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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迷望山莊】

    第41章 尋寶游戲 庶出的賤種也妄圖分家產?……

    商陸的娘親商游芳只是商老爺的妹妹,嫁給商陸的爹爹才沒多兩年,爹爹在一次流民爭端中無辜受牽連去世,留下商陸母子孤兒寡婦回到商老爺身邊,直到五年前他的娘親也因郁成疾,撒手人寰之后,商陸才輾轉幾個地方,到了龍都。

    “所以你真姓商?跟娘親姓嗎?”

    面前溫潤的郎君苦笑一聲,“自然是隨爹爹姓寧,只不過娘親一直希望我能跟舅父姓,這樣便能在她死后得到舅父一家的庇佑,所以在之前赫連掌柜問我打算選何種草藥為名之時,我才會下意識選了商陸做名字。”

    原來是這樣。

    “那尋寶游戲又是怎么回事?”

    原來商老爺一生沉迷木藝,最癡迷的就是墨家機關術和魯班書。他一直渴望成為像墨子和魯班那樣精通機關和各類工匠技術的人,所以才會選擇在層云密布的迷望山上修建自己的別院,甚至在彌留之際,都非要回到迷望山上的宅院終老。

    此次他的離世,不但留下許多財富,還有那座當年他云游四海,尋找魯班書的途中,用一張老紅木做的貴妃榻換來的水月玉觀音坐像。他留下遺言,只有回到迷望山莊,通過解開重重謎題和機關,尋找到這尊玉觀音的人,才可以得到它。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我深知掌柜聰慧過人,若有你相助,定能幫我得到這尊玉觀音,圓我娘親遺愿。”

    聽到這里,季窈有些為難。

    “我并非你們商家族人,如何參與其中?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不會的,”商陸見她并未直接拒絕,心里生出一絲希望,趕緊解釋道,“舅父留下的遺言只說任何人都可以參與,但這些消息家里人并未外露。且通知我回去的大哥來信說他們知曉我孤身一人在外多年,也希望我能帶上朋友一同回去,好生款待。所以……”

    望著他滿是希冀的眼神,少女與南星交換眼神,心里有些動搖。

    尋寶?聽上去自是有趣極了,加上對紫云城的美食、美景早有耳聞,她不免心神向往。

    “聽說紫云城的美食最多,其中樊樓里梅花湯餅和黃金雞舉世聞名,若是能順道得品,此生也不枉虛度……”

    聽出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南星一步站到兩人面前,牽起季窈的手道:“那我也要一同前去才可以。”

    “自然可以……”商陸面露喜色,看向季窈,“不知掌柜意下如何?”

    神域這么大,能云游四方,到各處都去看看自然是最好不過,可是這一來一回,店里的生意怎么辦?

    看出季窈的苦惱,京墨輕咳一聲,眼中平靜如水。

    “商陸于大家既是同舟共濟的朋友,更是情誼深厚的家人,既然是他娘親生前遺愿,掌柜就與南星跟著走上一趟也使得,店里有我和蟬衣,珍哥也會替你照看好的,掌柜盡可放心。”

    他既如此說,自然是最讓季窈放心不過。于是少女應承下來,開始準備出發的行囊。

    “迷望山高聳險峻,半山腰以上常年濃霧不散,氣候寒冷,掌柜和南星記得多帶些御寒的衣物。”

    季窈從來沒有在龍都度過冬天,于是南星帶著她上街,又置辦了許多寒冬衣物。三人雇了輛馬車,在南風館眾人不舍的目光中,一路出城向北,前往紫云城。

    越往北,溫度自然越低。路上不過十日的車程,氣溫漸降下許多。還沒進紫云城城門,季窈已經將包袱里新買的貂裘大氅披上肩,同時也換上鹿皮夾襖的長靴,帶頭羊毛氈帽,活脫脫一個邊塞牧羊女。

    商陸看著紫云城高聳入云的城門,恍然間才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兒時曾與娘親居住過的地方,心里思緒萬千,轉過頭來對季窈道:“原本迷望山在紫云城外,此去可能需要一天時日,所以我們先進城里買些掌柜喜歡的吃食再行上路。”

    馬車在密集的一棟棟房屋前停下,季窈剛將手伸出馬車外,立刻被刮過的寒風吹到,瑟瑟發抖。

    “好冷啊。”

    南星順勢一把握住少女雙手,捧在掌心呵氣,“要不你回馬車上待著,想吃什么我和上路去買。”

    “不用,”季窈將手縮回懷里,藏進大氅中,好奇地四處打量,“我也想一觀紫云城的風貌。”

    紫云城地處神域最北,氣候較其他城池都要冷上許多。此不過寒露節氣剛過,龍都百姓還在著兩件輕薄外衫,到了紫云城中,路過行人卻都早已如季窈一般換上了御寒之物。

    冷風橫掃,風雪漫卷,紫云城的深秋不是昏黃落葉滿地,而是蕭瑟一片,枯敗與寂寥共存。街市兩邊,跑堂的伙計在門口熱情地招呼著季窈三人進去小坐,商陸看準前頭不遠處正好有一家糕點鋪子,開口道:“這家店就有掌柜想吃的梅花湯餅和黃金雞,你們且先進去小坐等我,我到前頭鋪子里買些糕點待在路上吃,去去就來。”

    一身素衣白裳,身披狐皮大氅的俊逸少年牽著清麗婉約的小娘子邁步進來,雞湯和羊肉的香氣撲面而至。季窈左右看看,見別人飯桌上羊蹄筍和辣熬野味也十分美味的模樣,饞得不行。

    “如果我想再多點兩道菜,會不會過于奢靡?”

    少年將熱茶斟滿遞給季窈,又低下頭耐心地替她將長長的衣袖挽起,以免用膳時沾上油污,眉眼帶笑。

    “想吃什么盡管點,師娘若是怕浪費,我盡量都吃完。”

    這樣最好。

    等到美味的菜肴盡數上了桌,商陸也買了不少紫云城特有的糕點回到酒樓。懷里銅青色包袱打開來時是三個油紙小包,各裝有羊脂白玉一般的蘿卜糕和鮮紅勝雪的梅花糕,第三個油紙包里雪青色的細壘青團還在徐徐冒著熱氣。

    季窈早就忍受不住肚里的饞蟲,趕緊招呼商陸入座。

    “快,我又多點了兩個菜,咱們進山之前先好好吃一頓。”

    誰知少年夾起來的雞腿才剛遞到季窈碗里,身后大堂里突然傳來碗碟碎裂之聲,三人循聲回望,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正抓著面前身材嬌小的藍衣女子不放,另一只手正將酒杯喂到女子嘴邊,看樣子是要讓她喝下這杯酒。

    “你去是不去?”

    藍衣小娘子頭轉向另一側,表情極為抗拒,“我不去,你放手!”

    “你怎么就不信我?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他語氣強硬,而身側小娘子分明遭他脅迫。季窈抓住桌上佩劍正準備挺身而出,身旁商陸卻先站了起來,朝著魁梧男子脫口而出道:“大哥?”

    被這一聲“大哥”叫住,男子轉頭看來,瞧見商陸之后怔愣片刻后,手上松了勁頭,藍衣小娘子隨即掙脫開,蹙眉在一旁揉著手腕。

    “行之?你怎么在這?”

    看著商陸朝那男子走去,季窈才反應過來那男人喚的是商陸的真名。兩人寒暄一陣聽不清說的什么,只看見商陸朝少女這邊遞了個眼色,兩人才一同走過來,到了季窈跟前。

    “這是我大哥,商懷書。大哥,這便是我在信中提到的兩位摯友。”

    魁梧男子看清季窈美艷的面容時眼前一亮,“你找幫手的眼光倒是不錯。”

    正欲湊到前面時被南星伸手擋住,才悻悻然又退回去,看向商陸,神色輕蔑道:“可惜那尊佛像我早前見過,不過一般白玉造的,破破爛爛無甚稀罕。你想要緊管拿去,用不著還專門找人來替你破那些個無趣的謎題。”

    商陸溫潤一笑,雙手攤在面前表示無奈。

    “那也終歸要能找著才好,大哥你說是不是?”

    商懷書不以為然,嗤笑一聲后忽然瞧見藍衣小娘子起身準備離開,趕緊又追上去攔住人家。季窈厭惡之心乍起,起身就攔在商懷書與那女子之間,冷聲道:“你老抓著人家小娘子做甚?”

    “什么小娘子,這是我相好。我讓她跟我回家去。走……”

    小娘子躲在季窈身后,著急反駁道:“誰是你相好,休要信口胡謅!不過是聽你花言巧語,與你認識才幾日罷。人家都說了,你就是個窮漢,沒錢裝闊氣,誰要同你相好?”

    “誒我真有錢,商家家大業大,老爺子如今死了那家產田地都是我的,這不正讓你跟我回去看看嗎?”

    “我不去!”

    **

    出紫云城的官道上,兩輛馬車先后走過,掀起一陣冷風。

    商陸被大哥叫去,與他同乘,季窈便與南星同坐。因為方才在酒樓里沒有吃得盡興,少女此刻手里捧著一塊蘿卜糕正慢悠悠啃。

    “你說商陸如此溫吞嫻靜的性子,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好色又粗魯的表哥?而且名字還叫懷書,不如叫懷石頭或者懷草莽。”

    南星聽她說法有趣,忍不住莞爾道:“既然是表哥,跟他性子差些也是自然,要我說,叫懷好色也可以。”

    兩人在馬車里哈哈一陣,路途陡然開始顛簸起來。掀簾望去,馬車已經進山,沿著蹣跚的林間窄道一點點往深山里去。此值酉時已到,山林間的光線漸漸暗下來,山間小路上霧氣越來越濃,兩輛馬車不得不放慢速度,高舉燈籠朝著迷霧中前進。

    四周寂靜無聲,臉鳥雀的鳴啼聲也不聞。季窈感覺渾身有些發冷,像是霧氣隔著貂裘都能鉆進衣服里來一樣,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縮著脖子抱緊自己。

    下一瞬,一雙有力的臂膀將她包圍,接著少年炙熱的胸膛貼上季窈后背,她頓時感覺寒意退散三分,安下心來。

    南星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唇瓣貼在少女耳邊軟語,“還冷嗎?”

    她輕輕搖頭,鬢發掃到少年脖頸,撩動他心弦微亂,“我沒想到進山后會這么冷,倒有些寒冬之意了。”

    將下巴擱置在季窈頸窩,南星舒服得嘆氣。

    “神域北連天山,南接苗疆,邊境處皆被來自天山的寒氣所籠罩,而紫云城地處神域與天山邊界,臨至入秋便寒冷異常。哪怕是六月伏天,日頭晴好的日子,人們都是正午吃冰、日落添襖的。”

    溫存的片刻,馬車已經停下。可兩人下車瞧來,眼前并非宅院,而是一座吊橋。

    原來他們已經行至半山腰一處山崖裂縫的邊緣,對面山崖往上看去,便隱隱能瞧見迷霧之中的微光。季窈走到崖邊,只向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木質粗繩的吊橋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正在山風呼嘯之中左右搖晃。

    商懷書揮揮手示意車夫駕馬下山,看見季窈和南星略顯驚訝的神色嗤之以鼻,轉過身去,帶頭上了吊橋。

    承受著商懷書高達魁梧身材的吊橋搖晃得更加厲害,他卻抓著兩側粗繩走得十分坦然,像是經常從這里進出一般,商陸接過季窈的包袱跨在身上,笑得有些靦腆。

    “過了這吊橋,只需要再穿過那邊林子就到了。別看著吊橋搖得厲害,其實結實著呢,曾經我們兄弟四個跟著舅父舅母們從橋上來回都沒事。”

    話說如此,季窈卻還是遲遲不敢邁出第一步。南星上橋站了一會兒,沖她伸手,兩人一步一停走了許久,少女的腳踏上對面崖邊時,她察覺后背都出了一層薄汗。

    “商陸,以后這種地方別上我了,我惜命。”

    三人跟在商懷書身后,穿過樹林到了開闊處。迷霧之中一盞昏黃色的燈籠緩緩靠近,直到一雙白色的麻布繡鞋出現在四人眼前,他們才看清來人是一個身著喪服的老叟。

    “郎君回了。”管家老李余光掃過商懷書身后,半拉聳的眼睛暗光閃動,又立刻恢復平靜道:“寧郎君也到了。”

    跟隨管家的腳步,先是走過石子鋪路的門前小徑,接著兩面石灰色高墻赫然出現在迷霧之后,高墻中間黑漆銅獸首門環上沾滿水霧,整棟宅院看上去森然肅穆。

    “你的舅父能在這樣偏僻難尋之地建起如此高大的宅院,委實厲害。”

    別的不說,隔著吊橋,一磚一瓦的搬運就十分困難,更何況此地看上去常年濃霧不散,濕氣極重,一般木質柜桌易受潮生腐,需要經常打理除濕,必定要耗費不好心血。

    季窈抬頭,見濃霧已經如厚重的云團一般壓在整座山莊頂上,將屋頂部分全部遮住不可窺見,忍不住又縮了縮脖子,“能住在這里的人也很厲害。”

    所以推門進來,滿院的植被已經被白色經幡和紙錢所覆蓋,不大的庭院屋檐下掛滿白色燈籠,燭光被霧氣隱去半隅,正隨冷風輕輕搖晃。四人一路跟著管家穿過前院進到正廳,兩側同樣身著白色喪服的人,有男有女,皆轉過身來看向門口。

    商懷書大大咧咧走在最前面,上前從一名婦人手中接過一支香點燃,舉過頭頂跪在蒲團上,朝正廳當中香案上擺放著的靈位磕頭,然后起身將手中香插進案上香爐。季窈瞧那婦人臉上淚痕未干,年歲看著卻不是很大,約莫三十出頭,愁云籠罩的眉眼里風韻猶存,抿唇垂目間自帶三分妖嬈。

    商陸緊隨其后,自己行完祭拜禮,帶著季窈和南星向靈位鞠躬。幾人身后,站在最前頭身粗布蓋頂的美婦人止住嗚咽之聲,朝著商懷書開口道:“懷書,幾間鋪子的賬可收回來了?”

    一聽她問起,商懷書明顯不耐煩起來,目光橫過婦人一眼,語氣不甚客氣。

    “沒有,許是知道咱家老頭子死了,在我面前賴起賬來,一家也沒收到。”

    婦人還未應答,她身后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剛到束發之年的少年郎“噌”就站了起來,將下巴仰起,面帶不服道:“怕是大哥又將這筆銀子拿去花天酒地了吧。”

    商懷書眉宇間霎時染上一層怒氣,抬腳便要向少年踢過來,“你算什么東西,敢妄議揣測老子?”

    少年郎見狀趕緊往婦人身后躲,男人又追著想教訓他,被婦人攔住。抓扯之間,季窈看見靈堂的右側還跪著一個清秀的少女和一個高個子郎君,面容與商懷書有幾分相似。那郎君似乎有些看不下去,起身將商懷書抱住,冷聲開口道:“大哥,莫要在爹爹靈前肆意妄為。”

    他將商老爺搬出來,商懷書氣焰弱下去幾分,瞪著少年郎惡狠狠道:“整個商家都是老子的,老子想怎么花怎么花,想花多少花多少,你也配開口?”說完他略整理衣冠,甩手便離開了靈堂。

    高瘦郎君嘆一口氣,略轉過臉去對管家輕聲道:“既然人都到齊了,那便早些開始吧。”

    季窈已經被這一家子面也不和,心也不和的模樣嚇住,開始擔憂起自己此行能否順利,悄聲邁步走到商陸身后,小心翼翼問來。

    “這就開始尋寶了?”

    商陸搖頭表示自己也無從得知,三人跟著眾人來到靈堂左側,看上去像是日常一家人聚在一起用膳的地方,分別在兩側交椅上兩兩相對而坐。

    方才披麻戴孝的婦人將頭巾摘下,與商懷書一起坐到了廳堂兩個正位上,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靜候的片刻,季窈偷偷打量著堂上諸人。

    若她沒有記錯,堂上坐著的唯一婦人便是還在世的二夫人,方才與商家長子起爭執,此刻坐在婦人左手邊的少年郎就是三子商懷硯,他與身側看著年歲相仿的少女商雪詩都是二夫人所生。勸架的應該就是次子商懷墨,他與商懷書都是已經去世的大夫人所生。

    除開這些,廳堂里進進出出仆人和丫鬟看上去總共不過五六人,大家都沉默不語,氣氛壓抑難耐。

    管家老李復邁步進來,手上已經多了一封書信。他向正位上商懷書和二夫人略鞠躬之后,清了清嗓。

    “老奴受老爺生前委托,要將這封寫有謎題的信函在商家族人都聚齊之后當中打開,供大家在這座迷望山莊內尋得水月玉觀音坐像之用。”

    只聽“嘶啦”一聲,管家將手中信封撕開,眾人忍不住從座位上起身上前,湊到燭火下想將信紙上的文字看清。

    季窈沒好意思湊上前,坐在位置上干著急。只聽商懷硯喃喃道:“怎么是首詩?”

    雪白的信箋上,用蒼勁飄逸的字體寫著釋紹曇的《頌古五十五首其一》: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商懷書一把搶過信箋,借著燭火翻來覆去看不出頭緒,有些氣急,“什么百花秋月,有風有雪的,老頭子就愛整這些……你們慢慢看吧,我就不奉陪了。”

    他扔下信箋轉身欲走,管家老李在身后又咳嗽一聲,再抬頭時,目光已然變得銳利。

    “且慢,大郎君,老爺的意思,這個尋寶的游戲,你也必須參加。”

    “為何?”他顯然脾氣不是很好,一腳將旁邊凳子踢倒,轉過神來質問道,“老子有商家的田地、房產和家業,不稀罕他那個觀音像,讓給你們還不行了?”

    商懷硯沒能忍住,又伸長脖子開口反駁。

    “爹爹死前未曾留下要將所有家產留給你的遺言,按神域律法,爹爹的遺產應該是平分給我們四個才是。就算大哥你這么說,我們也不會就這么看著你,把爹爹留下的家產全部敗個精光。”

    此言一出,季窈隔老遠都能感受到商懷書的怒氣,她剛拉著商陸閃開,一把交椅就從天而降,差點落到商懷硯的頭上。

    商懷書一把凳子沒砸著,又去拿另一把凳子,嘴里嚷嚷著“我砸死你個小兔崽子,庶出的賤種還敢妄想分家產!”

    被逼至角落,眼看著第二把凳子就要落在商懷硯頭上,二夫人驚慌失措,伸手阻止不及,只能哭喊道:“不要!”

    就在這時,不知哪兒刮來一陣穿堂風,急促的像是有人從眾人之中快速跑過,堂上燈籠和燭臺上的燭火瞬間全部熄滅,整個廳堂陷入黑暗。

    南星第一反應在黑暗之中找到季窈,將她護在懷中。還沒等她看清黑暗中的眾人,一聲尖叫突然劃破寂靜。

    “啊啊啊啊!”

    第42章 密室殺人 “大早上,正經些。”……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廳堂之中,少女尖銳的嘶吼嚇得眾人頓時慌亂起來。

    聽清是自己的女兒商雪詩在尖叫,二夫人立刻從兒子身邊跑向她,將她抱在懷中輕聲安撫。

    “沒事、沒事。”

    商雪詩則是聲線顫抖,悶在二夫人懷里哭喊道:“爹爹……是爹爹在那里。”

    “什么?”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驚詫。待迅速適應了黑暗之后,季窈已經能清晰看見,商雪詩手臂顫抖著指向大堂門口的方向,一團人形的白色虛影出現在門外石階上,寂寂然緩緩地飄動著。

    看得出來,那虛影的移動方向是朝著廳堂而來,但是因為季窈就站在門口不遠處位置,他幾次上前又幾次后退,如此再三,終于停在原地不動。

    眾人這時想必也已經適應黑暗,于一片漆黑之中瞧見了商老爺的游靈,吸氣聲、驚呼聲一個接著一個在廳堂之中響起。

    長子商懷書自然也瞧見了,他顫抖著伸出手,想指向那個虛影,又有些害怕的將手指彎曲。

    “那、那是鬼嗎?”

    在場的人之中,能將游靈的人形體態看清楚的只有季窈和南星,二人聞言皆是皺眉。

    商懷硯年歲雖小,膽子卻大,他仗著自己沒做過虧心事,站直了腰板大聲道:“就是爹爹!爹爹被你氣得從地府找上門來了!”

    話雖如此說,他們不知道商老爺的游靈害怕季窈,只看見那團虛影一直在門外徘徊。商懷書既不敢上前,見游靈停在原地也不打算跑,大著膽子繼續道:“老子又沒說錯!二弟病秧子一個,肩不挑手不能提,斷擔不起家主之位;三弟和四妹不過是妾室所生,老頭子沒死之前他們連主宅的門檻都沒摸過,哪來的資格分家產?至于寧行之那小子,就是老頭子的侄子,連半個兒子都算不上,左不過一個窮親戚罷了。若不是看在他只是求一座玉觀音,老子連門都不打算讓他進!”

    黑暗之中,只剩下商懷書大放厥詞,季窈悄悄的看著他們的表情,有悲傷、也有憤怒,商懷墨則是一聲不吭地坐在位置上,攥緊的拳頭上青筋暴起。

    直到一個細碎但沉著的腳步聲響起,接著管家手中重燃燭火,眾人看著門口那團白色的虛影漸漸消失,一時間神色各異。只有二夫人似乎動了情,手帕捂住嘴大聲痛哭起來,商雪詩隨即也半蹲下身,伏在娘親膝上暗自垂淚。

    商懷書臉上多少有些掛不住,橫一眼管家又道:“老李,你倒是說說,爹為何非要我參加那個無趣的尋寶游戲?”

    將廳堂里四盞燭臺悉數點亮,管家回到眾人面前,略一點頭答來。

    “老爺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造出如墨家機關術和魯班書中所寫那樣的精器巧物,所以他在仙逝之前,已經將商家所有田地、宅院、商鋪和積蓄兌換成一張張地契、房契和銀票,與水月玉觀音坐像一同藏了起來,只有找到它們的人才可以決定如何分配這些家產。”

    “什么!”聽到這,包括二夫人在內,所有商家人的臉上都不約而同浮現震驚之色。他們沒想到商老爺臨終前還像個孩童一般,就算是死了也要他們同自己玩這樣一場游戲。商懷書立刻將地上已經被踩爛的信箋撿起來,放在燈下翻來覆去看不明白,只好急著轉過身來朝著季窈和南星大喊:“既然是商家人的事,你們這些外人就不可以參與進來,老李,明日一早,送他們下山!”

    他生怕信箋被別人看見似的,趕不及就往自己懷里藏,殊不知其實在場大多數人都知道這首詩。商陸雖然覺得面上無光,但他早已不在乎這些,他只想完成娘親的心愿,于是站出來半帶哀求道:“我這兩位朋友天生聰慧過于常人,我拜托他們前來不過只為那尊觀音像。若是大哥不放心,我現在就當著所有人的面起誓,就算我的兩位摯友最終幫忙找到了觀音像和那些家產,我也只要觀音像,絕不碰家產一分,但求我們能盡快破解謎題,送舅父早日出殯送靈要緊。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他說得坦坦蕩蕩,眉宇間一片清明。商懷書摸著懷里那頁殘紙,心里明白自己多半是解不出來的。再看身邊坐著的商懷墨,因為體弱多病的緣故,閑暇時間基本都以看書度日,解詩謎這種事情簡直就是為他專門設計的,心里也動了歪念頭。

    “行,有你做擔保,也不怕他們鬧事。就跟著你住在東廂房那邊。”

    他吩咐老李安排下人打掃出兩間客房,之后便帶著信箋獨自回了房間。

    因為這場不愉快,用晚膳的時候他也沒有出現,而是吩咐仆人將飯菜送到他的房里。

    戌時一刻,香漏里銅球剛落下不久,商陸帶著季窈和南星從穿堂走過,徑直朝東廂房而去。與迷望山里郁郁蔥蘢的花草相比,山莊內的草植皆是盆景小植,經過精心修剪后顯得雅觀而怡人,唯獨少了一份生機。此時屋檐下細雨不斷,銀絲墜地,季窈一路走來半顆雨點子都沒有淋到,舉目望去,才發現整個山莊后院,東西廂房都與主臥房相連,中間雖然空置許多房間但也都被一整面墻壁兩成一線,呈嚴絲合縫的凹字形。

    “為何要將所有的房間都連起來?也不怕吵。”

    商陸與管家一同走在前面,抿唇一笑,像是回憶起什么有趣之事,“舅父喜靜,卻又怕孤單,所以建造這所宅院的時候就要求要將東西邊廂房拐彎處的回廊直接延長建成他做木匠活的房間,與正當中大堂和他的臥房都是相連的,取‘同在一個屋檐下’之意,旨在和氣生財。平日里舅父忙碌之時,大家都不敢高聲說話的。”

    比起南風館,這里真是過于安靜了,真有些不習慣。

    響起方才商懷書想要將他們趕走的嘴臉,季窈翻了個白眼,“你那大哥年歲看著至少二十有五了吧,怎的還沒娶親?”

    商陸看一眼管家老李,兩人都是一臉為難。

    “舅父在世時不曾讓他插手家業,他每月能拿到的錢銀不多,且都花得精光,相看了好幾家門當戶對的小娘子都找借口將婚事推了,家世差一些的他又看不上,是以至今未娶。”

    “呵,這也算他做了一件好事。”推門而入,屋內陰暗閉塞,點燃燭火后看清房內的那一刻,少女眼現不滿,“為何窗戶這么少?”

