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密林遇襲
“有話好好說, 別動手。
賣瓜子的小貨郎護著老頭兒一直后退,見此動靜,周圍不少人都駐足停下觀看。
眼見人越來越多, 江瀾音上前攔下季云姝道:“這里人多, 先松手, 且聽他怎么講!
滿面怒色的季云姝瞥了江瀾音一眼, 她掃視四周一番,隨后松開了手。
小貨郎遮掩著老頭兒往后退了幾步, 季云姝蹙了眉斥道:“說說, 你為何在這胡言亂語!”
季云姝的眉眼與季知逸有七八分相似,這會寒著一張小臉,黛眉墨瞳自顯厲色。
老頭兒轉著眼珠打量了季云姝一番, 見她穿著打扮皆是好物, 心知自己是踢著鐵板惹了貴人, 趕緊作揖賠笑道:“小姐莫氣!小老兒也是從別處聽來的事兒, 今日與大家閑聊便說了幾句。”
眼見季云姝又橫起了眉宇,老頭兒趕緊縮了脖子提高音量道:“但是小老兒可沒瞎說別的!這主人家究竟是誰,小老兒可是一個字都沒提過!這都是旁人胡猜的, 與小老兒無關!”
“與你無關?是你在這散播謠言!”
“姑娘,你這話說得就不對了!”一旁圍觀的聽眾擺擺手道, “你怎知他說得是假話?而且這小老頭兒也未指名道姓說是誰, 他確實沒說謊。倒是你”
人群里也不知是誰嘴快接話道:“你這么激動,莫不是這傳聞里的人與你有關,這會惱羞成怒了?”
此話一出, 立刻得了圍觀者的響應,季云姝看著周圍,哽了半天只惱羞出一句:“全是胡說八道!”
有了旁人的支持, 老頭兒底氣瞬時足了不少,他從小貨郎身后探出頭道:“你怎地就說老朽是胡說八道了!我編造這些又能有什么好處?”
“就是!姑娘,你這可就血口噴人了!”
聽到周圍人幫忙辯駁,老頭兒摸出茶壺,咬著壺嘴昂了頭,神色得意地細細品了起來。
季云姝捏著拳憋了一肚子悶氣,緊抿著唇角也不知該如何反駁。
“你怎么就沒好處,你不是從大家手中撈了銀錢么?”
“什么意思?”
老頭兒喝茶的動作一頓,見周圍人突然低下聲竊竊私語,他放下茶壺,回頭看向勾唇淺笑的江瀾音,豆圓的眼珠輕轉,他打著遲鈍道:“姑娘這話什么意思,老朽聽不懂。”
江瀾音垂眸輕笑,轉身走向了小貨郎匆忙間丟落在人群外的貨擔,抬手拍了拍箱囊上的扁擔道:“它已經賣空了,不是么?”
老頭兒神情僵了僵,偏了瞳眸提聲道:“那那是小貨郎運氣好,遇著了好客人,與老朽有什么關系!”
江瀾音挑了挑細眉,順著地面一圈果皮殼屑踱步道:“確實是遇著了好客人,滿擔的瓜子果仁,不過是一個故事的時間便全賣完了”
江瀾音抱臂看向老頭兒道:“老人家的故事,功不可沒呀!”
還未反應過來的聽眾疑惑道:“這小貨郎賣東西,和這老頭什么關系?”
江瀾音在人群里看了一圈,見到一個面熟的大叔后,走過去問道:“大叔,我若沒記錯,您前些日子,也聽過這位‘消息靈通’的老人說起過京郊村中醉漢的事情吧?”
“聽過聽過!那個喝醉了酒進了豬圈的傻漢兒!”
一提起旁的八卦,周圍沒聽過的人頓時好奇起來。這位大叔眉飛色舞道:“就是京郊的一個傻漢,前兩天喝了醉茗樓的‘七日醉’,然后醉得連豬和自家婆娘都分不清!在豬圈里抱著豬親熱了一宿!”
“真的假的?”
“那是肯定真啊!老頭兒編這故事干啥子!”
大叔這頭剛肯定完,另一頭就有個年輕人察覺出不對道:“京郊誰家啊,我是東頭的,咱們那邊沒聽說有這回事。而且醉茗樓那‘七日醉’一壺得四五錢,咱這些干粗活的,哪里舍得喝!”
人群中沉默了一瞬,緊跟著一片嘶聲疑惑,一直站在前排的幾人懷疑地看向老者,開始思考他所講傳聞的真假。
有人向老頭兒提問道:“老頭兒,你說的這醉漢是哪個村的?”
“這老朽也是從別人處聽得,他具體住哪,老朽怎么知曉?”
老頭兒將茶壺收入隨身的包袋中,收了東西便準備推開人群離開:“老朽想起還有些活兒要去做,走了走了!”
“等等,剛剛還閑著聊天,這會怎么突然又有了急事?”季云姝伸出手中甘蔗橫在了老頭身前,攔著他揚眉笑道,“我怎么覺得,你是心虛想逃跑呢?別急,這位姑娘話還沒說完,等她說完,咱們再算賬。”
季云姝越過老頭 ,看向正站在他身后的江瀾音,修長黛眉對著她挑了兩下。
季云姝還是像過去那般活潑,江瀾音笑了笑轉到老頭身側問道:“老人家,你認識這貨郎么?”
“不認得!”老頭很快否認道,“老朽不過是在這與人閑話,他擔著貨路過,哪里識得 !”
江瀾音回頭看向貨郎,貨郎也低著頭搖道:“我就是剛好路過,順便聽大家閑聊。”
“這樣啊,上次老人家在街口說那醉漢的事,你剛好也在一旁賣炒貨,我還以為你們認得”
老頭看向江瀾音擺手道:“湊巧而已!這里這么多人哩,好些個之前都來聽過老朽說事兒,這小貨郎也不過是剛好遇著了!”
“是么?”江瀾音瞥了眼老頭兒身上挎著的布袋,轉到貨郎身前打量道,“看來老人家與這小貨郎著實有緣,就連身上的布袋都與他的衣服出自同匹布料,縫合的針法竟也相同,這可真是投緣!”
話音一落,眾人的視線霎時落在了老頭和小貨郎身上。
老頭兒看了眼貨郎的衣物,立刻瞪著眼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布袋。
看著他的舉動,江瀾音瞇眸笑了一下,兩人之間究竟是否有關系,已無需再多言。
“好啊!你這老頭和這個小貨郎竟是串通的!”
有些人看出了問題,卻又想不通其中關竅。方才站在江瀾音身側的青年倏然明白過來:“你是故意編故事吸引大伙來聽,然后讓這小貨郎趁機來賣炒貨!看你們二人面容也有幾分相似,想必定有血親關系!”
青年的話一嚷嚷出來,周圍的人頓時明白了,叫嚷著涌上前,找老頭兒和那小貨郎理論。
江瀾音扭頭看向那個反應極快的青年,一身樸素白衣,面容倒是清秀俊朗。見江瀾音望向他,他手忙腳亂的將手中拿得字畫收攏入懷中,空出雙手腆著笑,十分有禮地行了一禮。
江瀾音頷首回禮,眼簾輕掀,隱晦地打量了一番。
斯文有禮,看起來也是憨厚老實。江瀾音慢慢收回視線,心里不禁琢磨,這青年大概是近來進京等候春闈的考生。
一旁的人群喧擾雜亂,老頭兒被擠得滿頭大汗,見了縫,扯過一旁小貨郎的胳膊,帶著他一路躥了出去。
有脾氣的看眾,提了嗓跟著追了過去,剩下的挨了忽悠的人,也只得自認無心,原地啐了一下,悶神而去。
待到人跑遠了,看了半天熱鬧的季云姝,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要找那滿嘴胡話的老頭麻煩的。
她踮腳望了望老頭兒的位置,小跑借力一躍,抓了一旁的懸幟翻上了二樓,對著老頭兒的腿彎將手中甘蔗旋了出去!
老頭兒隨影絆倒,她又拽著懸幟滑下,朝著地上低嚎的老頭蕩了過去。
“能耐!你接著跑!”季云姝蹲到老頭面前一巴掌呼到他的肩背上道,“說!你那什么爛故事都是從哪里聽來的!”
“哎喲,姑娘,姑奶奶!別動手!我說我說!”
老頭揉著腿彎坐起身,苦著臉認栽道:“小老兒就是聽那些個貴人茶余飯后閑聊,說了幾句季將軍大婚的事兒!小老兒見別桌人都擱那豎著耳偷聽,想著這些軼事旁人都愛聽,便添油加醋改了改”
“也就是說所謂的美嬌娘氣情郎都是你瞎編的?”
老頭兒垂了頭輕點道:“是!
季云姝眉頭一抬,老頭兒又趕緊縮肩道:“這也不能全怪小老兒,也是那些個貴人先議論,剛好大家又愛聽,小老兒才編了這些!
老頭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本就灰撲撲的衣物沾了塵屑。
片刻后他拱手求饒道:“小老兒知錯了,小老兒這么做也只是為了和我家這傻兒子一起賣些炒貨添些家用,真的沒什么惡意!小老兒知輕重,沒胡亂說過任何人名!懇求貴人饒恕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頭翻起身跪地,一連磕了幾個響頭,見自家老爹求饒,小貨郎也一并磕起來。
季云姝被這突如其來的求饒弄得不知所措,不遠處不明所以的人紛紛駐步觀望起這邊的情況。
江瀾音看了看周圍,行到季云姝身側道:“既然旁人已知真相,這次就算了吧。日后讓府上人留意些,若是再聽到他胡編亂造,便讓人直接扭送至府衙,交由張大人處理!
季云姝思索了片刻點頭道:“今天饒你一次,若是再犯,我定送你去吃牢飯!”
“多謝貴人饒!不敢不敢!以后一定不再亂言!”
小貨郎摻著老頭起身,生怕季云姝反悔,趕緊挑了貨擔離開。
季云姝撿起剛才甩落的甘蔗,擦著表皮吹了吹,束發飄動,垂落的紅色絳繩搭于頸側。她回眸看向身后的江瀾音,明艷的五官盈笑而動:“方才多謝出言相助?垂媚锎┲鴳撘彩悄臣仪Ы,不知姑娘姓甚?”
江瀾音抿唇一笑正要答話,季云姝瞥到她的身后,神情倏然一變,轉身便跑!
“站!”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江瀾音還沒來得回頭,高大的身影擦肩而過,待她定神望去,季知逸已經按著季云姝的肩膀將她控在了原地。
季云姝縮著脖頸慢慢轉頭,看到季知逸無甚表情的面容后,咧開唇乖巧道:“哥,好巧!
“不巧,現在才遇到你。”
季云姝話語一噎,雙手交握于身前,規規矩矩地低下了頭。
季知逸松開手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見她一切安好,神色微緩道:“既然回來了,那便跟我回家。”
季云姝神情一頓,撇了嘴有些不情愿道:“好不容易你回來了,我可以出門轉轉,所以暫時還不太想回去。”
季云姝低著頭無聲抗衡,季知逸默了片刻道:“從上京去蘇揚城需五六日車程,今日你若不回去收拾東西,三月十二的花神會,你應該是趕不上了!
“那又怎樣什么?”季云姝瞳眸一亮,抬頭貼到季知逸身邊道,“哥!你剛剛說什么!”
季知逸挑了下眉宇道:“沒什么!
“你剛剛說了讓我去蘇揚城看花神會!你不能反悔!”
季云姝抓著季知逸的胳膊高興地搖晃,季知逸彎了唇角輕笑道:“那就回去收拾東西!
“好嘞!”
季云姝高興轉身,看到一旁的江瀾音,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和人聊到一半就被她哥打斷了。
“哥,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是我剛認識的一位”
“瀾音!奔局萃献е觳,帶著季云姝徑直走向江瀾音,隨后看向身側發懵的季云姝道,“她是我的妻子,叫人!
季云姝眨了眨眼無甚反應,半晌后有些尷尬磨蹭道:“江姑娘好”
季知逸皺眉看向季云姝,季云姝頭皮發麻道:“怎怎么了?”
“錯了!
季云姝斜眸看了看江瀾音,又看了看季知逸,來回看了幾遍后,倏然留意到江瀾音身上的狐裘。
她盯著那件雪白狐裘看了片刻,終于想起來為什么方才看它眼熟,原來她哥把原本要送給她的銀狐皮毛所制的裘衣送給了江瀾音!
季云姝又轉回頭盯著她哥看了好一陣,幾息之后,她側頭望向江瀾音,揚眉笑道:“嫂嫂好!”
前世的好友突然改喚她嫂嫂,江瀾音別扭了好一會,適應了片刻,她才調整好神情回應道:“云姝,好久不見。”
“嗯?我們見過么?”
季云姝愣了一下,季知逸也面色微疑。
江瀾音抿唇一頓,這才回想起,她與季云姝雖同在上京,但季云姝從不參與京中后宅的聚會。
她與季云姝的第一次見面,還是她嫁于傅棠后,主持操辦傅家的春花會,她按著禮節也給將軍府遞了請帖,季云姝應邀而來,這才與她相識。
這會憶起前塵往事,江瀾音才發現季云姝僅有的幾次出席宴會,皆是她主持操辦的 。
春花會是季云姝第一次參與京中后宅的宴會,從不參與這些的她,為何會應了那一次的邀?
“瀾音?你怎么了?”
見江瀾音倏然恍惚不語,季知逸不禁有些擔憂。
“沒什么,抱歉,突然走神了!币娦置枚私宰⒁曈谒瓰懸纛D了一下撒謊道,“先前云姝在宮中伴讀,曾遠遠見過一面,她當時并不知曉!
季云姝先前時常入宮,為公主伴讀,若說在宮中見過,的確是有可能的。
季云姝“哦”了一聲點點頭,季知逸看向江瀾音道:“你的事情可有忙完?我可以陪你一同再逛一逛。”
江瀾音看了眼不遠處的商街,本打算去看看商鋪經營情況的,被那老頭一耽擱,倒是忘得一干二凈。
“沒事,也不急于這一時,今日便不去了!苯瓰懸粝肓讼虢袢漳莻老頭的話,笑了一下彎眉道,“而且,我有了一些新的想法,等安排好了再去也不遲!
季知逸盯著江瀾音看了片刻,見她笑容明媚,心頭驟然一跳,隨后低了頭道:“好,那便改日再去。”
因著回將軍府的路途并不很遠,三個人索性一同漫步而回。
一路上季云姝都在興奮地說著她從旁人處聽來的花神會,她說得眉飛色舞,江瀾音也聽得起興。
季云姝喜歡了解各地風俗趣事,蘇揚城的花神會能讓她這般期待,想來也確實是十分精彩,這讓十多年不曾邁出過上京的江瀾音,心中也不禁多了好幾分向往。
“你有興趣么?”
身側一直沉默的季知逸突然發問,江瀾音偏頭望去,猝不及防撞入了季知逸沉黑的瞳眸之中。
“你說花神會么?”
季知逸“嗯”了一聲,江瀾音點了點頭道:“聽云姝這么一說,倒是很感興趣。倘若日后有機會,我應當是會去看一看的。”
“日后?”季知逸搖頭道,“你可以這次與云姝同去!
江瀾音腳步一頓,琥珀色的瞳眸倏然微放,她看向季知逸有些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和云姝一同出京?”
季知逸似乎也沒料到江瀾音會這般驚訝,看到她眸中的光亮,牽了唇角點頭道:“可以,我今日已向太后明稟,太后安排了林越帶幾個南府軍中的精兵,陪護你們前去!
“?林越陪我們去么?”季云姝頓時垮了臉,“怎么是他那個騷包精啊”
江瀾音遲疑了一下,看向季知逸詢問道:“將軍不隨我們一道去么?”
季知逸神色微頓,笑了一下道:“不了,我應了太后的邀請,再回塞北之前,會每日入宮向太子教授武藝與兵法!
“每日都要入宮?”
江瀾音合唇低眸,倏然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以往季知逸駐兵塞北,季云姝都是留于京內,說是照顧,實則也有扣押之意。季知逸身邊如今只有她與季云姝兩個親近之人,她與云姝出京,季知逸自然是出不得的。
江瀾音低著頭不說話,季知逸神色柔和道:“難得休息,入宮與林太尉、文太傅他們一道聊一聊,倒也閑適。你與云姝跟緊林越,他會為你們安排好一切。”
聞言,一旁的季云姝也沉默了下來,半晌后她又打起精神,挽了江瀾音的胳臂笑道:“嫂嫂,我哥他走南闖北見識許多,難得這次忙里偷閑,可以在宮中懶上片刻,咱們也別操心他了,讓他陪那兩個老頭子慢慢談天去!”
季知逸笑了一下點點頭,季云姝又說了好些南江郡的風俗地貌,江瀾音的心思被她吸引了去,便也暫時放下了對于季家兄妹被迫隔籠而居的不平感嘆。
蘇揚城一行,季知逸大概是早已做好了規劃,她與季云姝還在不敢相信的興奮之中,三日后,林越便帶好了人馬等在了將軍府的門口。
“小姑奶奶,你是去蘇揚城看花神會,不是去蘇揚城長住,你帶這么多東西,是打算和弟妹一起坐車頂么?”
林越一邊幫著季云姝提溜包裹,一邊吐槽著她塞了大半車的行李。
“騷包精,你懂什么!”季云姝一把拍落林越翻動食盒的手,然后奪過食盒提上車道,“雖然只是半個多月的行程,但是吃穿用度一樣都缺不得,這一路上少不得要趕路,有本事你餓了的時候,別來找你姑奶奶!”
“嚯,姑奶奶,您慢點!”
季云姝提著食盒躥蹦上車,林越在一旁趕緊伸了手相護,見她站穩當后,才托著食盒底部還于她道:“放心吧,這一路叢山密林的,我還能餓著你不成?”
“嗯?我們不走南邊平路么?”
江瀾音十多年前從塞北回來時倒是走過南江郡,依稀記得南邊是修了官路,傍田依城,并非全然山道。
“往日自是走南邊官路方便,只是如今南鄉疫情嚴重,周圍幾個城鎮都落了封,道路不通,便只能繞行西邊了!
季知逸伸手扶著江瀾音上了車,向她解釋一番后,又看向林越叮囑道:“西邊山路荒蕪,平日里走道之人甚少,你們切記莫要夜間行路。我已在地圖上為你們標了落腳處,那些地方我曾路過,確定安穩,你們只管去歇息便是。”
“放心,這車上是兄弟你的媳婦與妹妹,我還能讓她們出事了不成?”
