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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懂事的妾室

    大概是宣慶帝與恭親王還有些許良心, 顧慮到江瀾音與季知逸成婚時間不久,塞來的兩人也沒再行什么禮,只是差了禮官, 低調地將人領了過來。

    到了大廳, 兩個姑娘坐在那面面相覷, 只兩個小廝守在門口處, 桌上連杯茶水都不曾奉上。

    江瀾音偏頭看了眼身后的杜管事,只見他低頭負手于前, 對于丫鬟小廝們的“無禮”視若無睹。

    明白大家的態度與心思, 江瀾音心中微暖,片刻后輕嘆一聲揚笑道:“讓兩位妹妹久坐,實在是不好意思。銀翹, 去取些新茶來沏上!

    銀翹低頭未動, 江瀾音瞥了眼她氣抿的嘴, 搭了她的手輕輕一握道:“還不快去!”

    “是!

    銀翹不情不愿地轉身去泡茶, 江瀾音笑著往廳內走了幾步,與宮中來得禮官寒暄了幾句。

    “將軍何時過來?”坐了片刻也沒等到季知逸,江瀾音望向杜管事溫聲詢問道。

    杜管事遲疑了片刻, 低首回話道:“將軍今日塞北那邊來了書信,大抵是有些繁忙, 究竟何時能來老奴也不清楚。”

    江瀾音不禁愣了一下, 最近季知逸確實時常悶在書房中,難道是塞北那邊有什么變故么?

    思索了片刻,想起廳里還有其他人, 她提了笑容有些為難道:“今日趕得不巧,正好將軍有其他事務,具體禮事, 還得兩位妹妹稍等一會了!

    “無妨!币慌缘亩Y官趕緊行禮道,“來時陛下已有交代,二位姑娘是入府隨侍將軍的,一切從簡!

    江瀾音斜眸看了眼對面臉色不大好看的魏關月,神情微有為難道:“如此不大合適吧?”

    “無甚不可,夫人盡管放心!倍Y官拱手施禮道,“人已送到,一切皆已完成,奴才還需回宮復命,便不在此叨擾了,先行告辭。”

    禮官緊張地擦了擦額首上的汗水,季知逸不在,反倒是讓他松了口氣,生怕季知逸突然反悔,將人全扔了出去,他回去也不好交差。

    江瀾音也明白陛下他們這是見好就收,會意一笑道:“如此,便不多留了。杜管事,麻煩你差人送送。”

    有了江瀾音的話,杜管事這才上前塞了一份錢袋于禮官,禮官匆忙推手道:“不用客氣,不用客氣!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平日里最喜拿禮的人,今日連連推卻,只想著抓緊時間離開將軍府,免得拖久了又生變故。

    杜管事差人相送,廳里一時只剩下兩個守門小廝與江瀾音和兩個新“姐妹”。

    只是這兩位新姐妹的臉色著實都不太好,江瀾音輕咳一聲,溫聲客氣道:“兩位妹妹一路辛苦,不如我們先選好住處,入屋休息休息,待將軍事了,再與兩位妹妹相見!

    江瀾音的語氣和氣溫婉,魏關月的面色緩了不少,但是依舊說不上多好,只勉強牽了嘴角應付道:“一切聽姐姐安排!

    宮里來得那位舞女倒是很殷勤,她暗暗瞥了眼身側的魏關月,腰身輕動,裊娜行禮道:“奴婢軟香謝過夫人,一切聽夫人安排!

    聲音如鶯鳥輕啼,江瀾音不禁多看了兩眼。不愧是司禮坊出來的人,又美又嬌,真是賞心悅目。

    江瀾音抿唇走神了片刻,隨后拂了衣袖起身道:“如此,我便先帶兩位妹妹去選住處!

    行至門口正好遇到杜管事回來,江瀾音看向他笑道:“杜管事回來的正好,我現在要帶兩位妹妹去尋住處,你也一同前去,她們選好何處,就交由你來安排!

    杜管事眉頭微動,謙遜應聲道:“是,老奴謹聽夫人安排。”

    跟在身后的魏關月眉頭一皺,想著江瀾音定是要安排她們住得偏遠,本想理論幾句,但想起臨出門前恭親王的交代,又只得忍了回去。

    江瀾音帶著一行人前往東苑,待行至一處空曠閣樓處介紹道:“這里邊是將軍的住處,平日里將軍也在此處處理事務。西頭還有幾間空屋,也無人居住,兩位妹妹可去看看是否喜歡!

    聞言,魏關月和軟香一同看向不遠處的閣樓,隨后怔愣起來。

    本以為江瀾音會給她們塞至離季知逸十分偏遠的住處,沒想到竟是直接帶到了東苑。

    見兩人都在眺望閣樓,江瀾音看向一旁的杜管事眨了眨眼,杜管事會意上前道:“將軍一般都在塞北,只偶爾回京時才會住于府上。將軍一向不喜繁雜之物,所以東苑的環境便冷硬了些!

    魏關月和軟香順著杜管事所指方向望去,鄰近閣樓的小院面積不大,一眼往去構造也的確是十分簡陋,只院中幾棵孤零零的綠樹,看著著實有些寒磣。

    住慣了庭院的魏關月秀眉輕攏,就連軟香神情也有些微嫌。

    江瀾音將她們的神情都收入眼底,笑了一下溫和道:“西苑那邊主要是客房,條件上則要好上許多,但是那邊離將軍的住處稍遠,考慮到兩位妹妹應當是要和將軍親近些,便先帶你們來看這邊的住處了。”

    已經做好坐冷板凳的軟香不禁喜出望外,她也很是會看臉色。今日見了杜管事對江瀾音的態度,明白將軍府上下甚是聽從她的話,十分識趣地堆了笑,準備上前說些好話,與江瀾音拉近關系。

    然而話還沒出口,一旁的魏關月已是先一步含羞道:“姐姐考慮如此周到,妹妹甚是感激,多謝姐姐照顧,既然如此,關月便聽姐姐的安排,就選那間”

    魏關月的手剛指向離閣樓最近,環境最好的那間屋子,身旁的軟香忽然一聲低叫。

    魏關月本就看不上舞女出生的軟香,對于與她一同入府,算得平起平坐的她,滿腹不屑。

    這會見她失禮,面上也是掛了譏諷:“妹妹這是做什么,此處乃是將軍住所,何以大呼小叫。 

    魏關月倏然一叫,緊跟著捂了唇顫抖著退了兩步:“這這是怎么回事?”

    魏關月與軟香一同顫抖后退,江瀾音低頭淺笑,隨后斂了笑意順著看去,先是面上一驚,隨后以袖掩唇,故作定神的樣子道:“杜管事,這是怎么回事?”

    杜管事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抬手喚來不

    遠處指揮兩人搬動麻袋的小廝道:“怎么又出了岔子!”

    見到江瀾音也在一旁,小廝匆忙行禮道:“不知夫人在此,驚了夫人!”

    “無妨!苯瓰懸舴畔滦渥虞p瞥了眼麻袋中淋于地面的血跡道:“今日這又是什么情況,不是已經提醒你們小心些了么?”

    小廝無奈地擦了擦面上的汗水道:“回夫人的話,先前的提醒已經交代下去了,但是這個,是前兩日新進府的小丫鬟,不懂規矩!今日灑掃時,竟然擅自進了將軍的院子,這才中了院中的機關,被竹箭扎成了馬蜂窩!”

    軟香聞言驚呼,江瀾音瞥了眼她嚇得失色的花容,重新抬袖掩唇,調整了下神情,努力蹙眉道:“早已說過,將軍的住所乃是府中重地,四周機關重重,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怎得就是這般不小心!”

    江瀾音剛嘆息完,杜管事立即接話訓斥道:“我昨日才叮囑過你們,將軍近來住在府中,不僅是園中機關,四周的機關也皆已開啟,沒有特殊交代,一律不得靠近!你們都當耳旁風么!這都是這個月第五個人了,若是傳出去,旁人怎么想我們將軍府!”