    這座宅院建的四四方方,一眼望去全是灰墻黑瓦,本就十分壓抑,如今這東廂房的臥房只有朝院中的一側有窗戶,靠向院外則是一堵沉悶的高墻,雖掛了些珠簾壁畫,靠墻的衣柜也還算大氣高雅,到底死氣沉沉的,不甚通透。

    商陸知道季窈平日里住慣了三面都是窗戶的房間,將她的包袱放在桌上,賠笑道:“山中不比其他地方,常有野獸出沒,加上總是風大雨大,生怕仆人偶有一日忘記關窗,雨水和野獸進了屋子就不好收拾,所以并排的房間里都只朝內安窗……”他又好似想起什么,走出門外到了走廊里,指著末尾最后一間房道,“對了,旁邊這間房因是最尾端的一間,進門右手邊會多一扇朝外的窗戶,掌柜可要選那一間?”

    南星按下季窈欲起身的肩膀,自己拎起包袱往那間房走去,“既然多風雨野獸,還是我住那間最為穩妥。師娘若是嫌悶,可以到我房里小坐。”

    他那點心思,當著商陸的面季窈沒好意思說。好在她這間屋子正門口對著的便是一株桂樹,此時桂花飄香,美不勝收,總算彌補一些,于是少女癟癟嘴,應承下來。

    待沐浴完畢,她只覺身心舒暢,忍不住將那首釋紹曇的詩又手寫一遍,拿到燭臺下反復看。

    一首詩的謎底會是什么呢?藏頭詩嗎?

    “春、夏、若、便……也不是啊。”

    難道是四季?抑或是一個既有百花、涼風,又有明月和落雪的地方?

    “那不就是迷望山嗎?”

    不對,照目前她的觀察,迷望山每逢日落便會起霧,由以夏秋最為嚴重,如此看來,不像是能看到月亮的地方。

    “真是的,一個木匠寫什么酸詩作謎面啊?直接給我一個機關鎖解著玩,不是有趣得多?”

    扔下紙頁,季窈自覺困乏,只能暫時作罷,剪燭上榻。

    **

    一夜無夢,少女醒來時天色已經漸亮,她從床上坐起來,還打著呵欠,門外忽然傳來南星溫潤的聲音。

    “師娘。”

    他倒是起得早。季窈走上前來開門時,才發現這里的門拴不似一般房門的普通門拴。尋常門拴只需要將橫向木桿插入兩扇門上孔洞即可完成上鎖,這里的門拴上鎖后卻完全卡死,需要用手指伸進其中一個空洞上方圓形小孔里往上提起,才可以將門閥取出來完成開門。

    于是季窈只好將身上衣衫穿好,雙手一起用力才將房門打開。

    “我還沒起呢。”

    少年走進來,將懷中信箋掏出來的同時看到季窈書桌上的詩句,目光微黯。

    “原來師娘也把詩句寫下來了,看來是我多此一舉。”

    他將自己寫下的那一份詩句放在桌上,轉過身來,拉著少女的手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不同于少女平日里沐浴常用的蘭草,這里的丫鬟給她準備的是花汁子擦身,留香時間很長。少年鼻息間全是淡然恬靜的幽香,輕嗅之下令人心曠神怡。

    “師娘好香。”

    季窈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抬起頭促狹地看他,“大早上的,正經些。”

    少女眉眼彎彎,靈動而嫵媚,南星鼻尖輕蹭,薄唇擦過少女耳畔,沉聲緩緩開口。

    “我很正經。”

    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少女脖頸,癢得她不停地亂動。

    “哎呀,癢得很。”

    兩人正笑鬧著,門外幽暗的走廊突然亮了。管家老李提著衣袍走一步摔一步,一路跌跌撞撞從西廂房一直跑到東廂房,嘴里不停的喊著“出事了、出事了”,眾人漸次從房中走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沒個頭緒。

    二夫人走出房門,眉宇間帶著嫌惡,“發生何事?”

    老李停在郎君跟前,咽了咽口水,整個人微微發抖。

    “早晨到了給老爺靈前請第一炷香的時辰,老奴就去敲大郎君的房門,卻發現門內始終無人應答。隔著門縫看去,我好像隱約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那地上還有血跡,所以……所以……”

    **

    商懷書住西邊第一間廂房。

    季窈跟隨眾人一同到達他房門口時,商懷墨和商懷硯已經站在門前。

    二夫人和商陸分別從門縫和窗戶的縫隙里望進去,確實看到房中地上躺著一個人,身形與商懷書極為相似。

    季窈跟在后頭又沒擠進去,急得她直催,“還看什么?翻窗戶進去救人啊!”

    商陸一推窗戶,發出刺耳的“嘎吱”聲,“不行,窗戶也從里面鎖上了。”

    “那就破門。”

    商懷墨一聲令下,兩個仆人開始以身撞門。隨著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兩人抽身不及,跟著打開的房門一起摔倒在地。商陸看清地上躺著的確實是商懷書,趕忙沖進去查看。季窈跟著南星走進去時,不小心踩到一個硌腳的硬物,抬腳看來,是一根兩指寬的金條,從商懷書的身邊一直蔓延到門邊,零零散散不下數十根。與之一起散落在地的還有摔碎的酒壺和酒杯,看樣子他死前應該在房中喝酒。

    二夫人帶著兩個孩子等在門口,因為害怕的緣故不敢進去。商懷墨則是一臉淡漠,面對里面可能受傷的大哥沒什么情緒。商陸檢查完地上商懷書的傷口,探過鼻息后,緩緩起身,朝季窈和南星遞來一個沉重的眼神。

    “已經死了。”

    “死了!?”二夫人不禁驚呼,一時間門口眾人,包含一干仆人丫鬟,皆是驚訝捂嘴。

    季窈大著膽子上前,見商懷書仰面朝天,左胸口上好幾個血洞已經沒有再流血,衣衫全部沁滿血漬,由紅轉黑,一直延伸到地面。尸體腳邊不遠處,除了散落的金條,還有一把帶血的匕首,看上去他應該就是被這把匕首刺穿胸膛而死。

    最詭異的是,尸體身上還放著一張紙,季窈從他胸口上拿起來,看完之后,瞳孔不自覺收縮。

    “寫的什么?”

    南星接過信紙,與商陸一同讀來。

    原來這是一封懺悔書,字跡歪斜,上面寫著自己這些年苛待弟妹、嗜賭成性、不尊庶母,甚至在商老爺靈前說出許多大逆不道之言等等罪行,最后希望商老爺在天之靈能寬恕他,家中族人能原諒他。

    “這是大哥的筆跡嗎?”

    將書信遞給二夫人,管家老李湊上前來看了看,“雖然有些潦草,但就是大郎君的筆跡。”

    不排除是他喝醉之后寫下。

    季窈蹙眉,環視著整個房間,“可他不像是一晚上就能想得如此通透,甚至還自我了斷的那種人。”

    外人一晚上就能將商懷書看得如此透徹,更惶論在場其他人。二夫人指尖顫抖,整個人惶恐不安道:“那……照小娘子所言,他非自盡,而是被人殺害的嗎?”

    此言一出,又引起一陣恐慌。

    迷望山上常年積霧,山獸、毒瘴甚多,此刻山莊內除了在場的人不可能還有其他人存在,如若商懷書真是被人殺死,那么兇手就只能在他們這群人當中。

    見無人應答,二夫人仍是恍惚,喃喃自語道:“為什么?為什么要殺了懷書呢?”

    “還能為什么?”

    季窈冷淡地接過話頭,目光落在地上那些散碎的金條上面。

    與灰黑沁濕的磚塊相比,金條小小一根卻在昏暗的房間中散發著刺眼的光芒,好似無論人心多么黑暗,都與它,與這世上所有的財富無關一樣,蒙塵腐爛的是人心,不是這些金條。

    商懷書若真是被人殺死,殺他的人只能是為了商家的家產。

    二夫人身后,商雪詩因為過度驚嚇開始低聲啜泣,商懷硯一邊安慰自己的妹妹,一邊搶過話頭道:“不可能!我們進來之前這門窗都是從里面鎖住,試問除了大哥自己從里面將門窗都反鎖以外,還有誰能做到將大哥殺死以后從房間逃離呢?他一定是自殺的,跟大家沒關系!”

    說著,他還不忘惡狠狠地瞪季窈一眼,好像她說了什么罪大惡極的話一樣,“你一個外人,休要摻合進我們商家人家事當中,傷了我們的和氣!”

    嘿,雙手一叉腰,季窈樂了。她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癟。誰都別想沖她發脾氣。

    “小兄弟,你們家有和氣嗎?我怎么沒看見?再說,你別跟我說你真的相信,你大哥會在一夜之間幡然醒悟、棄惡從善吧?”

    “你!”他仰起頭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被二夫人呵斥后略縮回去一些,站在二夫人身后仍是嘴硬,“他死都死了,身邊那些掉落的金條一定就是他從紫云城里收回來的賬換的,還敢說自己一個銅板都沒收到,這不是鐵證?或者你告訴我,誰能在殺死他之后從房間離開,土行孫嗎?”

    “這……”她又不是神仙,哪能說看破就看破,“總之有不合理的地方就必定有鬼,大家如果認為他是自殺就放松了警惕,只怕就正如兇手所愿了。”

    一旁啜泣許久的商雪詩忽然吸吸鼻子,說出自己的看法,“會不會是爹爹?”

    商老爺?!

    “對啊,鬼魂就可以做到殺人于無形,趁夜悄然潛入大哥房中,逼他寫下認罪書后仍覺得不解氣,將他殺死之后再消失在房中,都不需要出來。”

    這個說法似乎更能站得住腳,畢竟昨晚疑似商老爺的游靈出現在廳堂之外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時間大家變了臉色,興許都是在回憶自己是否有得罪商老爺的地方。

    季窈聽完,冷眼看向一邊沾沾自喜的商懷硯,語氣冷漠,“游靈不會殺人。”

    “那可說不準。”

    門框邊上,斜靠在一邊觀望許久的商懷墨開了口,“善與惡的選擇有時候就在一瞬間……不過事情既然沒有定論,老李,你帶人將大哥的尸體收斂,同時去山下買現成的棺材送上山來,盡快入棺,放到爹爹靈堂后面與他的棺槨放在一起。在此之前,先把尸體抬到后院空置的下人房里去。”

    “是。”管家帶著仆人忙活起來,眾人只能退出來。動作之間,少女看見管家穿得比眾人都多,額頭正不停的冒汗,不禁多問了一句,“你不熱嗎?”

    管家伸手擦去汗漬,卻仍是攏了攏脖子上的衣服,并沒有打算脫下來,“昨日受了風寒,今日捂著出些汗才好得快。”

    興許這就是久居迷望山的毛病吧。

    季窈聳肩,不再開口,彎腰將地上匕首撿起,仔細端詳著匕首手柄上鳳羽的圖案。

    “商陸,你可曾見過這把匕首?”

    商陸驚魂未定,還沉浸在不可置信當中。他原本打算接過匕首,但見上面還沾著商懷書的血下意識又縮回去,眼眶有些泛紅,“是放在舅父專門用來做木工的房中案幾上的塔瓦彎刀。那間屋子里放了許多他從神域以外各處各地尋來的寶貝,其中不乏各種各樣的魯班鎖和機關盒。不過,那間房平日里都是任人進出的,以前我住在這里的時候,就經常去拿房間里的魯班鎖玩。”

    可如今物是人非,這里也不再是可以任他玩鬧的地方了。

    一縷惆悵起,千般思緒亂。

    因為商懷書死得突然,靈堂里莫名又多出一具棺材,整座迷望山莊被愁云籠罩。用午膳之時,已經不光是桌面上的人愁眉苦臉,食欲不振,就連傳菜上菜的人仆人丫鬟們都是一臉心神不寧。

    迷望山的午后,仍是清冷,仿佛鼻腔里總有霜雪往鼻子里鉆似的。季窈因為今晨商懷硯的挑釁,非要南星陪著她再去到商懷書的房間。

    “兇手能從這間密室里逃出去,我也一定可以。”

    她一定要向眾人證明她的猜想,商懷書就是被人殺死的。

    兩人一起進到房間以后,季窈將新換上的門拴插上,同時將窗戶的卡扣也拴上,然后拉著南星退至房間正中央站定,“來吧,開始。”

    “開始什么?”

    少女一臉興奮,目光不停地在門拴和窗戶上來回游移,“開始想怎么在不開門也不開窗的情況下從這個房間逃出去。”

    先是推推門,嘗試著將自己從門縫里塞出去,接著又貼在窗戶上,檢查窗戶是否可以將木窗框拆下來再裝上去。南星則是笑著搖頭,仍然陪著她在屋子里四處轉悠,時不時敲敲墻磚,推一推桌子。

    “不像是有暗道或者其他出口的地方呢。”

    她不信這個邪,趴到地上連床底下都搜了,確實沒有敲到哪一塊磚是空心。

    時辰過半,兩人仍一無所獲。看著季窈一臉沮喪,南星打開房門將她拉著往外走。

    “哎呀,別急著走嘛,我還想再找找。”

    結果少年只是將她拉到走廊上,然后把房門虛掩起來,雙手一攤,“在里面找不到辦法,就到外面找找。”

    “什么意思?”

    少年纖長指節輕點上季窈額頭,目光滿是寵溺與疼愛,“既然我們做不到從上鎖的房間里出來,想必兇手也是做不到的。那不如換個思路,想一想如何從外面將房門鎖上。”

    對啊!她怎么沒有想到?

    她喜上眉梢,忍不住抓著面前人的雙臂興奮地蹦起來,“南星你真聰明!”

    令人驚喜的發現讓季窈從未時一直研究到酉時,看著天色一點點暗下去,正如少女一點點流逝的耐心。無論是將門關上之后,翻窗出來,以尋求單獨鎖窗的技巧,抑或是鎖好窗戶之后,再從門出來,研究門如何從外面鎖上,她嘗試再三,依舊沒能如愿。

    煩躁涌上心頭,季窈開始在房間內外踱步。目光隨意掃過墻面,她突然被一抹艷色吸引,忍不住伸出手去指著墻上。

    “南星你看!”

    第43章 藏葉于林 氏族大家里每個人都有秘密。……

    臨近傍晚,迷望山濃霧四起,灰白色的水汽蒸騰,將整個迷望山莊屋頂遮蓋,在叢林密布的山色中顯得寧靜而詭異。

    南星順著季窈的聲音走進屋里,在昏暗的室內無法做到向季窈那般視物清晰,只好點燃一盞燭臺,朝墻邊靠近。

    閃爍的燭光之中,一幅畫卷出現在少年面前,畫上江南三月,一派桃紅柳綠,盛開的桃花從小舟泊岸的江邊一直延伸到遠山之下,燦然似錦。

    “是山水畫?”

    季窈找來凳子,提裙踩上去一伸手將畫摘下來,拿在手中不停地翻看。

    “這不就是商老爺留下的四季詩中的第一個春景嗎?”

    仿佛在一團亂麻之中找到了繩子其中一端,兩人舉燈走得更近,貼在墻邊開始一幅幅審視掛著的畫卷。

    可惜只有他們手中這一幅是春景,其他所畫都是一些看不出時節的仕女或者山水。

    四季……他們家里又剛好有四兄弟姊妹,難道……

    南星收回目光,伸手將季窈的臉輕輕捧住,讓她看著自己,“或許四個季節的提示,分別放在了商家四個兄弟姊妹房中也未可知,你且就在此處等我,我想辦法去其他三人房間看看。”

    季窈看著他溫柔的目光,心想反正現在密室沒什么進展,換另一條路先解詩謎也是個辦法。

    “好。”接過燭臺,季窈看著南星走出房門,拐過穿堂朝商懷墨所居住的最后一間房走去。

    閑著也是閑著,季窈干脆將燭臺放到桌上,自己就著凳子站在高處,開始查看房梁和墻上是否會有機關。光滑的墻面別說是機關,連一點點凹凸都沒有,正百無聊賴之際,房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和有東西拖動的聲音。探頭看去,原來是管家帶著兩個仆人,扛著梯子正準備上隔壁房間的房頂。

    “你們這是做什么?”

    管家老李指揮著其中一個看上去有些瘦小的仆人將梯子搭好,轉過頭來回答道:“昨兒下人進房間灑掃的時候發現屋頂瓦片碎了幾塊,估摸著可能是被山里的大鳥踩碎的。不及時補上,這霧一降下來,屋子里放的東西可就全部要遭殃發霉了。”

    說完,他看見那個瘦弱的仆人已經抬腳開始往上爬,突然厲聲呵斥道:“怎么又這樣上去了,不是叫你在腰上拴根繩子嗎?還要像上回那樣再摔斷腿你才能長記性是不是!”

    被罵的仆人忙點頭不迭,從梯子上下來,接過管家遞來的粗繩往自己腰上拴。看季窈盯著他們,管家好聲好氣解釋道:“小娘子別看這個阿豹瘦瘦小小一個,沒什么力氣,腿腳確實出了名的快,讓他在山莊里里外外傳個話、送點東西什么的,跑得比誰都快。平時也總是神出鬼沒的,我們都打趣叫他‘鬼腳孫’。”

    季窈隨口敷衍著,看著他又爬了上去,把繩子另一頭系在屋檐下最粗的那根橫桿上,臨了還不忘來回拖動幾下,確認是否拴緊,才開始補屋頂。

    “繩子……”

    少女看著橫桿與繩索,腦海中驟然閃過商懷書房門門拴的構造,眼神倏忽間亮起,“李叔,你的繩子能否借我一用?”

    **

    南星帶著手里的東西回到西邊廂房來尋季窈時,她正拿著繩子興致勃勃的做著實驗。

    “你回來了?找得如何,其他三人房中可有線索?”

    “嗯,”他將手中木質四方形雕花漆盒遞到季窈面前,“這是在商雪詩房中找到的。”

    垂目看來,漆盒蓋子上雕刻著梅花數枝,在枝頭上開得正艷,打開來卻空空如也。

    “其他人呢?”

    原來少年到了商懷墨房門外,發現他一直閉門未出,不知道在房中做什么。南星想起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眉眼,想來要到他房中搜尋有關四季詩迷的線索多半不會被允許,于是便選擇先到東廂房來尋商懷硯和商雪詩。

    商懷硯正跟著二夫人守在靈堂抄錄亡經,南星索性直接推開窗戶,翻身進去查看。而商雪詩病懨懨地躺在房里,聽人敲門也只是應答著讓他自己進來。

    “商懷硯房里我是偷偷進的,不敢點燈也不敢多做停留,不過就商雪詩房中找到梅花圖案而言,次子和三子房中必定留有夏和秋的線索。”

    只不過這一張畫和一個空的漆盒有何關聯,實在不容易想,季窈干脆將盒子扔還給南星,自己又低頭開始做著自己的實驗。

    南星看她把繩子綁在門拴上,笑得溫吞,“師娘已經破解了密室?”

    “嗯!”季窈難掩面上興奮之色,便動手邊解釋道:“你看,像這樣將繩子綁在門拴的這根橫木上,先穿過門洞,再穿過窗戶的縫隙往房外延伸,然后我只要在門里面將窗戶鎖上,從門走出去后將門關起來,再拉住那根繩子讓橫木穿過另一扇門的門扣就可以把門從里面鎖上了。”

    說著,她已經設置好了機關,拉著南星走出房門到窗戶邊,開始動手拉繩子。

    正如少女預料的那般,繩扣帶動橫木躍過第二扇門,來到門扣邊,卻因為粗繩繩結太大的緣故,直接卡在了門扣里。

    南星看她用力拉扯導致手都勒紅了,接過來道:“看來是繩子太粗了。”

    “那就換細繩。”

    季窈不死心,到房中搜尋一圈未果,干脆將自己鬢發上的絲帶解下來。絲帶質地輕薄,蠶絲柔韌度卻好,她第二次嘗試,看著橫木十分順利的穿過第二個門扣,成功將門從內部鎖上。

    少女高興地跳起來,雙手搭在南星肩上興奮極了,“成功了!我就說不是什么自殺,也不是游靈殺人!人也可以做到!”

    南星目光瞟到窗邊,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將她按住,緩緩開口道:“那……那個怎么辦?”

    順著少年的目光回望,那一截垂下的絲帶還掛在窗戶上,迎風微動。

    “這個好辦,抽出來就是了。”

    季窈伸手去扯,卻發現自己方才在橫木上打的死結,此刻自己越用力拉扯,繩結纏得越緊,根本沒辦法從橫木上取下來,她再一用力,直接將絲帶扯斷,整個人仰面向后倒去。

    “啊!”

    少年眼疾手快從身后接住她,看著她喪氣的小臉憋得通紅,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不行就再試別的,至少我們解開了詩迷。”

    不行,她可不是輕易就會認輸的人。

    從少年懷里站直身體,季窈解下自己頭上另一根絲帶,推開窗戶翻了進去,“既然這個辦法已經可以從外面將門從里面鎖上,就證明我至少對了一半,只不過是絲帶被我打了死結才會抽不出來……這次我系活結就是。”

    活結可以抽出來,可這次她纏得又太松,還沒到把橫木拉過門扣的時候,絲帶的結已經從上面脫落。少女嘗試再三,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要么門拴成功上鎖之后,絲帶抽不出來,要么繩結提前松掉,無法完成鎖門。

    在房里房外忙活半日,體力也漸漸耗盡,季窈垂頭喪氣地將絲帶扔開,一屁股坐在地上。

    “難道是我想錯了?”

    隔壁房間的屋頂已經修繕完畢,管家來到商懷書房門口,畢恭畢敬道:“到用晚膳的時辰了,二位要隨我走嗎?”

    南星上前扶起季窈,細心替她整理鬢發和衣袍后跟著管家到了前廳,東西廂房和靈堂里的人也陸陸續續到場。

    商懷硯用筷子扒拉了面前一道青菜,面露不滿:“怎么看著不大新鮮?”

    方才上房頂補瓦的仆人低頭站出來,支支吾吾道:“老爺留下每日采買吃食的錢銀都是分好了的,突然拿出一大部分給大郎君置辦棺材,是以錢銀上有些短缺,所以……”

    “呵,”商懷硯冷笑一聲擱下筷子,臉上滿是譏諷,“那他不是還留下那些金條了嗎?怎么沒拿來用?死了都還要帶著我們跟他吃苦受罪。”

    二夫人夾起一筷子青菜到自己碗中,神色淡然,“是我吩咐老李不準動那些金條的,不久后就是老爺出殯,如若找不到老爺留下的那些地契、銀票,那些金條得留著給老爺下葬之用。”

    這一番言辭堵得商懷硯沒了話說,季窈看著眾人埋頭吃飯不語,腦海里突然閃過自己當時走進商懷書房中時的景象。

    她好像記得,當時那些金條就散落在尸體附近,一路從商懷書的腳邊延伸到門口。

    這純屬巧合嗎?

    兇手刺他的時候,金條就正好從他身上掉出來了?

    那金條四方長條,每條厚度剛好一寸,如果現場掉落的金條也是兇手計劃的一部分,他會如何使用呢?季窈一邊吃飯一邊朝四周隨意看去,隨后陷入沉思。

    晚膳過后,趁著所有人都在靈堂為商老爺誦悼亡經,南星又去了一趟東廂房,帶著東西回到季窈房間時,才發現她不在。

    白日里沒能解除密室的手法,想也知道她此刻在哪。

    路上遇到商陸,兩人拐過西廂房門廊,仆人阿豹突然從其中一個房間竄出來,嚇兩人一跳。商陸上下打量他一番,奇怪道:你方才不是還在后廚嗎?怎么又突然跑到這里來了?”

    阿豹撓頭嘿嘿一笑。還沒走到商懷書房門口,季窈已經興致勃勃沖了出來,抓著南星的胳膊大聲道:“密室我解開了!”

    商陸聽管家說她忙活了整天,此刻聽她如此說也難掩興奮之色,“真的?掌柜好生厲害!那你知道兇手是誰了嗎?”

    “還不能,但是我可以向大家證明,密室是人做的,所以你大哥一定是被人殺死,而非自殺。”她朝商陸揮手,示意他往靈堂去,“你去幫我通知所有人到這里來。”

    **

    每日戌時二刻由商家所有親眷一同在商老爺靈前念誦悼亡經,是雷打不動的儀式。眾人跪膝念完已經有些倦怠,此刻跟在商陸身后往西廂房而去,一路上呵欠連天,抱怨不停。

    好不容易在商懷書房門口站定,見季窈站在門口面含笑意,商懷硯不悅開口道:“不是聽老李說你那些朋友破密室失敗了嗎?還把我們叫來做甚?”

    少女把玩著手中的金條和細繩,目光橫了商懷硯一眼,“失敗也是白天的事了,我現在就將兇手如何從門外制造密室的手法演示給大家看。”

    漆黑的夜色下,眾人只有借助屋檐下紙扎燈籠慘白的微光和房間內幽微的燭火,看著季窈先進到屋里,當著眾人的面將窗戶關上并上鎖,接著她埋頭在門拴上不知做了些什么,將細繩的一頭從窗戶的縫隙里伸出來,隨后自己貓腰從房門鉆出來,將兩扇門關上。南星眼尖地發現伸出窗戶的繩頭變成了兩根。

    “呵,這不是還是你白日里用的辦法,不是早就證明行不通了嗎?”

    對于商懷硯的嘲諷,季窈一笑置之,鎮定自若走到窗戶邊,開始抽動細繩。

    隨著細繩的不斷抽出,房門內傳來木頭擦掛門板的聲音,接著“咔噠”一聲,橫木完全穿過第二扇門的門口。商懷硯上前用手推門,確認門以及高從里面上鎖。

    “我倒要看你如何把繩子從門拴上面解下來。”

    她仍笑而不答,手上繼續著抽繩的動作,眼看著繩子抽出的部分越來越多,房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響動,像是什么東西掉落在地。接著,繩子竟真的從里面抽了出來,上面打著死結的圈還在眾人面前隨風搖晃。

    商懷硯心有不甘,大喊道:“不可能,門上肯定留東西了!”