林越勾過季知逸的肩膀,指了指已經鉆進車里的季云姝道:“再說了,就這小祖宗,誰惹她誰麻煩,哪個匪賊會想不開去惹她?哎!”
林越抬手接住迎面而來的蘋果,季云姝掀了窗簾怒道:“閉嘴吧騷包精,就你話多!”
季云姝重重擲下車簾,林越隨手將蘋果在衣袖處蹭了蹭,然后啃了一口道:“吃人嘴軟,拿人手軟,聽季大小姐的,我不說了!
窗簾重新掀起,江瀾音看向車外的季知逸道:“那我們這便出發了。”
季知逸盯著車窗處的江瀾音靜了許久,江瀾音覺得自己應該再說些什么,可憋了半天又不知該說什么好,在季知逸似有期待的目光里沉默了片刻,她終于想到了一些關懷的話:“這些日子我不在,將軍獨自也可回內室休息!
說完江瀾音還輕輕眨了眨眼。
畢竟是人家的床,卻一直讓他委屈于軟榻,這會她出了門,沒道理再讓人屈居于小榻之上。
反正等她回來也是要重新換洗床褥的!
期待了許久的季知逸:“好!
“噫,嘴里怎么突然就泛了酸,溜了溜了。”
林越齜著牙跑了開來,季知逸望著車上的江瀾音良久,確定是等不到其他話語后,垂了下眼睫溫和道:“路上一切小心,跟緊林越與云姝。”
“好!
“行了哥,我會好好照顧嫂嫂的。你就放心吧!”
季云姝從窗邊擠出半個腦袋,對著季知逸揮手道:“回去吧,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季云姝說完又退了回去。
馬車緩緩行動,江瀾音看著立在原地的季知逸緩緩后退,變小。
她撐著車窗微微探出身,季知逸仍站在遠處,視線緊緊跟隨著馬車,與她遙遙對望。
江瀾音突然覺得她之前的話說得不大好,她應該和季知逸好好道個別的。
馬車漸行漸遠,江瀾音突然往前斜出了身子,對著門口的季知逸揮手道:“將軍,你好好休息,等我和云姝回來,給你帶南江郡的花餅嘗鮮!”
立在原地的季知逸終于回了神,他回應了江瀾音的揮手,一貫低沉的嗓音意外清亮道:“好,我等你!
聽到回應的江瀾音只覺心頭一陣輕快,直到馬車行遠,再也看不到將軍府的影子,她才收回身,重新落座。
江瀾音靠著車壁難得輕松,片刻后又不禁有些擔憂,也不知道南江郡的花餅能不能存鮮五六日帶回來
出了上京,正如林越所言,一路皆是叢山密林。
馬車顛簸了一路,行到第三日時,四周已經沒了人聲,除了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便是飛鳥清脆起伏的啼鳴聲。
“林越,還有多久咱們才能到休息的地方。俊
季云
姝捂著肚子白著一張小臉從車上探出頭,林越勒馬減速,直到馬車跟近,他伸手探了一下季云姝的額首道:“再行三十多里就會有一個小鎮,鎮上定然有郎中,你可還能堅持?”
虛汗洇濕了鬢發,季云姝咬了咬下唇道:“可以,暫時死不了。”
見季云姝還有力氣開玩笑,林越神情終于松了一刻道:“沒毒死你,也是你命大,什么果子都敢亂吃,幸虧只是讓你鬧肚子!”
季云姝捂著肚子倚著窗欄道:“我怎么知道那蘭莎果竟然會出現在這里,它明明就只長在嶺南郡那邊才是!”
“祖宗,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這果子也只是挑環境,若有合適的,它才不管什么南北!
季云姝閉了眼搖頭道:“算我倒霉,偏偏它還和那紅果長得一樣,這次眼拙了!幸好嫂嫂沒吃,不然真得出人命”
江瀾音重新擰了帕子放置季云姝頸側,為她擦了擦汗水道:“你還是少說兩句好好歇一會,要不要喝點水?”
季云姝虛弱地點了點頭,江瀾音將水杯遞到她的嘴邊,不料剛喝了一口,她便全吐了出來,又干嘔了些許酸水,眼前一陣發黑。
江瀾音匆匆放了水杯扶住險些摔倒的季云姝,見她面色越來越難看,她不禁擰眉擔心道:“林將軍,云姝這般,若是拖久了定是會虛脫,不能再耽擱了。”
林越探了探季云姝的脈搏,隨后也蹙眉道:“但是最近的鄉鎮還有段距離,我們最快也需三個時辰方能抵達!
江瀾音摸了摸季云姝漸漸起熱的額首,看向林越身下的坐騎道:“若是林將軍騎馬帶她先行,應是可以早些到達的。”
林越頓了一下,有些遲疑道:“可以是可以,但是你又怎么辦?”
江瀾音果斷搖頭道:“救云姝要緊,隨行的還有其他南府軍的精兵,有他們相護,我定然也是無甚危險的。再者我們處在內郡,治安一向安好,林將軍不必擔心!
林越躊躇了片刻,季云姝又偏頭嘔了幾口。眼見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林越翻身下馬,將她抱下車置于自己的馬背道:“那我便帶她先行,你跟好軍中將士!
“嗯,林將軍放心,我們鎮上會合。”
林越喚來侍衛長細細叮囑了幾句,隨后翻身上馬,帶著季云姝疾奔而去。
隊伍里倏然少了兩人,江瀾音這才感知出深山密林的陰慘寂靜。
馬車碾壓過冬季遺落的枯枝爛葉,噼噼啪啪的碎響,讓本就心念季云姝病情的江瀾音,心頭一陣煩悶。
倏然,噼啪響動間混入了一陣嘈雜凌亂的笨重腳步聲。
緊跟著刺耳的兵器出鞘聲響起,車外一片混亂!
江瀾音匆匆掀起車簾,只見車外侍衛已于一群身份不明的壯漢打成一團。
侍衛長拉下江瀾音將她護在身后,當機立斷砍下馬車上的繩索,帶著江瀾音翻身上馬,沖出人群往前狂奔!
身后兵器交接聲逐漸息遠,侍衛長不敢冒犯江瀾音,只得急促提醒道:“夫人,抓緊韁繩!”
心頭直跳的江瀾音穩住身心,死死抓緊了韁繩,將自己穩于馬背。侍衛長剛要舉鞭抽馬,下一秒一聲悶哼,捂著中箭的肩頭自馬背上摔落而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馬匹亂了步伐,江瀾音努力定神馭馬,看到身后追來的幾個黑衣人與倒地不起的侍衛長,她咬緊牙關,按著季知逸曾經指點的方法,捏緊了手,操縱著馬兒往另一頭狂奔而去!
第22章 第 22 章 荒野逃命
“笨蛋玩意兒!一個小娘們都能跟丟!”
被扇的劫匪, 捂著臉委屈地低著頭,他看了眼面前氣得臉色難看的提刀壯漢,嘴角耷拉道:“姐夫, 這真的怪不了我, 我一路跟著馬蹄印走的, 我也不知道那小娘們何時從馬背上掉沒了哎別打, 疼!”
張武看著自家蠢得無可救藥的傻舅子,收回巴掌指著他惱火道:“那是人家擺了你一道!她早就從馬背上下來了, 故意放了空馬, 讓你們這群傻子去追!”
龔海心里委屈得很,跟著張武在深山老林里蹲了好幾日,一身血肉不知喂飽了多少蚊蟲蛇蟻。好不容易蹲到了一只肥羊, 沒想到是捅了馬蜂窩!
誰能想到這么一支不太打眼的隊伍, 竟然是官家人!
一想起搜找出來的南府軍令牌, 他的腿肚子就發軟, 他就是想混些銀子花花,可沒想把命也搭進去!
周圍的兄弟都沉默著,張武摸了摸后頸, 半晌后忍不住一聲氣嘆:“今天殺人的那個是老六的人?”
“是六哥新帶回來的那個張守程!”
張武擰著被汗水打亂的濃眉,看向剛才回話的兄弟道:“張守程那小子什么來路, 下手那么狠!”
“這個我知道!”被張武訓了許久, 終于有一個自己知道的問題,龔海放下捂臉的手,跟上前解釋道, “六哥年前在山里遇著了覓食的黑瞎子,就是張守程救了他!大雪封山,那個張守程也找不著路, 無家可歸,六哥見他可憐,便把人帶回去了!”
張武微愣道:“他就是那個一箭把那黑瞎子穿了心的外鄉人?”
“是他!”
張武思考了片刻問道:“那后來咱們找的那些兄弟,也是他負責教得拳腳功夫?”
龔海點了點頭嘿嘿笑道:“是他!姐夫,你別說,他那功夫教得可真不錯,今天他們和南府軍的官爺打起來都不輸,真厲害!”
張武斜目厲視,龔海的笑容立刻斂了臉,老老實實低了頭不敢再多話。
“是厲害,但捅了這么大簍子,厲害有屁用!再厲害還能有官家的閘刀猛?”
一想到他們今天殺死了南府軍的官爺,張武心中就煩得慌。
“姐夫,咱們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個小娘們啊,反正也沒人知道咱們是誰,現在直接溜了便是!”
“溜?往哪溜?做一輩子逃犯么?”
看到人員傷亡時,張武也不是沒考慮過趁亂逃走,但是之前他們已經陸續打劫過兩三支商隊,想必現在官府已經知道了他們的存在。
若只是劫了普通人,此處地處兩郡交界,周圍群山密林難以搜索,官家就算知道他們的存在,只要不鬧大,也不見得會費多大力,特意來圍剿他們。
但如今他們殺了南府軍的人,隊伍中又跑丟了一個小娘們,能由南府軍護送,想來那娘們兒的身份必然也不普通,劫了平頭百姓倒也罷了,劫了那些個嬌氣的貴人,又怎會輕易放過他們?
張武苦想了片刻煩躁道:“罷了,不說這些沒用的話了,那小娘們一個人又丟了馬,定然是走不遠的!既然她讓馬往西北走,她自己肯定是往東邊去了,算算腳程,應該就在這附近不遠處!都打起精神,仔細找找!”
“是!”
一群人當即四下分開繼續尋找,龔海湊到張武身前詢問道:“姐夫,你堅持找那小娘們做什么啊!”
張武皺眉道:“做保命符!”
“她怎么做保命符?那小娘們估計想剁了咱們還差不多!”
張武頓了片刻沒說話,看了龔海一眼,沉了臉色狠下心道:“那就讓她變成我們的人,到時候她自然就得保!
“變成我們的人,怎么變?”
龔海不明白張武的意思,張武沉默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具體你就不用操心了,姐夫自會處理妥當,若是運氣好,沒準咱們還能從此飛黃騰達!
“行了,趕緊去找那個娘們,若是讓她先一步尋到官兵,咱們全得完蛋!”
龔海持了火把跟著人群繼續搜索著草蕩。張武瞇了眼倏然看到地上被踩折的斷草根,蹲下身捻了捻草莖上的汁液,起身朝前追去。
深密的草蕩里傳來輕微的窸窣聲,江
瀾音貓著身看著張武追遠,瞥了眼另一邊還在往更遠處搜尋的劫匪,拎著裙擺踮起腳,尋著草縫慢慢向反方向摸去。
天色越來越暗,四周一點光亮也沒有。江瀾音回頭看了眼劫匪所在的方向,火把的光影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撥弄草葉的動作逐漸加快,直到確定距離已經拉開后,她放下裙擺,再也不顧枝葉劃動的聲響,奔著來時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江瀾音半啟著唇急喘不已,一陣寒風灌入本就已經干得火辣的嗓子眼,她忍不住撫上劇烈起伏的胸口,啞著嗓劇烈咳喘起來!
喉嚨間滿是腥辣,她難受地回頭看了一眼,氣還未喘勻,卻又不敢耽擱,努力生津吞咽了兩口,緩了緩干燥火辣的喉嚨,又大邁著步伐,快速往前奔去!
不能被他們抓到!
剛剛張武的話,她縮在草叢里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張武顯然是已經起了害人之心,倘若落在他的手上,她定然是討不到什么好下場!
夜晚的山林寒涼透體,臉側被疾風刮得生疼。肺腑間又因為劇烈的運動而火辣抽痛,她的眼前一陣陣模糊眩暈,全靠著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
腳下突然一陣虛軟,江瀾音軟著腿摔在了地面,她顧不得被擦得疼痛的手心與膝蓋,努力睜開的雙眼里,全是旋轉的草葉幻影。
不行,跑不動了
江瀾音看了看左右,踉蹌著鉆進了一旁的蘆葦蕩中。
淺灘中的水淹上小腿,刺骨寒意瞬間漫上四肢。她凍得上下唇一直哆嗦,但還是拖著沉重冰麻的腿,一路淌到了蘆葦深處。
鴉鳥因江瀾音的動靜低鳴而飛,她抱著臂膀裹緊了唯一可以御寒的狐裘,矮身蹲了下去。
遠處的草蕩倏然鳥雀飛散,江瀾音望著那群劫匪尋去的方向,一直緊繃的心情終于微微放松了些許。
那群劫匪大概還沒發現她又使了一次障眼法,如今她已經和他們拉開了距離,等緩過這陣無力,她就繼續往今日被劫的地方歸往。
劫匪追著她一路而來,自然是想不起回頭再次搜尋。而且她在那里消失,林越他們一定會優先在附近搜尋,說不準她可以在半路就遇到救兵。就算沒有遇到林越,至少來路她是認得的,她可以回到上一個城鎮,尋求城中官兵的幫助。
江瀾音快速地盤算著自己如今的情況,確定下來路線后,她動了動有些僵麻的身子,搖晃起身,準備繼續往回走。
沙沙——
江瀾音起身的動作倏然一頓。
沙沙——
不是她自己擦動枝葉的聲音!
江瀾音屏息慢蹲,輕輕轉動自己的瞳眸,開始尋找聲音的來源。
她緊張地環視四周,除了被風吹動的蘆葦,并無什么奇怪異常。
豎耳細聽,剛才沙沙的摩擦聲又突然沒了動靜,她輕輕松了一口氣。
低頭撥弄了一下被河水打濕而皺成一團的裙擺,江瀾音準備起身。視線揚起的一瞬,余光倏然瞥見水面上出現了一道銀月光影。
只怔了一瞬,她立刻蹲下身往左翻滾,刀鋒自頸側擦過,半縷烏發落于水面漂浮。
失手落空的男子偏頭看向摔進水中的江瀾音,手腕翻轉,橫了刀向著她慢慢靠近。
跌坐在淺灘的江瀾音顧不得淺灘上硌手生疼的利石,撐著自己的身子,慌張往后倒退。
他是早上一箭射傷侍衛長的那個劫匪!
江瀾音看著逐漸逼近的劫匪,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空白的腦海里終于翻找出一些信息。
“張守程。”
江瀾音開口的一瞬,步步逼近的劫匪頓了一下。
確定判斷無誤,江瀾音穩住心緒繼續道:“是張武告訴我的!
“張武?”張守程神情微愣,隨后攏眉道,“他為何會與你說這些?”
江瀾音沒有急于回答問題,而是撐著地先站起了身,然后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這才抬眸看向他反問道:“你覺得他為何會告訴我?”
張守程低眉思索了片刻,重新提起刀對準江瀾音道:“不要;ㄕ!
江瀾音睨了一眼他手上鋒利的刀,垂眸笑了一下道:“張武一人尋到,然后又放了我。他道出了你們的身份,我許他百兩黃金,送他與家人出關!
“你與張武談判了?”
張守程的表情并無什么變化,看向她的眼神滿是探究。
江瀾音眉頭一跳,但面上依舊四平八穩道:“是,如今的情況,殺了我也好,脅迫我也罷,結果都是你們討不到好,所以他選擇了保自己!
張守程點了點刀示意江瀾音繼續說,江瀾音看向他輕巧一笑道:“他把過錯都推到了你們身上,人是你殺的,事情也是你主謀的。他賣了你們,給自己與妻兒尋了出路!
見張守程沒有任何神情變化,江瀾音心頭頓時一緊,她一邊用余光繼續尋找出路,一邊嘗試動搖道:“你放過我,我把許諾給他的條件全部兌換于你!
張守程往前逼近了一步,江瀾音看著遞近的刀尖道:“你不信我?或者你可以自己開條件。答應我肯定是比殺了我更合算!
“張武雖然沒有多聰明,但也不至于這么蠢。僅憑你一句承諾,他又如何會信?放了你無異于丟了他最大的籌碼,他沒這么傻。”
張守程一點也不相信江瀾音的話,江瀾音卻倏然抬手握緊了自己的領口磕絆道:“那那是我與他之間的約定,至于如何讓他安心,這是我的事!
江瀾音紅了臉滿目羞憤,她偏頭低垂,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攥緊了泥沙。
她斜眸偷偷打量張守程的神色,只要等會他近身,她就糊了他的雙眼,趁機逃跑!
張守程盯著江瀾音皺眉看了片刻,隨后猜測道:“他取了你的貼身之物做信物?”
江瀾音身形一僵,瑟縮了一下快速往后退了兩步。
眼見江瀾音神色懼怕,張守程的神情終于有了變化,他提刀慢慢靠近,視線一直在她的領口處游移,趁著他分神的時候,江瀾音將手中泥沙,對著他的面門揮了出去!
“唔!”
“在那邊!”
張守程遮得很快,但依舊被糊得眼睛難睜。張武帶著龔海他們趕來,看到江瀾音逃跑的背影,立刻提刀追了上去!
身后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江瀾音屏息前奔,一刻也不敢回頭看望。
再跑快一點!
江瀾音咬緊下唇努力睜圓了眼,她渾身顫栗,全憑本能在跑。
速度越來越慢,雙腿猶如陷入了泥潭,逐漸笨重如山。
終于她體力不支摔趴于地,身后傳來了劫匪們的哄笑。
淚水終于溢出眼眶滾了滿頰,她咬牙拔了發簪緊握于手,若是有人敢輕薄她,她便扎進對方的喉嚨,然后再自盡!
“!”
“什么人!”
“廢物!”
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痛呼和兵器落地聲,張武似乎在怒罵著什么。
江瀾音恍惚地抬頭想要轉身查看情況,緊跟著就被人從地上拖拽而起,支撐著她往前跑道:“跟緊我,快走!”
前方拉拽她的身影瘦削高挑,月白的長袍后壓出了好幾道褶皺。厚實的紗布自發髻處垂落,將他的頭臉遮得嚴嚴實實,江瀾音看著他如水墨遠山的眉眼道:“傅棠?”
拉著她的手倏然又緊了幾分,利箭自身后疾馳而來,傅棠用力將她帶入懷中,揮刃擋開了飛箭。
“小心!