    “夫人息怒,管事息怒!奴才一定小心處理,不會讓旁人發現的!”

    “這不僅是小心處理的事情,重要的是人命。”江瀾音放了袖擺愁嘆道,“若是他們家中人看到他們這般慘相,心中不知有多難受!

    杜管事無奈行禮道:“夫人恕罪,是老奴疏忽了。請您放心,老奴待會便召集所有人再強調一番,定然不會讓慘相再生!

    江瀾音望了眼還在滴血的麻袋,撇過頭揮手道:“罷了,好好安撫他們的家人,抬下去厚葬吧。”

    “是!”杜管事回頭吩咐道,“趕緊把尸身抬下去!地上的血也清理干凈!”

    江瀾音低落了片刻,隨后一驚,似乎終于想起了身后的兩位姐妹,交握緊了雙手尷尬道:“府中管理疏忽,讓兩位妹妹受驚了!

    軟香縮在一旁倏然回神,顫了聲害怕道:“這這是尸么?”

    江瀾音牽強一笑沒說話,只尷尬地點了點頭。

    軟香瞪了眼看向四周,抖著手指向四周道:“這這附近都,都有機關?”

    杜管事接話道:“此處乃將軍住所,自是需要重防。不過姑娘放心,只要不亂走亂碰應當是不會碰著機關的。”

    “應當?”軟香看著地上的血跡緊張道,“難不成還有別的可能才觸發機關?”

    “當然不會。”江瀾音適時接話道,“機關是為了防外人,當然不會隨意觸動。只是”

    江瀾音頓了一瞬溫聲道:“只是這機關乃是將軍命人所制,究竟在何處,如何觸動,我們也不太知曉,所以難免會有人把握不住方圓范圍,一不留神就跨進了區域!

    見魏關月和軟香都白了臉,江瀾音笑著安慰道:“兩位妹妹莫怕,平日里若是在院中住好,自然是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軟香看著地上逐漸干涸的血跡,連忙擺手道:“夫人,奴方才想了想,此處乃將軍住所,雖然夫人厚愛多有照顧,但是奴不能不守規矩,越矩住于此處!奴還是去西苑更加合適!”

    江瀾音遲疑了一下,魏關月望向不遠處的閣樓,咬唇片刻終是順聲道:“軟香妹妹說得有理,姐姐厚愛,但我們不能沒有規矩。”

    江瀾音瞳眸微低,片刻后輕嘆道:“如此,那便依兩位妹妹吧!

    她偏頭看向杜管事,唇角不禁上揚起來。

    真是兩個懂事的“妹妹”啊!

    第42章 第 42 章 同房時間分配

    “那淋了一地的紅色液體是什么?血?”林越斜倚著墻面, 半掀了木窗向院外眺望著。

    站立在暗處的季知逸收回視線,轉身坐回桌前輕輕嗯了一聲。

    “真是血?”林越訝異了一瞬問道,“那個袋子里是什么?看體積可不小”

    林越瞇眼仔細看了看麻袋的形狀, 半晌后緊眉低喃道:“倒是有些像人?”

    季知逸在書桌前一邊翻找一邊輕應道:“嗯, 差不多。”

    “還真是人嗯?”林越掀著木窗的手一抖, 木框猛然抨擊發出咚的一聲。

    準備跟著去西苑的江瀾音抬頭看向樓上, 緊合的窗戶后似乎有人影閃過。

    “夫人?”杜管事順著江瀾音的目光看了上去,江瀾音盯著窗戶問道, “將軍在書房么?”

    “在的, 將軍今日并未出門!

    江瀾音望著書房看了片刻,低頭輕輕抿唇道:“走吧,去看看她們選住何處, 待會記得差人來與將軍說明白!

    半晌后, 縮在窗戶后的林越悄悄掀開一點窗戶看向院外, 看到江瀾音她們遠去的背影后, 他慢慢舒了一口氣。

    慶幸自己偷窺沒被發現之余,林越又想起了季知逸方才的話,匆匆繞到桌前, 按下了季知逸正在整理的書籍道:“你說剛剛那個抬出去的麻袋里是人?這到底怎么回事?”

    季知逸抬眸看向眉眼焦急的林越,輕輕牽了下唇角道:“是冒充人。里面是裹了石頭包成人形的碎布!

    “石頭?碎布?”林越疑惑了片刻, 隨后忍不住笑道, “原來如此,難怪她會直接帶她們直接來東苑選住所所以那淋出來的是什么?”

    季知逸相對一笑道:“雞血!

    “我就說進來時,后廚那邊怎么滿是雞叫聲!

    林越隨手從筆架上抽了支毛筆, 搭在指間邊轉邊嘆道:“真該讓那天的大臣們過來看看,保管回家不和自家媳婦鬧別扭了!”

    季知逸挑了挑眉頭,林越轉過身貼至他的身側笑道:“你家夫人如今可是后院楷模!你知道有多少已婚男人在羨慕你么?”

    “羨慕我?”季知逸低笑一聲, 柔了眉眼溫聲道,“確實,值得羨慕!

    “要點臉吧你!”林越抽回被季知逸躲開握住的筆桿,甩了甩自己的手腕冷哼道,“瞧你那得意樣!不過就你家夫人宴會上那表現,溫柔大方,體貼入微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賢良淑德的好妻子!”

    林越輕輕嘖了一聲,隨手將筆扔回桌面,慢慢搖了搖頭道:“但凡讓他們看到她今天耍心眼把人忽悠走的模樣,就會發現還是自家那個沒心沒肺的專情婆娘好!他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

    林越故意瞥了眼季知逸的面容,瞥到他慢慢低沉下來的眉眼后,在一旁幸災樂禍道:“也不想想,哪家真心喜歡夫君的妻子,會笑著接下別人送給夫君的妾侍,而且還是一次性兩個!”

    季知逸的喉頭急速一滾,緊繃著下頜,唇角抿成一線。

    屋內沉寂了片刻,林越也收了說笑的態度,呵出一氣拍了拍季知逸的肩膀道:“沒事,來日方長樂觀點想,哪怕最后她也沒喜歡上你,至少你可以收獲無數侍妾,羨煞旁人哎!”

    林越倏然摔向前方踉蹌了兩步,隨后穩住身形回身道:“好了好了,我不開玩笑了。哎!都

    說了我不開玩笑了嗯?信筒?”

    林越接住季知逸丟來的短小竹筒,拆了封口,取出里面的信紙細細看起來。

    “這是昨日寄到的,今日找你來,就是想問問你的看法!

    林越的眉頭越皺越緊,看完信后眉眼鋒利道:“信上說得內容確定么?”

    “嗯,胡聲已經去核實過了!奔局輳囊慌缘墓窦苤谐槌鲆槐摰叮滞筝p轉,他將刀柄轉向林越道,“新豐二年,罪臣趙尋貪污軍需萬兩,自此之后,所有軍需在鑄造之時,皆會在暗處鑄上印記,入庫之后,也必須將去向登記在冊,以方便核查軍需數量。”

    “那日我們在那群獵戶手中收來的兵器,皆屬于由江小將軍率領的朝云騎。朝云騎人數不多,但皆是精英,最擅長埋伏突擊。”

    林越接過鋼刀瞇眸看了片刻,隨后凜眸道:“我若沒記錯,慶谷一戰后,整個朝云騎,一具尸身都不曾尋到。”

    季知逸輕輕點頭道:“是。朝云騎一百六十八人,全部失蹤。”

    “慶谷一戰,戰況慘烈。戰后收斂尸骨時,好些將士連具完整的尸身都難以拼湊完整。四周高山深谷,還有許多人失蹤尋不得。半個月后,戰場清理完畢,守在營中的人也沒有再等回生還者。所以大家認為失蹤的朝云騎,也同樣犧牲在了那片荒野之中。”

    林越頓了片刻,心中只覺有些荒謬,他將信紙塞回信筒,連著鋼刀一同拍進季知逸的懷中道:“這些鋼刀是朝云騎的,但是,卻被人在原中郡的平河谷撿到。季知逸,你知道這有多荒謬么!”