    說罷他立刻如同今晨撞門那樣帶著仆人把門撞開,然后轉到門口去看門栓。

    “不可能……”

    若商懷書真的是別人所殺,那他們整棟山莊的人都難逃干系。

    二夫人眼里此刻也盛滿疑惑,上前問道:“小娘子是怎么做到的?”

    季窈彎腰,眾人才看清原本在她手上的金條此刻掉落在地,想必就是剛才在房中發出清脆聲響之物。

    “用金條和兩根細繩就可以。”

    這一次,眾人由屋外轉到屋內,看著季窈將金條綁上細繩,再將它連繩子一起幫在橫木上。

    打了死結的繩子帶動金條和橫木一起往門扣內移動,緩緩上鎖。接著季窈拉動單獨幫著金條的繩子,將表面光滑的金條從繩結內單獨抽出,到窗戶邊將之解開,金條應聲落地,最后她再將已經松開一個小口子的細繩連帶繩結整個抽出來,便完成了從外部上鎖不留痕跡的手法。

    “所以兇手才會讓那些金條隨意散落在地上,為的就是掩蓋那一塊單獨用來制造密室的金條,藏葉于林。”

    看完這一切,眾人已經被驚呆,愣在原地遲遲沒有開口。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商懷墨眼中終于有了些許聚焦,他沉聲問來,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

    “你如何斷定兇手是使用了這個方法,而非大哥自殺?”

    季窈將手中繩子和金條舉到眾人面前。

    “這是商老爺工匠房中的朱砂細繩,我問過管家李叔,一般這是商老爺做木匠活的時候,用來彈在木材上做記號之用,是以柔韌度極佳,不易崩斷。方才我也問過李叔,這繩子是和刺死商懷書的那把匕首一同不見的,且獨這一塊金條內刻有神域天朝年號的凹陷部分殘留些許紅色朱砂印記,確實能夠證明一定是有人先到工匠房內將朱砂細繩和匕首都偷走,有預謀、有準備的地將商懷書殺害。”

    此言一出,眾人再辯無可辯。

    二夫人都到近前,眼里閃著淚花。

    “那會是誰殺了他?”

    季窈掌心緩緩收攏,語氣沉下去。

    “如此精密的布局與準備,想必殺他的人一定恨毒了他罷。”

    可這山莊里就這么些人,此刻若是相互猜忌起來,怕是不好收場。

    商懷硯最先從震驚中回過神,伸出手指顫悠悠指著商懷墨道:“二哥,一定是二哥!殺了大哥,你便是這商家一家之主,家產也好,生意也好,就都是你囊中之物!”

    商懷墨冷眼掃過面前氣勢洶洶的毛頭少年,冷笑道:“這十幾年來你在別院住得不舒心,回來又被大哥針對,闔府上下皆知,犯不著這時候把臟水潑到我身上。”

    說完還不忘把目光落在哭哭啼啼的二夫人臉上,語氣惡毒。

    “再說你的娘親,當初帶著你被我娘趕出去的時候,不也心懷怨懟?如今若是你們先殺了大哥再除掉我,這商家便是你們這些庶子庶母的天下了。真是好打算。”

    他冷言冷語,像是從屋檐下取下的冰錐刺進心里,惹得二夫人哭意更重。商陸不忍大家繼續這樣劍拔弩張地吵下去,剛要站出來制止,被商懷硯一巴掌拍掉胳膊,嫌惡道:“當初二哥你才學兼備,卻被大哥無意換藥喝成了如今這個虛弱不堪的樣子,大家誰不知道你才是最恨大哥的人?如今還說這話,便是根本沒把我們當作親人。要我說,這個姓寧的外戚恐怕才是覬覦商家家產第一人,懷疑我們不如懷疑他!”

    “怎么又說到我這里來了,我十幾年未歸……”

    二夫人見矛頭終于調轉,只好隨大流附和道:“雖是多年未歸,這宅子你幼時也居住多年,對這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了解……”

    她淚濕衣襟,看上去弱風拂柳般搖搖欲墜。季窈沒想到,自己解開密室反而給了他們互相猜忌的機會,此刻與南星站在這一群人中間有些無措。

    眼看著天色漸暗,山莊之中寒意四起,忽的一陣疾風撲面而來,將屋內書卷紙頁吹得颯颯作響,管家見狀趕忙去檔,一片慌亂間,季窈看見了他裸露的脖子上似乎隱隱泛紅。

    “你脖子上是什么?”

    原本還在收拾書桌上散亂書籍的管家聞言立刻用手擋住脖子,被南星一個箭步站到他身邊,雙手隨即被反扣在腰后,整個人被按倒在書桌上。

    眾人湊近,赫然瞧見他脖子上是四個醒目的指印。

    “誰掐的你?是不是商懷書?”

    管家被按在桌上,嘴角擦掛露著血痕,含糊不清道:“沒誰……山里蚊子多,我自己撓的……”

    又是“?”的一聲,南星將他的頭重重的壓在桌子上,警告道:“你當我們是傻子,掐痕和抓痕都分不清?快說!”

    反扣住的雙手此時也被南星用力捏住,疼痛難忍,管家實在沒法,一邊“哎哎哎哎”吼叫著一邊開了口。

    “是……是大郎君掐的。”

    果然。

    見他說了實話,南星將他松開。眾人注視之下,他只要將自己脖子上的掐痕與手臂上的挫傷一并展示出來。

    “昨夜大郎君喝醉了,到老奴房中掐著我的脖子逼問謎底是什么,我哪里會知道?他不依,非說我一向最懂老爺的心思,要我把謎底和藏家產的地方告訴他。”

    微弱的燭火映照下,他身上的傷確實十分顯眼,難怪白日里要多穿一層來遮掩。

    “所以你就殺了他。”

    “沒有!我沒有!”管家矢口否認道,“我說我不知道,他便對著我又掐又摔,可我是真的毫不知情,哪怕任他打死了又能說出什么來呢?所以他罵罵咧咧離開之后,我便沒再理會,想來他應該是回自己房間了罷。”

    如此說來,他也許是最后一個見過商懷書的人。季窈走近一步,目光銳利。

    “他何時從你房中離開?”

    “亥時剛到。”

    這么晚?難怪他在自己房里死的無聲無息。

    房中一時無話,大家都有各自的考量。二夫人顯然最想息事寧人,見管家露了破綻,趕緊站出來道:“他既然傷了你,你狠下心來將他殺死也合情合理,要我看,老李現在嫌疑最大。”

    她說得心虛,眼神閃躲不敢看向眾人。商懷墨冷笑一聲,也不拆穿,轉頭吩咐下人一切照舊,隨即立刻轉身就走。

    “現在誰都別想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都老實點呆著罷。”

    “等一下,”少女開口制止他的離開,正色道,“既然我已經破解了密室,且通過李叔的證詞可以說明商懷書可能最晚死于亥時以后,那大家可以說一下自己當時在何處,在做什么,有無人證。”

    二夫人看了少女一眼,不甚在意的模樣,“那個時辰自然都在房中睡覺,誰還能有什么人證呢?”

    商懷墨輕咳一聲,指了指靈堂道:“今日輪到我守靈,所以我整夜都待在靈堂,阿豹與丫鬟素玉一直在門口守著,可以替我證明。”

    眾人一一說來,結果是除了商懷墨與兩個仆從能為彼此作證以外,其余人都是各自帶在房中休息。

    此刻沒有更多的證據,做再多的猜測也無濟于事。諸人接連散去,只留下商陸陪著季窈和南星往東廂房走。

    季窈破了密室,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她小心翼翼的看著商陸,生怕他會因為那些人的話受傷,“抱歉,我沒能幫上忙。”

    面容俊秀的少年郎眉若遠山,眸似皎月,眼里沒有半點波瀾,“掌柜能破解密室,已較這山莊里旁人強上千百倍,何必道歉?若真是這莊子里的人對大哥痛下殺手,就該讓大家知道,不用因為你揭露了事實就感到抱歉。”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季窈房間門口,南星索性掏出從商懷硯房中盜來之物,與商陸講起他們白日里關于四季詩謎的發現。

    季窈看著他手里瓷白鼻煙壺上畫的檐下丹楓秋景小圖,心情終于好了一些。

    “這樣看來,只剩下商懷墨房中有關夏天的物件,就可以解開四季詩謎的謎題了。”

    第44章 暴風雪山莊 小狗嘛,哄哄就好。……

    比起龍都繁盛而燦然的秋意,楓紅與菊黃,迷望山只需一夜便已入秋,寒風與霜雪不時夾雜在每日傍晚降下的濃霧里,灰蒙蒙一片透著無趣,刺骨難耐。

    涼意從腳底板鉆進被窩,害得季窈數次從睡夢中冷醒,她不禁開始懷念入夏前,被赫連塵摟在懷里睡覺的日子。

    那時候,但凡她因為睡相不佳踢了被或者露了腳,至少還有個人給她撈回被窩里。

    加上連著兩日都沒能找到機會偷溜進商懷墨的房間,尋找四季詩迷中代表夏天的物件,季窈一個人成功給自己睡出了風寒。

    “啊啾!”

    南星端著藥碗走進房間時,季窈裹著被子坐在床上,鼻頭被捏得通紅。夜已深,她卻被鼻塞和頭暈折騰得無法入睡。

    “來,把這個喝了。”

    一股刺鼻的藥味鉆進鼻腔,熏得少女柳眉微蹙,“不過是著了涼,又沒高燒。我不喝。”

    藥碗卻執意喂到少女嘴邊,南星帶著哄小孩的口氣,另一只手輕輕捏住季窈的下巴,“別任性,這上頭沒醫館也沒大夫,小病也需趕緊治才好。”

    說完,還不忘看一眼她錦被半遮半掩下露出的肩頸肌膚,在昏暗的燭火映照下瑩潤光亮,不禁想起她前兩日單薄的衣著。

    “說了讓你不要跟著仆人進山去采菌,非不聽。”

    一勺勺藥湯喝下肚,少女嬌俏的五官都擠在一起,連連伸手推開藥碗,“又不是因為進山才著涼的。”

    “那是為何?”

    “我睡覺喜歡踢被子。”

    “那從前怎么沒聽說你……”話還沒說完,南星突然反應過來,喂到她嘴邊的勺子頓在當場。

    對啊,她以前身邊有師父,睡覺自然有人替她蓋被。

    看著南星的眼神一點點暗淡下去,季窈自然也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趕緊伸過腦袋來主動把藥喝了,企圖岔開話題。

    “啊,好苦好苦,去那邊桌上摸顆棗糖給我罷。”

    哽咽的話幾欲出口,卻最終全部咽了下去。南星木楞地收回勺子,默默起身去給她拿了顆棗糖。

    若換作往日,這顆棗糖定是要喂到少女唇邊,順便手的主人要貼上來親熱一番的。可他只別過臉去站在床邊,手只伸到季窈面前便再沒了動作。

    小狗嘛,哄哄就好了。

    季窈一低頭,連帶少年玉白的指腹一起張口含住,舌尖輕掃,帶起一陣陣酥麻。南星霎時整個人宛若觸電一般轉過來,看著她緩緩抬起頭,以舌卷起那枚絳紅色的棗糖入口中,薄唇微抿,眉眼間盡是嫵媚。

    “有你在真好。”

    她笑得甜潤,臉色因為生病的緣故較往日更為白皙,南星看著她唇紅齒白的嬌俏模樣,一肚子委屈和不甘說不出口,心緒紊亂間只眨了眨眼,最終還是順從地坐下來,繼續喂她喝藥。

    藥碗見底,他的臉色看上去像是好了很多,季窈此刻困意上涌,擦完嘴感覺自己眼睛都睜不開,便有意要趕他出去。

    “你也累了一天,早些休息。等我好了,咱們聲東擊西,一定能去商懷墨房里找到提示夏天的物件。”

    沉寂的夜色,好似讓氣氛也完全靜下來。南星聞言也不應答,起身拂袖就往外走。

    “對了,幫我把燭……”

    “火滅了”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南星已經走出房門消失在少女視線,甚至沒有因為她的話只說了一半而有所停頓。

    “小氣包,越來越難哄。”

    略以嘆氣,奈何此刻她實在太困,猶豫半晌還是只能下床來,摸到窗邊剪燭熄燈。

    躺回榻上,目光所及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迷望山的秋夜濃霧不散,她感覺自己已經許久都沒有見過月亮了。

    “真是……明明是自己問的,說了他又不高興……”

    嘀嘀咕咕間,季窈正欲閉上雙眼,一個推門的聲音傳來,嚇得她直接一激靈從床上坐起來,瞪大雙眼死死的盯著門口。

    “誰!?”

    動靜這么大,若說是來殺她的,未見太過囂張。

    沒想到夜色朦朧之中,她赫然瞧見一團移動的被褥正在朝她緩緩走來,她忍不住退至床角,想與來人拉開距離。

    “你是誰?別過來!”

    那團移動的被褥并未停下,而是緩緩移動到床邊,接著一個凌空拋,將季窈整個蓋住。

    “啊啊啊!”

    失去視野的恐懼感瞬間將她籠罩,季窈在被褥里掙扎著鉆出來,還沒來得及看清面前人,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脫鞋上榻,躺在了少女身邊。

    那俊朗無雙的面容此刻冷若冰霜,雙眼緊閉故作冷漠,微微顫動的鴉睫卻將他的忐忑出賣。

    “南星?”

    這人!

    怒火登時竄了上來,季窈隨手拿起一旁的枕頭就朝南星身上砸過去。

    “叫你裝神弄鬼!叫你半夜嚇唬人!”

    雖然被枕頭砸并不疼,但掃在眉眼和臉上也有些受不了,南星一把抓過她手里枕頭,一個翻身將少女壓在床上。

    額頭相抵,他的眼里是化不開的委屈。

    “不是師娘怪我讓你著涼了嗎?我便來陪你睡覺不好?”

    換做平常,她的力氣還又幾分掙脫的可能,但如今她尚在病中,加上剛喝了藥睡意上涌,整個人軟綿綿的一絲力氣也無,只好任由他抓著。

    “胡說!我何曾說過怪你的話?”

    距離如此近,他忍不住鼻唇游移在少女臉龐,掃過眉眼,擦掛過唇瓣,又停留在她耳邊。

    “有師父陪著,你就不會踢被子著涼,難道不是怪我沒有照顧好你的意思?”

    少女唇齒間呼出的氣息還帶著藥氣,唇瓣略觸碰卻帶著甜,南星情難自制,眼眸變得深邃。

    “出一出汗就好了。”

    說完,他也不等季窈回答,薄唇直接覆住少女唇瓣,開始汲取香甜的蜜汁。

    季窈一點掙扎的力氣也沒有,手腳無力任由他封唇索取,因為憋氣的緣故,白皙面龐帶上不正常的紅色,配上滿頭青絲鋪肩,看上去妖冶媚氣。

    “等一下……”

    順滑衣料在指尖滑動,指櫞夾帶炙熱下滑至更加豐盈柔潤之地,緩緩收攏,涼意與熱氣參雜其中,只覺神魂俱消。一絲寒風吹進帳幔,鉆進她衣襟里,引起少女一陣哆嗦,只能再往面前人懷里躲,他自然順勢接住,整個人如同暗影一般將她籠罩,同時掌唇借發力,引嬌啼嗚咽之聲更甚。

    將綿軟完全依托于雙掌之中,錦衫長袍散落一地,兩人都沉浸在一片水汽氤氳。季窈被他撩撥得渾身不適,又困又難受,心里一邊罵自己沒出息,一邊伸出手去企圖推開他。

    “別這樣,你也會病的……”

    “我早就病了……”少年倏忽間紅了眼,腦子里自動閃過赫連塵替她蓋被子的場景,手上力氣又加重了一些,“師娘且快些治好我罷……”

    承認嗎?他嫉妒得快要發瘋,哪怕那個人已經死了。

    動作間,季窈最后一絲力氣用盡,一時急火攻心突然嗆到,仰起頭開始咳嗽。

    “咳咳咳……”

    干咧的咳嗽聲在一派寂靜的夜中顯得尤為刺耳,也將南星失控的神志稍稍喚回,他直起腰身,看著季窈手腕和脖頸處都已經被他掐紅,衣衫凌亂帶著一絲妖嬈異樣的美感,突然有些后悔。

    她……會不會討厭他?

    “師娘……”小心翼翼的呼喚還未得到回應,兩人身后漆黑一片的窗戶外突然燃起火光,商陸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掌柜,掌柜!”

    季窈和南星都知道商陸,以他溫吞似水的性格,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如此莽撞,于是趕緊替季窈整理衣衫,點亮燭火,下榻去給商陸開了門。

    “何事?”

    見開門的人是南星,疑慮也只一閃而過,沒有被任何人捕捉到。季窈也披著外袍走到門口,眉目間帶上些許羞赧。

    “怎么了?你慌成這樣。”

    商陸雙手顫抖,手上的燈盞也跟著一起搖擺不止。他似乎整個人都陷在不安與恐懼中。

    “是二哥,他在房中被人刺傷了。”

    “什么?”

    兇手居然再次作案了?

    跟著明晃晃的燈盞一路從東廂房來到廂房這邊,路過商懷書漆黑的屋子,只有最尾端商懷墨的房中還亮著燭火。邁步進來,山莊里的丫鬟已經在給他包扎傷口。白色的布條一圈圈自他的腰腹纏過,在左下腹前腰的位置微微沁血染紅,看樣子是被刺傷了左腰。

    二夫人帶著商懷硯后季窈三人一步趕到,商懷墨看見商懷硯的第一反應就是站起身走過來,黑著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低吼道:“是不是你找人殺我?”

    他雖病弱,到底是個年歲二十有二的大男人,此刻掐住年僅十五、六歲的商懷硯,他的臉近乎青紫,“不是……咳……不是我……”

    二夫人見狀趕緊扯住商懷墨的衣袖求饒,商雪詩則是面無血色,站在離門最近的地方,不時警覺回望,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立刻引起他們的注意。

    不怪商懷墨情緒激動,若按照他們最初的想法,殺人者必定是為了商老爺的家產而來,那么大哥商懷書死后,二哥接連遇刺,最有可能會做這一切的人,除了商陸,便是剩下唯一有可能繼承家業的三子商懷硯。

    商陸本是性情中人,即便知道這些人不喜歡他,見商懷硯臉色紫青仍是忍不住上前去,意圖制止。

    “放開他罷……”

    商懷墨側目看去,眾人已經悉數到場,他不甘地看了商懷硯一眼,手掌松開,坐回軟榻上讓丫鬟繼續給他處理傷口。

    因為之前破解了密室的關系,大家看到季窈進來都不自覺讓出足夠的視野給她。少女環視一圈,發現房中呼嘯的風原來是從一旁打開的窗戶中吹來。此刻窗戶外沿破損,拴扣也斷開掉在一邊,看上去像是有人從房內破窗而逃造成的。

    “是怎么一回事?賊人從窗戶逃走了嗎?”

    商懷墨半閉著眼,略一點頭,“我剛剪燭準備歇息,一黑衣人推開外面那扇窗戶就跳進來,我閃避不及,抓扯之中被他刺傷腰腹。情急之下我將手邊銅盆打翻,引下人們出來查看,直到聽見阿豹敲門的聲音,那人才從窗戶逃走。”

    南星走到窗邊瞧,朝季窈略點頭示意之后,單手撐住窗沿邊一個縱身翻了出去,然后接過商陸遞來的提燈向外尋去。

    季窈低頭看了一圈,帶著疑惑抬頭看向商懷墨,“可有看清那人的長相?”

    若行兇者是山莊中人,帶著讓商懷墨必死的決心前來,應該是能看見容貌的。可他卻搖搖頭,“那人蒙著面,黑暗中我連是男是女都未曾看清。”

    說完他不忘看商懷硯一眼,不料后者還沉浸在極度的恐懼之中,低頭咬著手指,渾身顫抖。

    “下一個是不是就輪到我了……下一個……”

    商懷墨嗤之以鼻,捂著傷口站起來緩緩道:“少在這里給我裝可憐,如今這山莊里想殺我的人只有你和你娘。”

    “我沒有!”說完,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緒里,一直念叨著“我沒有”、“我沒有”。

    二夫人一邊安撫著商懷硯,一邊哭訴,“要說為財,山莊里管家和下人哪一個沒有嫌疑,懷墨你不該把話說得如此絕情,好像這莊子里除了你都是惡人一樣!”

    說完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復指著商懷墨道:“你是不是還派人私下里偷偷窺伺我,我房中窗戶上的洞難道不是你找的眼線戳的嗎?”

    “你這老婦怕是魔怔了吧?”

    眼看著劍拔弩張的氣氛又起,季窈沒心情看他們在這里相互詆毀,自顧自走到面朝山莊之外的那扇窗戶去瞧南星。

    他已經走了一圈回來,身上帶著濃霧鋪在身上的水漬和一些枯葉,來到窗前對少女搖頭,“只有一些雜草被踩踏的痕跡,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找到。”

    “兇器也沒有嗎?”

    回過頭來,少女將目光落在管家身上,他顯然也被這接二連三的意外震懾,站在原地又是搓手又是撓頭,一副心緒不寧的模樣。

    “李叔,商老爺的工匠房內可有任何匕首、彎刀一類的利器丟失?”

    “沒有,”他努力回想著方才的場景,篤定道,“方才經過,我特意進去看了一下,就連之前那把塔瓦彎刀都還在房中,朱砂細繩也好好的扎成一團放著,未曾挪動位置。”

    這就怪了……

    南星將提燈遞給商陸,翻身回到房中,在地上留下一個個臟腳印。看季窈托腮沉思,柔聲問道:“可是察覺到了什么?”

    她略點頭,目光仍在房間中干凈的地上四處尋找,“我不明白,兇手這次為何要將兇器帶走?明明之前殺商懷書的時候,除了將制造密室的工具以或是隱藏、或是物歸原位的方式帶走以外,匕首都是直接扔在地上的。你方才在外面也沒有找到,著實讓人費解……難道他這次非將兇器帶走不可?”

    “啊!!”

    話音未落,只聽得身后一聲怒吼,商懷硯突然跟發了瘋似的跳出來,隨手抄起房間內做陳設之用的一只花瓶就打算朝著管家和仆人砸過去,邊揮舞手中花瓶還邊大聲吼叫。

    “與其等著被你們殺死,不如我先把你們統統殺了!啊!”

    他表情猙獰,一副看誰都像兇手的模樣,舉著花瓶在房中追趕那幾個蒙頭逃竄的奴仆。南星臉色一沉,快步走上前去,在他手里的花瓶差點就要砸在那個叫阿豹的瘦弱仆人頭上時將他制止。

    即便被南星制住,他仍掙扎不停,嘴里叫囂著“我不想死!我要殺了你們!”

    他徹底失去理智,此刻宛若一頭發狂的小獸。二夫人又紅了眼,沖上前去不顧他的拳打腳踢,執意要將他抱住,嘴里勸慰道:“那我們就走,離開這里。家產不要了、親眷也不要了,兒你冷靜些!”

    一聽她說要離開,周圍人一時間表情各異,商陸面上難掩悲痛,想開口相勸卻又不知該從何勸起。畢竟命都快沒了,還顧什么親人情義?

    商懷硯頭靠在二夫人懷中,漸漸顫抖得不那么厲害,他有些許回神,抬起頭來抓住二夫人的手哀求道:“好!娘我們現在就走!再不走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二夫人被他抓得有些疼,奈何自己只有這么一個兒子,只能帶著苦惱的表情答應下來。管家終究還是記著商老爺臨終時對他的囑咐,硬著頭皮站出來阻止道:“夫人不可,且不說老爺臨終前千叮嚀萬囑咐要老奴照顧好夫人和三郎君、四娘子,你們孤兒寡母離了山莊,難道又回那破舊的別院去嗎?”

    “再不走命都沒了!知道是你們誰憋著壞要將我們商家的人趕盡殺絕?我們不走,那就是你們走!你們統統給我滾出山莊!”

    “休要胡鬧。”商懷墨站起身,看向商懷硯的表情不帶一絲情感,“李叔和阿豹在家里盡心侍奉爹爹和娘親的日子比你們都長,我們商家絕不是苛待下人之人,斷不能兔死狗烹、卸磨殺驢。連夜下山諸多危險,你們若執意要走,我也不攔著,明日一早讓李叔送你們下山。”

    “那我們明日就走,天一亮就走……娘親,好不好?”

    他渴求的眼神分明帶著求生之意,二夫人看向一旁的商雪詩,她顯然也被方才一通混亂的打斗嚇住,楞楞地看著地面不言語。

    “好,明日就走。”

    三人抱成一團,一個屋子里的人卻注定明日就要分道揚鑣,各求安生。包括商懷墨在內,大家都安靜下來,一個個逐漸散了。

    又折騰一夜,季窈走出來才察覺自己還病著,腦子嗡嗡作響,眼皮打架不停。剛要隨手搭在商陸肩膀,好讓自己走路沒那么飄飄忽忽,南星一把站到兩人中間,接過季窈的手揣進懷里,滿臉寫著不高興。

    “還想去搭別人的肩膀。”

    少女癟嘴,心里還記著他今晚對自己粗暴的樣子,“總比有些人趁人之危要好。”

    “出汗有益于寒癥病愈,不信你問商陸。”

    問什么?羞不羞!