面紗下傳來沙啞低悶的嗓音,雖不似過往那般清朗,江瀾音還是肯定認出道:“傅棠,你怎么在這?”
傅棠提劍劃過地面,碎石激起彈射向身后,阻的劫匪們不得不停下步伐,遮擋頭面。
得了一息休喘,傅棠帶著江瀾音閃身躲進密林,行至一道枝葉隱匿的隱蔽斜坡后,他倏然將她擁入懷中裹緊道:“抱緊,別怕!
江瀾音還未來得反應,下一刻天地倒懸,她被傅棠緊緊護在懷中,順
著坡勢一路滾了下去!
耳鳴頭暈許久,肩背酸痛的江瀾音終于回過神,她看向墊在身下的傅棠,剛要問話便被他捂緊了嘴——
“明明見他們進了林子,怎么可能沒人影!給我仔細搜!丟了那娘們,咱們都得沒命!”
張武帶著人在上方搜索了片刻,隨后便往林子深處奔去。
人聲漸遠,四周又重新歸于寧靜。
傅棠掩在江瀾音口鼻處的手倏然一墜,江瀾音詫異地看向了他。
傅棠的眼眸有些迷離半闔,他斜躺于坡地,似乎沒什么力氣。
江瀾音輕輕推了他一下,只見他反應微弱,怔了一下,她拍了拍他的臉輕喚道:“傅棠?”
傅棠低沉悶哼了一聲,江瀾音察覺出不對,想要掀開他的面紗查看情況。
手指剛剛搭上面紗,手腕便被傅棠猛然握緊,他提力將她推遠至一旁,搖晃著坐起身咳喘道:“別別碰,沒事”
強忍低咳,傅棠的雙目頓時布滿紅絲。
江瀾音猶豫著靠近,傅棠卻是后退道:“離我遠點,當心傳染”
“傳染?傳染什么傅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瀾音皺眉望向微微搖晃的傅棠,下一瞬睜大了眼,匆忙接住了軟倒于地的他。
“傅棠?傅棠!你怎么了!”
夜色昏沉,她也不知道傅棠是否在剛才滾落時傷了要害。
搭在他胸膛處的手倏然被握住,傅棠閉著眼虛弱道:“面紗不能摘你先走去找”
江瀾音只依稀聽到這幾個字,她低首貼近想要聽清楚,傅棠卻徹底暈了過去。
傳染?面紗不能摘?
江瀾音盯著傅棠緊閉的眉眼沒有任何思緒,被握著的手腕處滾燙灼熱。
她掙開手摸了摸傅棠的額首,觸手濕熱。
江瀾音緊了眉頭觀察著懷中的傅棠,摸到他頸側的虛汗后,心頭不禁微微一沉。
他好像病得很嚴重。
第23章 第 23 章 傅棠的卑微
“季將軍, 南邊已經搜查過了,沒有任何蹤跡,是否需要繼續排查?”
季知逸放下手中地圖, 環顧四周道:“留一部分人手繼續搜查, 加大對三棘口至望城嶺這一片區域的搜查力度。”
“是!”
南府軍的將士領命繼續搜查, 林越看著荒蕪的山嶺懊悔道:“怪我, 本以為這一帶治安尚可,當是沒什么危險, 于是過分自信, 將她托給了軍中將士,讓這些歹人有了可趁之機!”
“哥,這不怪騷林大哥, 是我的錯。”唇色尚且泛白的季云姝, 從一旁石頭上起身, 行到季知逸身側低頭道, “如果不是我貪嘴,嫂嫂也不會陷入險境,是我的錯”
林越帶著季云姝尋了醫后, 心中還是放心不下江瀾音這邊,只等季云姝情況好轉, 便趕緊策馬趕了回來。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隊伍停留處一片狼藉,江瀾音已經不見了蹤影。
季知逸看向身側因為虛弱而面色微黃的季云姝,抬手為她攏緊了披風揉了揉發頂道:“是我疏忽沒有規劃好, 讓你們受了驚。但是,日后出門在外,切記時刻警惕, 莫要再像此次,著了有心人的道!
“著道?”
季云姝驚愕地看向季知逸,林越也瞬時厲了神色:“什么意思?”
季知逸思忖了片刻問道:“云姝是中了蘭莎果的毒?”
“是,它落在樹下,我將它當作了紅果。”想起自己的過錯,季云姝沮喪道,“我還差點拿給嫂嫂一起吃了,幸虧林大哥提醒了我。”
“也不怪云姝認錯,蘭莎果一向長于嶺南郡,常人又怎會想到它竟會在這荒郊野嶺處生長而出?”
林越開口替季云姝辯解,隨后一怔,擰眉看向季知逸道:“你是覺得這蘭莎果的出現有問題?但是蘭莎果喜濕熱,常長于矮丘之處,南江郡雖不似嶺南郡那邊多雨悶熱,但此處地勢低陷,又位于嶺前,氣候環境倒是有幾分嶺南郡的樣子!
“你說得不無道理!奔局葜噶酥傅貓D上,季云姝拾到蘭莎果的地方道,“氣候適宜,蘭莎果長于此處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若是如此,漫山遍嶺又怎會只此一株?”
林越和季云姝聞言一愣,季知逸神色漸厲道:“趙深已經一路查看,至今也只發現那一株蘭莎果樹。而且,它的根土濕潤蓬松”
“是有人故意新植于此!”林越的臉色倏然變得難看。
季云姝難得出門,一路上對各種事物都新奇不已。路上休息之時也沒少捉鳥摘花,采摘野菌野果。他見她玩得興起,倒也沒阻攔過。
若真如季知逸所說,那株蘭莎果樹是新植于此,這便說明他們早早便被賊人盯住,而他竟然一路都不曾察覺!
林越握了拳神情難堪,隨后俯身拱手,向季知逸歉意道:“這次是我大意,害得云姝與弟妹落此險境,有愧囑托。待人尋回后,我定登門自罰,引此為戒!”
季知逸抬手止了林越的賠禮,垂了眉眼搖頭道:“是我自己的問題!
季知逸沉著面色望向不遠處延綿不斷的密林道:“林越,讓南府軍的人再細細搜查一遍這里往密林去的路,若遇到水源之地仔細勘察,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疑蹤跡!
“嗯,已經按著你先前的吩咐加派了一支隊伍過去。”林越偏頭看向往蘇揚城去的方向道,“這里離下一個城鎮還有二三十里,真的不用再多派點人手再往那邊去看一看么?說不準她順利逃脫,沿著路去尋我與云姝了。”
季知逸果斷搖頭道:“前路不熟,貿然前進的風險更高。而且那些劫匪是追她而走,理所當然,會認為她一直在往前而逃,而忽視回程之路!
林越愁著臉長喟一聲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關鍵是慌亂之下,弟妹能不能想到這么多?”
“她會!奔局輬远ǖ,“只要她沒有落入劫匪手中,她一定會這樣躲避!
因為這是她曾經教他的逃生方式。
“劫匪的身份有眉目了么?”
聽到季知逸的問話,林越面上的愁苦又多了幾分:“沒有。南鄉那邊因著疫情堵了個嚴實,我只得先派人去周邊兩個鄉縣打聽了情況,但這兩地的知縣均不知情。誰也不知道這群山匪何時出現,又是從何而來!
見季知逸神色嚴峻,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我已經重新派人帶了太尉府的令牌往南鄉那邊去了,也不知道那邊能不能給個情面,讓我們過了關卡打聽打聽情況。”
季知逸神疑道:“南鄉那邊的疫病年前不是說好轉了?”
南鄉自入秋以來,突然諸多百姓咳喘高熱,一開始只當是普通風寒,不曾想之后竟是連帶了周邊城鎮,一時之間醫館門外都擠滿了病患。
“什么好轉,那南鄉的知府也是個膽肥的!”
一提起南鄉疫情,林越忍不住啐道:“瓊花宴在即,那狗官怕觸了上頭的霉頭,竟是謊報了情況!那疫病也是奇怪,用了許久的藥,勢頭不減反增,等上京那邊得到消息時,南鄉外的義莊,尸身已經堆到了門口,擺在那也是無人處理。”
林越煩躁地握緊腰側的佩劍道:“為了阻斷疫病,如今南鄉及周邊幾個鄉鎮全都落了封,與外隔絕。所以我這邊也一直見不到人,打探不到那群山匪的消息。”
季知逸低頭思索道:“既是如此,
那群山匪如今也是入不得南鄉,那邊可以暫時放棄搜查。他們的身份不急,先找到人要緊!
商討之間,南鄉方向忽然奔來一群人馬,季知逸與林越警惕地握上劍柄,待看清為首之人后,林越詫異道:“喬一?”
季知逸仔細打量翻身下馬的青年,隨后認出他,收了兵器道:“傅相身邊的人?”
“喬一見過季將軍、林將軍!”
林越看著突然帶人出現的喬一不解道:“喬侍衛為何會在此處?”
喬一倒是焦急地看了左右,俯身施禮道:“不知二位將軍可曾見到我家大人?”
“傅相?”林越隨后反應過來道,“離京之時聽聞朝中要派欽差來南鄉協理事務,原來竟是傅相親自而來!”
明白林越他們定然是沒見到傅棠,喬一不禁有些急道:“那江姑娘呢?二位將軍可曾尋到江姑娘?前兩日江姑娘的隨侍求救至南鄉,我家大人急忙便趕了過來,至今沒有音訊。方才路上又遇著了南府軍的人,不知兩位將軍,如今可有江姑娘的下落?”
“你說傅相去尋瀾音了?”
季知逸的眉頭倏然緊蹙,喬一俯身無奈道:“是,我家大人聽到求救后,便帶了一小隊人馬趕了過來。但是到了此處,他們又與大人走散,只得回城尋助!
林越偏頭看向季知逸道:“你說有沒有可能,傅相遇到了那群劫匪?”
季知逸沉了眉頭思忖道:“不無可能。但是我倒是更傾向于,他與瀾音都尚未落到那群劫匪手中!
“為何?”
季知逸看了眼雜亂的被劫之地,隨后詢問道:“你說被劫之時,只有一人傷亡?”
林越點頭道:“嗯,顧偉被箭傷了肩肘,其他人都是些輕傷。唯獨那個馬夫,一路逃竄慌不擇路,被劫匪傷了要害從懸崖上墜了下去,怕是兇多吉少!
“怎么,有什么問題么?”
季知逸思考著搖頭道:“周邊的鄉縣不曾知曉他們,說明這些山匪是近來新起,不成氣候。若只是為了金錢劫掠,通常不會傷人性命,避免引起官府關注!
“確實如此!”喬一將自己這邊知道的消息道出,“南鄉那邊疫情封城時,曾有兩支商隊來報,在望城嶺附近遭了劫,但是他們只是打劫了銀錢,不曾傷人性命!
“而且那些人手上功夫一般,可惜他們都是些小商隊,隨行護衛也只是會些簡單拳腳功夫,加上那些劫匪用了蒙汗藥,所以他們便不小心著了道!
林越不禁氣道:“既然南鄉知道這邊有劫匪擾道,為何不派兵來剿滅,也不曾上報?”
喬一抿了唇不禁悶道:“南鄉知府的頭顱還在城墻上掛著,府衙里堆了好幾摞公文沒處理。我家大人的疫病尚未痊愈,他也不是三頭六臂,一件件處理總得需要時間吧!這不,又遇到江姑娘出事,全耽擱了!”
“傅相得了疫病?”
林越怔了片刻,隨即瞪圓了眼,還未來得及細問,不遠處的樹梢上,趙深探頭急道:“將軍!西北處有情況!”
季知逸抬頭看向零散亂飛而來的禽鳥,當即揮手命令道:“急速前進!”
趙深從樹上躍下,帶著人馬跟著季知逸朝西北方疾奔而去。
林越按住急著想要跟上的季云姝道:“你在這好好休息,喬一,麻煩你帶人在此照看一下!”
“。课?”喬一拒絕道,“不行,我還要跟去尋我家大人”
“你放心!你家大人是尋季夫人才弄丟的,老季一定會好好把他帶回來的!不然欠了這份人情,可不得惡心死他!”
喬一:“”
林越脫下自己的外袍,給季云姝鋪了一塊暖和的地,他溫和地安撫了兩句,隨后提了劍追著季知逸而去。
季云姝倏然想起那日老頭嘴里胡編的美嬌娘與情郎,抱著不適的腰腹思考了片刻,然后帶著敵意看向喬一道:“他說得對,我哥才不會給自己添堵。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這,別去耽誤他還情!”
喬一:“”
季云姝盯著喬一不轉眼,喬一原地躊躇了片刻,隨后收了劍和季云姝等在了一處。
季家不想欠情,他們傅府還不想留恩呢!省得他家大人更昏頭腦!
*
在山里尋了三日的張武,此時已經煩躁到了極點。
沒尋到那個逃跑的小娘們不說,就連張守程和那幫新招攬的兄弟都一同沒了影子!這讓他的心里慌亂不已。
笨手笨腳的龔海又突然驚飛了一窩鶯鳥,心情不好的張武抽手給了他一巴掌道:“蠢貨!你能不能動靜小點!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在這里是么!”
已經好幾日沒合眼的龔海,終于忍不住推了一把道:“張武!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龔海,你做什么!”
張武怒視向龔海,龔海指著他氣急道:“你差不多就得了!鄉里鄉親稱你一聲武哥,你還真把自己當老大了!你看看大家現在都成什么樣了!”
“大家好好跟著你來南鄉,是為了賺些來年的家用,結果現在吃不飽穿不暖不說,還殺了官府的人!你讓我們怎么回去面對家里的妻兒!”
“龔海!你什么意思,你是怪我么?”張武當即憋紅了脖子憤怒道,“賺銀子,難道前幾年你們跟著我到南鄉沒賺到銀子?你忘了你那娶媳婦的本兒都是怎么來得了?現在出了事,你就忘了先前,只知道埋怨我了,你以為我想這樣!”
張武氣得抽了刀想要劈龔海,一旁的人趕緊阻攔道:“武哥別氣!海兒,趕緊給你姐夫道個歉!武哥也不是有意如此,誰能想到南鄉突發了疫病,南鄉封城不讓進,這也不是他的意。
“就是!要怪就怪那殺千刀的狗官,封了城斷了咱的財路!”
說話的倆人都是平日里與張武處得好,好處拿得多的人。其他的鄉親倒是杵了刀在一旁冷眼旁觀。
一時之間沒有旁人應和,張武回頭看向眾人不可置信道:“你們也要當那白眼狼,同他這般想我?”
“張武,先前你提出將咱們獵來的東西賣到南鄉,帶著大家狠賺了一筆,這確實不錯,大家心里很感激。如今南鄉疫情,耽擱了賣貨,咱們一個銅子兒都沒收,這是天意,也不怪你!
一旁圍觀的鄉親里走出一個年紀稍大點的長者道:“后來你提議我們在此蹲候解封,賣些皮草之類的,賺點是點兒,也沒問題?赡銋s起了歹心,帶著大伙在此劫小商隊,還招攬外人,這便是你起了貪念。”
張武盯著老者看了片刻,隨即嗤笑道:“三叔,我知你不屑如此,可你如今都跟到這了,現在說這些正義的話,是不是太虛假了?”
張武攤開手,指著周圍人揚眉道:“是我逼大家來的么?跟來的人誰沒起貪念?現在出簍子了,你們就開始把錯推給我了?呸!想得美!”
“大家先前誰不是單純的獵戶?但是現在你們都動了刀子,分了劫來的贓銀,那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若是出了事,誰都別想往外摘!”
“你放屁!你就想把自己往外摘!”龔海突然暴起推搡道,“你當我不知道你追那嬌滴滴的娘們是為了什么?你就是想睡了她,借此威脅脫身!運氣好,你還能做了哪家達官貴人的乘龍快婿!你那算盤子兒響上天,你真當我是傻子不成!”
龔海的話剛落音,周圍人頓時議論紛紛。當即有人急問道:“海兒,你說得是真的?”
“先前這畜生跟我說,我還沒明白,后來張守程猜出了他的意思,告訴了我!”龔?粗鴱埼淝喟椎哪樕薜,“你們看他這丑臉,怎么,說中了?”
張武咬了牙憤憤道:“張守程那個連影兒都逃沒了的叛徒的話,你們也信?”
“你別廢話,你就說你追那娘們是為了什么?她身上也就那點東西,還是個官家人。咱們殺了南府軍的人,這會你不帶著大家逃命,還一直勸大家追她是圖什么?你說!”
張武被龔海問得吞吐,隨后惱羞成怒道:“是又如何?你既然知道,又為什么瞞著不說,現在見找不著那娘們兒了,你才說出來,你敢說你沒和我動一樣的心思?”
眼見
這姻親倆人吵得不可開交,一旁的鄉親們終于明白過來:“好啊,你們倆倒是算計的明明白白!回頭你們占了人家姑娘的清白,人家含著怨也得保你們,那我們這些人怎么辦?合著你們是把我們當苦力,然后完事推我們出去給官家祭刀!缺了大德。
見自己的謀算敗露,張武索性撕了臉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好處你們又不是沒拿,你們也算不得什么干凈人!”
“行了,咱們在這吵也沒用!”有人提了刀陰著臉道,“既然現在只有找到那小娘們兒這一條活路,那就各憑本事,看誰能夠找到她!我上有老母,下有小兒,還不想在這沒了命!”
一群人也反應過來,隨后紛紛提了兵器四下開始搜索。
龔海松開抓著張武的手,忿恨一聲轉身離開,張武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也順著之前還未尋過的方向而去。
半晌后,角落處的粗壯樹干后慢慢探出一道身影,江瀾音握著兩片芭蕉葉秀眉緊蹙。
她看了看眾人搜索的方向,悄悄往另一頭的河沿摸去。
*
傅棠猛然從昏睡中驚醒,按著心悸之處嗆咳不已。
他條件反射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面紗,見它不曾摘下,微微松了一口氣。
他轉頭打量了一下自己身處的環境,粗壯盤結的樹根粘著結實的厚土凝于頭頂,四周土壤堆積,天然圍成了一個避風的深洞。
傅棠怔愣地看著這一方避難之所,一時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遇到了江瀾音,他試探出聲道:“江姑娘?”
無人回應。
傅棠攏眉回憶,強撐著地面想要起身。身上遮蓋的狐裘滑落,他呆愣地看了片刻,匆忙起身焦急道:“江姑娘!”
“別喊!待會把人喊來了,咱兩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江瀾音捧著水急忙奔了過來,清水晃蕩,她趕緊穩住手,用手肘拱了拱站在洞外的傅棠道:“那些人還在附近搜查,趕緊進去!”
