背后,季窈也有些吃驚。原本她以為只有杜仲和無意間觸碰到她肌膚的南星知道,沒想到……
京墨眼中閃過一絲促狹,側眸看了蟬衣一眼。
“大概是掌柜初到館中那幾日吧!
“所以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你們知道了都不告訴我!”
氣死他了!
杜仲臉上顯出一絲不耐煩,起身朝門口走去。
“時辰不早了,走吧!
四個俊俏非凡的郎君加上花容月貌的娘子并排而立,一路上引無數路人頻頻回眸,更有甚者直接轉身跟了上來,看他們去向何處?粗鴥膳月愤^的男人口水滴答的模樣,南星更加不舍得讓季窈出去拋頭露面,心里又是懊惱又是焦慮,肚子一個人在一旁愁眉苦臉,嘆惋不迭。
他出的什么餿主意。
五人到了街市口,成功與美嬌娘們匯合,商陸遞給季窈一籃子鮮花,帶著不同任務的人前往下一個地點。
美人持花,百觀不厭。京墨看著南星在原地徘徊不前,眸底笑意浮現。
“走了。”
南星瞪著一旁負責與季窈一起的杜仲,半步都不想挪動,戀戀不舍的一步三回頭。
“掌柜,你可千萬小心,有誰敢碰你一下衣角,我立刻趕過來剁了他的手!”
告別幾人,季窈回頭看去,杜仲已經在不遠處的涼棚下找到一個舒服的茶攤,坐在那里飲茶,目光不時看向他們這邊。
直至夜幕低垂,月湖橋這頭與街市口相連的地方,兩側花燈已經盡數點亮,燦然恍若萬里銀河。但凡看見愛侶出雙入對,小娘子面帶桃紅,神色害羞,郎君則是興奮之中帶著局促的那種,季窈便立刻帶著美嬌娘們上去,問郎君是否可以給身側的女伴買一束花,順便再拋個媚眼、撒個嬌。
若是男子明顯看出好色輕浮之意,美嬌娘們還不忘伸手去拉他一把,抑或是往他手里塞張字條,只點到為止,剩下就全看身側的女伴如何反應。
季窈沒有做過這些事,跟在美嬌娘們身后唯唯諾諾,心想著盡量不要拖后腿,去將那些想要過橋的愛侶們能攔一個是一個。
沒想到剛提著花籃站到橋頭,兩三個帶著書生氣的年輕郎君就圍上來,爭先恐后地吵著要買花。
“今夜七夕盛會,小娘子怎么沒有郎君相伴?”
“小娘子賣花辛苦,我請小娘子到茶坊小坐,喝杯涼茶解解暑吧!”
“小娘子這花我全要了,待會兒月湖下有放燈和游船的儀式,小娘子可否跟我一起?”
“這花我要!”
“是我先開口要買的,你走開!”
眼看著他們就要打起來,季窈差點被擠到,伸長脖子看向杜仲所在的方向。誰知道他目光一直看著這邊,卻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季窈突然有些生氣,帶著花籃連連往茶攤的方向后退,然后一巴掌拍在杜仲肩上,故作嬌羞開口道:“這是我的兄長,我做何事都要先經過他的同意。各位郎君若是真想帶我出游賞燈,還得先問問他。”
說完這話,原本吵著要爭季窈的郎君們紛紛轉移目標,開始滔滔不絕地吹噓自己的家世、官職,眼看著杜仲目光橫掃過諸人,鎮定自若的飲完杯中茶湯,冷聲開口。
“滾!
這一聲逐客令中氣十足,帶著殺氣。眾人見他的氣場太強,茶桌上的佩劍閃著寒光,只能垂頭喪氣地一一離開。解決完這個麻煩,季窈長舒一口氣坐下來,不禁開口抱怨道:“方才見我有難,為何不來幫我?”
他就這么討厭她嗎?
杜仲又給自己斟一杯茶,看著清亮的茶湯,雙眸平靜似水。
“你若是不過來,他們遲早會打起來的,不用我幫!闭f罷,他還朝著三個美嬌娘看過去,口吻帶上幾分鄙夷,“不過,你倒是一點正經忙也沒幫上。”
這人!真是……
季窈氣極,竟被這句話堵得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既然自己在這里幫不上忙,她也不打算就這么閑著,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哼,那也比你坐在這里翹腳喝茶的好,我要去幫其他人了,你一個人待在這罷!
少女走出去兩步,身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進耳朵。
“我沒有翹腳!
他!