    “咳,”商陸假裝沒聽懂,站在自己房門口同兩人擺手,“如今又是謎題又是命案,若掌柜想下山,明日我也可以找人送你們下去。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走?當然不。

    季窈掙脫南星的手,站到商陸對面,正色道:“自然不會走,且不說你是我最得力的伙計,店里生意能這么好,平日里多虧有你照拂,就算退開這一步,你在我心里,早就與我的親人、朋友一樣重要。舉目無親的苦,我知道,若我們也走了,你在這山莊之中只會更難。再說解謎也好,命案也好,我既然參與其中就斷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若真這么逃了,倒叫人看扁。你且放心,我們一定會陪著你的。”

    親人的反目,在商陸看來不過是利益驅使,所以面對商家這些時日的爭斗,他已經釋然。卻不想季窈一番話,像是一雙寒夜里溫熱的手,將他的心撕開一道口子,三人之間赤誠暖心的情誼就這樣悄然鉆進他的心里。

    明媚溫柔的少年郎鼻頭一酸,語氣有些哽咽。

    “好,那你們早些休息。”

    告辭商陸,季窈和南星拉拉扯扯著往東廂房尾端來。想起少女方才那一番炙熱且真誠的話,南星心里有些不舒服。

    “你如今身邊有我,怎么算是舉目無親、孤苦無依的人?若真在這里遇到危險,我寧愿帶著你即刻就下山去,遠離這些人。”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到季窈的房門口,眼看著他還想往自己房里走,少女趕緊將他推出去,“如今連商陸的醋你都要吃了。他是我們的朋友,幫他是理所應當的。”

    “沒打算袖手旁觀,只是想先送你下山養病,我再回來幫他。”

    “你快回房罷。”

    下一瞬,季窈的手被少年抓住,他一個側身輕松進了屋子,拉著季窈往床上躺。

    “不回,等師娘踢被子的時候,我得在一邊替你蓋回去。”

    他怎么還記著?

    季窈扶著額頭,感覺腦子已經不堪負荷,“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別賭氣了,好不好?”

    他置若罔聞,伸手過來替少女寬衣,目光中仍是堅定不移。

    “非是賭氣,只是明白過來,我對你還不夠細心。說好了要好好照顧你,要勝過師父,卻還是讓你病倒了。”解開少女外袍,他將自己的臉埋在季窈胸口,話里話外,既帶著愧疚,又有委屈。

    “就讓我陪著你罷。”

    他音色暗啞,看向她的眼神里裝滿渴求與愛戀。季窈又一次被那微光閃動的小狗目光擊敗。

    若他真能與自己成為同生共死的枕邊人,余生倒也充滿意趣。

    拒絕的話哽在嘴邊,季窈只撫摸上他柔順的鬢角,悄然在心里起了波瀾。

    “那你可不許胡來,我還病著呢,沒空陪你……一晚上。”

    這可有些難,不過現下還是先將她哄高興了比較重要。南星嘴角勾起一個淡笑,眼里閃著得逞的光。

    “都聽你的。”

    **

    雖說喝了驅寒的湯藥,但整夜勞心傷神,現在想來還是終究不該出那一趟門。季窈夜里要么鼻子堵塞無法呼吸,要么嗓子莫名干癢咳嗽不斷,吵得南星整夜也沒合眼。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估摸著是屋外的霧霾也散了,季窈這嗓子才稍稍舒緩些,靠在南星懷里沉沉睡去。

    夢里,又是紅藍相間的火焰竄天而起,較之前朦朧的畫面不同,季窈恍惚間分明看見自己面對面站著一個戴著面具的女人,她一邊跳著不知名的舞蹈,手里權杖不時敲打著跪在地上的人們,一邊圍繞在季窈身邊,嘴里念念有詞。

    那張詭異的面具離自己越來越近,差點就要貼到臉上,下一瞬,季窈便從夢中驚醒,喘著粗氣從床上坐起來,額頭是細密的汗珠。

    南星揉著睡眼撐起身子,抬手替她擦去額間細汗,“可是夢魘了?”

    算不上夢魘吧,她倒沒覺得那面具女人有多可怕,但是她不明白,她為何要對自己說那句話。

    “醒來吧,醒來吧。”

    會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話還沒說完,屋外突然吵鬧起來,兩人坐在床上,透過窗戶隱約瞧見仆人、丫鬟們都在往外面跑。

    “不會這么快又有誰出事了吧?!”

    季窈的心瞬間提了起來,和南星三兩下穿好衣服跟著仆人朝山莊外跑去。

    “這是怎么了?”

    阿豹滿臉驚恐,哆哆嗦嗦已經沒辦法正常說話,只指著山間不遠處。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一片火光驟然出現在季窈和南星視野,竄天的火焰不斷往上,與山間剛要消散的濃霧相遇,又被壓下來些許,如此循環往復,只有燒燃時發出的噼啪聲不斷。

    “是……是吊橋著、著火了!”

    第45章 連環殺人案 怎么七個人身上都有傷?……

    “怎么會這樣?”

    半山腰上,唯一連通迷望山莊與山下的那座吊橋正在季窈等人面前熊熊燃燒著。先少女一步趕到的二夫人帶著商懷硯和商雪詩站在不遠處,三人背著包袱,顯然一副正準備下山模樣,此刻看著吊橋靠近山莊這邊的一端已經接近燒斷,僅剩的兩根繩索在風中搖曳不停,又像是被火焰拉拽著不得脫身,嚇得癱軟在地,沒了聲響。

    若吊橋就此斷開,他們所有人就都只能被困在山上了。

    季窈看著那兩根繩索,隨手撿起地上的樹杈想要去把它薅過來,一邊轉過身去朝身后只知道哭喊和愣神的奴仆們大喊。

    “愣著干什么?快去打水來滅火啊!”

    這時一陣疾風刮過,火焰霎時間調轉方向朝季窈面門撲來,南星一伸手抓住少女后肩的衣服將她拖拽開來,兩人在地上翻滾兩圈,衣袍上滿是泥土和水漬。

    南星起身將少女渾身上下檢查一遍,皺著眉頭松了一口氣,“不要再靠近了,燒成這樣,你我都做不了什么。”

    不一會兒仆人三三兩兩,接連端著木盆、手提木桶趕回來,奈何火勢漸大,幾盆水下去效果甚微。商懷墨被丫鬟扶著也從山頂上趕下來,暗沉的眸子被火光照亮,一張臉毫無血色。

    “噼啪”、“噼啪”,木板同粗繩一起燃燒斷裂的聲音不斷響起,夾雜在一片混亂的潑水聲中尤為刺耳。二夫人逐漸從巨大的震驚之中緩過神來,抱著商雪詩低聲啜泣起來。

    “到底是誰……”

    突然,一聲巨大的聲響從吊橋傳來,眾人循聲望去,最后一根支撐吊橋與橋邊粗木樁的繩索斷裂開來,尚在燃燒中的一塊塊木板接連掉下懸崖,打在崖壁上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聲,眾人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山上唯一與山下連接的通道就這樣斷開,余下半截隨后緩緩飄落到懸崖對岸,火光逐漸沒入懸崖下濃厚的霧氣之中。

    隨著吊橋斷開,二夫人心里最后一道防線徹底崩塌,她抱緊懷中商雪詩,無助地仰面大哭起來。

    “我們死定了……”

    巨大的壓迫感隨之而來,奴仆們被這情緒影響,紛紛停下手中動作,自顧自擔憂起自己的安危來。

    季窈眼中渠映點點火光,第一反應是轉過身去看著商懷墨。

    “下山只有這一條路嗎?”

    見他點頭,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那吊橋是如何做的?我們可有辦法自己趕制一條?”

    商懷墨面色沉重,雖不曾哭喊,下意識想攥緊拳頭卻被腰間的傷口拉扯刺痛,讓他不自覺露出痛苦的表情。

    “異想天開。當年為了建造這座吊橋,爹特意花萬金建造了可以發射手臂粗大小弓箭的車弩,將拴上粗繩的巨大弓箭發射到懸崖對面完成牽引。據我所知,那架車弩如今還放在紫云城中。我們如今什么也沒有,就算造出足以承受一人重量的繩索,要如何發射到對面去呢?”

    光是聽上去,這個吊橋的建造已經非常人可以辦到,少女轉念一想,接著問來。

    “難道我們下不去,也沒有人會找上來嗎?采買、車夫?或者是其他同山莊常有往來的人?”坐以待斃,從來都不是她的性格。

    管家在一旁老淚縱橫,聽她如此說稍作回想,眨巴幾下眼睛突然抬頭道:“有的!紫云城里煤炭鋪子的老王每十日會往山莊送煤炭,前兩日他剛來過,因為銀錢短缺的緣故,前日的賬還沒跟他結清。”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八日后就會有人來發現他們被困,然后找人來救他們。

    “那八日后我們一早便等在此處,一定要想法設法讓他們把車弩推上來,救我們下去。”

    商懷硯木楞地看著懸掛在對面還在燒燃著的吊橋殘骸,面如死灰。

    “八天……已經足夠兇手把我們趕盡殺絕了。”

    二夫人嚇得趕緊捂住他的嘴,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別胡說,吊橋會著火只是意外……說不定是山火,或者是被閃電劈中也未可知……”

    “怎么可能是意外?”商懷硯一把甩開她,站起來無力大喊,“娘你帶著我和妹妹每年都從這里往返別院,何曾聽說過吊橋起火?這橋方圓近百尺寸草不生,何來山火?閃電……昨夜閃電了嗎?閃了嗎?分明就是兇手知道我今天要下山,一把火把吊橋燒了,好讓我留在山上等死!我就不該聽你的今日再走,昨夜就算是再多風雨我也該走的!都怪你!”

    二夫人一臉錯愕,面頰淚痕來不及擦,呆愣著站起來,“硯兒……”

    見他們這一邊的火已經基本撲滅,季窈走上前去,將地上燒成得焦黑的繩索殘骸撿起,翻來覆去地看。

    再靠近些,一股刺鼻的氣味隨之而來,“確實是人為,這繩索上被涂了油,而且繩子也不是完全被燒斷的。”

    南星和商陸上前接過繩索殘骸,細細瞧來,繩口斷裂處確實有一半斷裂處十分平整,一看就是被利刃切割到一半造成的。

    “看來是兇手切到一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才讓他換了主意,改用油來燒斷吊橋。”

    否則他完全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時候偷偷到吊橋邊將繩索割斷,犯不上冒這么大的風險來燒橋,一來一回之間有被人發現的風險不說,萬一火被人發現及時撲滅,他的計劃也會落空。

    看著繩索斷口處那整齊的黑色余燼,季窈喃喃自語。

    “會是什么事情才讓他改了主意呢?”

    距離商懷墨遇險被刺,到下山唯一的路被斷,僅僅只過了一個晚上。眾人垂頭喪氣,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此刻天色漸亮,山中的霧霾逐漸散去。二夫人憂思過度,此刻臉色白得嚇人,孤零零站在風中搖搖欲墜。商陸忍不住走上前去將她扶住,文弱的聲音中帶著痛心。

    “大家還是先回去罷。”

    商懷硯聞言卻像是被點燃了一樣,“噌”的從地上站起來,抱著包袱連連后退,“我不回去,回去就會被兇手殺掉!”

    說完他也不管身邊娘親和妹妹,抱著包袱就往山莊一側的后山跑去,任憑二夫人在后面怎么呼喊都無濟于事。商懷墨冷眼看著他消失在樹叢之中,吩咐管家去把他帶回來。

    追上去的腳步剛跑了一段,管家的腳似乎提到一個金屬物,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彎腰將之撿起,瞳孔倏忽間放大。

    “這……這是……”

    眾人循聲望去,看清管家手中的物件,也是一驚。

    “匕首?!怎么會在這里?”

    仔細瞧來,上面還帶著血跡,分明就是昨夜將商懷墨刺傷的那把匕首。南星接過來反復端詳,又看了看管家腳下的地界,眼里是化不開的濃霧,“昨夜我追著找出來的時候,那里分明什么都沒有。”

    管家湊上前來看清眼中也同樣帶著疑惑,“這不是工匠房里的匕首,倒像是靈堂里掛著的那把。”

    看來,不合理的地方又多了一處。

    帶著對接下來八天不知道該如何度過的迷茫,早膳大家都沒怎么動筷子。二夫人心里惦記商懷硯,每隔一陣就要問阿豹“管家回來沒有”。

    季窈悄悄把商陸拉到一邊,問他自己能不能將商懷書的棺材打開來看看。

    “掌柜要做什么?”

    她朝左右兩邊看看,確認無人后方才開口,“之前說你大哥是自殺,所以也沒認真看尸體。如今確定他是被人殺的,那不管來人是誰,他就算沒怎么反抗,至少在正面被刺的那一瞬間也一定試圖去抓扯過兇器,期間說不定在兇手身上留下過印記也未可知。”

    商陸聽得一知半解,卻也乖巧點頭,趁午膳時間沒到,大家都在各自的房中休息,便帶著季窈往靈堂來。見商懷墨帶著傷還在指揮家丁去半山腰那里處理起火的殘骸,她順便示意南星此刻正好可以潛入商懷墨的房中,將帶有夏天提示的物件帶出來。

    “掌柜稍等,我這就找東西來把棺材板撬開。”

    雖說沒到出殯的日子,棺材蓋尚未釘死,可楠木棺材厚重的蓋子也不是他們這種纖瘦之人可以輕易抬起的。

    季窈爽快擼起袖子,示意商陸往后退,“這有什么,看我的。”說完,她雙手抬住棺材蓋略伸出的一側,扎馬步一使勁,沉重的棺材蓋子立刻被抬起一個縫隙,商陸見狀趕忙也過來幫忙,跟季窈帶著棺材蓋一點點往后挪,直到商懷書的上半身尸體完全露出來。

    “掌柜好氣力。”

    雖然仍然不知道自己這么大的力氣到底哪里來的,不過她已經接受自己身上這些不同尋常之處。

    總歸不是壞事嘛。

    “嘿嘿,小事情……咳咳……”這一用力,又勾起她尚未痊愈的病,站在一邊咳嗽半天才止住,“幫我把尸體的衣袖略撩起來一些。”

    兩人在棺材里忙活半天,終于將商懷書的手撈出來,季窈認真觀察著他左手手指,驟然眼神一亮。

    “找到了。”

    商陸湊上來,看季窈從頭上取下玉簪,在尸體的食指指甲里輕輕刮蹭。接著,一條已經有些變色,看上去像是皮肉的耦合色碎屑出現在簪子的尖端。

    少女看著那塊肉皮,眼里星光熠熠。

    “看來兇手身上一定被抓傷了。”

    “那我們豈不是可以用這個證據把他抓出來,大家就不必再整日擔驚受怕了。”

    兩人相視一笑,正為新的發現欣喜不已,自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吵嚷聲,聽著像是從西廂房傳來。季窈想起南星還在西廂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不會是他出事了吧?

    正著急將棺材板蓋回去,晃眼看見阿豹從靈堂走過,少女抓住他急切問道:“又怎么了?”

    “不、不知道啊,只聽見二郎君喊來著。”

    二郎君?商懷墨方才不是還在外面嗎?

    “糟了。”

    帶著商陸趕緊跑到西廂房,果不其然看到南星正與商懷墨對峙。兩人都沒有武器,此刻正赤手空拳打在一起。南星多以閃避為主,臉色急切幾欲開口解釋都沒能找到機會,商懷墨則是一臉氣急敗壞,出手招招兇狠直擊少年面門,奈何他的身手遠不及南星,怎么也打不著實處。

    見他還打算撲上來,季窈趕緊上前將兩人隔開,商懷墨此刻已經失去理智,看見季窈上前也不打算收手,少女想起前些時日學習的武功,一彎腰躲過他的攻擊后靈活走位來到他的身后,一個反手將他胳膊抓住往后掰,成功將他制服。

    “還想打我?”

    商懷墨有些狼狽,被季窈壓著還在不停地叫喊,“賊!你們兩個都是偷東西的賊!”

    看著少女將商懷墨制住,南星眼中難掩興奮之色,剛想夸贊她最近習武學有所成,身后眾人已經趕到。商陸上前拉住季窈的袖子,少女只好將之放開,退到一旁。

    商懷墨掙脫開束縛,立刻揉著手腕退到仆人身后,指著季窈和南星喊道:“給我把這兩個小偷抓起來!”

    看著仆人拿著棍棒一點點靠近,南星趕緊將懷里硯屏取出來,擺手道:“誤會了!我是拿了東西,但并非是偷。”

    “不告而拿是為偷,你還想狡辯?來人吶……”

    待看清那硯屏上所刻蓮花紋樣,季窈喜難自勝,趕緊出聲解釋道:“住手!大家且聽我一言,這硯屏便是我們解開四季詩迷的謎底。”

    “謎底?”

    眾人面面相覷,目光落在那硯屏之上。除了都是玉石雕刻而成以外,怎么也看不出這東西跟水月玉觀音有何聯系。

    少女一個眼神遞來,南星立刻將硯屏交還給商懷墨,自己則是快步往東廂房而去。等她耐著性子,將自己如何發現商懷書房中春景圖,到集齊商懷硯房中畫有秋景圖的鼻煙壺和商雪詩房中刻有梅花圖案的漆盒一事悉數道出,南星已經帶著三樣物件回到眾人面前。

    “你看,四兄弟姊妹房中分別放有四個季節的代表物,這就是商老爺留下詩謎的謎底。”

    說到兇案以外的事,眾人終于稍稍放松下來,提起精神開始端詳面前四樣物件。

    二夫人看半天也沒看出頭緒,輕咬下唇說出了自己的見解。

    “這些東西我是認識的。”

    商懷書房中春景圖出自當朝名家宋武治,一張不下千金;商懷墨房中硯屏是玉石中的稀世珍寶——痕玉精雕細琢而成;商懷硯房中鼻煙壺則是三四十年前,神域天朝開始與番邦外族有了更近一步的接觸之后,從番邦流傳進來的稀罕之物,市面上十分罕見;最后商雪詩房中四方的漆盒,則是名貴的紫檀木雕琢而成,上面的天然大漆黝黑發亮,使用髹漆技法之中最為考驗工匠手技的“剔犀”技法雕刻而成,能做到歷經千年依然光彩熠熠。

    “一張畫、一塊硯屏、一個鼻煙壺和一個漆盒,四件物什既不能相融,也并非出自一人之手,恕我愚笨,看不出這其中的關聯。”

    “也并非毫無相同之處……”少女收回目光,打了個響指,“他們都價值連城。”

    商懷墨跟南星纏斗一陣,牽動傷口此刻氣息有些不穩,看向兩人的目光仍充滿警惕,尤其是季窈。“即便如此,那也只能說明你們為了幫行之得到玉觀音根本就是不擇手段,這四件物品斷不能交給你們保管。”

    他喚了兩聲管家,反應過來他去找商懷硯尚未歸,便叫來阿豹,將這四樣物件放置商老爺靈堂前,并交代四個仆人十二個時辰輪流看管,以防被人偷走。

    待眾人散去,商陸湊到少女面前,眼中亦是帶著欣喜。

    “沒想到掌柜真能將詩謎解出來,有你幫忙,我一定能圓娘親的心愿。”

    季窈聳肩,眼中仍是疑惑,“可是這四樣物件到底該如何用,我暫時沒有想出來。”她如此說著,眼角余光卻總覺得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在看著自己。

    轉過身去,眾人各行各事,又一切如常。

    是她的錯覺嗎?

    直到午膳時分,管家才將商懷硯帶了回來,兩人蓬頭垢面,身上滿是泥漿和枯葉,臟亂得不成樣子。

    商懷硯看上去已經恢復了神志,眼神里聚焦重現,看見二夫人的第一瞬間就撲到她懷里,露出少年稚嫩、脆弱的一面。

    管家一面胡亂擦著臉上的污漬,一邊笑得爽朗,“在后山山洞里與三郎君周旋了好久他才答應跟我回來,誰知道下山的時候不慎從山坡上滑下來了,所幸沒有摔到實處。”

    二夫人抬起袖子給兒子擦臉,臉上既是悲戚,又帶著慶幸,“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午膳過后,大家坐在靈堂前都沒精打采。季窈喝完祛風寒的湯藥,同南星和商陸交換眼神后,略一頓首,站了起來。

    “我知道大家這些時日都很勞累,此刻必然不想再聽我提起有關大郎君被殺和二郎君被襲一事。但是因為我與我的朋友是這里唯一的外人,且經過對大郎君尸體的一番搜查,我已經有了新的發現,為防止這山莊里還會有人繼續被害,自然還是將盡快找到兇手作為最重要的事。”

    經過早上一事,商懷墨對于季窈喝南星的態度已經明顯差了很多,他抿一口茶,淡漠抬頭道:“新發現到底有沒有用,到底是真是假,誰也不敢斷言,你且先說來便是。”

    少女低頭,從懷中掏出巾帕,打開來是一支玉簪和一塊極為細小的皮屑,“這是從尸體指甲里找到的皮肉屑絲,我剛才又去將棺材打開來,在尸體上尋找一番,確認他身上除胸口的幾個刀口外,并無其他抓傷痕跡。所以我可以斷定,這些皮屑就是他在遇刺的時候抓扯兇手,從兇手身上撓下來的。現在既然大家都相互猜疑,不如選擇全部坦然接受我們的檢查,看誰的身上留有類似被人抓傷的痕跡。”

    臨了她不忘補充道,“就由我來給山莊里的女眷和丫鬟們做檢查,男人們則交給南星來檢查,商二夫人和二郎君分別在一旁代為監督,不知可否?”

    說完,眾人神色冷漠,商雪詩還下意識將自己衣衫裹得更緊。季窈站在當場有些尷尬,不知道該繼續勸說還是就此作罷之時,商陸站了起來,先從二夫人開始勸起,說是早日找出兇手,不但能保三郎君的命,還能讓他們不用遠離山莊,流離失所,接著又舔著臉湊到商懷墨面前,做了許多保證,這才勸得眾人都開始往靈堂兩側的空房間而去。

    季窈帶著一眾女眷來到僻靜處一間空屋子。還沒有將商雪詩的雙臂衣袖掀起,就瞧見她手背上赫然兩條類似抓痕的暗紅色血痕還新鮮著,季窈眼神一凜,抬起頭來。

    “四小娘子,你這傷從何而來?”

    商雪詩懵懵懂懂抽回手,眼神里滿是青澀,“是我和娘親打穗子的時候,自己不小心撓的。”

    “如此不小心嗎?”

    二夫人見狀趕緊湊上來,將每個人腰間別著的白花穗子遞到季窈面前,“老爺去世,我帶著雪詩和兩個丫鬟日夜不停地打穗子,做花圈、結靈幡,受傷是常有之事,若真要說起,我和丫鬟身上也有類似的傷痕。”

    幾人說罷挽起袖子,季窈才發現幾人手背和指節處確實均有不同程度的抓傷和勒痕,看上去確實是長期做手工活造成。只不過他們手上的傷都開始出現愈合的跡象,只有商雪詩這兩道抓痕看上去是剛形成不久。

    不過這兩道抓痕十分細微,粗細如銀針一般,斷不像她從商懷書指甲里找到的肉皮那般寬。

    正想著,季窈突然困意上涌,眼睛都要看花了,只好強打精神帶著女眷們走出來,才看見男人們也都已經回到靈堂前。

    “如何,可有收獲?”

    南星看一眼管家,又看一眼商懷墨,神情有些不屑,“管家脖子上的掐痕處找到了與之方向相同的抓痕,他只說是當晚被商懷書掐住脖子的時候奮力掙脫造成的。阿豹身上也有傷痕,據他說,那日修補屋頂雖然腰上系了繩索,下來的時候他仍不小心腳滑踩空梯子,站在房頂上的阿虎抓了他一把,才在他手上抓出了血痕。而我沒想到,就連咱們的二郎君身上也有抓痕。”

    “哦?”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皆落在商懷墨身上,后者淡然處之,挽起衣袖將自己左手手肘處幾道鮮明的傷痕露出來。那傷痕雖然呈現縱橫狀,卻顯得有些凌亂,不像是一次性抓傷造成。

    “昨夜與兇手正面交鋒的時候,為了躲他不小心撞上身后衣柜摔倒在地,以手肘撐住身體時在地上擦傷的。”

    如此一來,在場總共有七個人身上都有傷,季窈沒學過衙門仵作那一套 ,對著這些傷痕翻來覆去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能暫時將傷口已經愈合的兩個丫鬟和有阿虎作證的阿豹三個人排除,其余四人到底誰在說謊,她也無從得知。

    “等一下,”商懷墨突然叫住季窈,冷眼掃過一旁面色溫和的商陸,“行之身上的傷不打算解釋一下嗎?”

    季窈傻眼,轉過去看他,“你身上也有傷?”

    那還排除個啥?

    商陸不好意思的笑笑,略掀開衣襟露出胸膛上的傷痕,此痕跡方向不一,同樣顯得有些凌亂。

    “前些日子陪二夫人謄抄經卷熬了個大夜,臨回房間的時候沒看清路,一腳踩空摔進花叢里,被門口那棵酸橘子樹的樹杈掛傷的,還廢了我一件衣裳呢。”

    眼看著好不容易得來的新線索就此又陷入停滯,少女喪氣之余,只覺得困乏難耐,眼睛止不住地就要閉上。南星見狀趕緊從身后接住她。

    “你的病還沒好,別太累了。”

    商陸招呼眾人散去,回過頭來讓南星帶季窈回房,“是啊,先回房休息罷。”

    果然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季窈這一覺睡到晚上,剛喝完湯藥還來不及下床去瞧瞧靈堂里那四件物什,渾身一陣寒津津的乏力感又涌上來,連著喝了兩日的藥都不見大好,睡醒也只能病怏怏的斜靠在床榻邊,讓南星把這幾日山莊內發生的事告訴她。

    “沒什么大事兒,左不過還是他們那幾個人每日斗嘴,互相看不順眼而已,好在沒有人再受傷了……”

    回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她總覺得有哪里不對,但腦子此刻還不太清醒,猶如一團亂麻里不出頭緒。

    南星話還沒說完,一聲尖銳的慘叫聲劃破長空,從門外傳來。兩人眼神對視,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恐慌,季窈掀開被子就準備下床,被南星攔住。

    “前面什么情況尚未知,你還病著……”

    “難道放你一個人去我就放心了嗎?再說我如今也會些功夫了,還是你教的,你忘了?”