傅棠盯著江瀾音,順從地退回到洞穴中,江瀾音將葉中裹來的清水遞于他道:“沒有熱水,你湊合喝點吧。記得放嘴里溫會再咽算了,涼就涼吧,就你現在的狀態,降溫要緊!
傅棠捧著水一直在打量江瀾音,忙著往洞口堆草遮掩的江瀾音回頭低斥道:“看什么,喝啊!待會再暈了,我可扛不了你一起逃命!”
從未見過江瀾音橫眉厲色的一面,傅棠被訓得發懵,順從地就著葉子喝了兩口,一直熱燙的腸胃頓時清涼了不少。
“少喝點,解解干渴就行。剩下的水,你自己撕塊布,給自己擦擦身降溫!
傅棠看著江瀾音許久沒有動作,片刻后燒得遲緩的他,終于有了反應:“你先喝點吧!
“不用,我去河邊打水時已經喝過了。”江瀾音將洞口掩藏好,轉回身走到傅棠對面坐好道,“你這病怎么回事,你昏過去前說什么傳染,面紗不能摘,什么意思?”
見傅棠依舊沒什么反應,江瀾音懷疑他是不是高熱燒傻了,探手準備試下溫度,傅棠卻倏然反應劇烈,仰身遠離道:“別靠近!”
江瀾音的動作一頓,片刻后輕笑一聲道:“是我多事!彪S后收了手坐回原處,不再多話。
傅棠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引人誤會,盯向對面的江瀾音小心翼翼道:“不是我并非有意躲閃,只是疫病剛愈,后續情況尚不明確,我怕傳染于你。”
“你感染了疫?”江瀾音不禁蹙了眉頭。
前世南鄉疫病興起,最后也是傅棠前去處理。但她記得那次疫情,傅棠處理的十分漂亮,也因此得了陛下嘉獎,他便是借了那次功勞,向陛下求取了賜婚。
當時她并沒有聽到傅棠染病的消息,而且南鄉的疫情,在年前便已穩住。
她與季知逸成婚,是她自行改了命運。南鄉的情況如今也有了變,莫非今世與前塵全然不同?
傅棠低了頭緩聲道:“入城處理事務時,不慎染了疫病。”
江瀾音有些不解道:“危急之況,竟是讓傅相親自入城么?”
“南鄉因為疫情禍亂四起,諸多事務自是需要人去處理!
傅棠刻意省去了他強迫太醫署的太醫隨他入城,進城又當眾斬了知府震懾群官安撫百姓這些事。
這些狠辣手段,他不想讓她聽到,更怕她因此而懼怕他。
江瀾音撐著下巴思索了片刻,城中有一群地方官在,傅棠還是親自入了城,想必也沒他說得那般簡單。
她抬眸看了看對面低垂著眉眼不愿多言的傅棠,不禁心中輕嘆——
傅棠這個人,若是不談情感,倒也確實是個頂好的人。
思事全面周到,行事嚴謹果斷。胸有抱負,心系天下。建梁有他為相,百姓們的生活的確好過了許多,所以百姓常常贊頌他,將他與季知逸相提并論。
只是他比季知逸命好,有著傅家做支撐,陛下心里再忌憚,也還得咬牙繼續仰仗他。
“你那夜只一聲便認出了我!
江瀾音疑惑地看向突然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的傅棠,片刻后明白過來道:“你說那天晚上?這有什么奇怪,你都開口說話了,我還有什么認不出的!
傅棠卻目光灼灼道:“因病啞了嗓,但是你依舊立刻認出了我。”
江瀾音神情怔愣,隨后抿了唇沒有說話。
聲音聽不出,還有面容。即使遮了面紗,還有眉眼。
而且,她認傅棠,只需一眼感覺即可。
畢竟是自己遠望了五年,又成婚三年的夫君。
傅棠的眸光明亮灼熱,感知到他的目光,半晌后江瀾音抬頭笑道:“傅相覺得這說明什么?”
傅棠急急張了嘴,卻又過于緊張沒說出話。
江瀾音與他對視道:“因為我喜歡你,心中有你,所以只需一眼便能認出你,無論你是何態何貌!
傅棠的腦海頓時熱意翻涌,怔望著江瀾音,連呼吸也一瞬凝滯。
江瀾音看著沉默的傅棠輕淺一笑道:“傅相是這么認為的是么?畢竟我曾經心悅于你。”
然而,傅棠剛要開口,江瀾音卻又斂了笑認真問道:“你知道我的心意,也說你同樣心悅于我,覺得我如今是在惱你沒有早些回應,這才懷著憤怨順著太后的意,嫁給了季知逸。那傅相說說,你為何不早些開口與我定親?”
聽到江瀾音的問話,傅棠倏然一僵。
江瀾音輕笑一聲繼續問道:“若我與傅相成婚,你可會與我白頭偕老,予我一生順遂安逸?”
傅棠望著江瀾音,原本期待的眸光一點一點暗了下來。
他的神情全然落入江瀾音的眼中,她看著他笑意明媚道:“這就是你非我良人的原因!
傅棠本就蒼白的面色更顯灰沉,江瀾音溫聲含笑道:“季知逸敬我,重我,我是真心嫁于他,并非太后所迫。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良人。”
“傅相,前事為云煙,還請莫要在意了。”
傅棠盯著江瀾音,一句話也未道出,只覺透體寒涼腦海嗡鳴。
半晌后他垂了眼眸,慶幸有著一道面紗,遮掩了他所有的狼狽與苦澀。
江瀾音說得沒錯,他確實非良人。
他連一句承諾都給不了她,他那點卑賤的喜歡,便注定只能是妄想。
第24章 第 24 章 他的懷抱
文有傅棠, 武有季知逸。一個清貴俊雅,一個凌厲冷峻。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江瀾音今天終于找到了他們的共同之處——話少。
自從她把話挑明了說后, 傅棠便一直沉默著, 也不知道究竟是高熱不適, 難受地說不出話, 還是被她直白下臉,氣得懶得理她。
江瀾音瞥了眼一旁靠著坑壁, 只偶爾低咳兩聲的傅棠, 想了想還是把擱在一旁的狐裘丟在了他的身上。
一直低垂著睫羽的傅棠,看著倏然搭在身上的狐裘,遲緩地抬眸看
向對面的江瀾音, 單薄的眼皮燒得泛紅, 疲憊的眼里綻出一絲微光。
江瀾音看明白了他眸中那點希冀, 頓了片刻梳理客氣道:“多謝傅相前來搭救!
委婉的提示比直言更令人傷懷。傅棠苦笑低咳, 瞳眸中最后一絲期待也湮了去:“江姑娘不必客氣,本也就是在下沒處理好南鄉事務,才害得你落難于此!
傅棠瞥了眼身上搭來的狐裘, 低啞著嗓子輕聲道:“所以不必擔心因此而欠下情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累。江瀾音笑了一下沒再多言,搓了搓手起身撩了點洞口處的草藤, 借著那點縫隙往外觀察著。
“大人出門時可有交代隨從?”
“嗯, 他們遍尋不得,自是會帶人而來!
江瀾音琢磨了一下路程遠近,估計林越差不多也收到了她遇襲的消息, 應當是帶了人在附近巡查。
她抬頭看了看天色,回頭看向稍微恢復了些體力的傅棠道:“大人是今夜與我一道而走,還是留在此處, 等我帶人回來?”
“自是一起!
雖然不大想和傅棠同行,但是倆人同行,的確更加安全。
江瀾音點了點頭轉回身道:“那便等天色一沉,咱們就出發繼續回走!
初春時節,夜幕依然早臨。江瀾音與傅棠摸黑而出,一路借著荒郊深草的掩護,快速地往三棘口方向而去。
“真是見了鬼了,就這么大片地兒,那小娘們怎么會就這么憑空沒了?咱們這么多人尋竟是一點影子都沒尋著!”
樹根下,三個劫匪提著刀在草叢中一邊撥攬一邊閑聊,說話的那人看向同伴懷疑道:“你們說,會不會是有人已經先一步尋到了她,然后私藏了起來?”
“也說不準!我看那張武總是一個人獨行,沒準他就已經得手了!”
兩個劫匪不禁在一起咒罵了兩句,旁邊那人不贊同道:“我覺得沒有,要是有人得手了,可不早就挾著那娘們去尋前頭那些官爺了?眼瞅著今日山上的官兵又多了,顯然他們也還沒尋著人,F在別說尋那小娘們了,再尋不著人,我得先逃命了!要是被官府抓著,那定然是死路一條!”
“說的也是,與其擱這耽誤,還不如趕緊逃!”
三個人閑聊著走遠,躲在草叢深處的傅棠,收回掩在江瀾音身前的手,手背抵唇硬是忍下了一陣悶咳。
傅棠撐膝起身,準備將同樣蹲于地面的江瀾音拉起,不料一陣目眩,險些摔在了地上,幸好蹲在下方的江瀾音反應迅速,及時撐住了他的身子。
緩過這一陣眩暈,傅棠搖晃著身子歉意道:“抱歉,險些出了聲響”
江瀾音盯著那三人剛剛走來的方向,偏頭看向身側站立不穩的傅棠,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攙扶道:“他們剛剛說前面遇到了官府的人,可能是喬一和林越他們,你撐住,我們現在過去!”
官兵的搜查,讓劫匪們活動的范圍圈也縮減了不少,不過短短一里路,她與傅棠便遇著了好些零散的劫匪。
白日里偷聽了張武他們的對話,知道這群人都是些要去南鄉售賣獵物的山野獵戶,江瀾音想著如今他們各自行動,只要躲得好,即使正面交鋒,她與傅棠倆人也不見得落了下風,只要別遇著張武或者那夜的張守程便可。
然而天公總喜弄人,她剛想著莫要與張武相遇,一轉頭便與草叢里鉆出的他對了個正著!
認出張武的那一瞬,江瀾音便覺腳底寒意頓生!
看清扶著傅棠的江瀾音,張武原本有些困頓的雙眸瞬間一厲,反應過來的傅棠提劍擋了張武襲來的刀鋒道:“先跑!”
明白張武的目標是自己,江瀾音毫不猶豫地轉頭狂奔,然而剛行幾步,龔海帶著三叔他們迎面而來。
前后逃路皆被堵,江瀾音握緊了發簪一步一步慢慢后退了回來。
傅棠的武藝,在一眾文士之中已是翹楚,但對上這些平日便是靠手上功夫吃飯的獵戶,便顯得有些招架不住。
江瀾音伸手扶住被蠻力撞得退步的傅棠,看著前后的劫匪,在他身側低聲道:“等會趁亂你和我反向跑,若是跑不動了,你便尋個安全處,等喬一他們來尋你!
傅棠睜開迷蒙眩暈的雙眼,在看清張武如蛇蝎般的眼神后,立時滿面戾氣道:“你先走。”
張武提刀往前近了幾步,身后的龔海也緊跟著近了幾步。
江瀾音舉目四望,終于在枝椏上看到了一團黑影,她拉了拉傅棠的衣袖道:“北三那棵樹上有鳥窩,擊下來!”
她將手中金簪塞入傅棠手中,傅棠當即明了她的意思,果斷擲簪而出,窩中棲鳥頓時振翅鳴飛!
張武和龔海腳步驟停,緊跟著四周傳來了遠近不同的人聲:“那邊有動靜!過去看看!”
附近的劫匪聞聲而來,張武擰了眉狠厲道:“我看你們是嫌死得慢了!”
江瀾音重新拔了根簪子抵于頸間笑道:“人不到齊,那才真是嫌死得慢了。退下!”
龔海被江瀾音的舉動嚇了一跳,當即后退了一步。張武瞇了眼不快道:“你這是做什么?”
四周散落的劫匪陸續齊聚,江瀾音忽略了張武的問話,揚聲直言道:“當然是拖延時間!”
張武惱火上前,其他人頓時跟上一步,但刀劍相向,防得更多的卻是四周之人,唯恐讓對方搶了先。
場面一時僵持,傅棠環顧四周,盯向身后最為膽小的龔海道:“等會我擊倒身后那人,我們從那處逃走。”
江瀾音看了看周圍人的站勢,微微點頭道:“好!
張武與身側幾人互相敵視,傅棠慢慢調轉手上刀劍,趁眾人不備,劍刃旋出,三叔他們反應極快,躲閃至一旁,慢了半晌的龔海被割破了手臂,倒在地上一陣哀嚎!
傅棠拉了江瀾音朝散出的缺口逃奔,張武立即跟上,卻和三面收束前奔的劫匪擁在了一起。眾人彼此攔截爭涌,互相擋著前路,于徑口處亂成一團!
“做什么!人都跑了!”
張武已是氣紅了眼,終是不再顧及情面,反手劈刀砍傷了最近一人。追了兩步,眼見傅棠和江瀾音跑遠,他從身后抽出箭羽,對準江瀾音的后心射去!
察覺出身后勁風的傅棠,錯步將江瀾音護在了懷中,下一瞬橫飛的箭羽擦著耳鬢飛過,強勁的力度擊斷了直飛而來的箭支,狠狠釘入了一旁粗壯的枝干中。
被攬在身下的江瀾音驚詫睜眸,馬蹄紛亂,一雙沾滿塵土的長靴停于眼前。
她抬頭上望,與那雙深邃星目倏然相對。季知逸收回低垂的視線,鋒利的眉眼緊盯前方,墨瞳輕瞇,勾弦的指尖一松,箭羽疾馳,帶著透骨的力度扎穿了張武的掌心,眾人在他的慘叫中驚恐后退。
江瀾音仰望著神情冷峻的季知逸,許久不曾閉闔休憩的雙目,頓時涌起陣陣酸澀,連帶著鼻腔也堵滿了悶意。
后背倏然一沉,江瀾音回神后看,驟然卸勁的傅棠蒼白著唇強撐于地。
她撐起傅棠的身子,扶著他半跪于地,季知逸將弓箭拋至一旁,掐了傅棠的胳膊,強力將人扶拽了起來!
林越帶著南府軍的人,將山匪捆綁束縛,看到站立在一起的三人,一群人立在不遠處陷入了沉默。
季知逸承了傅棠的重量,他盯著尚且扶著傅棠胳臂的江瀾音,唇線繃得緊直。
正驚喜欲笑的江瀾音倏然一頓,看著季知逸墨色深沉的瞳眸,心下一片茫然。
季知逸捏著傅棠的手臂越來越緊,瞳眸輕動,視線落在了江瀾音扶在傅棠胳臂上的手。
江瀾音順目看去,然后斜睨著瞟了眼身后偷偷觀望的將士們。她輕轉瞳眸收回余光,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指,抿了唇小步貼近到季知逸的胸前,捂著臉埋在他的身前嚶聲嗚咽道:“夫君,妾身好害怕”
季知逸起伏的胸口一滯,冷硬的神情顯出些許茫然,隨后疼惜上涌,抬起空余的手臂無措地環在了懷中玲瓏身影
的肩頸處,軟了手骨輕輕在她腦后慢慢拍撫。
慢慢走來的林越從地上拾起江瀾音剛剛丟棄在地的金簪,看著剛才還冷靜奔逃,此時卻縮在自己兄弟懷中嬌軟啜泣的她,忍不住一聲嘶氣。
季知逸睨了林越一眼,將手中已是暈迷的傅棠丟于了他。
林越接過傅棠,空出手的季知逸一手撫頭,一手環腰,靜靜地安撫著懷中委屈嗚咽的江瀾音。
感覺出季知逸溫和的轉變,她睜眸瞥了眼身后圍觀的將士,輕輕漾出眼尾淚水,濕潤著雙眸抬頭,將手貼于他的頸側軟糯道:“夫君,我們回家吧!
溫熱的頸脖貼著冰涼的柔荑,凸顯的喉頭驟然一滾,季知逸垂眸低沉道:“好。”
他瞥了眼傅棠身上裹挾的銀白狐裘,將自己的斗篷罩于江瀾音的身上,斂了眸中潮涌,俯身將人抱了起來。
嗯?
倏然落盡堅實臂彎的江瀾音愣了一下,剛想拒絕的她,聽到不遠處將士們的抽氣聲后,念頭一轉,柔軟地勾了季知逸的頸脖,乖巧地縮在了他的臂彎中。
季知逸僵了一息,沉舒一氣后,抱著江瀾音穩穩往回而走。
江瀾音悄悄抬頭,越過他的肩頭看向后方眸光閃爍晶亮的眾人,心里不禁一陣感嘆——
還是季知逸會啊,謠言止于舉止之中!
干得漂亮!
第25章 第 25 章 小女子能屈能伸
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再醒來時已是到了最近的周陽縣。
頭一次接待這么多貴人,先前得了傳令的王縣令,早早的便帶人候在了城門口。
季知逸先翻身下了馬, 窩在他身前的江瀾音, 探頭看了看城門處張望的眾人, 終歸是臉皮薄了些, 借著季知逸的力下了馬,然后從他的臂彎中跳了下來。
手上突然一空, 季知逸低頭看向一旁正在整理衣擺的江瀾音, 手剛剛攬上她的腰肢,她卻輕輕一旋,躲開他伸出的手, 貼到他的側后低頭羞赧道:“夫君疼惜妾身, 但妾身已無大礙。想必夫君還有其他事情需要處理, 莫要因為妾身再耽擱。”
候在一旁的王縣令聽到了江瀾音的嬌聲細語, 默默抬眸看了一眼,只見一身狼狽的江瀾音,嫻靜懂事地立在季知逸的身側, 一張被土灰染花的小臉,配上她望向季知逸時那柔情似水的眸光, 格外惹人憐惜。
王縣令看得有些怔愣, 身側卻是倏然一聲輕哼,他匆忙收回了目光,瞥了眼自家低首挑眉的夫人, 他干笑了兩聲,抬著袖子擦了擦額首上的汗。
京中貴人的妻子就是不同,細聲細語, 溫柔賢淑。不像他家這個母老虎,他就是羨慕地看一眼,眼珠子都能給他當場摳出來!
王夫人又咳了一聲,還在心中感慨地王縣令趕緊回神道:“下官王豎,見過季將軍、林將軍!
季知逸不太擅長官場交道,點頭回禮后便沒再說話。林越是上京摸滾出來的老油子,立刻上前熟絡地攬過王縣令笑道:“唉呀,王老哥,這次辛苦了!帶著一幫子兄弟來叨擾你!”
“不不不!林將軍客氣了!都是分內之事,分內之事!”
王縣令也是個會來事的,見江瀾音衣衫狼狽,季知逸對她又是呵護有加,趕緊招呼來王夫人道:“這是拙荊秦氏,她已帶人收拾好客房,諸位大人、夫人、小姐,可隨下官入府小憩!