    季知逸接回鋼刀放于桌面,他掏出火折子,將竹筒中的信件燎于焰尖,靜靜看著寫滿字跡的單薄信紙化為灰燼。

    林越抬手抹了一下自己有些緊繃的面容,半晌后呼氣道:“戰時離營,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他們不會是逃兵,更不會是”

    林越喉頭一滾,哽了一下道:“更不會是有不軌之心他們一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季知逸點了點頭,看向林越道:“南府軍押送那群人回來時,可有什么異常?”

    “異常?”林越搖了搖頭道,“沒有,那群人前些日子已經按律處理,這會應當已經在發配冰河的路上了!

    “那些兵器呢?”

    “我將它們收進南府軍的雜物庫中了,那邊平日都是堆放一些沒用的雜貨,鑰匙在我手上!

    季知逸垂眸問道:“有其他人查看過這些兵器么?”

    “誰會查看這些,入京后便收了起來”林越的話語猛然停頓,皺眉思索片刻后,他睜了眼滿目不可置信。

    季知逸盯著林越看了片刻,隨后輕聲問道:“有人查看過?林太尉?”

    “不可能!”林越眉目一厲道,“他不可能做這些事!他他那日只是剛好遇到了我,見我還拉了一箱東西,隨手翻看了一下!”

    季知逸沒有說話,林越捏了捏手有些慌亂,片刻后他沉沉呼氣,倏然反應過來道:“你也相信老頭子!

    季知逸收回打量的目光,點了點頭道:“本來不確定,但是現在可以肯定了。”

    林越搓了搓自己有些僵木的臉道:“我倒是自亂了陣腳,我家老頭如果有這壞心,又何必自己交了兵權,讓我進南府軍。”

    季知逸拍了拍林越的肩膀,林越回手捶了他一拳道:“你今天就是來詐我的!”

    “不是,我是真心來問你的看法!奔局萆袂檎苏,“我想林太尉應該是知道什么!

    林越與季知逸對視一眼,瞳眸微閃起身道:“我回南府軍一趟!你等我!”

    林越匆匆起身,推開后窗一躍而出。季知逸看著林越奔遠,視線挪向西頭,鵝黃色的身影在西苑一閃而過。

    “將軍!”

    敲門聲倏然響起,季知逸關了窗應聲道:“進來。”

    入門的小廝是先前派在江瀾音身邊的,季知逸望向他道:“何事?”

    小廝上前道:“將軍,夫人差我來稟告,兩位側夫人的住處已安排好!

    季知逸的目光一冷,皺眉反駁道:“府里只有一位夫人,何來兩位側夫人?”

    小廝頓了一瞬,隨后反應過來道:“是,小的實言!是魏姑娘與軟香姑娘的住處已經安排好了,魏姑娘住在了西苑的望月樓,軟香姑娘住在了西苑的綠蕪園!

    “軟香姑娘?”季知逸斜眸道,“她不過是陛下派來隨侍夫人的丫鬟,為何也安排去了西苑居住?”

    小廝頓了半晌,也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季知逸也明白自己與小廝置氣沒任何意義u,但依舊控制不住脾氣。冷靜片刻后,他沉沉舒氣道:“我知道了!

    小廝立在門口未走,季知逸怔了一下問道:“還有什么事么?”

    小廝低著頭吞吐道:“呃夫人還有話,讓小的轉于將軍!

    季知逸等著小廝繼續回話,小廝卻猶豫了許久,這才硬著頭皮道:“夫人說,今日兩位側兩位姑娘首日入府,您理應去她們屋中,但一夜進兩屋,怕是不大合適”

    小廝每說一個字,季知逸的臉色就難看一分。

    小廝壓低了頭道:“夫人的意思是,魏姑娘先點入府,又是恭親王妃的侄女,論身份地位都比軟香姑娘高,您今晚去魏姑娘那最合適,但軟香姑娘是陛下派來的人,也不容輕視,您明天晚上切記要前往軟香姑娘的綠蕪園”

    屋內寂靜無聲,小廝只瞥了一眼季知逸的臉色,隨后便不敢再多說一言。

    半晌后,季知逸才平復了心情捏緊了手指道:“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夫人,一切聽她安排!

    小廝逃也似得離開,季知逸仰頭呼氣,視線掠過遠處,正好看到那抹鵝黃色的身影自西苑而出,她與身側兩個姑娘說笑甚歡。

    季知逸目光沉沉,心中一片悶郁。

    她就當真這么不在乎他么?

    第43章 第 43 章 一碗水要端平

    自宴會之后, 季知逸便沒有回過主屋,江瀾音覺得自己一個人過得也挺自在,換衣服時也比以往方便許多。

    可今日也不知道為什么, 自在的快樂少了許多, 心里反倒是悶了不少。

    心中煩悶也睡不著, 江瀾音在空落落的屋里轉了幾圈, 最后還是端了桌上的果盤,坐到了庭院中的石桌旁。

    先前每天一早, 季知逸便會在院中練劍, 那時也不覺得這個庭院有多空曠,這會晚上獨自坐在此處,廊下的燈籠輕搖, 地面上的光影昏暗跳動, 江瀾音倏然發現, 這個庭院竟然也挺寬闊的, 還有些冷清。

    江瀾音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袖衫,無聊地搭著桌檐,隨手拿了盤中的橘子剝了起來。

    一連吃了五六瓣后, 她才覺出橘子有些酸,蹙著眉將手中剩下的橘子放置一旁, 靜了半晌后, 她才撐起下頜仰頭望向了西苑的方向。

    高立的廊檐將遠處的景遮了嚴實,漆黑的夜空更是將僅剩的那點屋頂也吞了個干凈。

    江瀾音眺望著墻頭也沒收回視線,只怔怔地望著西邊方向, 陷入了沉思。

    這個點,季知逸應該已經忙完去了西苑吧?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先去了魏關月那邊。

    按理來說,軟香比魏關月晚進門, 論身份,她也比魏關月更低,季知逸明日再去軟香那屋,也是應當。但是軟香是陛下派來的人,這么安排也不知道會不會惹得陛下不快

    江瀾音伸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越想越覺得頭疼。

    那兩個姑娘怎么想,會不會得罪陛下,其實也不至于讓她如此頭疼,可是她就是覺得越想越難受,胸口處的煩悶感也變得越來越嚴重。

    身后傳來輕巧的腳步聲,她只當是銀翹看

    到了院中的燭火過來尋她。

    沉沉舒了一氣后,她閉了閉眼道:“銀翹,明日和杜管事說一聲,這幾日將軍都在西苑,讓廚房給西苑那邊多備些好菜,不用按日常的份例準備還有,不論將軍是去望月樓還是綠蕪園,兩邊都一樣安排,畢竟將軍之后常去誰那邊也不確定,暫時就先這么安排。”

    等了半晌也沒聽到應聲,江瀾音睜了眼回頭道:“你聽到我剛才說的話將軍?”

    季知逸負手靜立在幾步之外,江瀾音怔了片刻眼眸輕瞪道:“你怎么在這?”

    季知逸在江瀾音訝異地注視下慢慢走至桌邊坐下,他看了眼桌上半裹著橘皮扔放在一旁的橘子,從中拿了一瓣放進口中道:“還算甘甜,不合口味么?”

    江瀾音眨了眨眼,重新拿了一瓣塞進嘴里,腮幫輕動,直至口中橘汁全部吞咽,隔了好一會才慢吞吞道:“是挺甜的,只是晚上吃得有些撐!