    說話間,季窈已經簡單穿戴好,兩人一同趕到前廳時,看見商懷硯正倒在地上,口吐黑沫、渾身抽搐,旁邊還掉落著茶盅的碎片。商懷墨此刻也在場,抱起地上的人后朝著癱軟在地的丫鬟大喊:“愣著做甚?趕緊去藥房取解毒的藥來啊!”

    丫鬟哭哭啼啼,從地上爬起來,“哪、哪種解毒藥啊?”

    他將商懷硯上半身抬起,摟在懷中,滿眼都是慌亂,“全都找來!快去!”

    卻不料,丫鬟前腳還沒走出前廳,商懷硯手腳突然開始抽搐,他蹬直了腳掌顫抖兩下,整個入如同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徹底癱軟下來,沒了動靜 。

    第46章 哥釉葫蘆瓶 故人坐瑤臺,明我長相憶。……

    眼看著懷中人沒了動靜,商懷墨呆愣當場,趕到的管家顫抖著蹲下身,將手指擱在他鼻息間試探片刻,滿臉悲愴,只能從嗓子眼里費力擠出幾個字:“沒、沒氣了。”

    “怎么會?”

    還沒等季窈上前查看,二夫人正好在商雪詩的攙扶下趕到前廳,聽見這話直接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娘!”商雪詩瘦弱的身子哪里扶得住她,腦袋靠在少女肩頭時,她立刻蹙眉倒吸了一口氣,眼看著就要和她一起向后仰倒。

    好在商陸和南星眼明手快上去將兩人接住,扶到一旁交椅上坐下。少女微弱的呼喚聲將二夫人喚醒,她睜開眼第一時間就跑到商懷墨身邊,一把奪過商懷硯的尸體將之抱在懷中,不停的用手拍打著他已經變得有紫青的臉。

    “硯兒、硯兒你醒醒!你不要嚇唬為娘!”

    季窈略蹲身下去,手指貼近商懷硯脖頸片刻,眼神閃躲帶著不忍,“他確實已經死了。”

    嘴唇烏紫,口吐黑沫,分明就是被毒死的。

    二夫人卻只粗暴的將季窈推開,猩紅著雙眼嘶吼道:“沒有!硯兒他沒死!”只可惜,任憑她摟著懷中冰冷的軀體如何拍打、呼喚,他都再沒有任何回應。商雪詩此刻也一并蹲下,扶著二夫人的肩膀低聲抽泣起來。

    “都怪我……要是我昨日連夜帶你走就沒事了……都怪我……我的兒啊……”

    雖然商懷硯的個性乖張,不太討巧,但說到底只是個十五六歲的懵懂少年,此刻千算萬算還是遭兇手迫害,加上這已經是這個山莊之中第三具尸體,若算上僥幸脫險的商懷墨,死人的數目都快要趕超活人,一時間在場諸人皆斂聲屏氣,心頭悲痛異常。

    商懷墨扶著自己受傷的腰腹,緩緩站起身,眼中只有商懷硯發紫的臉和痛苦不已的二夫人母女,抬腳差點踩到地上茶盅碎片,季窈出聲提醒他才將步子移開,面上是說不出的復雜神色。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誰非要將我們商家趕盡殺絕!”

    南星看著大家亂成一團,想起之前囑咐過大家萬事小心,此刻皺著眉頭開口。

    “不是叫大家相互照應著,哪怕吃食也要格外謹慎,怎么還是出事了?”

    二夫人已經哭到說不出話,商雪詩一面輕撫她的后背以示安慰,一面仰起頭泣不成聲道:“原本我們一直都在一處的,是三哥說自己尋常每日到了這個時辰都要吃些糖果子,吵嚷著有些餓。可恰好娘親又正好在給我縫補衣裳不得空,他便說自己一個人去廚房找點什么吃食墊一墊肚子就完了,用不著人陪。沒想到……”

    沒想到僅是半盞茶的功夫,三人就已經天人相隔。

    朝桌上看去,除了地上打碎的茶盅還有部分茶漬灑在桌面,旁邊還放著茶壺和一盤棗花酥。四方竹盤里六個棗花酥缺了一個,季窈回頭看去,隱約能在商懷硯沾滿黑色沫漬的嘴邊看到一點紅色的酥皮殘渣。

    “這果子和茶都是誰準備的?”

    廚子林四聽著動靜到了前廳,一聽立刻跪下來,連連磕頭生怕大家懷疑到自己頭上,“各位郎君、娘子明鑒,這茶點是三郎君來后廚我的房間里找到我,非要我做好了他自己端走的。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在里面下毒,他端走的時候還專門那銀筷子試過,確認里面是沒有毒的啊!”

    商懷墨估計是剛洗完手,雙手還沾有水漬,跟著廚子回到前廳。二夫人一聽茶點是他做的,抽泣著就要反駁道:“你說驗過就驗過,如今我兒已死,你就算是說謊誰又能反駁,也不過是欺負他不能說話……”

    季窈拔下頭上珠釵,用銀制的釵尖端扎進其中一枚棗花酥,確認無毒后又接連試了其他四枚,看著銀針顏色沒有變化,廚子的表情才稍稍緩和。

    “既然不是這茶點有毒,那問題必然就出在這壺茶上。”

    果不其然,少女將珠釵末端在桌面茶漬上橫掃一圈,銀制的部分立刻黑了下去,她目光澄澈,將發黑的部分舉起到眾人面前,“那這壺茶又是誰準備的?”

    廚子還沒站起來,阿豹又跪了下去,一個響頭磕在地上,眼里滿是驚恐,“是、是我準備的,但是我準備好之后就立刻放到前廳來,然后就回到后廚和廚子一起劈柴做其他活了……而且……而且……”

    他支支吾吾,說話間眼神不停地瞟向商懷墨,后者了略頓首,面色上突然凝重起來。

    “是我讓他準備的,”他從交椅上站起來,眼神落在桌上茶壺之上,“每日這個時辰,都是之前做法事的和尚,交代要給爹爹誦一個時辰《往生經》的時候,往日這個事情都是交由大哥來做,如今他死了,便只有由我來代勞。是以我交代阿豹每日在這個時辰為我沏一壺茶備著。方才我正準備到靈堂開始誦經,就瞧見三弟端著手里的茶點邊吃邊進了前廳,嘴里嚼著酥皮一副難以下咽的模樣,見著我也不打招呼,徑直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

    這么說來,這茶原本是給商懷墨喝的?商懷硯只是誤服了毒茶,才會不幸身亡?

    想起那么大一壺加了劇毒的茶水,就這么明目張膽地放在前廳桌上,任誰運氣差一些倒來喝下,恐怕都難逃一劫。

    想到這里,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紛紛慶幸起自己沒有去碰那壺毒茶。二夫人更是悲痛交加,抱著商懷硯的尸體又哭喊起來,嘴里不停的念叨著他的運氣不好,替商懷墨見了閻王,如今就這么跟著商老爺和商懷書一同去了。

    南星上前來接過季窈的簪子,以防她無意間觸碰到簪子上劇毒,沉聲道:“照如此說,兇手的首要目標仍然是二郎君,他知道這山莊中每日這個時辰都要有逝者的親眷念誦《往生經》的習慣,于是趁機在給二郎君備好的茶水中下毒,等待他喝下。卻不想臨時出現的三郎君吃了棗花酥口渴,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下,成了替死鬼。”

    似乎也說得通。

    “那么有嫌疑的人仍在這座山莊的人之中。這期間廚子帶著人待在后廚,東西廂房也各自有仆人看守,加上管家一直帶著人在山莊門口附近看著吊橋對面有無人影經過,以方便求救。如果說知道這一習慣的人就有可能是兇手,那么能做到這件事的人,除了奴仆就只有你了,”商懷墨站起身,走到商陸面前,神色兇狠,“寧行之。”

    被突然點到名字,商陸雙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交情雖淺,卻也是自小看著自己長大的二哥。

    大哥慘死,二哥三弟接連遭暗算,后者甚至丟了性命,四妹和二夫人沒有殘殺自己至親的理由,唯一還有嫌疑的便是相隔多年,突然回到山莊還妄圖帶走商老爺留下的水月玉觀音坐像的他。這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

    “我沒有,”商陸收斂眼中受傷的神色,坦然站到商懷墨面前與他四目相對,“雖然你沒有證據,只是靠猜測就這么說,但我仍要為自己辯解幾句:自我重回迷望山莊那一刻,便只是為了圓娘親生前遺愿而已,錢財在我眼里,遠不及娘親夢里的一個微笑來得有意義,至于你們,雖然也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眷,但若你們執意要將我想得這般惡毒,我也無話可說。就請以一切證據來說話罷。”

    眼看著商陸的情緒低落下去,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許久都未曾落下,季窈趕緊上前岔開話題問道:“山莊中可有懂藥理之人,能否分辨出這茶里被下了何種毒藥?”

    方才被叫去藥房找解毒藥的丫鬟懷中抱著幾個藥瓶哆哆嗦嗦上前,將瓶子遞給季窈小聲答來,“我方才在藥房里找解毒藥的時候,發現二層抽屜平日里放牽機藥的地方被打開,往里看去,少了一瓶牽機散。”

    牽機散?

    “那是什么?”

    商懷墨看一眼仍沉浸在自己悲傷思緒里的商陸,又坐回交椅上,“是一種見血封喉的毒藥,以前山莊附近總有野獸出沒傷人,是以爹爹交代管家采摘山里一味名叫馬錢子的藥材制作成牽機散,灑在山莊附近毒殺猛獸。”

    “那兇手偷了整整一瓶牽機散,剩下的部分必定被他藏了起來,如果大家沒有意見,我建議立刻搜索整個山莊,找出誰的房間回藏有剩下的牽機散。”

    接連慘死兩人,大家似乎都對季窈的任何提議沒了反應,商懷墨目光掃過季窈面龐,冷聲道:“連我也要搜?”

    他的目光帶著惡意,像寒天白雪里一捧刺骨的霜拂上少女面龐,季窈突然嗓子一陣干澀,又咳嗽起來,“咳咳……為保萬全,自然是越細致越好。”

    少女的咳嗽聲顯得十分突兀,她想停卻怎么也停不下來。心里一面抱怨著這些時日的藥都白喝了,一面咳到腦仁都在隱隱作痛。見狀,南星趕緊走過來攙住她,手背擱上少女額頭,眉頭緊鎖,“不燒燙,這寒病卻也總不見好,到底還是別管了,只好好將養著,其他事情交給我和商陸去做罷。”

    就算她不想答應,身體大致也不允許她再強撐下去了,季窈虛弱地點頭,被攙扶著往東廂房走去。

    二夫人死了兒子,這些便再也顧及不上商老爺的出殯儀式排場大還是小,將先前從商懷書那里拾來的金條悉數交給管家,吩咐他想辦法下山之后給商懷硯好好置辦一副棺材。商懷墨則是交代下將靈堂最右側一處位置騰出來,用以停放商懷硯的尸體。

    一碗苦澀的湯藥下肚,季窈臉色半點血色也無,只撐著自己的額頭斜靠在床沿邊,等待搜屋的結果。不一會兒,管家苦著一張臉敲門,顫顫悠悠將瓶子遞給南星。

    “在靈堂外的草叢里撿到的,瓶口沒有塞緊,剩余的牽機散已經全部灑在雜草上,此刻已經全部變色染紫,瓶子也已經空空如也了。”

    季窈聽著這話,強撐著直起腰身,說話時聲音盡量大些,“那便再有勞李叔挨個問一下,山莊中每一個人午膳之后都在做什么,可有人能證明。”

    “誒,好。”

    等到夜色漸暗,季窈和南星腹中空空,饒是精神不佳,也只能出來隨便吃上一些飯菜。季窈睡醒之后自覺昏沉困乏更甚白日,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跟著南星路過靈堂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只黑貓從商老爺的棺材下面一躍而起,跳到了供桌之上。

    要知道,黑貓走過靈堂是十分不吉利的事情,季窈一下子抓住南星的手,緊張起來。與此同時,棺材后面升起幾團似云若霧的虛影,一點點在季窈和南星面前顯了形態。

    “是商老爺他們!”順著季窈手指的方向,南星看見三個類人形的白色身影緩緩出現在兩人眼前,商懷書和商懷硯一高一矮,十分好認,皆四散開來,消失在靈堂之外。只有商老爺佝僂的身影停留在了靈堂里,久久地定在原地不動。

    他想做什么?季窈面前,那只身后矯捷的黑貓已經在供臺上尋尋覓覓,鼻子將臺面上的東西聞了個遍,似乎在找尋食物。奈何臺面上只有他們放上去的那四件代表四季的物什。就在兩人以為貓咪沒能找到食物,即將離開之時,商老爺的游靈突然朝貓咪飄了過去。

    尋常人若是沒有經歷過親眼看到自己最親最愛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之事,是無法看到游靈的,但貓不同,天生行走在陰陽交界處,它們能將一切孤魂野鬼看在眼里。

    此刻黑貓正好走到那副春景圖前,商老爺的游靈突然上前,將它嚇得渾身毛發豎起,下意識露出尖銳的爪子想要還擊,季窈生怕它不小心將身下春景圖的紙刮破,趕緊扯著嗓子呵斥一聲,才將黑貓嚇得調轉方向,從供桌前的椅子跳下去,鉆進草叢沒了蹤影。

    眼看著春景圖無恙,兩人這才松一口氣,回過頭去想再看商老爺時,才發現他也一并消失了。

    就在此時,東廂房突然想起女人的尖叫聲,還沒等季窈和南星走出靈堂前去查看,西廂房也傳來一陣細碎的叫喊聲,兩人站在正中間大廳前手足無措,正不知道該往哪邊跑,東邊商雪詩帶著二夫人已經跑了出來,西邊商懷墨也滿面狼狽,從西廂房穿堂走出來,氣喘吁吁。

    “又怎么了?”

    季窈頭疼得不行,第一次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想法。

    這山莊里懸案一樁連著一樁,真是讓她片刻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商雪詩只穿著單衣,像是正準備洗漱沐浴的模樣,二夫人見狀趕緊將身上大氅脫下來將她裹住。她雙手顫抖指著自己的臥房,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房里……房里有鬼。”

    “是、是商懷書在我們房中。”

    啊?他與商雪詩和二夫人沒什么感情,為何會跑到她們房中去?

    商懷墨一聽也是一驚,下意識低頭擦了擦鬢角嚇出的冷汗,同樣用手指著自己的房間,“我房中也有。”

    那去到他房間的只剩商懷硯了。可是他去到那個與自己絲毫不親近的二哥房中做甚?看望他們?

    一瞬間,大量的謎題全部放到少女面前,她只覺頭暈目眩,胃里一陣惡心猝不及防上涌,趕忙推開南星跑到院子里,對著草叢外將胃里的東西全部吐了個干凈。

    “師娘!”

    “掌柜!”

    生怕她再出什么事,南星和商陸都趕上前來將她扶住。季窈彎著腰擺擺手,示意他們安心。

    因為房間里有鬼,眾人都心照不宣地留在了靈堂,不愿再各自回去,季窈身體虛弱,自然也沒那個心思去幫他將游靈趕走。

    一杯熱茶下肚,少女感覺自己終于清醒了一些,結合商老爺方才奇怪的舉動,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南星看著她手中茶杯停在面前,喃喃自語道:“你說,商老爺會不會就是想要那黑貓去將畫毀掉啊?”

    還沒等南星應答,商陸先一步開了口,“那些畫卷、漆盒都是舅父生前極為喜愛之物,應當是舍不得貓兒將之毀掉才對。”

    可他方才的動作著實詭異,明知道黑貓爪子下面就是春景圖,他還選擇撲過去,難道是以為自己游魂一個,還能將黑貓抓住不成?

    少女的目光落在臺面上那四件珍寶身上,腦子開始飛速轉動。

    商老爺此番設置諸多謎題,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這第一關四季詩謎的謎底,是從商家四兄弟姊妹房中共同尋得,其背后的意義會是什么?這四件珍寶唯一的共同點背后又代表著什么呢?

    兄弟姐妹……稀世珍寶……

    “有了!”季窈忍不住叫喊出聲,同時從交椅上站起來,面帶喜色,“我知道這四件珍寶該如何用了!”

    說罷,她快步走到供臺前,拿起那副春景圖,竟然雙手用力,一副準備將之撕開的模樣,商懷墨一個箭步沖上去把畫奪下來,眼里盡是警惕之色。

    “做什么?此畫價值千金,你竟然妄圖撕毀?”

    她踮起腳尖去搶,語氣帶著急切,“哎呀你且信我一次。”

    “休想!”

    南星從身后將少女摟住抱在懷里,帶著她后退幾步與商懷墨拉開距離,“既然知道這四件珍寶 的使用方法,不若先講出來大家一聽,興許我們還能幫上忙。”

    環視一圈,見大家都面帶懷疑,季窈此刻來了精神,便清清嗓子,正色道;“商老爺舉行此次尋寶游戲,背后一定有他的原因,我順著這個方向,開始思考第一關四季詩謎背后的原因,終于讓我想到了。”

    “是什么?”

    “團結。”

    團結?在場諸人聞言面面相覷,皆是不解,只有商陸最先反應過來,接話道:“原來如此,掌柜是想說,舅父將第一關四件珍寶分別放在四兄弟姊妹房中,以分散來求團聚,要的就是他們彼此團結互助,且對彼此關照有加,能注意到彼此房中常見之物的人才能找到這四件珍寶,且只有他們四人同心協力,都愿意將這四樣物件拿出來的情況下,這第一關才算過了。”

    “對,”少女嘴角勾起一個明媚的笑容,接著說道,“只不過他沒想到商懷書會死,以及后面我與南星的突然到訪,所以才會讓我和南星得了這個可乘之機,從中發現并集齊這四件珍寶。”

    商懷墨顯然對這個夾雜著商老爺親情祈盼的背后原因不甚關心,面色上有些掛不住,側過臉去問道,“那你要撕掉著春景圖,也是爹的意思?”

    “不錯,”她走到臺前,將桌上硯屏拿在手中,轉過身來對大家展示道,“如果要說解開第一關的關鍵是以分散來求團結,那么商老爺設置這第二關,便是要以財寶來引出不惜財。這四件珍寶價值連城,旁人一定只會想要占為己有,而方才商老爺的游靈故意惹怒貓兒企圖將春景圖抓破,應該就是希望大家能將這四件珍寶毀掉。只有真正將不愛財的人,才能得到下一關的提示。”

    說完,她也不等眾人反應,立刻將手中玉石做的硯屏向地上摔去。只聽得一聲巨響,木質框架里兩個巴掌大小的玉石應聲而碎,在灰黑色的地磚石上綻放出奪目的光彩,接著無數碧彩通透的玉石碎片崩裂而出,在眾人眼前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隨后紛紛滾落在地,完成了它最后的綻放。

    少女蹲下身在碎片中搜尋一番,晃眼瞧見一片澄澈的碧綠之中,一張白色的四方紙片夾雜其中,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面畫著一段簡單的線條,看上去像是畫的一角,末端還留有幾個字,寫著“故人”和“明我”四個字。

    原本還想發作的商懷墨見季窈找到了一角碎紙片,立刻沒了聲音,商陸圍上去看,眼中難掩興奮之色,“是舅父的筆記。”

    她既以硯屏驗證了自己的說法,旁人自然不再有意見。接著少女又將鼻煙壺摔碎、漆盒拆解開,取出其中夾雜著的碎片,最后將商懷墨手中春景圖小心翼翼沿畫軸邊緣撕開,亦是將畫卷與邊框的紙之間暗藏的最后一塊碎片拿了出來。

    四塊碎片拼在一起,眾人湊上前來,接著燭火將紙上所畫之物和所寫的詩句看清。

    紙片正中間只有一尊葫蘆形狀的瓶子,和一句詩。

    “故人坐瑤臺,明我長相憶。是何意思?”

    二夫人看見那花瓶眼神一亮,語氣里滿帶疑惑道:“這不是哥釉葫蘆瓶嗎?”

    第47章 魯班四方鎖 師娘你好香,師娘你騙人。……

    二夫人將畫中花瓶名字脫口而出時,恰逢一陣寒風吹來,將桌面上剛剛拼好的畫卷吹翻,四散開來飄到空中。

    季窈沒忍住打了個噴嚏,南星四處抓取空中飛揚的紙片之余,轉過身來將一張小毯披在她的身上。

    “才將藥吐了個干凈,現在若是再被風撲了,怕是不好。”

    少女還沉浸在破解了謎題的興奮之中,揉揉鼻子往他懷里靠了靠。

    “沒事的,你懷里暖得跟火爐一樣,我冷不著。再說不知道為何,吐完我反而現在精神好多了,”她轉頭過去看著二夫人,引導她繼續說下去,“二夫人,你說這畫上的花瓶是何名字來著?”

    “哥釉葫蘆瓶。”管家帶著仆人已經把門關上,房中架上炭火,總算是暖和些許。二夫人低下頭,好似陷入了回憶一般。

    “我從前剛嫁入商家,還沒有被大夫人趕去別院久居的時候,每日都會到大夫人房中請安。她是個喜歡擺弄花草的人,許多時候我見到她,她都在修剪著丫鬟們剛從山莊外采摘回來的花枝。而她最喜歡用來插花的,就是畫上這只哥釉葫蘆瓶。”說完,她將目光轉向一側墻壁,眾人隨她的目光看去,前廳左側一眾文玩字畫之中,一張美人春睡圖出現在眾人視野。那熟睡的美人正斜靠在搖椅之上,不遠處半開的房門一隅,與他們面前拼圖一模一樣的哥釉葫蘆瓶中插滿桃枝,正好出現在美人身后,同繁茂的春景融為一體。

    原來這個謎題,出在了已經去世的大夫人身上。

    “所以,我們現在要找的就是這只葫蘆瓶?”

    季窈摩拳擦掌,正準備讓管家帶著她到各處搜尋,二夫人在一旁默默擦凈眼角的淚痕,滿帶失落與寂寥開了口。

    “不用找,我知道在哪。”

    **

    迷望山莊東北面,供下人們居住的并排小屋最末端,一間上了鎖的房間被打開。

    管家手持燭盞帶著仆人率先跨步進去,將空氣中四散的灰塵和門窗上密布的蛛網先行清理,再將門完全打開,引眾人進來。二夫人表情平靜地帶著季窈和南星,從一堆被布遮起來的瓶瓶罐罐之中準確無誤地將那只哥釉葫蘆瓶抽出來,掃去表面塵垢之后,原本屬于花瓶光鮮亮麗的釉面顏色便出現在眾人眼前。

    離近了看,這只花瓶遠比畫中更美,難怪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能將它記得如此清楚。

    二夫人將花瓶遞給季窈,嘴角拾起一個自嘲的淡笑,“自她過世,我回到山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有關她所有的東西都收進這間屋子鎖起來,沒想到老爺到死都還是惦記著她……不管她活著還是死了,都注定是我比不上她。”

    一只花瓶突然牽出長輩們的恩怨情仇,一時間在場的小輩們皆低頭不語。只有商懷墨嗤笑一聲,徑直走上前來從季窈手里奪過那只花瓶,冷聲道:“妾就是妾,既能甘愿做小,就不要指望還能有出頭的一天。就憑你也配和我娘親相提并論?當年她的死當真跟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嗎?”

    又是一陣冷風刮過,引屋內燭火搖曳不停。二夫人的面容在閃爍之中看不真切,只有悲傷的語氣自昏暗之中傳來。

    “我知道自己如何說都不能打消你的疑慮,但如今你我身邊都就只剩下彼此,難道你還要這樣與我們繼續針鋒相對下去嗎?”

    沒人回答她的話,只有急促的冷風穿梭在眾人之間,呼呼作響。

    商懷墨抱著花瓶回到前廳,宛若抱著最心愛的寶貝一般,眾人復聚集到一起之后,他看著季窈那張因為生病而有些慘白的面容,拍了拍懷里的花瓶。

    “接下來做什么,要砸了它嗎?”

    少女忙搖頭不迭,生怕晚上一步他就要把好不容易找來的花瓶砸掉,“自然不用,哪有一個謎面用兩次的道理……拼圖上那句詩是如何念的?”

    商陸已經用漿糊將拼圖紙頁粘好,此刻從懷中掏出來,遞到眾人面前,溫聲重復道:“故人坐瑤臺,明我長相憶。”

    知道這是新的謎面,眾人紛紛低下頭,嘴里不停地念叨著這句詩。南星允自沉思片刻,眉眼彎彎湊到少女耳畔悄聲道:“會不會仍和大夫人有關?”

    “你是如何想的?”

    少年顯然不打算將自己的想法公之于眾,仍舊附在季窈耳邊,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耳垂上,“我順著你之前所說,以商老爺設置這些謎面背后的目的作為考據,既然前兩個謎面分別是要商家人團結有愛、將錢財至于身之物,那么這第三個謎面,大概就是他希望活著的人能銘記死去之人的遺愿,不忘大夫人在世時,與之相伴的那些美好過往。如果我推斷正確,第三個謎面的解答,會不會在大夫人和商老爺的房中找到答案呢?”