季窈拳頭真是捏了又捏,一跺腳繼續往前走。
杜仲!總有一天我要好好收拾你!一定!
少女帶著怒氣上到月湖橋上,此刻橋上已經人滿為患。躲在其中的三七和其他兩個伙計不好當中假裝打劫,只好臨時改變計劃取消這一關,改拉著他們集合到相思樹下再見機行事。
誰知道還沒走到樹蔭下,少女遠遠就瞧見不少女娘圍在南星和蟬衣身邊,贈花的、送情人結的、邀約賞燈放燈的,人數加起來比起方才圍住少女的郎君們不知多了多少,一個個被遺忘的男子們抄手站在旁邊,臉上青的紅的白的黑的,什么顏色都有,別提多精彩。
三七趁機走上前去在她們面前大肆宣傳一番,不少女娘都紛紛答應明日就來給面前一黑一白兩位金質玉相的郎君捧場。
直到最后一步,進到月老廟里的愛侶已經所剩無幾,季窈心情大好,揮揮手告訴京墨立刻開始行動。不一會兒,相思樹下的人眼看著月老廟里的燭火全部詭異的熄滅,里面男女驚叫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接著男子們一個個先女伴們跑了出來,然后女娘們發髻散亂,尖叫著從里面奔逃而出。
偶有一兩個男子在門口聽見自己同伴的尖叫,還站在門口打算等她。結果可想而知,等來的只是女伴們一通抱怨加上拂袖而去。
季窈沒想到自己一身白衣剛好充當了女鬼的角色,此刻揭下面具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太好玩了,你看那些男子們被嚇得屁滾尿流、丟下女伴倉皇逃竄的模樣,真是太好笑了!”
南星走進月老廟時,手里還攥著一大把女娘們塞給他的情人結,此刻心里正打算將自己買的這個送給季窈,走近了突然瞧見季窈趴在京墨的背上笑得正歡。
“掌柜!”
少女笑出了眼淚,抬頭正要看清黑暗中是誰在喚她,一只大手伸過來將她扶起,從京墨的背上離開。接著南星神色不悅的臉在黑暗中顯現,臉色甚至比夜色更黑。
“你離他這么近做什么?”
“啊?有嗎?南星你來晚了沒看見好戲,方才實在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還哈哈呢,你看他現在笑得出來嗎?
正在這時,兩聲“咕咕”從黑暗中傳來,季窈止住笑意正疑惑,又一聲“咕”從她肚子里傳來,她這才想起方才在屋里打扮太久,連晚膳都忘了吃,此刻忙完一陣,才察覺自己早就餓了。
“好想吃豆皮卷啊。”
她饞嘴的模樣可愛極了,南星一下子心軟下來,牽過少女的手往外走。
“這有何難?走,帶你去買!
兩人走過月湖橋時,河邊的花燈已經放下,開始順著河流緩緩飄走。季窈聞見不遠處蔥油餅和攤雞蛋的香氣,趕緊湊到小攤前。
“老板,給我一樣來一個!
蔥油餅還沒吃完,她又看見了腌螃蟹、豆香糖、奶窩窩,少女一路走一路吃,南星就跟在她身后默默給她拎著,眼神里盡是溫柔。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情人結,醞釀再三,剛準備遞到季窈面前,少女忽然從繁雜的人群中瞧見了尤猛的身影。
眼神正看向他,恰逢對方舉目四望,視線穿過擁擠的人潮一眼鎖定了季窈?粗柯秲垂,揮手讓身邊的苗疆人朝她這邊圍過來時,少女叫苦不迭。
這人怎么陰魂不散啊!
南星看著季窈變了臉色,尚未來得及開口詢問緣由,立刻被少女拉住衣袖蹲了下來。
“怎么了?”
少女貓著腰,拉著南星在人群之中艱難前行,不時回頭望去。
“是苗疆人,他發現我們了!
話音剛落,只聽“咚”的一聲,季窈的頭撞上前面馬車的車廂,疼得她瞬間飆淚。
“師娘!”
南星越想越不服,摸索著腰間的佩劍正欲起身,被季窈一把拉下來,少女摸摸額頭,感受到那里正逐漸腫起來。
“我沒事,此大庭廣眾,你不能跟他們能打起來,到時候官府那邊勢必鬧大,南風館定脫不了干系!
如果被他們知道季窈躲在南風館里,以后就別想過一天安生日子了。
正說著,季窈突然看見面前行駛緩慢的馬車簾子飄起來,露出車夫壯實的背影。不同于普通馬車只有車夫身后一個門,這輛馬車前后通透,各用布簾遮住,此刻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人也沒有。
“走,上去!