    季知逸點點頭,看了眼江瀾音端放在桌上的果盤道:“西域送來一批甜瓜,杜管事沒讓人送來么?”

    江瀾音沒想到季知逸會突然聊起這些,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與他閑聊道:“送了,一部分送去了云姝那邊,剩下的我想著兩位妹妹剛入府,便差人送給她們二人了!

    “兩位妹妹?”原本低垂著頭的季知逸抬眸看向江瀾音道,“你和她們倒是熟得很快!

    江瀾音偏眸看向對面背光而坐的季知逸,籠在陰影中的面容看不清神色,她緩了緩輕笑道:“還好,兩位妹妹也挺好相處的!

    “東西都給她們了,那我若是回東苑了,又該如何?”

    “嗯?”江瀾音不解地看向季知逸,琥珀色的瞳眸中溢出疑惑。

    季知逸掀起眼簾唇角上提道:“夫人方才考慮那么周到,怎么就漏了東苑?”

    江瀾音愣了許久才明白季知逸的意思,頓了好一會才接話道:“將軍最近不都應該在西苑么?”

    “為什么?”

    “兩位妹妹剛入門,于禮,你也應該在西苑”

    “夫人不是安排了今明兩晚么?”

    江瀾音扇了兩下睫毛道:“是這樣不錯,但是接下來將軍應該也會在西苑才是!

    “為什么?”季知逸似乎是真得很好奇,一雙墨瞳定在江瀾音的臉上,認真地等著她回答。

    “為什么”江瀾音屈指撓了撓自己的指腹,這不是明知故問么?

    魏關月和軟香是恭親王與陛下塞來的人,總不能將人冷落在一旁。而且,她們如今是季知逸的妾,又溫柔貌美,他不流連西苑,還能去哪?

    江瀾音打量了一番季知逸,低了頭小聲道:“于情于理都應如此,兩位妹妹初來乍到,總不能冷落了她們!

    “夫人說得是。”季知逸認真探討道,“那夫人覺得我應當在西苑陪伴多久才合適?”

    沒想到季知逸還真的在認真考慮,江瀾音憋悶了許久,才悶了聲叨咕道:“陪伴多久自然是要看將軍自己,將軍若是不偏愛,一個月三十天,一人十五天便是。若是有偏愛,自然可以多留幾日,但是盡量還是一碗水端平哎?你做什么!”

    還在悶頭分配時間的江瀾音,眼下的地磚倏然倒轉,腰腹處被堅硬的肩骨硌得生疼,她撲棱了兩下眼睫,盯著季知逸飄動的衣擺道:“你這是干什么!放我下來!”

    季知逸拍按住肩頭上扭動的腰肢,固定好被扛在肩頭的江瀾音道:“夫人說得是,一碗水要端平,我與夫人成婚三個多月,宿在東苑的時間不過幾日,算起來還缺了不少時日,自然是要補回來!

    江瀾音趴在季知逸的肩頭上轉了轉眼眸,隨后停止了扭動,轉頭看著他的后腦勺道:“補什么日子?”

    季知逸彎腰將人放至床榻,江瀾音將要起身,他卻撐著手臂貼了近,又將人逼臥回了床榻。

    季知逸低俯著視線,眼瞼輕垂微瞇,勾了勾唇角認真計算道:“夫人大度,她們二人一人十五日,但這不公平!

    “哪里不公平?”

    季知逸的面容又下壓了幾分,呵出的熱氣擦著她的耳廓,帶起一片細小疙瘩:“一個月就三十天,給她們三十天,當然不公平。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按著夫人的分配,一個月里,一個妾我都要去陪十五天,那我在夫人這,至少也該陪上二十天。”

    琥珀色的眼眸一睜,江瀾音猛然側頭,唇畔擦過溫熱的下頜,她怔了片刻,意識到自己剛剛蹭過了什么,又縮了脖頸努力拉開距離,圓睜著一雙杏眸往下縮了縮。

    溫軟一觸即逝,沉沉的墨瞳眸星點漸亮。季知逸低頭看向仰躺于榻的江瀾音,喉頭滾動低沉道:“這三個月,我欠了足有六十多天,既是欠了債,自然是該先還的。”

    江瀾音倒是沒想到還能這么算賬,眸光跳動,怔怔的與季知逸對視良久,才反應過來磕絆道:“這這怎么能這么算!”

    季知逸卻挑了眉頭認真道:“按著夫人的說法,就該這么算。”

    軟發鋪散于身下,季知逸的掌心處也按壓了一縷。指節輕動磨了磨綢緞般細軟的發絲,溫熱的呼吸帶得交纏的視線也逐步熱烈。

    季知逸蜷指勾了一小撮發絲,喉頭幾滾,慢慢低首,最終唇畔自挺翹的鼻尖擦過,將這一吻落在了身下人的眉心之間。

    視線倏然由暗轉明,江瀾音呆愣地望向已經起身走向衣柜的季知逸。

    她慢慢松開拉著衣袖緊攥于胸口處的雙手,撲著長睫傻傻地坐起身,怔愣地看著季知逸從柜中取出被褥,在外室的軟榻前鋪好了睡處。

    鋪好床褥的季知逸回頭看向呆坐在床的江瀾音,瞥到她兩頰上的紅暈,英挺的眉眼間暈染開笑意,然后吹滅了桌上的燭火,室內陷入一片昏暗。

    外室的軟榻上傳來窸窣動靜,直到室內歸于平靜,江瀾音才緩過神,看著軟榻上那道攏起的背影,慢慢抬手撫上了自己的眉心。

    他這是什么意思?

    魏關月與軟香第一天入府,季知逸既沒有去行禮,也沒有去留宿,而是啄了她一口,又窩在了她屋里的外間軟榻上。

    江瀾音點著自己的眉心盯向季知逸,她應該再勸他去西苑的。

    人已經留入府中,若是冷落了她們,惹得恭親王與陛下不快,一切便是白忙活。

    江瀾音干澀著嗓子想要開口,啞聲了片刻,她又閉了唇。

    魏關月與軟香可以進將軍府,已經是她與季知逸給了足夠的情面。今日陛下派來的禮官也不在意那些禮節,就足以說明陛下也是心知肚明,不會再逼迫得更緊。

    畢竟陛下與恭親王的目的,也不過是讓她們二人留在府中,好埋下自己的眼線。季知逸不與她們同房,縱然陛下與恭親王心中會有所不快,但也不會為此而過分計較。

    江瀾音心中琢磨了片刻,咽回了勸誡的話。她看著外間的季知逸,一晚的沉郁也蕩然一空。

    季知逸說她今日的安排很大度,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的肚量究竟有多少。

    重活一世,她有許多慶幸。但是有時候,她又很懷念過去的自己。

    至少前世的她,愛得直白坦蕩,沒有這么多的擔憂,不會束手束腳。

    顧慮太多,反倒是有些憋屈。

    “瀾音。”低沉的輕喚聲自外間傳來,怔愣思索的江瀾音漸漸回神,望向背身側躺于榻的季知逸。

    一聲輕喚后,季知逸沉默了下來。許久之后,他才低緩了聲道:“后天我便要啟程回塞北了。”

    江瀾音眸間微茫,緊跟著神情一緊。

    他要回去了?

    江瀾音的眼瞼驟然一垂。

    原來他是來道別的啊

    第44章 第 44 章 了知大師

    盡管早已知道季知逸回京, 不過是一段過渡時光,他并不可能在京中久留,但是現在突然聽到他說要走, 江瀾音心中還是驀然空了一些。

    內室一片寂靜, 季知逸背對著榻外, 也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后, 江瀾音才短促應了一聲。室外再無動靜,側躺于榻的她, 微微轉過身子, 瞄著外間輕聲開嗓道:“將軍這次去,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聽到江瀾音的問話,季知逸垂了眼眸停頓道:“若是順利, 可能半年便可歸京。但若是寒漠有變歸期不定。”

    “我明白了!