    季窈越聽眼神越亮,直接轉過頭去“吧唧”一口親在南星臉上,抱著他小聲歡呼道:“一定是這樣!南星你真聰明!”

    他順勢將少女摟入懷中,略一用力,就能摸到她衣衫下消瘦的身軀,真是一點肉的都沒有,“說起聰明,不及師娘萬一……只是想帶你盡早下山,好好養一養身子要緊。”

    “快了!已經很接近了!”季窈從他懷中抽身,轉過身去將方才南星的一番推論盡數道出,眾人便隨著管家又提著燈到了商老爺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臥房里來。

    商老爺去世不久,這里還時常灑掃著,一絲灰塵也無。眾人提著燈在屋子里搜尋一番,既沒有發現任何可以裝得下水月玉觀音坐像的箱子,也沒有發現和商懷墨懷中所抱花瓶相關之物。

    她看著眾人漫無目的的四處搜尋,嘴里仍念叨著那句詩。

    “故人坐瑤臺,明我長相憶……”

    簡單解釋下來,就是說“從前相識的人坐在瑤臺上,讓我能夠清楚地看見她,。從而長長久久地懷念她”的意思。少女腦海里閃過前廳那張美人春睡圖,畫中景像,便是唯一一件和花瓶有關的線索。

    “瑤臺……搖椅……那……”少女一拍腦門,一個靈光閃過,“會不會是這樣?”

    她提著燈退到屋外,然后將房門虛掩半扇,接著又繼續往后退,同時目光不停地在自己身后與房中來回游移。直到退至院中一棵桃樹下,她蹲下身繼續尋找著什么似的,最后眼神驟然亮了起來,提上裙擺興奮地跑回房中。

    沒人看懂她在做什么,商陸一頭霧水正準備開口問,季窈激動到有些微喘,徑直走到商懷墨身邊伸出雙臂,“花瓶給我。”

    “做甚?”

    “你只管給我就是。”

    眾人看她抱著花瓶走到門口正對著方才桃樹的位置,蹲下身好似在用腳測量距離一般,最后退到房中正廳一張鐵力木制雙層高條案邊,身后在深紅色的案面上摸索一陣,接著直接掀開條案上鋪設的絨布,高興大喊。

    “找到了!”

    商陸擒燈走近將條案照亮,赫然發現絨布下案桌的桌面正中間有一個不足半寸深的圓形凹槽,其大小形狀幾乎與葫蘆瓶的瓶底完美契合。

    少女眉飛色舞,立刻將花瓶放入凹槽,名貴的花瓶十分沉重,放下去的那一刻好似又往下陷了一些。接著一聲沉悶的響聲傳來,雙層條案第二層的木桿下方好似有什么東西彈了出來,從條案下方掀起一陣灰塵。兩人擒著燭臺往下看,見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四方抽屜從里面彈出,拉開來,里面靜靜地躺著一個沉木黑漆的魯班鎖。

    在看見魯班鎖的一瞬間,所有人的面容都不同程度帶上一絲喜悅,好像看見水月玉觀音坐像此刻已經擺在眾人面前一般。

    商陸難以置信地看著那顆魯班鎖,隨后將同樣震驚的目光落在季窈身上。

    “掌柜太厲害了!你是如何得知這里有機關的?”

    將魯班鎖握在手中,少女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兇案暫時沒破得了,至少她還能在解謎一事上稍稍幫忙。

    “是那句詩告訴我的。‘故人坐瑤臺’,指的就是大夫人在美人春睡圖上所坐的搖椅。而‘明我長相憶’則是指商老爺從前最喜歡看大夫人坐著搖椅靠在桃樹下,能從那個方位朝二人臥房內看去,所能看到的景象。我嘗試著將美人春睡圖中大夫人的位置找到,然后順著她的視線再將原本畫中哥釉葫蘆瓶擺放在門口正對著的條案上位置,就找到了。”

    原來字字句句,包括謎底破解的辦法,無不訴說著商老爺對大夫人深深的眷戀和懷念。二夫人豆大的淚珠從臉頰滾落,裝作沒事人一般將臉別到一邊,倔強地把頭仰起,不再出聲。

    **

    找到了魯班鎖,剩下的便是將它打開。

    商家人里自認沒有繼承商老爺衣缽之人,商懷墨病弱,又只喜好舞文弄墨,知道自己解不開這八卦鎖,想著反正大家如今被困在山上,她們二人無處可逃,便將魯班鎖交給季窈帶回房中,想辦法破解。

    雖然不愿意承認,但他們都知道,商陸自小表現出驚人的天賦,也是商老爺愿意收留他們母女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有他在一旁看著,要解開這魯班鎖應該不是難事。

    各自回房的路上,商陸一直默默無聲,心事重重的模樣。季窈手肘碰了碰他,他才抬起頭,還以一個無力的微笑。

    “又辛苦你們折騰到這么晚,真是讓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見外的話只說一次就好。”少女爽朗一笑,略仰起頭將目光落在他臉上,“你怎么了?我找到魯班鎖,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此刻接近子時,濃濃的云霧被泠冽的疾風吹散,終于讓深藏在濃霧背后的月亮露出它皎白的真容。

    大抵商陸自己也甚少在迷望山里見到月亮,眼中渠映淡淡月光,眨眼間全部化作閃動的星光點點,“離圓娘親的心愿越來越近,我自然高興。我只是替娘感到惋惜。她生前除了那座觀音像,最在乎的就是希望舅父能認可我,繼承他的手藝。‘重回商家,做一個商家人’,對她而言可能比有我這樣一個兒子來得更為重要。可惜舅父的謎面與臨終遺言里,只字未提到她。”

    本想出言安慰,可季窈實在無法理解,為何一個人操勞半生,非要的得到另一人的認可,難道沒有人承認自己的時候,自己就真的一無是處了嗎?

    “你娘親如此重視商老爺的肯定,想必一定很愛她這個哥哥罷。”

    商陸鳳眸微眨,表示自己心里也有疑惑未解,“也許跟我那素未謀面的外祖父有關罷。我曾聽舅父說起,當初我爹與娘親私定終身,外祖父一味反對不成,就直接將娘親趕了出去,直到他病重臥床都拒絕爹娘的探視。或許娘親是借得到舅父的肯定來安慰自己,至少也算得到了親人的肯定也未可知。”

    看他一副落魄的模樣,季窈只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他人如何,如今物是人非事已休。我只希望你不要如你娘親那般,太過在意周遭任何人的看法。杜仲那人雖然討厭,有一句話卻說的很好:親人,除了與你在血緣上有斬不斷的聯系以外,不過是這世上先他人一步知曉你姓名那樣單薄的存在而已。以己度人,福禍自渡,人終究是要靠自己的。有人陪,自然好,若身前身后一片虛空,除了無聊一些倒也樂得自在。最重要是你自己要肯定自己,相信自己。”

    她說這話時,眼里微光閃動,倒比今夜的月色更明亮些。商陸嘴角重拾一個淡笑,面帶感激,“還是掌柜活得通透,我倒及不上你半分。”

    南星在身后聽得不樂意了,拉著少女的袖子讓她轉過來面對自己,蹙眉的同時語帶拷問,“杜仲的話你倒記得清楚得很,我的話呢?可有哪句是你記著的?”

    “有啊,”少女靈動雙眼里閃爍著打趣的光,漆黑的眼珠轉兩下,心里憋著壞,搖頭晃腦開始學起平日里南星說話的語氣,“‘師娘你好香啊’、‘師娘你真好看’、‘師娘你騙人’……讓我想想還有什么……”

    “噗。”商陸沒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留南星在一邊干站著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生氣,俊俏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最后頰上緋色一路蔓延到耳朵根,一甩衣袖往兩人身后走去。

    “誒,別生氣啊,這是要去哪兒?”

    少年留下一個氣呼呼的背影,半晌仍吐出幾個字來。

    “給你熱湯藥。”

    就算再生氣,小狗心里還是惦記著季窈的病。少女和商□□目相對片刻,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

    雖說迷望山此刻的氣候已經較山下冷下來很多,但始終不及寒冬時分。停在靈堂里商懷硯的尸體沒有經過處理和裝殮,經過兩三日還是稍稍有令人作嘔的氣味散出。就算是季窈和南星這一類不用每日去靈堂上香和祭拜的外人,從靈堂外的走廊路過都能聞到一點刺鼻的味道。

    迫不得已,商懷墨只能吩咐管家將商懷硯的尸體抬到地窖去放著,那里冷若冰窖,只能等到五日后他們得救,再將之裝殮。

    季窈吃了藥,又在房中昏睡到傍晚,直到南星端了晚膳進來才醒。

    正欲伸手去接,她發現自己竟然連手都抬不起來,腦子昏沉自不必說,從她傷風感冒第二日就開始了,可如今都過去了這么久,為何還沒有好?

    南星將溫熱的青菜粥一勺勺喂到少女嘴邊,寬慰她再將養兩日,等有辦法下山了立刻帶她去紫云城里找大夫看看,季窈吃了幾口,嘴里又苦又沒味兒,將碗盅推開。

    “商陸的魯班鎖可解開了?”

    南星放下碗盅,又拿起托盤里的絹巾給她擦嘴,“還沒有,他這兩日都待在工匠房里。”

    再這么躺下去,沒病也睡出病來,季窈掀開被子,彎腰穿鞋,“走,去瞧瞧。”

    兩人走過穿堂來到工匠房,見里面孤燈一盞,光線昏暗,面容柔美的少年郎正臨窗而坐,將手上魯班鎖舉到燈盞前,另一只手拿著一只類似銀鉤的工具撥弄著魯班鎖正上方的一塊木片,企圖將之打開。

    不同于其他房間縱淺橫深,一般是由正廳、右側臥房和左側書房組建而成,這間工匠房縱深很長,呈長和寬都一樣的四方形。

    “如何?可研究出什么眉目?”

    見來人是他們,商陸愁云慘淡的臉上露出一絲疲憊,他放下手中物件,轉身到墻邊四層的書架上取下一本藍色封皮的冊子,翻開到其中一頁。少女同南星湊上前來細看,發現冊子正中間剛好有一頁被撕去,留下不規則的紙頁毛邊。毛邊前后兩頁則是圖文并茂的記載著幾種形狀、用途和解法各不相同的機關鎖,名稱有“三通”、“魯班球”等,被人撕去的毛邊隱約還剩下“迷望四方鎖”五個字,其余的部分都不見。

    “這一頁去哪兒了?難道是被人撕了不成?”

    商陸嘆一口氣,復將冊子蓋回,露出封皮的書名來。

    “這是半本殘破的《魯班書》,里面記載著各種由傳世工匠魯班鎖創造的奇門遁甲和精妙機關,前日我看見魯班鎖的時候,腦子里就隱約記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見過,來翻看這本書時,卻發現剛好記載著四方鎖的這一頁不知何時被人撕去,不知去向。”

    這本冊子封皮已經褪色,里面紙頁泛黃陳舊,一看便是由人經常翻閱造成,可季窈細細看來,被撕去的那一頁毛邊卻露著雪白的絨邊,所以撕去這頁紙的時間不會太久。

    “四方鎖?就是我們要解的這只魯班鎖的名字?”

    “不錯,”他將鎖放到兩人面前,銀鉤輕輕抵住上方幾塊木片中最中間那一塊的縫隙處,同時拇指和食指從兩側中心木片向中間用力進行擠壓,頂上木塊隨之脫落,露出里面四方的小洞來,“我小時候曾經在舅父房中見到過這種四方鎖,要打開它的要領一個是找到六個面中真正朝上的那一面,其次要同時在四方鎖六個面上不同程度進行用力擠壓,讓朝上一面的木片脫落,露出中心。當時舅父也最喜愛這只鎖,總念叨著要將它好好改良一番。但是后面要怎么解,我尚未完全習得,就想著來工匠房翻看舅父的書,卻不想剛好記載著四方鎖完整解法的一頁被人撕去。”

    “沒想到兇手不但要殺人,還要阻止我們解開最后的謎題。他到底想要什么?”

    季窈以手撐面,沉思的目光落在桌面上,“他既然能先商陸一步將這一頁撕下來,那必定要滿足兩個條件:第一,他在看到四方鎖的時候將它認出來,那必定是如商陸一般,對魯班書和魯班鎖也有一定認識;第二,他知道工匠房里放著關于四方鎖的冊子,那他必定是對這座山莊、甚至商老爺都十分了解。”

    說完,她愣了愣神,眼里的光又暗淡下去,“這樣一說,要懷疑的還是那些人。”

    商家人、奴仆丫鬟們,一個也沒能排除。

    真是讓人喪氣。

    如今發生三起案件,死了兩個,用的兇器和毒藥都是山莊里任何人都能拿到之物,案件雖疑點重重,可以她如今的腦子,實在分析不出更多。

    商陸寬慰的笑笑,將四方鎖遞到季窈面前道,“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你瞧,我已經憑借模糊的記憶將頂部木片揭除,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原本這鎖只需要將水灌進孔洞內,增加孔洞內戲水棉片的重量將機關下壓,降下去的薄片將鎖芯頂開,即可完成解鎖。”

    說完,他隨手拿起桌上茶盅,將茶水倒入四方鎖頂上孔洞。瞬間涌入的茶水將空洞填滿,有水漬從木片之間的縫隙滲出,滴到桌上。季窈三人緊張到噤聲,攥緊拳頭死死的盯著鎖芯。

    卻不想透過鎖芯,他們看見那塊薄木片一閃而過,徑直越過鎖芯直接降到了最底端。

    意味著嘗試宣告失敗。

    第48章 暗道 “誰要和你一起洗,不知羞。”……

    “一定是水倒多了,等棉片干了我再試試。”

    天色漸暗,桌邊孤燈殘光已經弱不可見,三人正收拾好桌面準備出來,恰好碰到門口阿豹端著木盤從門口經過,他身后不遠處商懷墨叫住他,語氣不甚友好。

    “我從靈堂走的時候你不還在收拾,怎么這會子又走到我前面來了?”說罷他瞧見季窈和商陸了,自然也瞧見他手里握著的四方鎖,便揮揮手示意阿豹先走。

    “不是說好魯班鎖交由你們二位保管,為何此時又到了行之手里?”

    方才商陸這里,他自然不放心,以己度人,他怕商陸私下解開謎題后直接帶著那些地契和銀票一走了之。

    季窈頭腦昏沉,也懶得跟他說太多,干脆將四方鎖搶過來揣進自己懷中,拍了拍胸口道:“不過是一起研究探討一下,也沒能解開,我這就帶走。”

    她向商陸使眼色,轉身拉著南星離開。

    回房的路上,季窈越走越覺得冷,直到南星看她開始哆嗦起來,低頭才瞧見是四方鎖中殘留的水漬將少女胸口浸濕,在她衣衫上沁出巴掌大小的一塊深色污漬。

    “也好,我兩日不曾沐浴,正覺得身上有些黏糊,你讓他們給我燒點水來罷。”

    “這么冷的天,要不還是等下山之后再洗?”

    不行,那她會嫌棄自己嫌棄到睡不著覺的。

    “可是我想洗嘛。”

    她癟嘴的模樣可愛極了,半帶撒嬌半求他,堵得南星一句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伸手捏捏她圓潤的鼻頭,他還是妥協了。

    “那我順道再去給你熱一碗藥,喝了再洗。”

    其實她是想拒絕的。喝了這么些天,除了咳嗽好些以外,其他癥狀一點沒消,倒是嘴里永遠一股子草藥味,隨便打個嗝都能把自己惡心到。不過他肯讓自己沐浴,季窈決定先按住不表。

    不一會兒,兩個丫鬟一前一后拎著木桶就進到少女房間,早前從商老爺臥房前那棵桂花樹上采摘下來的桂花瓣子也灑進去,南星端著藥碗走進房間時,水汽正氤氳,空中芳香四溢,暖如初春。

    季窈坐在梳妝臺前正取下鬢間發簪,滿頭青絲如瀑布般清晰而下,襯得少女唇紅膚白,面容柔美。他放下藥碗從身后將少女樓主,與銅鏡中少女瑰麗的面容貼近。

    “正好我也覺身上黏膩,要不要一起洗?”

    啊?

    “誰要跟你一起洗?不知羞!”季窈在他懷里扭動兩下,發絲輕掃少年面龐,勾起他更多的迷醉。上次“陪她出汗”被半路打斷,他那晚為了平息自己,可是去洗了個冷水浴才算完事兒。

    “為何不可?這水夠兩人用了。”

    是這個原因嗎!?

    季窈臉色一紅,伸手將他的臉推開些,“我昏沉著呢,沒空陪你鬧。”

    手背探了探她腦門,雖然沒有高熱,但就從她推開自己這點力氣而言,確實是還病著,少年垂目眨了眨眼,雙手將她松開,“那你記得把藥喝了再洗。”

    “知道了。”

    蒸騰的水汽一直彌漫到窗邊,季窈看著他消失在門后,才將簾子放下,開始脫衣服。熱水漫過胸口,帶來極致的包裹感,季窈坐在浴桶里舒服的嘆氣。

    晃眼瞥見一旁還冒著熱氣的藥碗,她猶豫再三,還是決定起身去端。

    沒想到一只腳剛落地,手還沒有觸及到藥碗邊緣,季窈身后一人半高的巨大衣柜里突然傳來“喀嗒”一聲。

    這聲音聽著像極了落鎖的聲音,可那衣柜她幾乎每日都會打開,里面除了即將她帶來的常服以外再無其他東西,少女警惕之心乍起,連身上都未來得及擦干就將一邊長長的沐巾拿起包裹住自己。

    此時屋內只在床邊燭臺留了一盞油燈,其余地方昏暗無光,腳掌踩到地上一股涼意直直鉆上來,冷得少女打個寒戰。她低頭正想找鞋穿上,那衣柜卻突然從里面打開了,幽微的燭火中一個黑漆漆的腦袋從里面探出來,隔著簾子他似乎沒有第一時間瞧見站在黑暗之中的季窈,伸手推開衣柜門走了出來。

    可季窈卻在黑暗之中將他看得分明。

    “阿豹?”

    吐口而出的兩個字鉆進不遠處鬼鬼祟祟的男人耳朵里,一股冷風吹進室內將簾子掀起一隅,他終于瞧見了浴桶邊衣衫寥寥的少女,嚇的臉色大便,轉身就想走。

    可他下意識想逃走的方向卻仍是選的衣柜,季窈滿頭霧水,帶著疑惑沖上去一把抓住來人后肩,略一用力將他從衣柜里拉出來。阿豹仍不死心,轉身過來面帶兇相企圖推開季窈。

    阿豹雖然瘦弱,倒也會一點三腳貓功夫,少女見他的手正朝著自己胸口而來,下意識往后躲開,隨后又伸過手去抓他的頭發。早前跟著南星學武功時背的那些心法身法此刻在腦海中逐一浮現,她眼神明亮,有條不紊地閃避、接招、進攻。

    阿豹沒想到季窈的力氣如此大,一巴掌打過來差點背過氣去,接著胸口又挨了少女一腳,差點把他肋骨踢斷。賊人吃痛的瞬間,少女捉住其胳膊反手一擰,骨頭錯位的聲音即可傳來,疼得他汗水直流。

    “啊啊啊啊!”

    正候在隔壁房間昏昏欲眠的南星最先聽見動靜,臉色霎時間變得凝重,他順手抄起一旁案桌上的佩劍沖到隔壁,一腳踢開季窈房門,掀開簾子就走進來。

    “師娘,你沒事……”

    話還沒說完,他就被眼前一幕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披散一頭青絲的少女身上僅裹了一條沐巾,頭發、身上還帶著不同程度的水滴,抓著阿豹的胳膊將他反手背在身后,順勢就坐在他后大腿上。

    而阿豹則是鼻歪嘴斜連連求饒,頭發被抓得像鬼一樣凌亂不堪,眼睛還被打了一拳,腫得老高。

    季窈瞧見南星走進屋子,五官舒展開來,興奮道:“你看,我一個人就制服他了!你教的那些招數我一個沒忘……啊啾!”

    高興之余,終究只裹了一條沐巾,南星趕緊取下一旁衣架上的衣服給她披上,將她抱起來。

    “胡鬧,穿成這樣抓人……這沐巾是他之前披上的,還是他來了以后才披上的?”

    要是那人狗眼敢看見師娘一寸肌膚,他一定要把他雙眼眼珠都挖出來才肯罷休!

    問話間,阿豹喘上幾口氣正打算從地上爬起來,被南星一腳踢到衣柜門上發出“咚”的巨響,衣柜上方一個裝東西的木箱子搖擺兩下掉落下來剛好砸到他的頭上,阿豹悶哼一聲,倒在地上徹底沒了動靜。

    被南星抱著,她立刻感覺全身的水漬貼上肌膚涼颼颼的,趕緊將衣衫攏了攏,嘻嘻笑來,“自然是聽到動靜就立刻披上了,你不知道我多聰明,他那點招式,我都躲開了,一下打沒挨著……”

    “那也不行,穿成這樣還和他打,肯定被他看見了。不行,我要挖了他的眼。身上呢,可有哪處被他碰著?”

    要是有,他就連那人的兩個膀子一起卸了。

    “沒有……”那沐巾松松垮垮,人才剛靠進他懷里便散了開,白花花的堆在少年面前說不出的旖旎。南星腦子一熱,一股熱流沖上鼻腔,趕緊伸手將她捂住。

    “嘶……”這一捂,光滑的錦緞蹭到她肌膚上,少女后背倏忽一疼。南星將她翻過來檢查,這才看見她后肩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劃傷了一條口子,在少女雪白的肌膚上尤為醒目。

    “怎么傷著的?”

    季窈搖頭。看來自己的武功還有很大的長進空間。

    低頭看去,她不明白阿豹怎么會突然從她房間的衣柜里鉆出來,剛打算開口問來,窗外陸陸續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商陸和山莊中其他人接連出現在房門口。

    看見房內蒸騰的水汽和站著的兩人曖昧不明的姿勢,眾人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往里看,商陸輕聲咳嗽一聲,還是選擇開了口。

    “這是怎么了?”

    季窈趕緊將衣服裹緊從南星懷里站起來,略捋了捋鬢角散亂的頭發示意大家看向她腳下,“吶,進了賊。”

    “阿豹?怎么會……”商陸邁步進來,蹲下身去查看阿豹的情況,季窈站到一邊繼續整理衣衫,若無其事道,“我正準備沐浴,他就從衣柜里鉆了出來,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躲進去的,也不知道他躲到我房里是想做什么?”

    等等,她記得,阿豹從衣柜里鉆出來之前,好像有一聲類似落鎖的聲音從里面傳來。

    難道……

    等不及商陸叫人來將阿豹抬出去,季窈直接從他身上跨過徑直來到衣柜門前,帶著凝重的神色將兩扇衣柜門緩緩打開。

    “你開衣柜門……”做什么三個字尚未說出口,離衣柜和少女最近的南星已經順著季窈的視線將衣柜內漆黑空洞的內里看清,登時雙眼瞪大,面上是難以掩飾的錯愕。

    “掌柜、南星,你們在看什么?”

    順著兩人目光看去,眾人也不自覺朝著衣柜圍攏。商雪詩跟在二夫人身后,透過眾人之間的縫隙膽怯伸頭,瞧見衣柜內的景象后直接嚇出一聲驚叫。

    “啊!”

    打開兩扇衣柜的木門,一個可供一人行走通過的暗道出現在衣柜門板里,而衣柜原本的門板則是被做成推拉門,門閂的另一頭還掛在門板上。

    難怪她今夜和南星在屋子里待了這么久都沒有發現有人潛藏在衣柜之中,原來阿豹并非是提前溜進房間躲到衣柜里,而是通過這條暗道進入衣柜。不巧的是他沒想到此刻房中人尚未剪燭入睡,而是在沐浴。

    順勢拎起床邊燭臺上的油燈,季窈正提起裙擺彎腰準備進入到暗道之中,南星一伸手將她拉回,劍眉緊蹙搖頭道:“里面情況未知,不可貿然進去。”

    少女用下巴指了指昏倒在地上的阿豹,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且不說如今山莊里還活著的人此刻都在這里了,就說他這個樣子都敢自由出入,想來這暗道也沒有那么可怕。你帶好劍,我們進去瞧一瞧。”

    突然間多出一條暗道,說不好奇都是假的。

    商懷墨讓管家安排兩個仆人守在門口,叫二夫人和商雪詩也先別忙著進去,隨后跟緊季窈與南星邁步進到暗道之中。

    不進來也就罷,直到幾人手中的提燈完全將暗道照亮,眾人又是一聲驚呼。

    原來這條暗道并非只是到了季窈的房間衣柜就戛然而止,而是宛若一條長長的走廊一般,向南一直延伸到南星的那間屋里最末端。而眾人一路往北,又經過了好幾個小門,皆掛著門閂。打開來,全部都是西廂房其他人所居住的房間衣柜里。

    北端盡頭左轉,這條暗道一直走到一個看似更為高大的出口后,眾人邁步出來將漆黑的空間照亮,忍不住大吸一口涼氣。

    “這……這里是老爺的房間?!”

    沒想到這條暗道的另一頭,竟然是商老爺和大夫人生前所居住的臥房衣柜,季窈趁所有人都驚魂未定之時,目光又落在衣柜的另一側雙開門上。

    這樣一條貫通所有房間的暗道,只有東廂房有嗎?