林越欣喜拱手道:“如此,太感謝王老哥了!”
“哪里哪里,將軍客氣!”王縣令在前引路,林越回頭瞥了馬車一眼道,“但是有一事還得麻煩王老哥”
“將軍盡管言!”
林越攬低了王縣令的身子低聲道:“先前沒和王老哥交代,傅相如今也在馬車上!
王縣令瞳眸一睜,不禁有些磕絆道:“傅傅相?”當即慌亂轉身,準備去馬車邊見禮。
“哎哎!王老哥別急,我還沒說完!”林越貼在他身側小聲道,“傅相如今身子虛,這又與劫匪糾纏了一番,這剛愈的疫病,又起了后癥,需得靜養!
“疫病?”王縣令被嚇得一驚,身體本能地抬了袖掩在了自己的口鼻之前,但見眾人都無防范,又只得抖著手放下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莫慌莫慌!”林越在一旁笑道,“太醫署跟來南鄉的太醫們,前些日子已尋得了治療的方式,傅相這病也愈得差不多了,只是大病之后沒來得及好好休養便出來吹了風,這才又染了風寒。但這疫病怪異,未徹底痊愈前,總歸是讓人心慌,安全起見,還是先莫要與旁人過多接觸。”
聽林越這么一說,王縣令頓時松了一口氣:“下官明白,下官這就為傅相專門安排一個院落靜養,一定不讓人去打擾傅相!”
林越點頭贊許道:“麻煩王老哥了,記得偏遠點。
王縣令應了聲,匆匆便去招呼自家夫人,讓她趕緊安排下人再去單獨整理一個小院出來。
林越看著忙碌的王縣令,轉回頭沖著不遠處的季知逸抖了抖眉頭。
季知逸還沒明白其中關竅,季云姝倒是先反應了過來,她背著手晃到林越面前猛拍了一下肩膀道:“小瞧你了,倒是挺機靈的!”
林越也學著季云姝背了手,挺直了腰脊笑道:“為兄弟在所不辭!”
季知逸聽不懂林越與季云姝的對話,但也覺得這么安排最為妥當。一來傅棠疫病初愈,確實情況不明。二來他偏頭看向身側的江瀾音
總之,林越的安排很好。
“家中已經備好客房,諸位一路勞頓,可隨妾身先去休息!
王夫人上前引路,江瀾音跟著眾人走了兩步,隨后腳步一頓,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面看了片刻。
“怎么?”
留意到江瀾音的停頓,季知逸也順著看向她隱在裙擺下的腳。
濕軟的泥土黏附在素白鞋面的邊緣,面上紋繡的桃夭被污漬洇得深淺不一。
江瀾音輕輕拍了拍裙擺道:“沒什么,有些臟,不大習慣。”
見林越他們已經走遠,江瀾音輕輕推了推提醒道:“走吧,林將軍他們已經走遠了!
江瀾音快步跟了兩步,又鞋尖貼了地面點了兩下腳尖,季知逸看著她的小動作若有所思。
王夫人是個細心之人,為她們安排的房間已經先一步燃了暖爐。來得路上,江瀾音便已經困頓得合了眼,這會暖意席卷,她剛挨了床便陷入了沉睡。
一覺醒來,江瀾音瞇了眼舒適地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依著習慣喚道:“銀翹,幫我倒杯茶水!”
桌邊陶瓷清脆碰響,不一會,溫熱的水杯遞到了她的手中。
盹著神慢慢飲完一杯茶水,長長喟嘆一聲后,她倏然睜圓了杏眼,轉頭看向了身側遞來水杯的人!
季知逸已經重新洗漱換了身輕便勁裝,江瀾音盯著還伸著手等著收走空杯的他,雙手奉回茶杯,彎眉尷尬道:“不好意思,忘記銀翹不在這了!
“無妨。”季知逸單手握回茶杯,提了茶壺問道,“還要么?”
江瀾音猶豫了一下點頭道:“要!謝謝!”
一連喝了兩杯水,江瀾音忍不住輕輕冒了一嗝,季知逸放了茶壺,從旁端了一盆熱水放置腳榻上。
江瀾音探頭看了看那盆深褐色還帶著淺淡中藥味的熱水,不禁疑惑道:“這是什么?”
“泡腳的藥水!
“嗯?”江瀾音仰頭看向站在床邊的季知逸,季知逸解了自己的束腕挽袖道,“腳上凍傷若是不及時養好,往后年年都會難受。這里面放了活血化瘀的草藥,等會再搓藥油敷上膏藥,過幾日便可恢復!
季知逸挽好袖子看向半攬著被子還在怔愣的江瀾音,蹲下身仰頭看向她道:“水備好已經有些時候了,待會該涼了!
“哦!苯瓰懸粝屏吮蛔勇槠鹱约旱牧_裙,凍得紅腫的腳趾難耐地動了動,她挪到床緣將腳泡入水中低緩道,“你怎么知道我生了凍瘡?”
“不確定,只
是看到你入城時走路姿勢不大自然,后來看到你鞋面的濕痕,猜想應該是這幾日沾了寒水。”
季知逸伸手準備入盆,江瀾音卻慌忙一縮腳,雙手推按了他的肩膀道:“不用!”
人沒推動多少,自己倒是險些跪下了床。季知逸快速抬手扶穩了人,江瀾音熱了臉拒絕道:“我自己來就好!
季知逸盯著神色羞赧的江瀾音看了片刻,慢慢收了手點了點頭。
見季知逸起身離開,江瀾音不禁松了一口氣,泡了片刻覺得足底生熱火辣,她縮了雙足于床榻,卻又被趾頭的脹熱瘙癢磨得拱了眉。
季知逸轉回身時,看到的便是抱著膝頭氣鼓了臉的江瀾音。
她提了裙擺,盯著自己泡得泛紅的雙足,蹙著秀眉,抿了唇腮幫圓鼓。貼在錦緞上的圓潤腳趾不斷伸張活動,充分彰顯著主人內心的憤憤無奈。
季知逸托著藥盤勾了勾唇角,坐至榻邊安撫道:“凍傷剛開始是會脹熱瘙癢,搓了藥油按摩穴道,再敷上藥便可緩解許多!
江瀾音探了腦袋望向季知逸身邊的托盤,她抽了抽鼻翼撇了嘴道:“那碗油油的稠乎乎的是什么?”
季知逸看著她因嫌棄而皺成一團的五官道:“蛇油。”
“?”江瀾音猛然一縮雙足,將自己挪進被褥里道:“謝謝,不用了!
看著倏然孩子氣的江瀾音,季知逸修眉輕動,墨色的瞳眸里也漾起了笑意。他屈指輕敲碗壁誘哄道:“塞北天寒,將士們時常凍傷,唯有此藥,療效絕佳!
見江瀾音猶豫未動,他故意放低了聲問道:“不癢么?”
本來足下就癢得難受,季知逸的低聲輕問,倒是助長了癢意,直接撓到了心底。
她慢慢掀起被褥探出足尖,抓著眉頭看向那碗蛇油道:“真的很有效?”
“嗯。”季知逸端了油碗問道,“自己來?”
江瀾音的眉頭頓時更緊,連帶著嘴角都耷拉了下來。她慢吞吞地伸出手,猶豫了幾次也沒摸著碗壁。
季知逸低頭笑出了聲,將油碗放回托盤,伸手扣了江瀾音探在被褥外的足踝擱置自己膝頭,干脆利落地搓了藥油,溫熱著手貼了上去。
“哎,不用”
“你來?”
拒絕的話在喉頭滾了一圈,江瀾音咽回了話諂媚笑道:“不用這么細致,將軍只管隨意!
季知逸偏頭看向拉了被褥仰躺回床的江瀾音,只見她露在鬢發外的兩只耳朵燒得通紅。
他抿了唇低頭挑眉,眸中笑意恰似正午灼陽。
因果循環,她先前捉弄他的,如今自己也嘗回來了。
挺好。
第26章 第 26 章 被覬覦的珍寶
搓藥油按摩不過一炷香的時間, 但是季知逸卻覺得他是給自己拋了一個深坑。
緊扣在衣領下的脖頸紅熱難受,他用炙熱的掌心按壓著自己不住搏動的筋脈,掌心中還帶著柔嫩細膩的觸感余韻, 扣在耳根后的指尖倏然收緊, 他閉目揮去那只搭于掌心堪堪一握的玉足影, 抵著閉合的門板緩緩舒出一口熱氣。
半晌之后, 季知逸輕聲一嘆,轉身卻見階下立著一道清雅身影。
傅棠攬著銀白狐裘靜立于院中, 工筆白描般的眉眼輕抬相對, 季知逸的心頭頓時雜味橫生。
世家玉養出來的傅棠,清冷矜貴?⌒愕娜菝,傲然的身骨, 驚世的才華, 傅棠就如一塊潤琢的玉石, 顯然要比他這塊荒野勁風削摧出的爛石, 更加與她適配。
季知逸低眸看了眼傅棠手中,他贈于江瀾音的那件銀白狐裘,垂在身側的手不禁慢慢捏緊。
傅棠垂眸平息方才聽到屋內呢喃聲語時的妒火, 勉力提了提唇角,克制平緩道:“季將軍, 傅某特來向郡主道謝!
“傅相客氣, 應是季某去向傅相道謝才是。”季知逸拱手俯身,隨后抬眸謝道,“多謝傅相搭救內人。”
墨色的瞳眸中情緒翻涌, 季知逸緊緊盯著階下的傅棠,神色冷峻凜冽。
傅棠拾級而上,季知逸立于階上寸步不移, 直至傅棠緩步至前,他才垂眸微瞇道:“內人已歇,傅相改日再言吧。”
季知逸攔截的意思非常明確,傅棠凝眸對視,片刻后他松開隱于寬袖下攥得青白的手,遞出搭于手臂上的狐裘淺笑道:“如此,那便勞駕季將軍將這件衣物歸還于郡主,并代傅某轉達謝意!
季知逸看了眼這件先前裹挾在傅棠身上的狐裘,盯著神色寧和的傅棠,慢慢接過它,搭于自己的臂彎回以笑道:“季某會替傅相轉達,傅相大病初愈,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傅棠笑了一聲轉身而下,身后的季知逸卻又倏然出聲問道:“傅相,若一人不識珍寶而冷置于閣,旁人取之珍之,此人何顏以覬覦?”
傅棠的身形一定,轉身望向階上神情冷厲的季知逸,眉眼間溫色退卻道:“不識?既是珍寶,何以不識?惟是珍愛不敢易取,不料卻遭旁人竊之!
“竊之?”季知逸厲著瞳眸緩步而下,行至傅棠身前輕笑道,“既未取,不曾屬,何來竊?”
“既然是珍寶,本就該珍藏于身側,既然讓旁人先珍而走,那便說明此人與珍寶無緣”季知逸掀眸一笑道,“傅相,你說是不是?”
傅棠緊眉一視,片刻后緩了神情微笑以對道:“季將軍說得是,珍寶遭人先取,這是此人咎由自取,但不見得是與之無緣。”
“有時鏡花水月,露水情緣,這珍寶不見得只存一庫。”傅棠迎上季知逸驟然寒涼的目光道,“無緣先得,自難相守,若如此傅某定取之。”
說完,傅棠后退一步,頷首施禮道:“傅某需啟程回南鄉了,季將軍留步,我們上京見!
傅棠斂了神色轉身而去,季知逸佇立于原處,半晌后他回頭望向房門緊閉的屋舍,面對傅棠時的傲然自信,一瞬之間蕩然無存。
*
“都老老實實跪好,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縣令派來的班頭帶著衙役一一核實著劫匪們的身份,林越翹著二郎腿坐在暖陽之下,一邊給季云姝削甘蔗皮一邊審問道:“你方才說你們都是住在云集山的獵戶?”
“是是是!小人不敢騙大人!小人名龔海,是周陽云集人,祖上三代都靠打獵為生,這次實在是因為南鄉疫病封城,斷了生路,這才無奈做了劫匪,小人現已知錯,還請大人饒命!”
龔海被縛跪在地哭嚎不止,林越皺了眉俯身威迫道:“閉嘴,再嚷嚷就直接斷了你的舌!”
龔海的哭聲驟然一止,林越看向一旁擦汗的王縣令道:“王大人可有核實他們的身份?當真是你們周陽人?”
王縣令瞪了眼身側的周主簿,抖著袖子將戶籍冊遞上前道:“是這些人的確是周陽人!
見林越翻看戶籍,王縣令趕緊解釋道:“但這些人都常年活動于云集山,在監管上難度便增了許多,這這何時落草為寇,下官也著實是不清楚。”
林越將戶籍冊丟至一旁,顛了顛手上的甘蔗,用尚未削皮的一端挑起龔海的下頜問道:“你們既是周陽人,南鄉封城又何以斷了你們的生路,讓你們做了攔道劫匪?”
對上林越銳利的目光,龔海仰著頭抖聲道:“我們先前聽張武的話,把獵來的東西都賣去了南鄉,賺了不少銀錢,所以今年也是如此,不料南鄉封城,我們進不去,便只得返回周陽,沒想到周陽也設了卡,需交”
“下官這也是無奈之舉,當時南鄉疫病嚴重,周陽與南鄉毗鄰,為了保我周陽百姓的安危,不得已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王縣令轉頭指了龔海訓道:“你們心生歹念,劫財傷人,不好好反省認罪,難道還想推脫不成!當心罪加一等!”
“交?他剛剛是想說交什么?”
季云姝側身貼近林越詢問,林越收回甘蔗兩下削了余下的外皮遞于她道:“噓,不要問,吃甘蔗。”
林越抽了季云姝懸于腰側的帕子擦了手,也沒看王縣令,只低眸一笑道:“林某奉太后之命,護季府女眷前往蘇揚城,所以只管這劫道之事。既然他們已經承認罪名,那便勞駕王大人,派人將他們先行押解入京,待林某回京再處理。”
“好好好 ,沒問題,下官一定辦好!”
見林越沒有多管閑事,王縣令不禁松了口氣,留了衙役處理后續,自己則帶著周主簿先行離開。
林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肘,季知逸從外走了進來。他看了眼正被清點捆縛的劫匪,看向林越問道:“都問清楚了?”
“嗯,他們也是時境所逼,不趕巧讓我們碰著了。”林越看著被一個一個收押的劫匪嘆道,“還好弟妹沒事。”
季知逸點頭道:“你的人都怎么樣了?”
“侍衛長傷了肩,弟妹身邊那個小丫鬟扭了腳,其他人都是小傷,已經先去了青楊鎮休養!绷衷矫讼潞箢i,又重嘆一聲道,“但是有一個新入隊的小兵,這次出門本是為了帶他歷練一下,讓他做了馬夫,沒想到初生牛犢不怕虎,竟帶著傷追著這群劫匪而去,最后被擊落山崖,至今都沒找到,大概率是沒了!
季知逸頓了一下道:“他可還有家人?”
林越立刻明白了季知逸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會安排好他的后事,讓人去送一筆豐厚的撫恤金給他的家人!
“嫂嫂,你醒啦!”
聽到季云姝的呼喊,林越與季知逸一同回頭看向剛剛走進來的江瀾音。江瀾音笑著和云姝打了招呼,關懷了一下她的身體,然后看向一旁的劫匪,半晌后皺眉道:“怎么少了一人?”
“少人?”
林越望向季知逸,季知逸掃視著劫匪,然后看向江瀾音道:“除了那夜捕捉到的,這幾日在山中又陸續搜捉到一些,你是說還有遺漏?”
江瀾音盯著這群人又細細看了一遍,隨后點頭肯定道:“還有一個叫做張守程的,功夫不錯,他并不在這里!
被捆在一旁堵了嘴的龔海拱動嗚咽,林越點了人指著龔海道:“帶他下去核實人數,將張守程的畫像繪出,交給王縣令讓他發通緝令,另外再派一支隊伍,去山上繼續搜查!
班頭清點好被抓捕的劫匪,招呼守在院外的衙役進來將人帶出。被一同收繳來的兵器散堆在一旁,班頭過來詢問林越的意見,林越隨手抽了一柄鋼刀,屈指一彈道:“這武器倒是不錯,不過我們南府軍也不缺這些,留給你們府衙自行處理吧!
聞言,想著可以賣了這些賺些酒錢的班頭,頓時喜上眉梢,趕緊招呼人一并攬走。
正和江瀾音詢問張守程情況的季知逸撣眼一瞥,當即瞇了眸低喝道:“等等,把刀遞給我。”
班頭被季知逸嚴厲的神色嚇了一跳,趕緊奉了刀上前。
“怎么了?”
林越不明季知逸為何是這般反應,只見他轉了刀面,盯著刀上的刻文眉頭緊鎖。
“豐元三十八年,北工司”林越的話驟然一止,散漫斜倚的他也站直了身,一雙眼眸厲了起來。
聽到“北工司”時,江瀾音的身形也倏然一僵,季云姝不明所以地悄聲詢問,林越最先回神,緩回神情,從袖袋中取出銀錢遞于班頭笑道:“這幾日辛苦兄弟們了,這點銀錢請哥兒幾個喝點小酒,休息休息。”
“哎喲,林將軍,這可使不得!”班頭眼睛晶亮,林越攬過他勸道:“有什么使不得的,一點酒錢而已!
“這那小的便替兄弟們收了,多謝林將軍!”
班頭高興地將銀子收入懷中,林越指了指院外的劫匪道:“我剛剛想了一下,這些人畢竟傷了我南府軍的人,還是我們自己人押送更好!
班頭怔了一下,看了眼林越的眼神,頓時明白這是想自己人押送,路上出氣了。他立刻拱手道:“全憑將軍安排,您有什么需求盡管說!”
林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就勞駕老哥帶著兄弟們再看守幾日,等我的人來了,自會接手押送!
“沒問題,全聽您安排!”
林越滿意一笑,又看向一旁堆積的兵器道:“哦,還有這些兵器,剛剛我和季將軍看了,想起刑部還需記錄結案,這些倒是可以做為物證,所以還是得一并帶回上京!
“好說!小的馬上找人來裝箱,到時候給南府軍的兄弟們一并帶上!”
林越高興道:“如此甚好!勞煩班頭了!”
“將軍客氣!有事您盡管吩咐!”
班頭得了獎賞心情好,當即就帶人出去尋箱子。
見人走遠,林越立即回身查看地上的兵器,三十八柄鋼刀,無一例外,皆印有“豐元三十八年,北工司”的字樣刻文。
林越的神情嚴肅,他抬頭看向季知逸道:“老季,這些怎么會出現在這群山野獵戶手中?”