    紗衣與床榻上的綢緞磨出細微響動, 江瀾音慢慢側翻向內, 不自覺地輕咬起自己的下唇。

    邊境一向風云多變, 寒漠奸詐狡猾,保不齊又會有什么新的變故。若是塞北不穩,兩方持續交手三五年也是常見的事。

    以前的日子也沒有季知逸, 但是如今他真的要走了,心中卻覺得一片空落, 這種心情與父親每次出征時的感覺差不多。

    江瀾音背著身眼睫輕動,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然有些依賴季知逸了。

    她知道自己對他有好感,可沒想到這些好感也累積到了會讓她產生思念的程度。

    季知逸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床榻上的人再度開口說話, 兩人相背而臥,各懷著心事,假寐至天明。

    一早, 杜管事便備好早飯等在了前廳,魏關月與軟香也等候在了一旁。

    季知逸昨夜直接回了東苑,與這二人也不曾有過照面。剛入府便得了這樣的冷落,一向被捧在手心的魏關月,一張花容好似霜打,眼下也多了幾分倦色。

    見江瀾音與季知逸一同進來,魏關月的原本擠出的笑容頓時淡了許多,勉力撐著笑與二人行了一禮。

    “奴給將軍、夫人請安!

    見季知逸替江瀾音拉了拉桌邊的圓凳,呵護有加,加上昨夜季知逸又宿在了東苑,軟香也明白過來,季知逸對江瀾音格外珍視。

    見魏關月立在一旁未動,軟香卻很是識趣。

    她自銀翹手中接過湯勺,先是盛了一碗米粥放置季知逸手側,然而季知逸卻只是瞥了一眼,便點著碗壁,將粥推至了江瀾音的手邊。

    江瀾音怔了一下準備推回,然而無意間瞥到了魏關月難看的面色。

    已經伸出的手改推為端,她在魏關月怨念的注視下,端過粥碗淺笑道:“多謝妹妹了。”

    江瀾音拿著湯勺慢慢攪和著熱粥,突然意識到自己原來也是這般劣性。

    軟香的視線在江瀾音與季知逸之間來回了一圈。季知逸對江瀾音的呵護,著實讓她詫異了一番,但也讓她明白了江瀾音在將軍府中的地位。

    看出季知逸對她與魏關月的冷漠,軟香也直接退至了江瀾音的身側,在她身旁伺候起來。

    季知逸的冷漠,魏關月也看在眼中。這會看著軟香去討好江瀾音,不禁妒意滿心,內里牙關也咬得緊切。

    季知逸瞥了一眼魏關月,眉頭微皺道:“往后你們二人不必隨侍,在西苑安穩些。府中事宜,一切聽從夫人安排!

    軟香溫聲相應,魏關月頓了片刻,也低聲應了下來。

    季知逸似乎有什么事情,匆匆喝完粥便與江瀾音道了別。

    魏關月精神不大好,一頓飯還未吃完便告了退。軟香倒是適應良好,很是機靈,但總體而言,也算是安安分分。

    飯后,杜管事又送來了新的賬本。先前季知逸剿匪有功,太后與陛下又給了不少賞賜。

    那些金銀財物之類的,杜管事已經整理清點好入了庫,剩下的珠寶首飾,他卻是直接捧了盒送了過來。

    “這是做什么?”

    江瀾音拿了支珠釵把玩,杜管事解釋道:“將軍交代了,往后有什么珠寶首飾,都直接送至夫人這里!

    “這是為何?放在庫房里存著便是。”

    杜管事低了首慈笑道:“將軍既然交代了交于夫人,那便由夫人您隨意支配。而且,這些首飾留于倉庫中也無甚用處!

    江瀾音把玩的手一頓,視線移向了一旁的珠寶首飾。

    這個意思是,這些東西都送歸于她個人?

    先前下聘時,季知逸差不多就掏了自己的大半身家,如今又將所得的好物都給了她。

    旁的暫且不說,單是錢財方面,季知逸對她真的是毫無留私,十分大方。

    “夫人,不知可方便讓奴等人,現在入屋為將軍收拾行李?”

    一直隨侍在季知逸身側的高澤帶著兩個小廝,候在門外等著江瀾音的應答。

    江瀾音點了點頭,有了她的準許,高澤帶著小廝前往東苑收拾起季知逸的行李。

    三個人收拾的速度很快,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抬了一個木箱出來。

    在庭院內呆坐的江瀾音怔了片刻問道:“只有這點東西么?”

    高澤起先沒反應過來,直到看到江瀾音落在木箱上的視線,隨后明白道:“回夫人的話,將軍常宿塞北,留在京中的物品并不多,只回來時帶了幾件衣物。若比起來,這次帶回的物品還算多的了!

    見江瀾音神色顯惑,高澤瞥了江瀾音一眼笑道:“將軍特意交代了,一定要將夫人先前縫制的幾身衣裳帶上!

    她縫制的衣裳?

    江瀾音的眸珠輕動,她何時給季知逸縫制了衣物?

    高澤與一旁的隨從神色微慕,江瀾音尷尬地垂了眼睫,也不好說出自己的疑惑。

    她起身踱至木箱邊,掀了蓋打量,雖是一個木箱,實際上內里的東西只放了小半,也不過是幾件季知逸常穿的舊衣物和幾本兵書。

    在舊衣物旁還有一個銀色綢緞包裹的行囊,她抽了繩結翻看,里面是幾件新置的衣裳。

    衣物是上等的絲錦面料,還用金線繡了邊角暗紋。好料是好料,但是她實在是想象不出來季知逸穿上這些衣物會是何樣,大概是比上京那些紈绔子弟要端正些許。

    指尖輕輕拂過奢華的衣面,江瀾音終于想起這些華而不實的衣物是從何而來。

    出嫁前蘇嬤嬤曾提醒過她,閑暇時可以為季知逸先縫制兩身衣裳。她的手工一般,那時也沒什么心思,索性就讓銀翹挑了幾匹好料子,找了繡娘估著季知逸的身量縫制了幾身。

    衣物縫制好后,她也不曾細看過,只是對這幾匹料子還有些印象,倒是不曾想,季知逸竟是這般愛惜,此番回營也要隨著帶回去。

    高澤他們笑得含蓄,江瀾音心里卻十分煎熬。季知逸的珍視,讓當初隨意糊弄的她愧疚不已。

    江瀾音看著那幾件與季知逸完全不貼,也不可能穿上戰場的衣物,一時之間坐立難安。

    如今再去縫制新衣物定然是來不及的了,她繞在木箱附近踱步,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么去補救。

    江瀾音愁著臉在那徘徊,一旁的杜管事瞥了瞥木箱,頓時明了原由。

    他抖了抖胡須輕輕嘆了一聲,隨后彎了唇角建議道:“今日天氣不錯,夫人可要去香山寺轉一轉?”

    正攥著手踱步四轉的江瀾音腳步一頓,回頭看向杜管事道:“香山寺?”

    杜管事瞇了眉眼溫和道:“是,今日恰逢十五,香山寺廣開寺門,可入殿祈!,F在時辰尚早,想來去時也可趕上熱鬧!

    江瀾音倏然想起香山寺每逢十五便會開寺門迎香客,供上香火的香客,寺中還會饋以福袋。

    香山寺的福袋都言靈驗,江瀾音本身是不太信神佛之說的,可自從自己重活一世,她對這些也不敢不敬。

    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有神佛庇佑?

    “杜管事,勞煩為我備輛馬車!我要去香山寺!”江瀾音頓了一下道,“不,還是直接為我備匹快馬!”

    香山寺每開寺門,都會早早便有香客去排隊,若是去晚了,福袋可能也派送完了。

    見江瀾音神色著急,杜管事低頭一笑道:“夫人莫急,老奴這便去安排!