    果不其然,她將油燈交給南星后,伸手帶開了衣柜另一側的門,在門板縫隙之間摸索片刻,隱約在一堆衣服里摸到門閂向上一掰,另一個暗道的門又被她打開,緩緩推至一邊,露出漆黑的暗道入口。

    “我沒猜錯,商老爺這條暗道,自他房間的兩間衣柜門進入,分別向西廂房一側和東廂房一側完全貫通,如果這暗道是他修的,他每日只需要回到房間走進衣柜,就可以去到你們任何一個人的房間中去。”

    想想真是令人后脊發涼。

    幾人擒燈走進,一路上同樣路過幾個大小不一的門,直到數著間數,正準備從商懷書房間衣柜走出來,卻發現門閂打開,大家卻是進到了商懷書左側屋頂曾經漏水修補過的房間。

    “怎么會這樣?剛才數的門有五個,沒錯啊。”

    少女目光如炬,在漆黑的暗道里銳利似刀:“那只能說明多了一扇門。”

    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少女率先邁步回到西廂房暗道。她憑借黑暗中極好的視力將門一扇扇打開,直到從西廂房暗道出發的第三個門的門閂打開時,里面竟然是另一扇厚重如石墻一般的大門時,才停下手。

    “這就是多出來的那扇門。”

    伸手在門上四周摸索片刻,季窈摸到一個冰涼的硬物,南星擒燈照亮,發現是一把做工精良的銅鎖。

    “若我們己經接近謎底,那四方鎖里裝的便是打開這把銅鎖的鑰匙。”

    直到從商懷書的衣柜之中走出來時,眾人才算回過神來,站在清冷的月光緩緩出氣,好像剛經歷過什么可怖的事情一般。

    管家全程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識指著衣柜里的入口恍然大悟道:“難怪阿豹這小子總是來不影去無蹤,前一刻還在東邊,下一刻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西邊,原來竟是靠這暗道!”

    四人手持提燈和燭盞正準備回東廂房,剛走到前廳就看見兩個仆人押著阿豹也剛好與他們相遇。阿豹滿臉狼狽,臉上被季窈打得鼻青眼腫,頭上還被掉落的木箱砸出一個鼓包,正踉踉蹌蹌地被反綁雙手押在前頭緩慢行走,看樣子是已經完全清醒過來。

    眾人在前廳聚齊之后,南星一想到這貨是趁著季窈沐浴的時候從暗道偷溜進她房間的就氣得咬牙切齒。若是他早些察覺屋內人尚在沐浴,再從衣柜里點燃迷香之類的東西提前將季窈迷倒,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他根本不敢細想。于是跨前上去一首掐住阿豹的脖子,迫使他抬起頭來。

    “說,你偷溜進她的房間做什么?”

    同為女人,商雪詩不禁關切的多看了季窈兩眼,后者攏了攏衣服,還以一個安心的微笑。

    阿豹左眼已經完全腫起來,幾乎無法睜開,他嘴角掛血,慢吞吞說來,“是、是為了四方鎖……晚上路過工匠房的時候,我瞧見寧郎君將已經解開一半的四方鎖交給了季小娘子,其實那鎖的解法我曾經見老爺解開過無數次,心里打起了那些財寶的主意,就想著去她房里趁其不備將四方鎖偷走……誰知道她在……在……但是我什么也沒看見,我發誓!”

    他果然還是看見了師娘的身子!

    “我要殺了你!”

    南星掐住他的脖子剛開始發力,季窈趕緊沖上前去將他抓住,厲聲道:“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接著低下頭來問阿豹道,“這暗道可是你造的?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阿豹一聽這話,嚇得臉色又變了,連連搖頭否認,“我哪有這么大的本事,在老爺和夫人眼皮子底下造出如此長的暗道。這暗道三年前我偶然一次到老爺房中給他送茶點,出門之后才想起誤將要端給大郎君的那份也一并放到老爺屋子里去了,邊想著折返回去拿,結果就那么一轉身的功夫,我就發現老爺從房間里消失不見了。

    我留了個心眼,在虛掩的窗戶邊上蹲了大概半盞茶的時間,聽見里面動靜探頭看去,才發現老爺推開衣柜的門從里面走了出來,他身后黑漆漆一片顯然不是衣柜的木板,所以這才知道了暗道的存在。”

    其實就方才的觀察,季窈也知道要早這樣一條貫通東西廂房的暗道,有且僅有商老爺在這座迷望山莊建造之時就設計方可以做到。從眾人反應來看,整座山莊除商老爺和阿豹以外竟再無一人得知。至于他建造這兩條暗道背后的原因,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所以《魯班書》缺少的那一頁也是被你撕下藏起來的?”

    看他點頭,商懷墨帶著被蒙蔽的憤怒,一腳踹在阿豹胸口,惡狠狠道:“花這么大功夫偷?我看你是想殺人奪鎖!說,大哥和三弟是不是你殺的?那晚到我房里襲擊我的人是不是同樣是你!”

    邊說還不忘邊打他。

    如果知道這條暗道并加以利用,他確實可以做到殺人于無形,且事成之后安全逃走無人知。眾人看著他一拳拳打在阿豹身上,后者哀嚎連連,已經虛弱不堪,“沒有、我沒有啊!二郎君饒命!”

    “就是你,一定就是你!殺完大哥你直接從衣柜里的暗道逃走,根本不需要驚動任何人;三弟那杯茶也是同樣,你給我準備好茶之后就趕緊從暗道去了藥房偷毒藥,然后趁我尚未到達之前下好毒藥再從暗道逃走,去到后廚讓廚子給你作證,一切都說得通了!”

    阿豹哎呦連天,生怕自己被當成兇手陳尸當場,強撐著最后的精神辯駁道:“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小娘子、寧郎君,你們肯定知道不是我對不對?我真的沒有殺人!”

    他先起了歹念,如今對于商懷墨的指證也只知道一味喊冤,季窈拿不出不是他的證據,只能站在一邊抿唇。

    商懷墨見季窈不言語,自算是默認,于是朝管家揮手,喘著粗氣道:“把他帶下去,關到柴房里,明日一早扔到山上喂狼。”

    一聽這話,他嚇得差點當場尿失禁,腿腳哆嗦不停,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活不肯跟管家走。見管家還要來拉扯他,阿豹突然來了精神,扯著嗓子對商懷墨吼道:“二郎君!我知道是誰做的,我知道殺人的是誰了!”

    原本已經背過身去的商懷墨聞言嗤笑一聲,回過頭來看著他,“說來聽聽。”

    “是管家,李叔殺的人!”

    “你……”

    他莫名吼這么一句,大家都以為他不過是病急亂投醫,想隨便拉個墊背的陪他。管家“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卻都沒能讓他噤聲。

    “真的!李叔和二夫人有染,就連四小娘子都不是老爺與二夫人親生,所以他才要為了四小娘子爭到家產,把三位郎君全部殺掉!”

    管家一聽這話,嚇得臉色驟變,趕緊掐住阿豹的脖子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純屬污蔑!二郎君千萬不可信他!”在場其他人則是一臉震驚將嘴捂住,目光不斷在管家和二夫人之間游移。

    可季窈卻看見,商雪詩的反應十分平靜,甚至在聽見阿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有隱約的嫌惡之色一閃而過。

    商懷墨的臉色尤為可怕,他一把將管家推開,拎起阿豹的脖子,瞪著他緩緩道:“你這個說法又是從哪里得知的?如果沒有證據,我便立刻殺了你!”

    他手一松,阿豹落了地,趕緊爬起來跪到商懷墨腳邊,說話的同時眼光不停瞟向一側身型有些顫抖的管家。

    “有的……我有證據。李叔身上掛著的香包就是二夫人給的。”

    二夫人聞言趕緊站起來辯駁。

    “那香包穗子我打了許多個,山莊里除老爺郎君以外,很多仆人都有,你休要以此污蔑于我!”

    “可只有他的香包里藏了夫人你謄抄的長壽經,我們其他人的香包里都沒有……”

    他自知自己出賣別人是犯了虧心的大罪,聲音一點點弱下去。見管家慌亂之中對著腰間的香包遮遮掩掩,南星走過去一把奪了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里面油紙包著的紙條抽出,打開來正是娟秀小字抄寫的《長壽經》其中一段。

    見二夫人的氣勢弱下去,阿豹又直起腰身開了口,“四小娘子十歲生辰那日,二夫人送給她的那枚玉佩也并非是從紫云城中購得,而是李叔珍藏多年的傳家寶。從前我到他房里找他喝酒的時候,無意間看到過他將此物拿出來……

    也許他當時喝醉不記得,曾經拿著那塊玉佩對我說,要將此物交給自己的孩子,后來當我看見那枚玉佩出現在四小娘子身上時,便開始對他和二夫人的行蹤格外關注……是以才發現他們……他們……”

    突然爆出如此驚天的大秘密,眾人腦子都有些轉不過來,怔愣在當場默不作聲。商雪詩明顯對自己娘親和管家茍且之事一無所知,張大嘴巴錯愕地看著自己的娘親滿臉愧疚神色,淚水漸漸滿溢。

    阿豹面前,剛經歷過爹、大哥和三弟之死的商懷墨已經氣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額頭青筋暴起,緩緩轉過頭去,黑著臉問二夫人道:“事已至此,你可還有要辯駁的話?”

    第49章 無人處夜話 “瘋了你。”

    家主逝世,長子三子接連慘死,商家的重擔自然而然就落到商懷墨肩上。

    盛怒之下,他吩咐山莊中剩余仆人和丫鬟將管家李叔與阿豹一起押起來,等候發落,同時顧不上什么家族顏面,繼續逼問二夫人與管家的奸情。

    如此多的證據擺在面前,她已經是辯無可辯,雙手攥緊衣袍兩側微微發顫。余光撇見自己已經哭成淚人的兒,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一般,還是決定抬起頭來道:“我犯的錯我都認,但這件事是大夫人將我們趕走的時候才發生的,與雪詩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是你親妹妹!”

    “胡扯!”商懷墨一杯熱茶砸在她面前,飛濺的茶會和瓷片濺了她一身,“有你這樣行事不端的娘親,別說四妹,我看就連三弟的血脈如今都大有問題!”

    “你胡說!”二夫人激動到差點摔倒,商雪詩趕忙上前將她攙扶,兩人孤零零的站在前廳正中間,顯得那么無助與凄苦,“你三弟與四妹皆是老爺的血脈,不能因為你一句毫無根據的揣測就全盤否認掉他們的身份!雪詩身上的玉佩只不過是管家企圖向我示好,我先前并不知曉那是他李家的傳家寶。若是提前知曉他的私心,我斷不會讓雪詩收下!”

    但如今商老爺已死,誰也無法證實誰對誰錯。

    “把這個對不起我爹的女人關到后院,再不允許他靠近我爹靈堂半步!”

    對于無法得知真相的事情,商懷墨無心再問,他轉過身去又是一耳光狠狠打在管家臉上,指著阿豹和管家怒喝道:“這兩個,雙手雙腳捆起來,關到柴房!明日一早,從懸崖邊扔下去!”

    神域里,主子對于買來的仆人有決定生死的權利,更何況是犯了偷盜和通奸罪的奴隸。

    阿豹就算再昏沉,聽到這話也瞬間醒神,和管家一起跪在地上不住的求饒。

    商雪詩一聽這話也趕緊將自己娘親抱住,說什么也不肯讓丫鬟將二夫人帶走。一眾人在廳前拉拉扯扯,亂成一團,季窈和南星兩個外人看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站在商陸身后默不作聲。

    可若他們不是真正的兇手,那歹徒仍在他們之中,不可松懈。

    想了想,季窈還是決定開口提醒道:“就此斷案,實在輕率,大家不可掉以輕心。還請二郎君安排剩下的仆人和丫鬟輪流守夜,在整座山莊內四處巡視才好。”

    眾人聞言都看向商懷墨,他雖不滿季窈一個外人干涉太多,卻也只回以沉默,向下人們點頭。

    這一夜的鬧劇最終以三人關押,一人禁足而告終。臨阿豹被帶下去之前,季窈雖然知道自己此刻再提起其他的話題不甚妥當,但如今西廂房暗道之中還有一把銅鎖沒能打開,以她的性子怕是又要整夜失眠。

    “阿豹,你說你知道如何打開著四方鎖是嗎?”

    眾人見她問回謎底,又回過神來瞧著她倆。阿豹方才求饒之時幾乎要將嗓子喊啞,此刻以為自己得了贖罪的機會,趕不及就要跪回季窈腳邊,點頭如搗蒜,“是、是、是,我曾多次見到老爺解四方鎖。”

    商懷墨仍在氣頭上,轉身橫季窈一眼,目光冷漠,“問這個賤奴做甚?砸開就是。”

    “萬萬不可!”阿豹跪近一步道,“四方鎖內芯裝有綠礬油,若強行砸碎會將里面裝著的東西一同溶解殆盡,到時候就什么都沒了!”

    “那要如何解?”

    少女伸手,示意南星將懷中四方鎖遞給她,所有人的目光瞬間又聚焦到僅巴掌大小的四方鎖上,神色凝重。

    看著季窈手中的四方鎖,他略咽了咽口水緩緩道:“用水。”

    “這個我們早就知道,也試過了。不行。”

    商陸蹲下身,和顏悅色道:“你還知道什么?”

    他目光下移,顯然是陷入了回憶之中,“其實……其實我從未真正會見到過老爺當著我的面將這四方鎖打開,只是好幾次進去奉茶的時候,看到他剛好將鎖打開露出里面用來做實驗的小物件。后來我偷偷翻看了《魯班書》中關于四方鎖結構的圖,想起每一次看到他打開盒子的時候,那塊四方棉片都是濕的,這才想到解鎖只需要加水,讓棉片增加重量剛好到達鎖芯將鎖眼頂開就行。”

    沒想到這山莊里除了商陸,唯一對商老爺的衣缽感興趣并加以鉆研的竟是他身邊的奴仆,季窈心里一陣唏噓,亦是蹲下身來說道:“這棉片的重量具體要增加到多少,水如何控制用量,你可知曉?”

    聽他們已經拿來實驗過,阿豹又喪氣地低下頭去,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一旁抄著手等了許久的商懷墨見詢問無果,面露譏諷,朝仆人揮揮手,“廢物,把他帶下去。”

    也不知道他這句“廢物”是在說誰。

    **

    “也不知道這個是這個山莊不吉利,還是這個家族不吉利,總之咱們來了這么些時日,壓根就沒有睡過一個踏實覺。哎。”

    少女邊抱怨著,邊率先邁步走在回房間的路上。南星幾步追上來又給她整理起衣衫,冷聲道:“還好你沒事,待回房我給你擦點藥。”

    兩人推門進來,月光照耀下整間屋子又冷又濕,木桶里灑出的水將整個室內地面濺濕,斑駁的光影伴隨濕冷的氣味引得季窈皺眉。

    “這可怎么辦?”大半夜的,難道還把仆人叫過來給他們灑掃收拾不成。身后少年將她拉至門外,帶到原本自己住的那間屋里來。

    “還好我這邊能將就一晚。里面暖和,你進去待著,我去你房中將被褥和炭爐都拿來。”

    燭盞放在桌上,季窈起身仍是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她也想幫忙。

    “你病沒好完,方才沐浴又受了涼,別被風再撲著。”

    季窈不聽,尾隨他進到自己房間將被褥接過來,表情明媚,“興許是物極必反呢?我現在可精神了。”

    抱著東西,走路時難免看不清腳邊。她路過窗邊的時候不慎將方才南星放在一邊的藥碗打翻,藥湯灑滿腳背,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剛想說她笨手笨腳,南星看著地上咕嚕嚕直轉悠的藥碗,突然眼神一凜。

    “等等。”

    他放下手中炭爐,將季窈頭上盤發的銀釵拔下,釵尖觸及地上藥湯。方才月光下細瞧,那銀釵尖端便在月色下一點點變了顏色。

    “果然,有人在師娘你的藥里下了毒。”

    難怪她總是一喝完藥就犯困,這幾日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迷藥下去!

    少年臉色沉下去,轉身就準備走出去,季窈將他一把攥住,阻止他離開道:“去哪兒?”

    “叫人來去藥房給你找解藥。”

    她趕緊把人拉回來一些,嘆一口氣,“大家都累了,別折騰他們。再說我不是沒喝嘛,現在有精神也有力氣。下毒的人應該只是不想讓我過多參與到這些事情中去,并非是要我死。”

    可南星想不明白,這藥是他看著丫鬟去藥房拿的,也是自己和丫鬟輪流看著煎的,下毒的人是如何找到空隙將毒放進去的?

    會轉過身,少年面容又帶上幾分愧疚,“若兇手想要殺你,我……是我不夠仔細。”

    她看他蹙著眉,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眉中輕揉,柔聲道,“我知道每一碗端來的藥你都先嘗過一口,可能這就是迷藥,毒不致死,所以你喝了才沒反應……你對我已經很好了,別往心里去,好不好?”

    以他的性子,怕是要纏著她一整夜。于是她趕緊指了指自己的后背,岔開話題,“我后背疼得厲害,還等著你給我上藥呢。”

    這招管用,南星即刻從愧疚之中抬起頭來,接過她手上被褥,另一只手單手拎起炭爐回了房。

    酥燈照夜長。

    輕紗帳下,少女松開衣襟向后展開,露出光裸的后背。方才被劃傷的血痕已經止住血,只留下一條長達兩寸的烏紅色痕跡。她聽著身后傳來藥瓶罐子丁零當啷的聲音,靜待片刻后一塊濕冷的巾帕覆上少女后背,冷得她渾身一顫。

    南星手上動作溫柔,替她先擦拭傷口,“這時候沒有熱水了,我在手里捂了一陣,可還覺得冷?”

    “不會。”

    透過紗帳,她看到少年的影子倒映在床幔上,回想起這幾日發生的事,她心里沒來由地生出一絲畏懼。

    “南星,錢財真的就比親情還重要嗎?”

    清理完傷口,少年又拿來藥酒覆上巾帕,輕輕點在少女后背上,不甚在意道:“錢財在我看來是一切罪惡的源頭,它讓世間一切美好的情感都變了味。”

    “可在大多數人眼中,它能換來想要的一切。身邊人會因為我有錢而更加愛我,對我更好,他們會因為我掌握著財富而善待我、重視我,甚至不惜為我所用。”

    她的想法很世俗,卻也很實在。

    與之相比,他似乎理想化了一些。

    替她擦藥的手頓了頓,拿過桌上最后一個藥瓶里將藥粉沾上指尖,涂抹在季窈后背上。

    “這就是師娘如此努力經營南風館的理由嗎?你希望用錢財換來何物?”

    這倒反而把她問住了,她低頭沉思起來,沒注意到衣衫下滑,也沒注意到身后少年的眼神越來越沉。

    “我沒想這么多……從努力自保,到開始在乎起身邊人過得好不好,到后來自認為自己有能力幫助更多人,于是對錢財的渴望愈發重了。再說也不是我規定好吃的東西都賣得貴,好看的首飾都要好多銀子才能買到的,在沒有掌握更多的權利之前,先順應這個人世,有錯嗎?也許是我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貪心了罷……”

    果然人活得越久,只會越來越貪婪。

    想要活著,想要好好的活著,想要帶著身邊人一起好好的活著。欲望如無底洞一樣讓人害怕。

    她這般坦然,面對自己的欲望毫不遮掩。

    而他除了家里那一堆臭錢,好像什么也沒有。正好,她應該是喜歡錢財的。

    少女身后,他的眼神變得炙熱,季窈察覺到他已經給自己上藥完畢,正準備將衣衫穿好,一雙手臂突然從身后將她環繞,將她捉在雙掌之中,輕輕捧住。

    灼熱的溫度通過掌心傳至少女心口,接著溫熱覆上她后肩,少年閉著眼睛,唇瓣擦刮過瑩潤與雪白,帶著無限的柔情。

    “師娘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你。”

    櫻桃似乎不該是這個季節成熟的。

    可它偏偏就是在這溫暖如春的帳幔之中結了果子,紅潤的,飽滿的,揉搓之間滿是香氣,讓人想要一嘗它的鮮甜。

    雪梨褪下外皮,內里也極雪白瑩潤,哪怕淺嘗輒止,鼻息間也布滿好似入春時節自山野枝頭飄來的一陣清香,不時伴隨一聲難以抑制的忘情。

    油酥燈燃到后半夜,光已經暗了許多,少女感覺到身子逐漸回暖時,即使凝神回過頭來,也看不清身后人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抹不屬于冬夜的炙熱環繞在四周。身前有,身后也有,仿佛要將她與夜色一同點燃。

    “啊我、我沒什么想要的。”

    她被翻轉過來,昏暗燈火下,是被窺伺般的渴求眼神。

    雪梨也好、櫻桃也罷,自是要放在掌心揉捏一番,確認是否軟糯成熟之后才可以入口。

    自小練武的大掌心力道驟然加重,寬厚的背影石墻一樣壓上來,裙擺下雪白彎曲的線條被迫伸直,在榻上緩緩張開。

    “那我便將一切都放到師娘面前來,供你挑選可好?”

    蒸騰的氣息四散在空氣中,宛若蒸騰的水汽,濡濕的輕紗將下面一同沾濕,黏糊糊的鋪在最里頭。剝開櫻桃時不慎沾上沈液,香膩順滑,果實的核剛剛露頭又被狠狠推進去,再不給人瞧見它的機會。

    沉寂的夜色讓再矜持的人也變得油嘴滑舌,滾燙溫度捉住躁動不安的白雪線條慢慢盤踞,纏繞。

    “不許松開。”為防止她后肩剛處理好的傷口再次被碰傷,少年只稍稍起身兩人就從紗幔里走了出來。

    獲取后又消失的失重感讓她只能選擇將唯一的依附緊緊摟住。

    這倒正好讓夜色更加濃厚起來。

    每往前走一步,就有額間細汗都會隨著晃動不斷下落。兩人走過房門口,南星剛好瞧見面對著山莊外,那扇烏木小窗隱隱有鳥雀啼鳴聲,便帶著她往小窗走去。

    他實在喜歡這樣,跳動的櫻桃可愛極了,還時不時刮蹭到他。

    可這幾步也著實走的有些快了,細碎的聲響接連傳來,季窈仰面看著房頂,下唇幾乎咬破。

    迷望山的秋真的太干了,再不喝水,她就快□□死了。

    神魂顛倒之中,季窈身后的小窗突然被打開,一陣冷風撲面惹得她渾身一顫,只感覺自己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不停的縮緊。南星亦是愣住,一忍再忍,確實也是仗著年輕忍耐力強,才沒有讓自己在心愛之人面前丟了顏面。

    一件男式外袍在窗沿邊落了腳,細致環上她周身,帶來些許暖意。隨后她的臉又轉了過來,朝著窗外夜色略探出頭去,雙臂隨外袍一起攀在窗沿邊,開始欣賞起夜色來。

    是鳥啼聲嗎?好像又不是。無人處深山里哪來的細碎婉轉,聲聲泣露?

    但要說不是,那這深夜里唯一一扇打開的窗戶下,比月光還要皎潔三分,并伴隨陣陣滋滋匝匝的動聽聲響,除了鳥雀又會是什么?

    季窈嗓子都已經有些干澀無法出聲,偏偏一點也沒覺得冷,一張嫵媚的臉羞得通紅,不顧深夜里那股沒來由的炙熱難滅,只想要躲回窗戶里面去。

    “讓人看見可怎好。”

    少年三魂七魄皆失,好似飛上九霄云外一般愉悅暢快,沉聲安慰道,“沒人看見,常住在林子里的人,誰會在乎這些動靜?”

    那也不行,忒為難了些。

    他越說沒人看見,她就越怕被人知曉。冷風刮過她又起了一陣寒戰,他忍不住開口喚她。

    “師娘。”

    “別、別這樣喚我。”

    每每他在這種時候喚她“師娘”,總能引起她深深的罪惡感。

    少女嬌憨的求饒算是最后一道猛藥,逼得南星完全沒了辦法,全線繳械差點松手。

    感覺到自己往下一沉,少女忍不住驚叫一聲,惹得窗外一陣鴉雀驚飛。她臉紅勝血,面口袋一樣掛著只不停的催促他抱自己回房。

    將盛有冷水的銅盆架于探爐上,靜待水稍稍溫熱用于擦身的間隙,面前細碎的吻又落下來,惹得季窈往后躲。

    “不要了。”

    俊逸風流的臉只湊過來,循循善誘,“今日還未曾親到,就一下。”

    可他沒說這一下有多久。

    交椅靠背不太穩固,兩側把手更是搖搖欲碎。有些被動立在上頭,還要忍受自己懸空隨時都會落下的危險。直直地杵在只知道滿臉壞笑著等她支撐不住坐上去,渾圓上全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印記。

    “坐下來罷。”

    她才不要!

    誰知小窗里風也一并鉆進來,拂過少女面龐又打著圈繞到她后背,于滿頭青絲垂肩處暫做停留,她沒能忍住,脊背正中凹陷處一陣酥麻,她便宛若失去繩線牽引的木偶一般垂落下來。

    她這下子感覺自己比滿月還滿了。

    好在東廂房這邊剩下的人已經不多,否則此刻必定被驚叫聲嚇醒。

    季窈捂住嘴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情緒起起落落之間開始抱怨他。

    “瘋了你。”

    回應她的只有湊過來的唇。

    直到油燈最后一節燈芯燃盡,她才等到面前人給她擦身。

    帶著無盡的倦怠與疲憊回到帳幔中,她眼睛已經閉上。

    南星滿眼愛戀的瞧著她,伸手將她散落的發絲撩到耳后。

    “那我日后換個稱呼,可好?”

    她眼睛都懶得睜開,只靠在他懷里先是點頭,隨即又搖頭。

    “平日里無妨,只你我獨處時換個稱呼罷。”

    讓她少些負罪感。

    “那要叫你什么?窈兒?窈窈?”