說完,季窈貓著腰快走兩步,在周圍人最多的時候一個大跨步邁上馬車躲了進去,南星見狀也趕緊跟上來,與季窈相對而坐,不忘伸手將布簾緊緊拉住。
尤猛帶著護衛好不容易穿過人群來到攤販面前,卻發現季窈和她身邊的男子不知在何時不見了蹤影。這已經是季窈第三次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尤猛鼻孔瞪大,猛的一揮手:“給我四處搜!”
護衛得令,四散開來。
他看向周圍的人群,目光所至一個穿白色衣裙的女娘都沒有,忽然,他似乎從嘈雜的人聲中聽見車轱轆轉動的聲音,循聲看去,不遠處一輛行駛中的馬車引起了他的注意。
**
坐在馬車上,季窈繃緊神經只覺得全身都在冒汗,南星一面扯住布簾,以防被苗疆人發現車內有人,一面伸過手去輕輕握住季窈的手,給她一點安全感。
“放心,若是遠離人群他們還敢追上來,我就把他們全部殺了!
聽著逐漸變小的吵鬧聲,四周趨于安靜,少女知道他們已經離燈會越來愈遠,終于長舒一口氣,松開少年的手坐到馬車位置上。
“連累你了!
“師娘這是什么話?”與少女相對而坐,南星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情人結,余光掃向季窈,不知道該不該給她,“所以,師娘你身上真有他們想要的東西嗎?”
苗疆圣物,到底是什么?與杜仲和她那個死去的亡夫想要尋找深埋在龍都地下的寶物究竟有沒有關聯?
少女無奈搖頭,掀簾望去,城門口已經被馬車遠遠甩在身后。
“我不知道他們想要的是什么!
“無妨,有我在……”
南星話還沒說完,只聽得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兩人乘坐的馬車后面而來。季窈掀開簾子,赫然瞧見方才明明已經不見了的苗疆人此刻正兩人共騎一馬,總共有七八匹快馬正朝著他們的方向飛奔而來。
原本悠哉趕車的馬夫同樣聽著聲音轉過頭來,瞧見這個陣仗正不明就里,倏忽然發現自己車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人。
“你們是誰?”
視線與為首的尤猛相遇,季窈嚇得花容失色,顧不上解釋,轉過身去催促車夫。
“大哥,讓馬兒跑快些!那些人是劫匪!”
“。俊币宦犑墙俜耍嚪蜈s緊揮動馬鞭,駕著馬車在夜色中奔逃。奈何兩匹馬兒拖著馬車和三個大活人,腳力上就輸了一大截,眼看著尤猛騎馬靠得越來越近,南星祝福季要抓緊兩側壁櫞,自己拔劍出鞘,一個飛身跳了出去。
“南星!”
少年身法輕盈,直接長劍直指尤猛面門,逼得他側身躲過。而他身后的護衛就沒那么幸運,直接被他一劍刺穿身體,從馬上掉了下去。南星見勢抓住尤猛頭上的辮子,一個回身坐上馬,與尤猛打了起來,身邊護衛見勢想要靠近,又被南星出劍擋了回去。
近身肉搏,非是少年擅長,加上尤猛力大無比,南星一時間有些施展不開,趁其不備一腳將其踢下馬去,接著跳下馬與他持劍打了起來。
護衛們見頭領掉馬紛紛來救,隊伍一時間停了下來。禍不單行,誰知這時候載著季窈的馬車突然失控,馬兒嘶鳴一聲突然發了瘋一般開始朝著不遠處的河邊飛奔而去,車夫見狀只能選擇跳車,離開馬車一瞬間飛出冗長的距離,滾落在地昏死過去。
少女見狀沒了跳車的勇氣,雙手死死攥住車廂壁櫞生怕自己被甩出去,閉著眼睛哭喊。
“南星!”
帶著哭腔的一聲呼喊讓少年的心一下子揪起來,面對苗疆人下手也越來越重。眼看著苗疆人一個個倒下,眼前只剩一個尤猛,奈何他此刻的心早已經跑到季窈身上,分神的瞬間被尤猛一刀砍傷胸口,雪白的衣襟登時紅了一片。
少年退后幾步,一口鮮血悶在喉頭,側目再看向季窈的時候,赫然瞧見疾馳下馬車陡然解體,馬車上的少女被強大的慣性甩出車外,掉進河里。
“師娘!”