    杜管事做事一向麻利,只片刻便安

    排好了馬匹與隨從侍衛,惦記著福袋的江瀾音匆匆上了馬,帶著幾個侍衛往香山寺疾馳而去。

    盡管早已料到今日香客繁多,但當江瀾音看到上山的隊伍排至山腳時,心中還是不禁一沉。

    她看著前方長龍似的車馬隊伍,面上盡顯焦急。

    上山祈愿求福的人太多,還不乏一些貴婦千金。從前方直接越過已不大合適,江瀾音只得駐馬尋找其他上山的方式。

    她的視線四處搜尋著,最終落在了一旁雜草叢生的小道。

    “你們在這候著!彼龑ⅠR匹丟于隨從,脫了披風,獨自撥了雜草鉆進了那條小道。

    在她的印象里,這條小道可直通香山寺的后院偏門,早先她曾隨了知大師走過一段。

    憑著記憶摸索著,行了半個時辰后,果然看到了山寺一角。

    一路叢林小道,原本干凈整潔的衣角也沾滿了花草碎屑。江瀾音抖了抖衣袖上的葉片,攥了袖擺擦了擦滑至腮幫處的汗水。

    寺院偏門半闔,門口有一個小沙彌正無聊地輕掃著門口的落葉。

    江瀾音倏然從草叢中鉆出,嚇得小沙彌一個哆嗦,低低念了幾聲“阿彌陀佛”后,小沙彌看了看她身后疑惑道:“施主這是從何而來,若是想要入寺進香,還請走北面正門!

    剛剛爬上山的江瀾音急喘著,看了看院墻內的寺廟謝道:“多謝小師傅提醒,不知北門該往何處走?”

    “那邊!”小沙彌指了指方向,見江瀾音提了提裙擺準備奔走,他歪了歪腦袋道,“施主是要請福袋么?若是如此,倒是不必著急了。”

    江瀾音愣了一下道:“為什么?”

    “因為這幾日師兄們都在研讀經法,時間不多,并未縫制多少福袋,今日一開寺門,福袋便被請光啦!”

    小沙彌年紀不大,聲音脆生生的,一番提醒聽得江瀾音腦海一空。

    她還是來晚了?

    漸漸喘勻氣的江瀾音神情不禁失落,怔了好一會才擠了笑道:“原來如此多謝小師傅提醒。”

    江瀾音的失落實在太過明顯,小沙彌撓了撓腦袋道:“施主也不必太失落,每月十五都會開寺回贈福袋,下月早來些便是,總能請到的!

    江瀾音頷首笑了笑,福袋總能請到,可下個月那人已經到了塞北這也怨她,不曾真正上心。

    “明空,你又偷懶了!彼麻T處突然傳來一道滄桑之聲,江瀾音看向寺門,身著灰色僧袍的老者正淺笑立于樹下。

    “師父!”明空趕緊動了動手中掃帚笑道,“明空沒有偷懶,是這里有位女施主想要求請福袋,徒兒正告訴她,今日福袋已經請空,請她下月再來!”

    老者看向一旁的江瀾音,捋了捋胡須施禮道:“阿彌陀佛,江施主安好!

    江瀾音也認出了老者,整了整衣衫施禮道:“了知大師。”

    緊跟著她的神情神情微愣:“大師與我不曾會面,不知如何識得我的?”

    第45章 第 45 章 贈福袋的小友

    在江瀾音的印象里, 這一世的她是不曾見過了知大師的。

    她并不是什么信賴神佛的人,先前隨太后來過幾次香山寺,但是她更多時候也是在寺外的杏花林中賞景, 鮮少禮佛。

    了知大師大多時候都是在內院清修, 很少見客, 即便是太后親臨, 也不過是偶爾于后院竹林相會,聽他道一會佛法。

    江瀾音慢慢打量了了知大師幾眼, 他與她前世相見時并無甚區別。身形瘦削, 面上布滿褶皺,但了知大師是個愛笑之人,面上紋路總是斜上, 給人溫潤和善之感。

    了知大師望著沉默思索的江瀾音低首淺笑, 江瀾音驀然想起自己前世與了知大師相見, 也是在香山寺的偏門處。

    她垂眸細想了片刻, 隨后眸中閃過一絲詫異,說來也巧,前世他們的相遇, 也正是今日!

    相傳,百年前曾有真佛在此化身, 當時佛光閃耀, 京郊晃如白晝,許多百姓都看到了那夜的奇景。也正是因為如此,自此之后, 香山寺香火鼎盛,連宮中的貴人也時常來此。

    江道桉與李今愉都不是信佛之人,江瀾音對此也不是很信服, 太后雖時常來香山寺小住,但也都是直接入偏院靜修,不曾入正殿敬過香火,所以她也樂得自在,等太后靜修時,她便獨往寺外的杏花林中歡玩。

    后來,她嫁于傅棠,傅老夫人甚愛禮佛,她便只能陪侍在身側,久而久之,她對神佛也有了依信。

    她與了知大師的初次相遇,便是前世的今日,她來香山寺為病中的傅棠求請福袋之時。

    那日也如今日,她因著前一夜照顧傅棠而錯過了時辰,等到香山寺時,福袋也早已被請盡,最終還是了知大師,贈了她寺中最后一枚福袋。

    江瀾音神情微頓,偏眸望向一旁的了知大師,她輕睨了一眼了知大師背于身后的手,心中有了些期待。

    留意到江瀾音的目光,了知大師順著望了眼自己掩至掌心的寬袖。江瀾音的目光清亮閃爍,了知大師不禁一笑道:“江施主是在望什么,可是老衲身上有何不妥?”

    江瀾音低首輕扇睫羽,神情有些不好意思道:“不,是我失禮了不知大師緣何認得我?”

    了知大師和藹一笑道:“老衲與施主曾見過,自是記得!

    江瀾音抬頭對上了知大師輕彎的雙目,瞳眸微放,心中倏然一驚。

    那雙含笑的眸子坦然地落在她的身上,微微稀疏的眉睫,被歲月浸染了些許灰意,倒是讓這位溫和的老者看起來多了幾分神秘。

    江瀾音盯著了知大師遲遲未有動靜,總覺得他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似乎看透了什么,氣息堵于喉間,內心一陣慌亂。

    見江瀾音神色緊張,了知大師低眸淺笑道:“本也沒認出江施主,但施主鬢邊那一點痣,老衲仍有印象,加上施主面容與江大將軍實是相似,這才認出了施主!

    “我爹?”江瀾音怔了一下道,“大師認識我的父親?”

    大師眉眼一輕溫潤道:“是,早些年曾在塞北同行過一段路。”

    “大師也曾去過塞北?”江瀾音的神情很是錯愕,她竟不知了知大師和父親還有這樣的淵源。

    了知大師笑著看了眼江瀾音,抬手點了點自己光禿禿的額頂道:“是,施主那時還拽著老衲的僧袍,對老衲的頭頂十分好奇!

    江瀾音神色微僵,她瞥了眼了知大師沒有毛發的頭頂,以她幼時的性子,對不曾見過的東西定是很好奇,大概也不似了知大師說得那般“普通好奇”,恐怕還鬧了好一陣,要去摸一摸他的腦袋。

    江瀾音低垂著頭尷尬施禮,低著聲不好意思道:“年幼無禮,還請大師見諒!

    “童真之行,施主不必掛懷。”了知大師呵呵一笑,看向江瀾音道,“江施主今日來香山寺,是為了求請福袋?”

    江瀾音點點頭,了知大師淺思道:“施主倒是來得不巧,這幾日寺中事務繁忙,福袋數量有限,今日一開寺門便被請盡過幾日吧,老衲讓弟子為施主留取一份。”

    聽聞了知大師的話,江瀾音的眸光一頓,半啟著唇啞了片刻,隨后眨著眼失落道:“如此多謝大師了!

    了知大師靜靜觀察了片刻溫聲道:“施主是自請?”