    他的聲音已經有些鉆不進她耳朵了,季窈揉著鼻子,在他懷里尋了個更舒服的位置。

    “都好。”

    寵溺的一吻最后落在少女眉心,他嘴角邊始終掛著淡笑,陪她一起躺下去。

    “窈兒。”

    **

    天色未明,窗外霜寒露重,凝結成水霧將窗幾沾濕,哪哪兒都透著寒氣。

    季窈靠在南星懷里睡得迷迷糊糊,耳邊暮然傳來一聲呼喚。

    “窈兒,醒過來。”

    那聲音悠揚輕緩,分不清說話的人是男是女,只覺得好似一陣微風鉆進耳朵里,隔靴搔癢似的,不甚痛快。季窈以為是南星喚她,閉著眼睛嘀咕了一句,“讓我再睡會兒罷。”

    那聲音仍是空靈,“窈兒,醒過來。”

    她只好睡眼惺忪從尚睡熟著的少年懷中起身,開口應答道:“做什么……”

    話音未落,少女美眸立時睜大。

    又是那張帶著紅藍相間,畫滿神秘圖騰的可怖面具,近在咫尺,幾乎要將森長的獠牙一口扎進季窈的脖子,把她吸食干凈。

    下一瞬,季窈徹底從夢中驚醒,輕微的動靜讓那雙摟著自己的大手又緊了緊。她看清室內昏暗一片,床幔紗簾之外空無一人,便知道自己方才所見的都是夢。

    緩過神,她倒沒有覺得那張面具有多恐怖,反而帶著一絲熟悉感,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夢中人為何要喚自己“窈兒”?

    昨夜南星第一次這樣叫她的時候,她已經是神魂俱無抽不出心思來多想,現在回想起來,倒覺得這個稱呼也格外熟悉。

    她掙脫開身邊少年的束縛從床上坐起來,嘴里喃喃道,“窈兒……”

    此刻外頭還黑著,估摸著剛到卯時。季窈被這個夢驚醒后沒了睡意,既然屋子里點著碳十分暖和,她披上外袍打算坐到窗前吹吹風。

    面朝山莊外的那扇窗戶承載了她昨晚羞恥的記憶,少女猶豫片刻,伸手將朝向山莊內的那扇窗戶打開。

    桂花的香氣在窗戶打開的一瞬撲面而來,沁人心脾。隨著花瓣飄落的方向看去,朦朧虛影間,季窈瞧見工匠房方向似有微光閃動,像是有人在房中一樣。

    “這個時辰,誰會在那?”

    不會是兇手吧。

    垂目沉思,她回頭看了看床榻上尚在熟睡中的南星,拿起他放在桌邊的寶劍,推門出來決定往工匠房去。

    臨到門口,屋內昏黃色燭光映照下一個纖瘦的身影一閃而過,被季窈一劍捅穿窗戶,將劍刃抵在那人下巴。

    “誰在里面?”

    窗內人也不應答,只伸手推開窗戶,露出春風和煦的面容。

    “商陸?”

    收劍入鞘,季窈邁步進來,看到他還在秉燭夜讀那本《魯班書》,早前被阿豹撕去的一頁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找了回來,此刻正將將用涂上漿糊的紙條粘回去,勉強可以閱讀。

    “我睡不著,便想著還是早些將四方鎖打開。興許拿到鑰匙開了暗道里那扇門,這山莊里的殺戮才會徹底停止。倒是掌柜你,怎么起的這樣早?可是昨夜沒有睡好?”

    昨夜壓根也沒時間睡……

    “咳,夢魘了睡不著,見你這里燭還燃著就出門看看。”

    商陸在商老爺書桌的對面坐下,抬頭看著頭頂四方的屋頂脊梁,臉上掛滿懷念。

    “小時候同娘親住在這里,雖只有短短幾月,我卻最喜歡往這間屋子里跑。舅父他是個充滿趣味的人,萬事萬物落在他眼里都是趣意、都帶著秘密。這也是他喜歡迷望山的一點。那時候我的眼中只有他從外面搜羅回來的這些玩物,他卻老是讓我抬頭看,看云、看霧,看星斗掛滿銀河,看夕陽染紅磚瓦。”

    季窈循著他的視線抬頭,卻只見到頭頂漆黑的屋頂和深原木色的房梁。她不禁又朝著窗戶看去,視線被窗外蔥蘢的草木擋住,只能窺見天空一隅。

    “這個房間的視線遠不如東西廂房盡頭的那兩間房視線好,你若想再看見朝霞日落、星斗銀河,這里并不是最佳選擇。”

    溫潤似玉的少年郎收回目光,低頭淺笑出聲,隨后站起身來走到房屋正中間八足四方香己邊,沖著季窈神秘一笑,“也不見得。”

    說完,他雙手捧住香己上青瓷貫耳瓶輕輕往左旋扭,承托住香幾的那本石柱順勢跟著一起旋轉起來。一陣沉悶的機械轉動聲響起后,兩人頭頂上四方的黑色屋頂登時抖落灰塵幾許,接著整塊平滑的屋頂開始緩緩向左邊滑動,疏落的微光一點點將季窈面容照亮。

    “這屋頂竟然可以打開?!”

    第50章 穹頂之外 “我有進步嗎?”

    晨間,第一道曙光夾雜些許水汽照在季窈臉上的時候,她雙眸微微瞇縫,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久違的秋日暖陽,她竟然覺得有些刺眼。

    滑動的黑色屋頂逐漸左移,伴隨木質齒輪和機械轉動的聲音一點點將整個天空露出,直到屋頂滑動完全完畢,一切細碎的聲音消失,歸于寧靜。

    她呆呆地看著頭頂這一切,緊張到嘴都忘了合上。

    商陸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緩步走到少女身邊,與她一同抬頭看著四方的天空。

    “我第一次看見舅父用機關將屋頂打開,露出澄澈的夜空星云時,反應可比掌柜你激動多了。”

    回過神來,季窈忍不住走到香幾前,對著花瓶座底下連接石柱的機關看了又看,滿腦子都是剛才整個屋頂從自己面前消失的場景。

    “太厲害了!沒想到你舅父的機關竟能做到這種地步!”

    他仍是笑笑,語氣里卻不自覺帶上幾分自豪感。

    “從前,山莊里的人各自忙碌,眼里都只裝著自己關心的事情和人,加上舅父不常使用,所以這機關知道的人不多。我有幸一次晚睡起夜,被他叫到這房里看星星。”

    他目光悠遠,美好的回憶仿佛就在眼前。

    “那時候山頂太冷,沒人愿意去那里守著看風景,可那晚,我與舅父躺在搖椅上,后腦勺枕的是金絲軟枕,腳邊炭爐里烤著地瓜,手邊還有他剛泡好的熱茶。頭頂星辰無數,閃耀好似白晝一般。舅父把烤熟的地瓜掰開一半遞給我,一邊跟我說他走南闖北遇到的奇人異事……那是我兒時最無法忘懷的一天。”

    穿過云層,陽光倏忽間已經將整個工匠房內部照亮。天亮了。

    透過他的描述,季窈仿佛感覺滿天星斗此刻就在眼前,兩人正享受著來之不易的日光,云層卻肉眼可見的一點點下移,又將日頭逐漸遮蓋。

    山頂的云離得太近,她恍惚間竟生出那云要貼到自己臉上來的錯覺。

    商陸走到香幾前,將花瓶朝反方向微微轉動,四方的黑色屋頂板再次緩緩出現,一點點將屋頂復原。

    商陸則是投來帶著歉意的目光,“每日降霧的時辰自不必說,是肯定不會將屋頂打開的。偶爾運氣不好遇到下雨,也會讓仆人丫鬟在灑掃的時候對于地上莫名多出來這么些雨點子也心生懷疑呢。”

    “是啊,那雨點子打在地上也太明顯了……”

    她話還沒說完,腦子里卻感覺聽起來似曾相識。少女仰面,自言自語道:“我怎么覺得,之前像是在何處見到過一般……對了!”

    她靈光一閃,轉過頭去沖著商陸興奮喊道:“是四方鎖!你之前將四方鎖第一個孔洞打開的方法就與這屋頂一樣,是將方片木塊取下露出中心來,若有雨水從四方孔洞中露出,地面即刻沾濕,可不就是一樣的?”

    經她如此一說,商陸也意識到了,他一拳錘在自己手心,恍然大悟道:“不錯,當初我也問過舅父,說為何要將工匠房造成如此工整的四方形,他只說四方天地鎖萬物,也鎖人心。我當初以為他說的是頭頂的風景,沒想到是竟是暗示與四方鎖的解法!”

    可到底如何控制注水的用量,才能剛好讓沾濕的棉片停留在鎖芯口以開啟四方鎖,季窈仍是沒有頭緒。

    商陸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溫聲道:“要不要再去問問阿豹?看他是否知曉更多有關工匠房和四方鎖之事。”

    **

    進到后院時,天上已經開始飄起了小雨。后院不及前院草植豐沛,修剪得當。加上近日山莊里人死的死、傷的傷,穿堂回廊外疏于打理,已有些許頹敗之勢。

    季窈專門又回了一趟房間將四方鎖帶出,與商陸一同來到后院,數著房門找到關押著阿豹和管家的房間時,發現房門竟然呈半虛掩的狀態。

    門閂上的鎖不知被何人砸開,此刻掉落在地上,與斷開的鎖鏈一起被雜草虛掩,上面沾滿露水。

    見此情景,兩人臉色大變,趕緊推門進來,果不其然瞧見房中空無一人,只有稻草堆上印出兩個人形的凹痕,能證明這里曾經被關押過兩個人。

    “怎么會這樣?他們人呢?”

    從地上將斷開的鎖頭和鎖鏈撿起,裂口處參差不齊,豁口上有好幾處痕跡,一看就是經過反復捶打才將之砸開的痕跡。她起身側目看來,見柴房門緊挨著旁邊的窗戶,此刻窗戶也并未上鎖,輕輕一推就可以打開。

    商陸走出來,臉上滿是擔憂,“會不會是他們在柴房里找到了斧頭一類的工具,就從窗戶伸出手來將門鎖砍斷然后跑了出去?”

    “呵,”季窈冷笑著把玩手中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且不說如果他們掙脫,綁他們的繩子一定會掉在地上不可能被他們帶走,就算他們真能掙脫掉繩子打開窗戶,那直接從窗戶出去不就行了,還勞心費神從窗戶里探出腦袋來砍鎖做甚?兇手的把戲未免過于拙劣。”

    想讓他們以為是阿豹和管家做賊心虛,自行掙脫逃走,之后便死無對證了。

    “可若他們不是兇手,為何要跑呢?”

    “說第二天把你扔下懸崖,你不跑嗎?”少女環視一圈,沒發現什么有用之物,便將鎖頭鎖鏈隨手一扔,轉回前院來。

    “可就算阿豹和管家不跑,第二天一到他們照樣會死,案子塵埃落定,對于手兇手而言,結果難道不是一樣?”

    是啊,既然要讓他們承擔罪名,殺了,比不放走他們強嗎?

    除非……

    順著這個思路,季窈無意識下將手指放到唇邊,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除非他還有沒完成的事,需要替死鬼活著……不好!去前院!”

    兩人撒丫子往前院跑去,剛到穿堂,立刻與迎面趕來的南星面對面撞上,后者將她一把攔住,不悅開口。

    “一聲不吭跑到后院來做甚?這又是去哪兒?”

    她急得在南星懷里掙扎,指著東西廂房的方向吼道:“商陸的二哥和四妹有危險,你快放開我!”

    商陸準備往西廂房商雪詩的方向去,回過頭對季窈道:“我去雪詩的房間看看,就辛苦你和南星去一趟我二哥的房間了。”

    三人分頭行動,跑向西廂房的腳步恨不得一快再快。

    此刻西廂房只有商懷墨一人住著,最是幽靜,兩人還沒跑到他房門口,雨勢忽然變大,豆大的雨珠稀稀拉拉打在樹上葉片,聲音刺耳,接著如注的大雨傾刻間從連廊外倒灌而下,被風不斷吹到少女臉上。

    季窈眉頭蹙起,心中不詳的預感更重,顧不得什么淑女風范又將裙擺提高幾分,飛奔似的跑到商懷墨房門口,伸手拍門。

    “二郎君!二郎君你在里面嗎?!”

    “讓開。”南星示意季窈退后,自己抬腳一踢,房門隨之掉落,重重的地摔在地上。一陣灰塵四散炸開,兩人捂著口鼻走進,待塵霧散去,整個房間散亂一片,床幔、紗簾被扯爛,花瓶古董全部砸碎,桌椅掀翻,一片狼藉。那扇面朝著山莊外的窗戶又被打開,上面沾滿腳印。

    季窈扒在窗邊往外看去,傾盆大雨之下雨霧重重,什么都看不清。她剛抬起一只腳攀上窗臺,正準備跳出去,被南星一把拉下來摟住腰身,厲聲呵斥道:“下這么大雨還追,不要命了!”

    “可是他會死的!”

    “那你也不能……”話音未落,暗道里突然傳來一聲響動,季窈正打算走到衣柜門前細聽,門外不遠處東廂房外同樣傳來巨大的砸門聲,在安靜的山莊中顯得格外瘆人。

    看著僅剩的三兩仆人往那邊跑去,季窈趕緊拉上南星往商雪詩的房間奔去。

    商陸身子纖瘦,又不會武功,撞了半天愣是沒能將房門撞開,南星趕到后立刻一腳踹開房門,眾人才得以進到房中。

    “雪詩!雪詩!”

    雖然沒有明顯的打斗痕跡,桌椅花瓶也都完好,但繞過屏風來到里屋,床上同樣空無一人。

    負責在西廂房這邊巡視的丫頭素玉急得全身發抖,止不住的哭喊,“不對啊,我一直在走廊外站著,四娘子房中一直很安靜,也無人進出啊!”

    少女在屋內環視一圈,蹙緊的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過,“同樣是自房中消失,這里實在太干凈了些。”

    兇手到底是如何避開丫鬟視線進到房中,又是如何帶著商雪詩離開的呢?

    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擾得季窈心煩。她與南星、商陸對視片刻,三人同時眼神一亮,伸手指向衣柜脫口而出,“暗道!”

    幾人趕忙打開衣柜,果不其然暗道的門閂已經被人從外面打開,他們點燈走了進來,看見地上果然有一雙濕漉漉的腳印。

    “有了這條暗道,他可以直接從無人居住的商老爺臥房直接到達商雪詩房中將她帶走,然后再從商老爺的房間出來。”

    商陸面露不解,小心翼翼跟在后面道:“兇手為何要將雪詩帶走?再說這里走出去不仍是山莊里面,舅父的房間嗎嗎?”

    跟著那串浸濕的腳印,一行人成功從商老爺的房間走出來,卻見腳印一步未停,又繼續往另一扇衣柜門里而去。

    季窈看著那些腳印上的水漬,恍然道無道:“糟了,原來商懷墨房間打開的窗戶上那堆腳印不僅僅是他將商懷墨帶走時留下的,也包含了他將商雪詩帶走的時候留下的!你們看這串腳印,兇手必定是在下雨之后才進到山莊之中將商雪詩帶走的,我們現在追說不定還追得上!”

    聽到有可能找到商雪詩,眾人瞬間都振奮起來,大家追著腳印又從暗道另一側一路跟至商懷墨的房間,季窈卻發現原本只是雜亂不堪,沾上些許泥土的地上赫然出現了一串帶水漬的腳印。

    “方才我們撞門進來的時候地上地上還還沒有這串腳印啊!”

    難道他們從商懷墨的房間離開以后,兇手才帶著商雪詩穿過暗道從窗戶逃走嗎?

    太不可思議了。

    少女身上瞬間汗毛倒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可商雪詩乖巧懂事的模樣不斷浮現在季窈腦海。她是個不爭也不搶的好姑娘,不該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被放棄掉。

    “哎呀不管了!”季窈沒忍得住,一個箭步跨上窗臺躍到外面,開始追著地上被踩塌的草叢腳印往山里追。

    南星沒想到一個不留神還是讓她跑出去了,趕緊跟著追出來。

    “師娘!快跟我回去!”

    “我不回!我要找到她!兇手沒有選擇將她殺死在房間里而是將她帶走,說明她可能還活著!”

    越往深林深處走,草植也就也茂盛,直到她再也看不見腳印的方向,大雨之中只能攥住南星的衣袍,同時對身后跟過來的人大喊:“就從這里,大家分散去找!遇到危險大聲喊!”

    商懷墨和二夫人不在,此刻季窈便是這群人里的主心骨。

    眾人聽令,即刻四散開來呀向外尋找,仆人這時候又拿了幾把傘來,南星給她撐在頭上,以防她事后生病。

    沿著山路一直往上,季窈倏忽然瞧見一簇雜草叢生的荊棘之中莫名凹陷一塊,走近看,才發現正是面朝下,臉上被荊棘的刺多處劃傷,此刻正雙眼緊閉的商雪詩。

    “快,把她扶起來。”

    少女正彎腰,被身后少年拉住將雨傘塞到她手里,自己則是跨步走上去,不顧雙手被刺傷的疼痛將商雪詩翻轉過來,攔腰抱起。

    與此同時,不遠處山巔上的一處低洼山洞里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接著仆人阿虎的呼喊聲傳來:“找到二郎君了!”

    **

    午時過后,暴雨暫歇。

    迷望山雨后初晴,溫吞的幾縷日光穿透云層打在季窈臉上,卻一絲溫度也沒有。

    她換好衣服回到前廳,見碩大的前廳里眾人臉上皆是比她有過之無不及的疲憊,卻仍忙著給躺在兩張貴妃椅上,僅一扇屏風之隔的商懷墨和商雪詩兩人擦拭身體。

    商陸身上還穿著濕衣服,看見季窈來了趕緊上前查看她的臉色。

    “掌柜可有覺得身上哪里不好?”

    早前兒的病還沒好完,若這下子再病了,可他叫心里如何過意的去。

    少女目光落在商雪詩的身上,略揮了揮手示意他別擔心,“之前會病那么嚴重,是因為有人在我的藥里加了迷藥,如今我沒吃了之后已經完全好了,你不用擔心。”

    如此嚴重的事,她只當作尋常就這樣隨意講了出來,還沒等商陸進一步反應,她已經將話題岔開,“他倆如何?”

    商陸回過頭去,眼里盡是凄涼。

    “二哥和雪詩身上都有多處傷痕,其中雪詩脖子上的掐痕最為嚴重,她現在呼吸微弱,手腳也冰涼得不成樣子,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今天……另外將二哥救回來的仆人阿虎說,他是尋著一排腳印跟進山洞找到二哥的,且只有那一排腳印,所以有可能不是兇手將二哥帶走,而是二哥為了躲避兇手才會選擇從窗戶逃跑的。”

    關于商懷墨,季窈沒怎么仔細聽,只專注在商雪詩身上。湊近些看,丫鬟正在給她擦拭上半身的水漬,將濕衣服換下來。

    男人們都從屏風內退出去,留下季窈和素玉在里面。她看見商雪詩脖子上確實有很重的掐痕,指印之長,幾乎要將她整個脖子環抱住。

    就在素玉給商雪詩換衣服的間隙,少女目光掃過商雪詩身上各處傷痕,卻在她肩頭驟然停下,雙眼睜大。

    “這……這是……”

    商雪詩右肩肩頭三條近兩寸長的抓痕已經結痂,從傷痕的顏色來看,抓得很深,就算完全愈合痕跡留下不可磨滅的疤痕。

    “抓痕……”

    難怪她那個時候才會有那種反應……

    南星自己簡單收拾完自己后,見季窈又不見了,趕忙追出來找她,卻剛好在邁步走進前廳的同時與走出來的季窈撞上。

    “又去哪里?”

    季窈火急火燎,提著裙擺頭也不回地往前沖。

    “去商雪詩房間!”

    撞開的門此刻還躺在地上,兩人邁步進來,屋內被日光照亮,卻仍是顯得十分昏沉。

    少女目光緩緩從整個房間每一處角落劃過,因為激動的關系,呼吸有些紊亂。南星走到她身邊,見她面色微微泛紅,不知道她又發現了什么。

    “你又看出什么蹊蹺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季窈蹲下身,以手劃過地面,看著自己干凈的手指緩緩道,“同樣是從房間里被兇手擄走,商懷墨的房間已經亂得不成樣子,這里卻一應如舊,陳設擺件絲毫未動。且按我們從暗道里找到帶水漬的腳印來看,兇手應該是先將商懷墨帶走以后又折返回來將商雪詩帶走企圖掐死的,那為何他從下著雨的山莊外面進來,到房間中擄走商雪詩,地上會如此干凈?”

    回想當時他們撞開門的那一刻,房中確實光潔如新,地面也一塵不染。

    這確實說不通。

    兩人蹲在地上,四處看去,季窈的眼神驟然一閃,移步到衣柜門邊上將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南星走近看,她手里捏著的竟是燒斷的熏香。

    “會是迷香嗎?”

    靠近鼻間輕嗅,一種頭暈腦脹的感覺即刻傳來,她趕緊將之拿遠,甩了甩頭,“應該是。這就能解釋,為何商雪詩被帶走的時候,我們一點聲音也沒有聽到——因為她被迷暈了。”

    “這或許就是她沒有同兇手爭執起來,將房間弄亂的原因。”

    “那為什么他去找商懷墨的時候不用?一個大男人再怎么瘦弱,也比一個小娘子更難制服吧?”

    除此之外,她仍不明白,為何兇手要費盡心思將她從房中帶到外面殺死,而不是直接在房中將她殺死。這與他前兩次的殺人手法截然不同。

    或許整個房間里還有其他線索。

    房間里四處翻找片刻,季窈瞧見桌山還放著許多尚未扎好的穗子。

    如果她沒記錯,二夫人和商雪詩一直在房中做著打穗子和扎靈幡的活。穗子通體雪白,前端細繩全部扎成一捆,成堆的放在籃子里。季窈隨意拿起一捆,放在陽光下細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陽光照得她眼花,她似乎在細細密密的雪白之中瞧見一點紅色。

    將繩子解開來一段段看,其中一段上果然染上一點紅色物質,她湊近聞又什么也聞不出來。

    “在看什么?”

    南星湊近,她正好將繩段遞到他面前,“看得出來這是什么嗎?”

    不像是血,但又沒有氣味。

    他干脆接過繩段放進懷里,“我帶出去問問其他人。”

    “好,那你再陪我去商懷墨的房間看看罷。”

    與商雪詩的房間相比,商懷墨的房間簡直像被倭寇掃蕩過一般凌亂不堪,整個房間上下除了靠墻書架上的書冊子尚完好以外,找不出一件完整的器物。

    季窈背對著南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正打算湊上前去問,少女卻突然回頭,一個手刀沖著他的面門就要劈下來。少年下意識仰面躲過,接著伸手想要將她手腕握住,她眼疾手快地抓起手邊迎風飄揚的紗幔往南星面前一揚,整個人側身靈活退至一邊。兩人隨即在屋子里打起來,南星下手輕但出招快,季窈一邊躲一邊不停地拿起手邊順手的東西還擊,打鬧一陣后,少女一個分心,被南星從身后掐住脖子往自己懷里帶,接著兩人便一起坐在了交椅上。

    她坐在少年大腿上,有些微喘。

    “我的功夫有進步嗎?”

    看她滿面緋色,朱唇皓齒,說不出的旖旎,他忍不住在上面輕啄一下,喉結上下滾動。

    “窈兒一向最是聰慧,每一次我與你過招,你都能將招式運用得更加自如,收放之間游刃有余,更甚從前。”

    她聽到夸獎,卻沒有想象中高興,而是帶著南星繼續往房中四面陳設看去,“那你說,商懷墨身子病弱又不會武功,斷不至于像我們一樣能與兇手周旋這么久,這房中是否有些凌亂過了頭?”

    “你懷疑,是兇手故意把這里制造成打斗過的樣子,實際上他根本就沒有在房間里見到商懷墨?”

    “也許吧。”

    從他膝上下來,季窈繼續在房間里隨意查看。摔碎的花瓶在位于窗邊最近的束腰六足香幾邊,無數碎裂的瓷片中,卻靜靜地躺著一塊絹帕。

    “這里怎么會有一塊巾帕?”

    南星同她一起蹲下來,怕她伸手去拿的毛病會不小心割傷手指,他先一步將絹帕拿起來,溫柔地遞給她。

    “興許是平日里自己也偶爾擦一擦心愛之物呢?”

    “不對,”季窈看他拿東西的位置,果斷否認,“如果這東西是在花瓶外面放著的,那么花瓶砸下來的時候,這些碎片理應都灑在巾帕上面才對,但你也瞧見了,這巾帕是在所有碎片之上的,也就是說,它是從花瓶里掉出來的。”

    將絹帕展開,一塊不大的烏紅色血漬出現在兩人眼前。

    “這……是他受傷之時用來擦過傷口的?”

    似乎也說得過去。至于為什么要放在花瓶里,就要問他本人了。

    少女指腹輕輕從已經完全干掉的血漬上面劃過,明顯的凹凸讓她眉頭一緊。放在陽光下與之完全平視,她帶著驚喜開口,“快看,這血漬印中間有一道由窄變寬的流暢凹痕!”

    準確的來說,是一道類似錐子形狀的壓痕。

    若這絹帕上沒有血漬,再深的壓痕只需要短短半日即可完全復原,可上面沾了血,待血跡完全凝固,它便不會再復原。

    這精神一好起來,此前她沒能想通,覺得怪異的許多地方,如今也都可以想通了。

    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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