季知逸沒說話,季云姝提了刀不解道:“這些有什么問題么?豐元三十八年,那不是十多年前了?”
季云姝轉了刀嘆道:“還真是有些時日了,刀上好些豁口!
江瀾音取了季知逸手中那柄刀看了許久,片刻后低聲回答了季云姝的問題:“這些刀是北工司十年前所制,而北工司所制兵器,皆是專供于塞北軍!
不是如今分裂的塞北三軍,而是當年完整一體,由她的父親江道桉親率的那支北境雄師——塞北軍。
第27章 第 27 章 他是以前那個“小麻桿……
“大人, 小的真的交代完了,確實如此!”
見林越他們無人說話,被壓縛在地的劫匪道:“那些刀真的是我們在平河谷撿的!再說這刀具打制精良, 若非撿來的, 我們也沒那錢專門去打一套!”
林越斜眸看了看身側的季知逸, 見他微微點頭, 林越起身提了地上的劫匪遞于門外的將士道:“先帶下去吧,嚴加看管!”
門扉掩實, 林越回身桌前問道:“你覺得他們說得是不是真話?”
“應當是真!奔局蒉D了刀柄溝壑處積攢的污漬道, “從刀刃來看,確實一直有在使用,槽縫中也還沾染著動物的皮毛, 說明他們確實經常用來狩獵。若是他們知道這些刀的來歷, 不會這般隨意拿出使用。”
“但是這些刀怎么會出現在平河谷?南、北工司在先帝去世后便整合為兵司署, 如今各軍用的武器均是兵司署所制。鋼印不曾作假, 這些刀便只會是當年塞北軍的軍需!
林越覺得很不可思議,他看向季知逸問道:“你很早便在塞北軍中了,你比誰都清楚那邊的情況。自我朝建立, 便一直與寒漠紛爭不斷,塞北局勢本就緊張, 若遇那年寒漠農牧豐碩, 甚至還需平東軍來幫忙。自身已是艱難,又怎會去別地幫忙?”
“所以塞北軍一直嚴守在北境邊界,不曾踏出塞北一步。”
季知逸接了林越的話, 林越點了點桌面十分不解道:“所以,這些怎么會出現在位于原中郡的平河谷?若是一柄兩柄尚且還能解釋為意外,三十多柄散落在河谷灘岸, 老季,這不合理!
“平河上接塞北的赤烏河,順流而下,遇到潮水漲落擱淺在平河河谷,也不是不可能。”季知逸收了刀平靜道,“雖然這些如今也無大用,但也不可隨意流傳在外,林越,你且收好處理了吧!
“順流而下?老季,你”林越倏然一頓,只見季知逸看著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你說得還挺有道理,確實有這個可能!绷衷缴嗉庖晦D,順著季知逸的話應承了下去,然后合上了裝刀的箱子應道,“等帶回上京,我再把它們好好處理了。”
季知逸輕應了一聲,他瞄了眼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么的江瀾音,倒了杯熱茶遞至她的手邊詢問道:“怎么了?”
江瀾音掀眸笑了笑,接了茶杯搖頭道:“沒什么,只是突然看到這些,想起父親和哥哥了!
季知逸和林越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么,江瀾音抿了茶淺笑道:“其實我都已經有
些忘記他們是什么樣子了。今日若不是你們提起來,我都沒反應過來,已經過去快十年了。”
“江大將軍他們”
“明天是不是該啟程去蘇揚城了?”江瀾音打斷了季知逸本想安慰的話,看向季云姝笑道,“花神會就在后日,若是明日再不啟程,這場盛會大概是要錯過了!
“?嗯是后日,明天啟程么?”季云姝覺得氛圍突然變得有些奇怪,視線在江瀾音和季知逸之間轉了幾圈,總覺得江瀾音似乎是在生氣。
“明日自然是要啟程的,所以大家還得早起,我看時辰也不早了,我們還是都早些休息吧!”
林越笑著起身,季云姝也趕緊跟了起來,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一起飛快地撤出了房間。
季知逸仍坐在桌前未動,江瀾音起身溫聲道:“這是在王大人的家中,你我也不方便分房而睡。這屋中也無軟榻,只能委屈將軍暫且在地板上將就一下了!
江瀾音從柜中尋了兩床被褥隨手丟在了地上,緊跟著便松了紗簾徑自入了內室,看也沒看身后還靜坐在桌前的季知逸。
她脫了外衫攏褥平臥,片刻后紅了眼眶,咬著下唇側翻向內。
半晌后,遮擋內室的紗簾輕輕掀動,季知逸來到床邊,透過床帳看著背身向外的江瀾音輕聲道:“你生氣了。”
床上的江瀾音沒有說話,季知逸立在一旁垂眸道:“對不起!
高挺的男子如犯了錯被夫子懲罰的孩童,垂著雙手規矩地立在一旁神情無措。
室內靜默了片刻,江瀾音倏然從床上翻起了身,她忿忿地掀開床簾,看向立在床邊的季知逸低喝道:“季將軍道歉做什么?既然選擇了騙人,那就騙到底!而且如今你已是塞北大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去管過去那些糟心事!”
杏圓的眼眸中蒙滿了水霧,江瀾音強忍著哭意,聲音啞得輕抖。季知逸的怔愣面容被水霧漸漸遮擋,她狠狠一眨眼,淚水翻涌而出。
江瀾音偏過頭,用手背將淚水擦去,但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落下來。手背洇得濕滑,她擦拭的手一頓,索性放下手不再管失了控的雙眼,只仰了頭抿緊雙唇,不再發出一點聲響。
粗糙的布料在眼下一陣輕磨,看著被自己擦得泛紅的嬌嫩肌膚,季知逸不知所措地停了手,猶豫了一息后,又改用自己相對柔軟的指腹,慢慢揩去了江瀾音眼下的淚水。
“我不是故意騙你,也不是想騙你。”
江瀾音的低咽聲一頓,淚眼婆娑地看向一旁還在與她的眼淚抗爭的季知逸。見季知逸的注意力還在她的面容上,江瀾音拽過他的袖子用力擦了幾下,然后看向他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季知逸的視線一直黏在江瀾音泛紅的雙目上,他原本確有連著江瀾音一同騙過的想法,但是看到她滿是淚痕的面頰,騙她的想法被擊得瓦解。
“隔墻有耳。”
江瀾音怔了片刻道:“你是說有人偷聽?誰在留意我們,我父親的死與他們是不是有關系?”
“王縣令是恭親王的人!
江瀾音很詫異,她回想了與王縣令接觸的種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借著南鄉疫病,以阻斷感染為由封城,趁機收取過關費。他今日打斷了龔海的話,卻又不懼我們帶他入京,交于刑部,這說明他在上京必然有可保之人。”
江瀾音思了片刻恍然道:“我們入城時,他不知傅棠也在,可見他并非依附傅家。而太后與陛下皆不可能留他這般蛀蟲,幾番比較,唯有恭親王最有可能,是么?”
季知逸贊賞地點了點頭。
江瀾音望向季知逸心虛地移了移瞳眸,片刻后低軟了聲問道:“所以你是怕恭親王的人發現問題,而不是想逃避這件事?”
季知逸不禁輕攏了眉頭:“為何逃避?事關塞北,我既為一方守將,怎可置之不理?”
江瀾音低頭擦了擦自己的眼眸尷尬不語,片刻后季知逸明白道:“你是以為事關江大將軍,所以我不想管?”
江瀾音偏了瞳眸不語。其實外界對于季知逸的說法頗多,乘人之危、居心叵測甚至還有傳言,慶谷失利就是他借刀殺人。
她倒是不覺得季知逸會是這樣的人,但是對于本就如履薄冰的季知逸而言,今日之事少言避之,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心里很明白,季知逸選擇明哲保身才是最有利的,但是他打斷林越的問話編造謊言時,她還是忍不住生了躁意,因為她從來不肯承認,她的父兄是失敗的戰將。
而且江瀾音慢慢移回視線,掀眸看向緊著眉頭,神情嚴肅瞳眸清亮的季知逸。他就如懸崖上的峭壁,難以攀登靠近,但也正是這樣一面堅實的峭壁,為處于川谷中的人,立起了一道遮風避雨的屏障。
她也不愿意相信,季知逸是一個趨利避害的躲事之人。
見江瀾音沉默不語,季知逸的心情也十分復雜。
旁人如何猜他想他,他不在乎。但是當江瀾音紅著眼質問他時,不堪、惱火、疼惜,一瞬之間雜涌心頭。
他看著她眼尾處的濕紅痕跡,那點不堪與憤怒,頓時蕩然無存。片刻后,他抿了唇有些挫敗道:“江大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何以與他相爭?”
江瀾音濕潤的眸中透出訝異,季知逸卻看著她,突然紅了耳尖吞吐道:“你不記得么?”
江瀾音的神情越來越迷茫,季知逸轉身從桌案上取來了自己的佩劍。他將“春信”抽出寸許遞于江瀾音,她不解地接過春信,盯著忽然有幾分別扭的季知逸,茫然地試探道:“事情太多你是指什么?”
季知逸神情微頓,原本閃爍的眸光暗了下來,他沉默了片刻,握上春信的劍柄準備收起。
江瀾音直覺季知逸十分失落,若是今日錯過,可能往后他都不會再提起。
她飛快地抬手奪了春信,然后開始尋找季知逸說得“她該記得”的東西。
手中的劍與“春信”這個名字并無任何可以聯想之處,它就是一柄普普通通連裝飾都沒有的劍,如果說有什么特別,大概就是刃面上雕刻的那個不知是歸屬哪家的符文了。
江瀾音盯著符文看了片刻,鳥不似鳥,字不似字,但是再細看看,紋樣卻又有些眼熟。
她輕輕搭了手指于刻紋上描摹,移動間指腹遮了酷似鳥翼的紋樣,她看著符文主體,片刻后瞪圓了雙眼——
她想起來了!
一旁的季知逸仔細觀察著她的神情,見她瞳眸驚震,不禁彎了唇角道:“它是你贈我的!
江瀾音倏然收劍入鞘,轉頭驚愣道:“你是那個‘小麻桿’?”
季知逸輕咳了一聲,點了點頭:“我拜入江大將軍麾下時,你特意贈劍于我,我”
季知逸望著抱劍驚訝的江瀾音,一向深沉的墨瞳里竟然閃爍起些許無措羞意。他逆著光僵立在床前,光暈正好映明了他紅透了的耳朵。
江瀾音飛快地眨了眨眼,隨后心虛地甜笑了起來,她望著神色溫柔的季知逸,心跳鼓動如雷——
真是罪過!她當年隨口謅的話,這傻子好像當真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小阿音和“小麻桿”(……
如果說上京的貴女是籠中精心喂養的金絲鳥, 那從小放養在塞北的江瀾音就是漫野撒歡的野雀。
除了容貌上還有些精貴樣,言行舉止荒唐的讓粗人出身的江大將軍都看得嘆氣。
“江瀾音!你老實跟我交代,我放在桌上的策論是不是又被你拿去當畫紙了!”
江持榷追著江瀾音一路跑進庭院, 江瀾音看到前方正準備和曾叔叔一同出門的江道桉, 快步追了上去, 拽了她爹的衣袖躲在身后理直氣壯道:“你那紙上涂了一堆墨團, 我怎么會想到那是你的策論!”
江持榷跨步上前,揪了江瀾音的后衣領與她較勁道:“我和你說過多少次, 不要再亂碰我書桌上的東西!那是我對青未山防衛的設想, 已經改了半個多月了!”
江瀾音抱緊了江道桉的腰身不松手,江持榷鐵青著臉,索性松了抓住領口的手, 直接將剛及人腰身的江瀾音抱了過去。
“爹!你看哥哥!他欺負人!”
江道桉和曾敬川站在一旁視若無睹, 江持榷空出
一只手, 攤開掌心高高舉了起來——
“啊!爹爹!曾叔叔!哥哥要打我!”
江瀾音抬手捂了臉一陣嚎叫, 江道桉摸著自己新修剪的胡須笑著不語。
半晌沒感受到力道的江瀾音,分開指縫露出兩只眼睛,干嚎聲戛然而止。
她撲棱著眼睫和江持榷那雙與自己極其神似的眉眼相對, 隨后閉了嘴得意地挪開了手。
見江瀾音一臉神氣,江持榷舉著手, 抿緊唇角面色幾變。半晌后, 江道桉再一旁挑眉澆油道:“打啊,她這么欠抽,就該狠狠扇下去, 別手軟!”
“爹!”江持榷憋紅了臉猛然收手道,“都是您和娘慣得她!”
江道桉濃密的眉頭一揚,看向身側的曾敬川不服道:“老曾你評評理, 到底是誰慣的!他的東西被這皮貨嚯嚯了,自己抬了巴掌落不下去,結果怨我慣的,你說說這是什么道理?”
江持榷半蹲著身按著江瀾音,憋得面頰通紅,曾敬川摸了摸下巴配合道:“何止!我記得上次是提了劍,上上次抽了竹條,還有半個月前”
“曾叔!”
十幾歲的少年面皮薄,被兩人一番打趣,氣得脖頸也紅了起來!
“哥,你這么按著我,我頭好暈!
見江持榷又只是恐嚇她,被仰按在膝頭的江瀾音圈住了江持榷的脖子,揚了笑臉求抱抱。
江持榷偏頭沒搭理不知天高地厚的江瀾音,她卻突然軟了聲委屈道:“哥哥,我錯了,以后不會了!
江持榷僵著脖頸只堅持了幾息,然后手上用力,抱穩稚聲稚氣撒嬌的江瀾音站起了身。
盡管這個小騙子這個月已經道歉六次,下次還敢無數次,但是江持榷還是不爭氣的又服軟了一次。
見此情景,曾敬川不禁笑道:“道桉啊,別人都說咱們小江將軍不茍言笑,殺伐果斷,比你這江大將軍還有幾分兇。依我看,他可比你心軟多了!”
“曾叔!”
在場的四人,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笑得開心,江持榷尚有幾分少年氣的面容一陣青紅。
他彎腰放下江瀾音,蹲在只有七歲的她面前,再一次和她放下狠話道:“你要是再敢亂動我的書桌,我就把你吊在城門口狠狠地抽一頓!”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的往自己的書房而去,江道桉與曾敬川看著他泛著紅的薄面皮笑得開懷。
再次逃過一劫,江瀾音沖著江持榷的背影得意地吐了吐舌,然而下一瞬便被人揪了小辮,重重拍了一下腦袋瓜子!
她捂著腦門轉過頭,只見江道桉慢慢斂了笑意繃著臉道:“你還敢調皮!這是第幾次弄丟你哥的東西了?”
江瀾音不怕江持榷,但是很怕板了臉的江道桉。她低了頭小聲道:“那是他自己沒收好,既然是重要的東西,為什么要隨手放在桌上”
“還頂嘴!”江道桉豎指重敲了一下江瀾音嬌嫩的掌心,蹲下身拉著她嚴厲道,“亂動別人的東西就是你不對,若按你的道理,我今日便燒了你床頭那些小玩具,既然是心愛的東西,又怎么會隨意散落在外?”
知道自己理虧,撇了嘴的江瀾音紅著眼不敢反駁,一旁的曾敬川出來當和事佬道:“道桉,可以了,阿音她畢竟還小,今天提醒到,以后肯定不會了阿音,還不趕緊認錯,跟你爹做個保證!”
“爹爹,阿音知錯了,以后不會再亂動東西,一定乖乖聽話!”
接到曾敬川的眼神暗示,江瀾音立刻懂事地環住了江道桉的脖頸,圓潤的琥珀色瞳珠轉了轉,她還偏頭在江道桉有些扎人的下頜上輕輕啄了兩口。
小姑娘軟軟糯糯地哄著,江道桉覺得自己和那個外硬內軟的兒子一樣沒了底線。他低咳了一聲推開江瀾音的小臉道:“你哥吃這套,我可不吃!行了下不為例!”
江瀾音高興地松開手,曾敬川低著頭偷偷與她挑了挑眉眼。
“你這皮鬼,最近都老實點,別到處亂跑,聽到沒!”江道桉點了點江瀾音的小腦袋瓜,板著臉嚴厲地提醒了她兩句。
見江瀾音骨碌著小眼睛,顯然是沒把江道桉的提醒放在心上,他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認真道:“這次可一定要聽你爹的話,最近城里混進了寒漠的人,你若是不聽話亂跑,被他們抓走了,可就見不到我們了!
“寒漠的壞人?”江瀾音圓睜著眼看向曾敬川,這才留意到他與江道桉都穿了戰甲提了兵器,顯然是有公務要出門。
“小孩子別問這么多,總之不要亂跑,如果真有事要出門,去喊你哥哥,讓他陪著你,聽到了沒?”
“哦。”
江道桉大概是真的有急事,和江瀾音叮囑完,便和曾敬川一同出了門,一整日都沒有回來。
接下來的好幾日,她都沒看到江道桉回來,府里的小廝和小丫鬟擠在一處閑聊,說著寒漠的細作如何狡猾,也不知究竟躲在何處。
江瀾音湊過去聽他們說外面的事,可他們也是一知半解說不清楚。小孩子的好奇心很強烈,問不著誓不罷休,她又跑去江持榷的院子,想找他問個明白。
自從那日生了氣,江瀾音一連幾日也沒看到江持榷出來。她一路躥進他的書房,卻在門口處被小廝攔了下來:“噓,小姐,公子好幾日沒歇了,剛睡了片刻,您等他休息好再來尋他吧!
江瀾音止了聲探頭看向屋內,只見江持榷伏在桌案上睡得香沉,她眨了眨眼,從軟榻上抱了軟褥想要蓋在江持榷的身上,但是只走了兩步,軟褥便拖在了地上。
小廝笑著從她手上接過被褥搭在了江持榷的身上,江瀾音又挪了小圓凳至書桌前,爬上凳子伏在桌案旁看起江持榷桌案上的紙張。
“青未山哥哥在做什么?”江瀾音點了地圖上的三個她認識的字,然后好奇地看向一旁的小廝,小廝瞥了一眼,便低了首不敢多看道,“這是將軍留給公子的題,公子思考了半個多月總算有了眉目,但沒想到又被小姐您拿了去,公子便只能重新來過了!
“啊,是那張畫了好多墨團團的紙么?”江瀾音趴在桌案邊,歪了小腦袋看向睡得沉沉的江持榷,原本光潔的下頜上多了一點點和父親差不多的青短胡茬,眼眶下也多了兩抹青紫烏暈。
意識到自己是真的給江持榷添了麻煩,她抿了唇趴在桌邊,耷拉著腦袋失了精神。
她的視線在桌上巡了一圈,瞥到拐角處壓得一張紙抬頭問道:“那張畫是什么?”