    江瀾音抿了抿唇角搖頭道:“是為他人所求。”

    “他”江瀾音唇角微落道,“他明日便要離京了,大概很長時日不會回來今日是我來遲了!

    “看來施主口中的他,要去的地方是個險境,施主擔心他的安危?”

    擔心季知逸的安危么?江瀾音想了想自己聽到福袋時的心動,她確實在那一刻,下意識地認為神佛可佑平安,求得是一個心安。

    江瀾音慢慢點了點頭,了知大師捋須和善道:“看來那位施主,對于江施主而言也是很在意的人了!

    江瀾音停頓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它倒真是與施主有緣了!

    覆滿薄繭的掌心中放著一枚印滿經文的福袋,江瀾音詫異地抬頭望向了知大師,心中與了知大師同時念出一句話——

    “這枚福袋本是老衲留于一位小友的,但是他一向不信神佛,于這枚福袋無甚需求!绷酥髱煍傊菩男Φ,“如此,還是贈于江施主吧。”

    與前世一模一樣的說辭,江瀾音怔怔地接過福袋,輕輕施了一禮:“多謝大師!

    了知大師笑著搖了搖頭道:“是它與江施主有緣。”

    江瀾音仔細地將福袋收入袖中,了知大師回首望了眼閣樓,捋了捋

    胡須瞇眸淺笑道:“老衲那位小友道他無甚佛緣,如今看來,也并非如此!

    “大師此話何意?”前世了知大師贈了福袋便輕聲嘆了一口氣,然后轉身離開,倒是不曾和她提起過他的那位小友。

    了知大師不知看到了什么,面上笑意深了幾分。江瀾音順著遠眺,除了掩在高大古木后的閣樓一角,旁得什么也沒看到。

    “沒什么,就是覺得老衲那位小友頗有福氣!

    因著是那人拒了福袋,她才有機會請得,江瀾音也和煦一笑道:“了知大師的這位小友,想來也是極好之人,定是福澤潤身!

    了知大師認同點頭道:“是也。”

    江瀾音抬頭看了看日頭,有些擔心季知逸會回府取了行囊提前出門。她匆匆施了一禮,有些迫不及待道:“今日多謝大師與您的小友相助。瀾音還有其他事情,這便先行告辭了!

    “江施主客氣。明空,替為師送江施主出寺吧!

    “是,師傅!”

    偷懶逃過一訓的明空,高興地蹦至前方為江瀾音引路。待到倆人走遠,了知大師背手笑道:“小友說自己不信神佛,要這福袋也無用。如何,現在可還是這么認為?”

    季知逸自暗處走出,望著那道消失的背影沒有回聲,但緊了幾日的眉心,此刻松軟了許多。

    “今日多謝大師了!

    了知大師眉宇輕動,抬手念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這本就是小友的緣,那福袋老衲也不過是應小友之托,轉交于她,當不得謝。”

    季知逸唇角微提,收回視線微微躬身道:“今日叨擾大師了,方才在閣樓中所求之事,還請大師多多幫助。”

    了知大師眉眼中的笑意漸收,轉而憂愁道:“小友不言,老衲也自當盡全力。只是早年香山寺于戰亂時歷過火難,先師手札多毀于此”

    見季知逸的神情嚴峻疲憊,了知大師垂眸一嘆道:“老衲年少時也曾隨師父四海游歷,多少還有些印象。待老衲交代好寺中事務,便前往平河密林探一探,若有發現,立即修書于小友!

    季知逸眉頭驟緊,片刻后恭敬俯身道:“多謝大師,如有需要,請告知季某也請您量力而行,多多珍重!

    “阿彌陀佛!绷酥髱熁囟Y道,“本就是老衲分內之事,季將軍不必言謝!

    *

    來時自山間小路而上,一路疾走也沒覺得有多累。這會順著大道慢走而下,不過半的路程,江瀾音便已經累得薄汗微起。

    她尋了處樹蔭坐于石上歇息,取出袖中的福袋,拎著繩結轉了轉,面上不禁起了笑意。

    也不知道季知逸相不相信神佛,收到福袋時會是什么樣的神情。

    江瀾音盯著福袋上的經文思考了片刻,覺得他一定也是不信福袋能帶來多少福氣加成,但依舊溫和一笑,亮著眼眸收下這份禮物。

    摻著金線的福袋迎光微閃,江瀾音瞇了瞇眼眸笑容一頓,隨后撐了下頜鼓了鼓腮幫。

    她為什么會覺得季知逸一定會高興地接受這份禮物?

    回想先前,鬧了烏龍的劍,以她的名義送出的衣物,從蘇揚帶回來的花餅好像只要是與她有關的東西,季知逸都是妥帖珍視地收納著。

    江瀾音抬手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唇,想起燈會那晚的吻,微微凸起的唇珠又熱了幾分。

    她曾不顧一切,大膽地從心去愛,但結果不盡人意。所以這一世,她對情感很吝嗇,不會再沒頭沒腦不顧一切,做事也更加小心謹慎。

    還有父親與哥哥的死如今已知事有蹊蹺,她便不能再稀里糊涂,若父親與哥哥當真死于非命,她自是不會善罷甘休,更不能拖季知逸他們下水。

    轉動的福袋慢慢停轉下來,江瀾音看著它猶豫起來。

    人生一世本就難,她沒有再肆意地選擇權了。

    她勾著手指愁緒滿容,猶豫了許久,慢慢握緊了福袋準備藏回袖中。

    大道上倏然傳來疾馳的馬蹄聲,馬兒的嘶鳴聲洪亮高昂,覺得耳熟的江瀾音不禁抬頭頓了頓。

    轉角處玄色的身影俯身縱馬而來,她看著馬頭正中的那撮白毛,失神愣在了原地。

    季知逸瞥到路邊石塊上端坐的江瀾音,猛然收韁勒馬,驟風揚了馬蹄,搖著頸脖不適地打了幾個響鼻。

    馬背上的季知逸靜了片刻,伸手向她詢問道:“回家么?”

    呆呆出神的江瀾音驀然回神,盯著他骨節凸顯的手指頓了許久,隨后揚笑覆手道:“嗯,回家。”

    第46章 第 46 章 搖擺與肯定

    本以為京郊的風會比京內寒涼, 倒不想它更懂春意,拂于身側滿攜溫香。

    江瀾音輕輕動了動鼻尖,隨風而來的除了沾了露水的青綠味, 還有一縷低沉的木香。

    “你剛剛從香山寺出來?”季知逸身上的那縷木香味與香山寺中的味道十分相似, 季知逸看了看江瀾音輕輕抽動的鼻尖, 怔了片刻點頭道, “嗯有些事需要找寺中人幫忙!

    季知逸慢慢收回視線也沒再細說,江瀾音心中雖有疑惑, 但想著可能事及軍務也沒再多問。她攏了攏耳邊被風拂亂的發絲, 跟在季知逸的身側沉默著向山下走去。

    閑了月余的驟風,今日山道飛奔得了歡,這會突然改為慢走, 顯然是不盡興的。它踢踏著前蹄時不時地打兩聲響鼻, 以此表達著自己的不滿。季知逸伸手摸了摸它的鬃毛, 隨后一頓, 又抬手在空中來回擺弄了幾下。

    他收回手捻了下掌心,指尖被風吹得溫涼,但也不會冷得不適。

    季知逸偏頭看向身側沉默出神的江瀾音, 牽過驟風的韁繩詢問道:“今日天氣尚好,你要不要帶驟風遛一遛?”