河水沒過口鼻的一瞬間,巨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季窈下意識閉上眼睛,張開雙臂奮力掙扎,結果卻是越沉越下。
她失去記憶前會游泳嗎?她此刻無論如何記不起來,只感覺到源源不斷的河水從四面八方灌進她的耳朵,她忍不住想要開口呼救,剛一張口就被嗆到,只能在頭伸出水面的時候不斷地咳嗽。
“救命……咳咳……救命……”
再顧不上面前敵人,南星甩開步子沖向河邊,一個縱身跳進河里,朝河水中掙扎的少女游過去。手掌觸及少女身體,順勢將她整個人托出水面,季窈此刻意識已然有些恍惚,因為眼睛無法睜開,只能將身下人救命稻草似的死死摟著,伏在他的肩頭咳嗽不止。
冰冷的河水如針扎一般刺痛著少年胸口刀傷,他臉色煞白,摟住季窈的同時不停回望岸邊。
還好,尤猛似乎不習水性,并沒有跟著一起跳下來。見他還在往漆黑的河中眺望,他忍住劇痛,帶著季窈繼續往對岸游去。
“咳咳……咳……”
黑暗中,少女總算睜開了眼,看清抱住自己的人后,哭腔更濃。
“南星……嗚……我好害怕……”原來比苗疆人和鬼魂更可怕的是水,若不是南星,她此刻已經葬身水中。
南星一邊劃水,盡力游著,一邊手背輕拍少女后背,努力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
“不怕,就快到岸邊了!
話雖如此說,少年卻遲遲看不到河岸的影子,目之所及只有冰冷的河水。
就在南星打算換一個方向游時,左側一艘孤舟的船頭出現在眼前,少年細細瞧來,船上無人,只有用來拴停靠岸的繩子的尾部掉落水中,浮于水面,看上去像是繩子被什么東西咬斷后,這艘船才漂到此處。
來不及細想,他咬緊牙關帶著季窈游到船邊,扶著她爬上去,自己雙手一個用力撐上船只,仰躺在船頭大口喘氣。
此時夜深人靜,耳邊連蟬鳴鳥叫之聲也無,極致的安靜不禁讓少女懷疑自己是否還活著。好在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偹闶腔钸^來了。
回過神來,季窈只覺得渾身冰冷。她忍不住摟住自己,側過身來想要靠南星更近一些。
“南星……”
視力恢復的那一刻,她才赫然發現南星胸口駭人的血色。少女慌了神,瞪大著雙眼,強撐住自己坐起來,爬到仰躺著的少年身側去拍他的臉。
“南星、南星!”
少年面色如紙,與胸口濃艷的血紅形成鮮明對比,乍看之下一絲生氣也沒有。季窈拍他的手越來越重,身下人卻始終沒有一點反應。
他死了嗎?
“嗚嗚嗚……南星……嗚哇哇……”心里最后一絲防線徹底被攻破,少女發髻凌亂,把臉埋在南星肩頭放聲大哭。
南星被耳邊撕心裂肺的哭聲吵醒,同時胸口隱隱作痛,提醒他自己尚在人世。
“嘶!
真疼啊。
聽見動靜,季窈立刻抬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喜出望外。
“南星!還好你沒死,嚇死我了……”
看著他胸口觸目驚心的刀傷,少女膽戰之余,擦擦眼淚,還是強打起精神,從腿上撕下一大塊布料擰干,輕輕將他傷口周圍的水漬擦干。
“是不是很疼啊……你什么時候受的傷我都不知道,還一直趴在你身上,讓你馱著我在水里游……我很重是不是……”
聽著她濃重哭腔胡言亂語,南星的心情都好了許多,他忍不住伸手撫摸上少女頭頂,輕聲笑道:“師娘不重,馱再久我都是愿意的。只是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咳咳……”
他這一咳嗽,胸口又開始滲血,季窈急忙拿著布條按住傷口處,緊咬下唇,只有豆大的淚珠還在不停滾落。
“你還有什么話想說,快說吧,我聽著的。”
這話又把少年逗笑,胸腔一震動,痛感更深。
她這是以為自己要死了?也好,死者為大,他可以趁機逗逗她。
南星雙臂收緊,手肘發力略抬起身來一些,無垠的月色下,少女春衫浸濕,貼身的衣料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曲線,一張哭花了妝容的小臉更顯楚楚可憐,鬢角發絲隨意的貼在耳側,像是傳說中水中勾人性命、奪人魂魄的女妖。
季窈看著他撐起身子,迷離的雙眼滿是深情,接著,少年暗啞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師娘,我可以親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