小廝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仔細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公子準備找將軍要得獎勵。”
江瀾音將畫紙抽出,紙上畫得是一柄長劍。
“公子前些日子隨大將軍上戰場,但是他的佩劍卻不小心折了,將軍說如果這次的題,公子可以答得令他滿意,他便為他重新打一柄佩劍!
江瀾音盯著畫紙上的劍看了片刻,然后心里有了個想法。她拿著畫紙準備爬下凳子,倏然想起自己答應過哥哥,不會再拿走他桌上的東西。
她從桌上摸了紙筆,對著江持榷畫得長劍樣式重新描摹了一份。
劍就是普通的劍,唯一有些特別的地方,就是刃面上刻了江持榷的名字。
江瀾音撇了嘴在心里默念了聲孔雀精,然后拿著描摹的畫紙蹦跶了出去。
“小姐,您不等公子醒來了么?”
“不了,我要去找阿達帶我出門!”
江瀾音拿著畫紙一直沖到了外院,她探頭看向院中正帶著護衛訓練的阿達喊道:“阿達!我想去東市!”
阿
達與江持榷從小一起長大,武藝也是江道桉親手教出來的,平日里很敬佩江道桉,也很聽他的話。
見江瀾音喚他,阿達笑著俯身與她招呼,但聽到她的想法后,他為難地拒絕道:“將軍出門時特意交代了,若無什么事情,最近都不讓小姐出門。若一定要出去,須得小將軍陪同。小姐您是有什么事情么?可以交代阿達去辦!”
江瀾音知道,阿達一定會按著她爹的囑咐,不會隨意帶她出門了。她背了手坦然撒謊道:“我要去東市的鐵匠鋪找趙叔叔做一樣東西,哥哥已經答應了,但是他現在正忙,讓我們先過去,他等會便去尋我們!
果然,江瀾音這么一說,阿達開始猶豫起來:“這那你等我先去問問小將軍。”
江瀾音趕緊上前拉了阿達的手搖晃道:“阿達哥哥,只是去東市而已也不遠,阿音還想買根糖葫蘆!若是待會哥哥來了,他肯定不給我買!你就別耽擱了,先帶阿音去買一根嘛!”
阿達被江瀾音纏得沒轍,想想去東市左右不過兩條街的距離,便應了江瀾音的請求道:“好,但是不可以亂跑,要乖乖等小將軍來尋我們!
“好!”
阿達喚來了幾個功夫不錯的護衛,帶著江瀾音出了門。
江瀾音走在前方四處張望,尋找著哈林城最近有沒有新添什么有趣的行當。結果什么新鮮東西都沒有看到,就連先前西邊來得那幾個表演噴火的異域人也不見了蹤影。
城中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流也減少了許多,倒是穿著鐵甲的哥哥增了許多。
“阿達,那幾個異域來得雜耍人怎么也沒有了?”
阿達好不容易尋找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商販,他正從草垛上挑選糖葫蘆,小販站在一旁答話道:“小小姐有所不知,那幾個異域人啊,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嗯?”江瀾音接過阿達挑選的又紅又大的糖葫蘆,塞了滿嘴嘟囔道,“他們做了什么壞事呀?”
“他們是西邊來得細作,與這寒漠勾結配合,前些日子被江大將軍發現,就地處決了!”
她倒是沒聽爹爹說過這件事,但是寒漠有多壞,她心里清楚得很,和寒漠勾結的,也一定不是好人!
江瀾音點頭應道:“那就是壞人了,確實該罰!”
街上來來往往的巡邏很多,阿達細心地觀察了片刻,牽起江瀾音的手繼續前行道:“小姐,糖葫蘆已經買了,咱們還是抓緊時間去鐵匠鋪,弄完也好早些回去。”
江瀾音想起自己出門的目的,和小販揮了揮手。
東市的商鋪多是些工具用品,這會已近正午,進出的客人比西市那些休息吃飯的酒樓要少許多。
江瀾音跟著阿達進了最里端的那家鐵匠鋪,她將圖紙交給了趙鐵匠。
巧合的是差不多的劍,鋪里正好有一柄,只是尚未打磨好,字樣也還需要額外雕刻。
想著晚上回去就能給哥哥一個驚喜,正好當作先前拿了他策論的賠禮,江瀾音難得有耐心道:“那我就等一等吧,麻煩趙叔了!”
見江瀾音準備在店鋪里等候,阿達搬了椅凳放于門口,陪著她一起等趙鐵匠做完事,順便等著江持榷來尋他們。
江瀾音被江道桉喊作“皮貨”也不是沒道理的,晃著腿只坐了一炷香的時間,她便沒了什么耐心。
她跳下凳子往店鋪后的角落走了走,一直站在身后的阿達趕緊跟上道:“小姐,您是要去做什么?”
“阿達哥哥,我肚子痛想去茅房,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阿達本想跟上的步伐一頓,轉了頭有些不放心道:“那我在附近等您,您有什么事便喊阿達。”
見江瀾音捂著肚子走向拐角處的茅房,阿達不便跟近,只好抱了劍在巷口處守著。
江瀾音回頭看了看守在巷口處的阿達,捂著肚子的手一松,蹲下身觀察起草叢中爬過的多腳蜈蚣。
肚子痛不過是個出來放風的借口,她只是想在四周溜達溜達。
她順著墻沿溜到街尾粗壯的古樹旁,四周無人,只有三堵破破爛爛的矮墻圍成了一條斷頭路。
平日里最后一堵矮墻上的小木門總是緊鎖關合的,今日不知怎么掀了一條縫。
好奇的江瀾音湊近看了看,鎖鏈依舊掛在上面,但是木門卻被暴力打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成人自然是過不去的,但是還是孩童的江瀾音可以。
她歪著頭順著門縫往內看了看,內里雜草深幽,幾間破爛的瓦房看起來隨時都能被風刮倒,這似乎是個廢棄的院子。
江瀾音有些嫌棄里面臟兮兮的環境,準備轉身離開,然而院子深處突然傳出棍子重重敲擊和人的悶哼聲。
有人在打人?
江瀾音準備離開的步伐一頓,轉了眼珠想了想,順著門縫悄悄擠了進去。
她輕手輕腳地撥開雜草往聲音處尋去,鳥雀飛叫,有幾分害怕的她,又從腰間摸了江道桉贈她的短劍,握在手中小心地往前靠去。
“小子,你趕緊交代北三街口天天玩耍的那些小孩,到底誰才是塞北軍的孩子!”
問話的人口音有些奇怪,江瀾音沒聽到人回話,片刻后又是兩聲棍響與一道悶哼。
“你說!不然我就敲碎你的脊梁骨!你就一輩子只能像小狗一樣在地上爬行!”
依舊是沒有回話聲,棍棒亂舞的聲音響起,敲擊在骨肉上聽得人渾身泛疼。
江瀾音看到前方有一個廢棄的木箱,借著深草的掩護,貓著腰藏到了木箱之后,然后探頭望了過去——
院角處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圍在墻根處,三人身上都背著狹長的布條包裹,看形狀倒是和趙鐵匠包放在柜架上的刀很像。其中一人拎了木棍使勁抽向腳邊,那團黑影微微顫抖了幾下。
江瀾音瞇了眼仔細看了一下,隨后瞪了眼捂住了想要驚呼的嘴,地上的黑影竟然是個小孩子!他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護著腦袋的手臂上滿是青紫腫痕!
“行了,再打若是死了,你又如何騙走那些小孩?”
一旁的男子出聲呵止了用木棍抽人的壯漢,他蹲下身掐起男孩纖細的脖頸道:“你現在去把那些小孩騙來此處玩耍,一個都不能少嘶!狗崽子!”
男子倏然抽手將人扔摔在地,他甩了甩自己的手,面目猙獰地看向自己的虎口處道:“你還咬人?當心我敲了你這一嘴利牙!”
“呸!”被摔在地的孩子許久沒有爬起身,他索性翻了身仰躺道,“你們寒漠人就只有這點本事么?”
“小孩,你看看這是什么?”
壯漢也不知從懷中掏了什么在那個少年面前一晃而過,緊跟著就見他鼓了勁翻坐起身,猛然撲向對方撕咬道:“你把她怎么了!她在哪!你放了她!”
少年撲咬的動作又兇又狠,干瘦的胳膊用力地纏緊了對方的頸脖!
“你放手,你們還不拉開他!”
一旁的倆人沒想到少年會突然有此反應,片刻后才回過神,環抱了他的腰身,將他用力扔了出去!
瘦弱的少年被抱摔在地,細長的幾根棒骨擲地悶響。少年躺在地上許久沒有聲響,好一會后才吐出一小口鮮血,撐著地面搖搖晃晃地立起了半截身子,緊跟著又無力地摔了回去!
“臭小子,我打死你!”一直沉默的那人攔住兩個同行人,低頭看向癱倒在地的少年蔑視道,“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去把那群小孩騙來。若是不聽話,我就殺了昨天拉著你的那個小姑娘。她是你的妹妹,對吧?”
少年放在地面上的手指摳著泥土攥得青白,他吐出口中腥味,因瘦弱而凹陷的面頰抖動猙獰。他利著墨瞳惡狠狠地看向對面三人,倒是攝得那三個寒漠人面容一怔。
“看什么,你小子是找打誰!”
被草蛇嚇得一哆嗦的江瀾音趕緊捂住了嘴,然而還是大意了,抖動的草叢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她呆愣地蹲在木箱后不知該如何是好,地上的少年卻撐起身猛然向三人撲了過去!
緊跟著他被兩人扯住胳膊掀走,然后又是一頓狠命的拳腳踢揍!
江瀾音本已趁亂轉身,可聽到少年咬緊牙關的悶哼聲,她僵了片刻,隨后閉眼軟坐在地哭喊道:“你你們欺負人!我要去告訴曾安的爹爹,讓曾叔叔來揍你們!”
“曾?”
三個寒漠人聽到江瀾音的話立刻停了手,隨后對視一笑,貼近抓住了她的手臂逼視道:“小孩?你說得曾安,他的爹爹是誰?”
“他爹爹是武藝高強的曾將軍!你們欺負人,他一定會揍得你們滿地爬!”
江瀾音瞪著眼緊張的看著面前的寒漠壯漢,片刻后對方拎著她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臉笑道:“是么,那就帶我們去看看你那個小朋友曾安吧。”
第29章 第 29 章 小阿音和“小麻桿“(……
“這個小丫頭的話可信么?”
最開始拿棍子抽打少年的瘦高個兒, 盯著最前方帶路的江瀾音,心中十分懷疑。
眉目深沉的那個壯漢,似乎是三個人中的頭領, 他瞇了眼看著矮不丁兒的江瀾音道:“去看看便知, 若是她說得那個位置很偏, 若真是有住人, 倒是很有可能就是塞北軍的家眷。而且她就是個幾歲的孩童,又撒的了多大的謊?”
倆人覺得頭領說得有道理, 他們三個大人, 難道還能怕了這兩個小娃不成!
三個人押了兩個孩子,按著江瀾音指著的方向,順著偏僻窄巷, 避著人群走了過去。
“小丫頭, 你說的曾安就住在那里么?”
面相兇惡的那個首領將彎刀架在了江瀾音細嫩的頸脖邊, 寒涼的刀鋒貼著皮膚激起顆顆粒粒的疙瘩, 江瀾音害怕地瞪圓了眼,指著不遠處的幾間房屋道:“曾曾安就住在那里,你們趕緊放了我們, 不然他爹爹一定會揍你們的!”
“哼,是么?那個曾安的爹爹是不是叫曾敬川?”
江瀾音斜瞥的瞳眸輕轉, 然后點了點頭神氣道:“是!他爹爹是塞北軍的將軍!又高又壯可厲害了!”
聞言, 三人瞳眸一亮,拿刀抵著江瀾音的漢子笑道:“你和曾安很熟?”
“我經常來找他玩,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為首之人對著身后拎著少年的同伴使了個眼色道:“讓他去。”
那人蹲下身從江瀾音的脖頸上摘下了一個刻著字的小金鎖,他隨手翻看了一下道:“沒想到還是個闊綽人家的孩子。瀾音,看來是你的名字了。”
他將金鎖扔進少年手中, 然后站至他的面前,用力拍了兩下他的臉頰道:“聽著小鬼,待會你就拿著這個瀾音小姑娘的福鎖去找曾安,就說是瀾音小姑娘在這里等他一起玩。你不要;ㄕ校歉页霾碜,你那妹妹的小腦袋,就要被我丟去野外喂狼狗了!
少年咬緊了牙關怒視向笑得狂妄的三人,江瀾音眨了眨眼看向少年,背對三人的她,對著那個可憐的少年輕輕動了動唇瓣。
少年的視線在她身上只停留了片刻便移了開來。江瀾音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留意她的唇語,有些著急的往前探了探,試圖再次引起他的注意。
“你做什么,老實點!”壓著江瀾音的男子抬手便給了她一巴掌,白嫩的小臉頓時起了幾道痕印。
江瀾音一瞬兇了神情,那個扇了她的人輕蔑地低看著她,譏諷一笑后,再次慢慢舉起了手——
“我去找到你們說得那個人,然后將他帶到這來見你們就行了是么?”
那人收回手,回頭看向少年點頭道:“沒錯,想辦法把他帶來,只他一人,不能驚動其讓人,不然我就殺了你和你妹妹。”
少年低頭看了看手心里那枚金鎖,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三人帶著江瀾音躲進暗巷中,少年擦了擦嘴邊傷口,鎮定著神情走進了幾戶住家所在的巷子中。
江瀾音緊張地盯著巷口,身后那個膽小點的寒漠細作問道:“怎么什么動靜也沒有,那個小鬼不會耍什么花招吧?”
按著江瀾音的那人也不禁皺緊了眉頭,他將江瀾音隨手丟至身后,自己往前探了幾步,盯著深處細細張望起來。
“怎么還不出來,他是不是去通風報信了?大哥”
“噓!有人來了!”
江瀾音跟著望向前方巷口,一陣輕巧腳步聲后,只見一個小男孩東張西望地小跑了出來。
“大哥!來了個小娃!怎么只有他一個,那個少年呢?”
那個寒漠人皺眉看了片刻,回頭看向江瀾音厲色道:“是他么?”
江瀾音盯著那個小男孩慢慢點了點頭。
小男孩張望了片刻,猶豫著往暗巷處走了兩步。
三人看著靠近的小男孩慢慢抽了刀,江瀾音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
緊張之間,小男孩突然對著正前方的街道大喊大叫地奔跑而去,巷內的三人頓時慌亂起來!
“大哥!怎么回事!”
站在最前方的首領最先反應過來,狠了神色啐道:“一定是那個狗崽子!”
他猛然回頭看向身后,這才發現江瀾音不知何時已經摸退到幾步之外!
見三人發現自己準備開溜,江瀾音趕緊轉身就跑!那個首領惱火地推開自己礙事的兩個同伴,只兩三步便縮短了他與江瀾音之間的距離!
眼見著他就要抓到江瀾音了,側面矮墻上突然扔下一個竹簍,幾只受驚的雞從簍中躥飛而出,硬生生阻斷了他的步伐。
三人后退著躲避亂飛的雞群,待到雞群安靜時,只見兩個瘦小的身影已經逃竄了很遠!
“追!”
江瀾音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少年十分驚訝,少年攥緊了她的手腕,拖著她在曲折的巷子中四處奔逃!
“跟緊我!”
聽到身后的動靜,少年將江瀾音往自己身邊帶了帶,拉著她鉆過一道細縫往深處躲避,追來的三人被攔在了縫隙之外,憤怒地丟了一旁的竹籠,勾手翻上矮墻,從另一條巷道追了過去!
聽到隔壁巷的動靜,狂奔中的江瀾音順手拽了一根木棍往右前方的空巷中使勁扔了過去!木棍鏘鏘響動,她猛然拽了少年急停,反向帶著他又往來時方向輕手輕腳走了過去。
“你做什么!”少年被她拽了個趔趄,江瀾音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比她高了一頭的男孩究竟有多瘦弱。
“噓!跟我走!”江瀾音帶著他走回到剛才的細縫處,然后鉆了回去,倆人貼著墻面聽到巷子深處的動靜越來越遠,不禁同時松了一口氣。
“我們去通知巡城的士兵!鄙倌贽D身便要往街道方向走,江瀾音拽住他搖頭道,“聲東擊西騙不了他們多久,等會他們肯定回來。知道我們會去搬救兵,他們也一定會往街道的方向追,我們從河沿附近繞過去,他們一定追不上!”
少年盯著瞳眸晶亮的江瀾音怔了許久,片刻后點頭帶著她,往她所指的方向奔了去。
“剛剛那個小男孩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勸得他出來的?”眼見無人追來,江瀾音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少年警惕地看著四周,帶著她盡量往有遮蔽的地方躲閃道:“我騙他說和他玩捉迷藏,如果他能順利跑到街道躲過我的搜找,就大喊出來,我便知道自己輸了,然后會帶他去買一支糖葫蘆作為獎勵!
“你還挺聰明的!那你是看到我先前的口型提示了么?”
少年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妹妹不再他們手上?”
江瀾音彎了眉眼笑道:“他們如果真的抓了你妹妹,還用得著拿她的東西嚇唬你么?直接帶著人來威脅你豈不是更有效果!”
少年回頭看向江瀾音,布滿灰土與傷痕的臉上慢慢露
出一個清淺笑容:“你也很聰明!
“往左邊跑!那邊通往城外,有塞北軍的將士在,我們得去告訴他們消息,那三個寒漠人應該是想抓住在城中的將士家眷來威脅大家,好以她們為護盾,借此穿過邊境防線逃回寒漠!”
少年點了點頭帶著她變道而跑,不料剛跑了幾步,身后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那兩個小鬼在前頭!”
江瀾音心頭一跳,回頭驚詫道:“怎么會這么快!”
少年回頭看了一眼,看到泥土上的腳印皺眉道:“這幾日下過雨,他們應該是尋了腳印找來的!快跑!”
“大哥,再追就要到城樓附近了,咱們還要繼續追么!”
跑在最前方的首領擰眉道:“追!那個小丫頭戴著金鎖,想來身份也不簡單,定然有幾分價值!放他們跑了咱們也是死路一條,不如搏一搏!”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他們離城樓還尚有一段距離。氣喘吁吁的江瀾音,體力逐漸透支,她努力甩動越來越沉的腿,對著前方同樣吃力的少年搖頭道:“你放手吧,我對他們還有用,他們不會殺我,你一個人跑,去搬救兵!”
少年攥緊了江瀾音向后掙的手腕,咬了牙堅持道:“不行,他們都不是好人!”
逃跑的速度越來越慢,眼見與那三人的距離越來越短,少年看了眼身側的赤烏河道:“你會鳧水么?”
“什么?”江瀾音沒聽清少年說了什么,只緊張地不斷張望身后,胡亂點了點頭。
“好!深吸一口氣,跳!”
江瀾音本能地聽了少年的指令,深吸一口氣后,就被突然的拉力帶偏至一旁,下一瞬湍急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涌來,糊得她睜不開眼,胸腔處一陣窒悶!
“咳”
少年蹬動著細瘦的兩條腿往前游動,緊拽著江瀾音的手倏然一沉。他憋著氣瞇眼看向身后,只見江瀾音張著嘴吐出水泡,五官因痛苦而緊皺成一團!
少年終于意識到江瀾音不會游泳,他撥動著水流向她貼近,然而下一瞬,水下突然襲來一道暗流,吸卷著倆人快速地往更深更遠處而去!
“咳!”水流的力度突然加大,江瀾音嗆咳著睜開眼開始努力掙扎。少年改拉扯為十指相扣,緊緊扣住江瀾音的手指,帶著她尋找機會浮上水面。
從河岸處看,赤烏河平靜寬闊,不曾想河下竟是這般湍急復雜。
少年焦急地劃動著自己的腿腳,見江瀾音漸漸沒了意識,慌亂緊張的他頓時嗆入了幾口河水!
力氣如抽絲般不斷散去,少年只覺四肢沉重,帶著江瀾音慢慢往下沉了過去,迷蒙間他看到河道深處懸立的鐵網柵欄,看著那深不可測的沉沉黑洞,墨色的瞳眸中終于露出了驚恐之色!
就在即將絕望之際,拉著江瀾音的左手驟然一輕,他剛想回頭查看,連帶著他的腰身都被一股強勁緊緊環了起來!他本能地掙扎了一下,緊跟著后背貼上了溫熱的胸膛,他被人固定在了身前。
逆著水流,有人環著他不斷上游,他斜仰了頭看向江瀾音,只見有人摟緊了她,帶著她更快地浮了上去。
有人救了她,太好了
少年心中一片喜悅,強鼓的勁,因為放松而驟然一卸,他猛然嗆了好幾口水,連帶著身上的傷也突然炸疼起來,然后手腳一軟,徹底失去了意識。
“阿音!醒醒!阿音!”
江持榷顧不得抹去面上的水,抱著軟趴了身的江瀾音一陣焦急。
他急急按壓出她胸腔內的積水,片刻后昏迷過去的江瀾音嗆咳出聲,她猛然吐出吸進胸腔內的水,迷茫的睜開了眼,在看清上方熟悉的面容后,攬了對方的頸脖嚎哭道:“哥,寒漠人好壞!阿音以為要見不到你和爹爹了!”
江持榷抖著身好半晌才緩過勁,他輕輕環了小小的江瀾音,顫著聲安慰道:“沒事了,哥哥在,別怕!
江瀾音軟著聲哭了許久,江持榷抱著她跪坐在地,心中一陣后怕。
“活了活了!小將軍,這個少年活過來了!”
聽到一旁的歡呼,江瀾音這才想起和自己一同墜河的還有一個少年!
她趕緊松開江持榷望過去,然后奔到坐在地上呆愣的少年身邊,撲到他的懷里,緊摟住他的頸脖激動道:“你也沒事,太好了!咱們得救了!”
少年傻傻地坐在原處,半晌后慢慢環住了軟軟的小姑娘淺淺笑道:“嗯,我們都活下來了。”
江持榷怔愣地看著自己一空的手,然后看向被別人攬抱住的妹妹,僵了臉站起身將人抱了回來。
“你是活下來了,但是你好好想想,這次回去怎么挨罰吧!”
小小的江瀾音頓時垮了臉,重新摟住了江持榷的頸脖撒嬌,揪著他的衣領小聲啜泣道:“哥哥,人家害怕他們好兇。”
江持榷訓斥她的氣勢瞬間一弱,撫著她濕軟的發髻道:“哥給你兇回去!
“他們還打我,你看阿音的臉,好疼”
“他們打你?”江持榷抱著江瀾音的手往前推了推,看到江瀾音面上的痕跡,神情頓時冷了下來:“我剁了他們的手!”
見江持榷完全忘了訓斥自己的事,江瀾音抿著唇,在他懷中又是一頓撒嬌。
看到小姑娘沒什么大礙,坐在地上的少年慢慢放松下來。
拖著他上岸的阿達見他一身破爛布衣,骨瘦嶙峋。看到他面上血瘀的傷不禁有些擔心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讓人去找你的父母,讓他們待會直接去醫館尋你!
少年看著阿達慢慢搖了搖頭:“我沒有名字,也沒有父母,家沒有,我和妹妹就住在西三街尾的草棚里。”
江持榷哄著江瀾音的手一頓,他詫異地看向地上的少年,江瀾音伏在他的肩頭,在他耳邊輕聲道:“哥哥,是他救了我,如果沒有他,我可能已經被那些人殺了!
江持榷抱著江瀾音的手緊了緊,拍撫著她的后背安撫道:“嗯,哥會處理。”
他盯著少年觀察了片刻,隨后輕聲一嘆,對著阿達吩咐道:“先把他帶回將軍府,找個大夫好生療傷。”
“是!”
阿達抱了瘦弱的少年起身,少年驚詫地看向江持榷道:“將軍府?”
阿達同情少年的身世,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抱著他彎眉道:“是啊,今天救你的是江小將軍,你救得是他的妹妹,也就是江大將軍的女兒,江小姐。”
少年偏過頭,一動不動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兄妹二人。
半晌后他盯著江瀾音粉雕玉琢的小臉,紅熱的耳尖倏然冷靜了下來。
他收回視線輕輕嗯了一聲,墨色的瞳眸慢慢暗淡了下來。
江大將軍的女兒
他太臟了,也不知道剛剛拉她時,有沒有弄臟她的手。
第30章 第 30 章 神秘青年
“你這孩子, 出門前特意交代的話,你全做了耳旁風!”
“爹爹,阿音錯了”江瀾音縮在被子里, 悄悄掀開一角露出兩只杏圓的眼睛, 偷偷觀察著江道桉的神情。
江道桉的兩條濃密粗眉, 因為情緒激動而斜飛上揚, 緊繃的面容看得出他十分氣憤,但盯著被褥里鼓囊的一小團身影時, 眸中滿是緊張與疼惜。
“爹爹, 要抱抱。”知道江道桉心中更多的是擔憂,江瀾音從被褥中伸出細短手臂,如往常一般與他親昵撒嬌。
江道桉無奈地看向刻意討好的女兒, 僅有的那幾分強硬態度也徹底消失。他伸手抱過瘦小一團的江瀾音坐于懷中, 一旁的江持榷不禁挑眉一笑。
“咳, 你這個做哥哥的也是!讓你好好看著阿音, 結果出了這么
大的漏子!”
江持榷的笑容微斂,他看了眼還在江道桉懷中撥弄胡子的江瀾音,眉頭輕攏, 眸中涌滿自責之意:“是持榷疏忽了!
“唉,我也是聽到阿音出事太過心急, 這些事又如何怪得你?這本就是我這個做父親的, 沒有盡好自己的職責,而且若是邊境安樂,又何以會發生這樣的事, 最近城里百姓誰又不是心慌膽顫”
“阿音!”李今愉掀了兜帽,慌慌張張自外進來。
江道桉詫異地看向突然回來的李今愉,緊跟著懷中一輕, 江瀾音已經開心的摟緊了李今愉的脖頸,貼著她的臉頰親親道:“娘!阿音好想你!”
李今愉緊張地舉抱起小姑娘,細細打量了一番,確認她無事后,一顆緊提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她將江瀾音重新攬入懷中,清麗面容終于綻出笑顏道:“我不過是離開了月余,你就又在家中胡亂淘氣!”
“阿愉,你何時回來的,怎么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李今愉輕輕掀眸看向神色驚喜的江道桉,她抱著江瀾音微微側了身,輕哼一聲,吝嗇了眼神,也不看他一眼道:“臨走前讓你們父子倆照顧好阿音,你們倒好,把人照顧成這個樣子了!”
一見苗頭不對,江持榷已經悄悄挪了步移向門口。江道桉無奈的將視線投向江瀾音,她卻歪了腦袋搭在李今愉的肩頭,對他的求助視若無睹。
誰讓他剛剛兇她!
江道桉心里不禁暗嘆,但又確實是自己有諸多過錯,他低聲細語地哄著自己的妻女,好半晌后,李今愉才分了些許眼神于他,勾了唇角淺笑道:“行了,看你眼下的青暈,最近一定又是每日忙碌!阿音這里有我,你先去忙你的吧!
江道桉不舍地多看了幾眼妻女,直到李今愉推手輕語了幾句,他才含了笑退出了門。
門口處,江持榷背了手站在那揚眉偷看,江道桉斂了笑,故作嚴厲道:“還笑!看到你娘回來,跑得比兔子還快!”
江持榷撓了撓鼻梁挑眉道:“不走快點,若是再惹得娘更生氣,您還不得揍死我?”
“你這小子,現在大了,翅膀硬了是吧!”被自己兒子打趣,江道桉一板臉,緊跟著笑出聲,對著他的肩頭輕捶一拳道,“就會貧嘴!今日還好有驚無險,那幾個寒漠人可都處理好了?”
“嗯,已經收押進牢房,命人嚴加看管。他們偷走的糧草分布圖已經搜出,還好,是我們之前用來迷惑他們的幌子,并非真正的分布圖!
“好,但為求穩妥,通知你魏叔,讓他在丹嵐也多加留心關卡進出,以防有詐。”
“嗯。等下我便給魏叔去信。”
江道桉攬著江持榷一路往外走,行至院門口時腳步倏然一頓。
院門外的矮樹旁站了一個瘦弱的少年,見江道桉他們出來,他的神情緊張了一瞬,緊跟著又恢復平靜,猛然鞠躬道:“江大將軍好!
江道桉被他突然恭敬的一禮震得怔愣,盯著少年緊繃的面容看了片刻,隨后笑著上前扶起他道:“你就是阿音口中那個特別英勇的小少年吧,小小年紀,不錯!
江持榷還記著江瀾音醒來后,撲在少年懷中親呢,還不停替他說好話的模樣,抿了唇心中滾著悶意。
聽到江道桉說,江瀾音對他夸贊有加,少年只覺自己紅腫的臉頰又泛起了熱。他搖了搖頭低聲道:“我并不好,是小將軍和小小姐救了我!
難得少年郎這般冷靜謙遜,江道桉不禁贊賞的多看了幾眼。
“我多謝救命之恩,還有這個還給江小姐!
“這是娘給阿音的福鎖?”江持榷一眼認出了少年手心中的東西,他接過金鎖翻至背面,上面果然刻著江瀾音的名姓。
“昨日小姐使計騙了那些寒漠人,他們拿了她的鎖讓我去”
少年也不知自己今日為何格外緊張,尤其是見了江道桉后,嗓子一直發緊低啞。他捏緊了指尖,努力想要組織好語言,可越說腦子越空,耳尖也緊張得通紅。
看出少年的緊張,江道桉溫和了眉眼靜候許久,見少年聲音越來越小,他才緩了聲接話道:“我聽阿音說了這件事情,她實在是太過胡鬧,耍小聰明,若非你機靈,不然此舉定會害了你”
“不是!若不是她用計,我們可能在荒院里就被害了,她很聰明!”焦急辯解的少年對上江道桉微詫的神情,隨后面皮一熱,又閉了嘴低下了頭。
片刻后又低聲堅持道:“小姐沒做錯!
江道桉怔了一會倏然笑出聲,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如此,那我就替我家那個調皮鬼謝過小兄弟的夸贊!”
江道桉微微俯身盯著少年打量了片刻,身形瘦弱,面黃唇白,顯然是貧苦人家的孩子。他按在少年肩膀上的手輕輕用了些力,隨后又慢慢拍撫了兩下。
不錯,雖然細瘦,但是底子不錯,五官俊朗,骨架寬大,往后調養調養定然也是個高朗的少年郎。而且沉著冷靜,膽大勇敢,也不是什么奸佞貪婪之人。
江道桉細細看了片刻,不禁起了惜才之心:“你今年多大,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家中還有何人?”
少年不明白江道桉為何問得這么詳細,抬眸看著他,眼神清亮如實道:“我今年十二,姓名不知,只有一個妹妹,我們沒有家!
江道桉愣了許久,終于反應過來少年究竟是怎樣孤苦的身世,不禁攏眉問道:“你妹妹多大,如今又在何處?”
“妹妹七歲,她大概還在西街等我!
提到妹妹,少年神情嚴肅了幾分,他再次向江道桉鞠躬施禮道:“在您家中打擾許久,多謝您的救助,我該回去尋妹妹了,告辭。”
十二歲的少年郎,身形瘦削的卻似七八歲的孩童,可帶著傷的稚嫩臉龐,卻又帶著不符年紀的老沉穩重。
江道桉輕輕嘆了一聲,回頭看向自家的少年郎道:“阿榷,你帶人去尋尋小兄弟的妹妹,將她帶入府中,交給算了,你娘估計過些日子又要出門,你將人帶回后,先交給你曾嬸,拜托她從軍眷中尋個細心的仔細照料!
“好,我這就去辦!”
少年不解地望向江道桉,江道桉按住他的肩膀俯身笑道:“我見你機敏聰慧,身形靈活,你可愿留在我塞北軍中,做一名保家衛民的好兒郎?”
少年恍惚了片刻,墨色的瞳眸逐漸明亮,直至燦若正陽,他才忍不住溢出笑容道:“我愿意!”
江道桉頓了一下,又蹲了半身,與他平視道:“你可得考慮清楚了啊,一旦入了營,每天都要訓練,你是小兵,還要做很多很多雜活,勞苦程度可能不亞于你在外生活,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等進去了吃不了苦再哭鼻子,我可是會狠狠訓斥你的!”
少年晶亮著眼眸搖頭道:“我可以!”
“不錯!是個勇敢的少年!”江道桉笑得開懷,隨后輕嘶一聲道,“沒名字可不行小兄弟,你可有族姓?”
既有妹妹,他對父母理應有些印象。
少年思索了片刻搖頭道:“我爹總是四處流浪,很少歸家,我從出生便被他丟回了村子,也不知道母親是誰。我在村里長至五歲時,他又抱了妹妹回來交給我,此后便沒再見過。我問過鄉親他叫什么,但是他們都不清楚,只知道別人喊他‘瘋漢’!
江道桉沉默地撫了撫少年的發頂,隨后笑了一下道:“既然路是你自己走出來的,那這名號便也與他們無關,你可有心儀的名姓?”
少年垂了眉眼小聲道:“我沒念過書!
“無妨,軍中有先生,你以后可隨他識字學習!苯黎駠@了一聲思索道,“既然如此,我這倒是有一對名字知逸、云姝,你看看可還
喜歡?”
少年輕聲學念了一遍,面上滿是欣喜。
江道桉笑了笑點頭道:“看來是喜歡了!這本是我與你姨為阿榷和阿音挑選的備用名,但他們兄妹二人抓鬮抓了如今的名。既然你滿意,那今后你便叫知逸,你的妹妹便叫云姝還缺了個姓氏,你可有想法?”
少年腦海里倏然冒出“江”字,不成想嘴上竟在走神間也發出了聲!
他吞下尾音,被自己的妄念燒紅了臉不敢抬頭。
江道桉倒是沒聽清少年小且低啞的字音:“你說什么?季?季么季知逸,季云姝,嗯!挺好的!”
見江道桉聽錯了聲,少年不禁松了一口氣,點頭應聲道:“嗯,我很喜歡妹妹也會很喜歡。”
江道桉站起身高興道:“好!‘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咱們知逸小小年紀已是不凡,將來定能有為!”
“所以,你和云姝的名字是我爹取的?”江瀾音掀著窗簾看向馬車旁的季知逸,直至現在,她都還沒從季知逸就是小時候那個“小麻桿”的震驚中回過神。
回想起過往,季知逸一向冷峻的面容難得有了些溫存,他亮著瞳眸望向江瀾音道:“嗯,江大將軍于我有著知遇之恩,他是個很好的人。”
江瀾音倚了車窗微微出神,原來她們江家和季知逸,還有這樣一層淵源
放空的視線忽然留意到不遠處駕著裝有泔水車的少年,少年郎穿著一身粗布衣,但是坐著的身姿格外硬挺。
江瀾音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曾經的季知逸,大概也就和這個少年郎差不多吧,身處逆境卻又不屈傲骨。
“你先歇一會吧,到了我喊你!
季知逸細心地掩實了窗簾,以防寒風刮入。累了幾日的江瀾音在一片暖意中昏昏睡去。
馬車駛出周陽向著蘇揚而去,駕著泔水車的少年將驢車趕至無人的河邊,跳下驢車輕踢道:“出來吧!
“臭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為什么要弄泔水桶!”一身臟臭的張守程從泔水桶中爬出,嫌棄地聞了聞自己身上,皺著眉一陣干嘔。
“少年”抬手掀了自己的草帽,露出清俊白凈的一張面容。仔細打量,彎翹的眼尾處還帶了些許細痕,只是他的神態與五官,格外顯嫩罷了。
“我當然是故意的,畢竟誰會閑得慌去翻泔水桶?”含笑的青年丟下趕車的鞭子轉身道,“我已經按公子的要求帶你出來了,你自己回去交差吧!
“哎!你這是去哪!你不和我一起回去見公子么?”
青年回頭看向他淺笑道:“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忙完了自然會回去見公子!
陳壽章脫了外衣追上前道:“我猜猜,你是不是又要悄悄跟上去?兄弟,你不會是真喜歡那個江小姐吧?不是兄弟嘲諷你,人家夫君可是北境戰神季知逸,咱們什么身份,拿什么比!別想了!”
“那又如何?季知逸很厲害么?”青年斜眸輕笑道,“他也配?”
青年說完便重新戴回草帽轉身離開。
陳壽章撇了下嘴反駁道:“你這就有些嘴硬了!”
青年腳步未停,低了頭越走越遠。
陳壽章站在身后一摸腰,緊跟著追喊道:“喂!不對!你等等我!你沒給我盤纏啊!”
青年微頓,丟下一包銀錢后,往蘇揚城方向繼續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