    被收緊韁繩的驟風似有所感, 在地面磨了磨前蹄, 興奮地伸了脖頸貼至季知逸的手邊。江瀾音看著溫馴地扭動頸脖的驟風,瞥了眼馬背上的鞍具,有些心動。

    季知逸一邊拍撫著驟風, 一邊觀察著江瀾音的神情,她抿著唇沒有拒絕,一雙杏眸晶亮, 心中所想顯而易見。

    江瀾音抿唇糾結著,機會難得,可今日山道上來往的車馬太多,一來怕不安全,二來怕熟人見著,到時候背后又少不得一些議論。

    杏圓的瞳眸微微半闔,彎翹的眼尾也隨之落了幾分。江瀾音思考再三,還是覺得規矩點少些麻煩好,一口氣剛提到嗓子眼還未吁出,下一瞬腰間一緊,視野倏然高闊,她已經被放置了馬背上。

    驟風也被季知逸突然的動作驚動,甩著脖子亂了下馬蹄,江瀾音緊張地攥住了韁繩,被勒得難受的驟風頓時低鳴了兩聲。

    江瀾音放低了身,小心地趴伏在驟風身上,在它的不耐抖動中怔愣地看向一旁的季知逸道:“它好像不太想”

    話未落音,玄色的衣擺翻飛,站在下方的季知逸沒了身影。

    江瀾音詫異地眨了眨眼,隨后腰肢被人輕拍道:“往前一點!

    “哦!苯瓰懸糁逼鹕砝\繩慢慢往前挪了挪。季知逸從身后環過她的身側,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帶著她的指尖一同攥緊韁繩道,“它沒什么不想,就平時被營里人慣壞了,脾氣大。簡單說就是欠”

    季知逸突然消了聲,江瀾音斜仰了頭向后看道:“欠什么?”

    四目相對,江瀾音垂于耳畔的綢帶隨風撩起,綢帶尾端時不時掃過他的頸側,拂在皮膚上帶起細微癢意。

    季知逸垂眸撫平被他方才上馬時,不小心壓于腿下的紗裙,細軟

    的布料摸起來十分舒適,他捻了紗側眸看向還圓睜著眼等待回答的江瀾音,薄紗襯著瑩白的肌膚,倒是顯得她格外乖軟。

    但是,表象惑人。一想起家里多得那幾個外人,她給人的那些乖軟錯覺便消失殆盡。

    心中一直憋屈得火又灼了幾分,季知逸微緊了眼,隨后錯開眸輕哼道:“欠什么?欠揍!”

    伴隨著尾音落下的,還有清脆的馬鞭破空聲,原本還在低頭尋野草的驟風霎時繃緊了筋肉,邁開馬蹄在山道上疾馳而出。

    匆忙間,還未來得及轉回身的江瀾音,只得隨手抓了身邊最牢靠的東西。

    胸膛處的衣物倏然收緊,季知逸低頭看了眼攥在自己衣物上的細白手指,原本低悶緊抿的唇角不禁微松。鋒利英挺的眉眼微微飛揚,他慢慢翹起唇角,搭在驟風身側的兩腿驟然收緊,在江瀾音驚訝的目光中,驟風應令疾奔,風聲呼嘯。

    四周的蟲鳥聲驟然湮滅,取而代之的是嗡響的風聲?粗w速倒逝的青黃樹枝,江瀾音不禁閉緊了雙目往身側的依撐多靠了幾分。

    原本柔順垂落在肩側的烏發順勢飛揚,細軟的發絲在臉頰上不輕不重地抽打。江瀾音緊著呼吸縮在季知逸的身前,慢慢地,她開始適應這種自由無束的姿態,原本僵硬的身子漸漸放松,低埋的腦袋偏轉,她看著四周倒退的景物,瞳眸瑩亮。

    勁風帶來的顫栗退卻,興奮之感取而代之,江瀾音慢慢直起身,圓睜著雙眸細看起這漫山春景。

    青山,秀木,凈水,灰石她靜靜地將這些山景囊入眼中。沒有庭院中的景觀雅致,也沒有塞北風光的遼闊,可她偏偏就移不開眼。

    前世今朝,十多年的時光,她從沒有以這樣的肆意姿態看過上京的景。

    疾奔的馬蹄敲擊在路面上帶起急促的嗒嗒聲響,道旁慢行的車隊不禁側目,車隊正中的馬車撩起窗簾一角,坐于馬背上的江瀾音與車內的倆人視線一擦而過。

    她看到車內端坐的婦人望著她眉頭微蹙,她身側的那位小姐神態訝異,車隊漸遠,她偏頭看向四周,原本緊攥在季知逸衣衫上的手指倏然松開,她抬手恰好接住了一片新綠落葉,迎光輕轉,眉眼間皆是歡色。

    她不喜歡上京的風景,但是她喜歡以這樣的放縱姿態去看上京的風景。

    杏圓的眸中被細碎的陽光點滿光亮,她眸中的熱意也化去了季知逸面上覆了多日的沉悶。他將韁繩遞入江瀾音的手中,自己放開手輕輕攏在了她的腰側輕笑道:“自己掌控試試!

    江瀾音從季知逸手中接過韁繩,握緊韁繩的那一瞬,她才明白有些東西是根深蒂固的。即使多年不曾上馬,即使她只是前不久才練會騎術,可她依舊可以很快地熟練起一切。

    這是江家人的本能,也是天性使然。

    春風穿鬢而過,江瀾音倏然回頭看向了身后之人。

    微微俯身相護的季知逸低首道:“怎么了?”

    江瀾音盯著他沒有回答,他只當是馬速增快,她有些不太適應。他將放在她腰側的手護緊了幾分,伸手輕輕拍撫了幾下驟風的側頸,原本全力奔馳的驟風漸漸降下了速度,以更平穩的步伐勻速奔跑。

    “放心,驟風雖然野慣了,但是也有分寸,不會將我們摔下去的! 季知逸壓低著聲安撫著,話至一半他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隨后聲音又低了幾分,小而輕緩道,“你,你不不必怕。”

    常年與一群軍士生活在一起的季知逸,并不擅長安撫哄人,刻意放低的嗓音朦朧不清,倒也意外達到了溫柔的效果。

    江瀾音盯著他微紅的側頰,眼簾輕垂,視線落在了他小心護在身側的手。

    她攥了攥袖口低頭不語,半晌后松開韁繩,自袖袋中取出一件物什,側身系在了季知逸的腰間。

    見江瀾音松了韁繩,季知逸不解地接手了韁繩,江瀾音的袖擺鋪散在倆人之間,也遮擋住了她袖下的動作。腰間有細微酥麻觸感,只見江瀾音低側著頭在他身前穿綁著什么。

    季知逸神情微訝,隨后明白了什么,鼻息微頓,眸中光亮漸盛。

    “你明日何時出發?”江瀾音轉回身背對著季知逸,微小的聲音隨風而來。

    “什么?”季知逸的注意力全在腰間新掛上的小巧福袋上,布料上金線紋繡的福字明亮奪目。

    江瀾音也沒再重復方才的提問,而是矮了身,伸出手和季知逸一同牽起韁繩道:“你趕路吧,我們早些回去,你的書房他們不敢亂動,有些東西還是需要你自己去收拾!

    “這是送我的?”

    “嗯?”江瀾音頓手回眸,季知逸空出手,摩挲著福袋上的福字,低垂著眼眸看不出情緒。

    沒了韁繩上的牽力,不明情況的驟風也漸漸停了下來,江瀾音學著季知逸先前的動作摸了摸它的脖頸,驟風踢踏著馬蹄走至道旁,靠在路邊低頭舔舐起新長的嫩草。

    馬背平穩,江瀾音索性轉過身與季知逸對視,見他低垂著頭把玩著自己剛剛掛上的福袋,她默了默道:“今日恰好香山寺恰好有祈福會,這是寺中的福袋,了知大師給我的。”

    季知逸低著頭沒什么反應,只是捏著福袋再次問道:“這是送我的么?”

    墨色的瞳眸中點著微光,那光亮都不及枝葉間透下的春光明亮,可落在人的面皮上,卻比夏日午時的太陽還要灼人。

    江瀾音動了動有些燥熱的面頰,避開季知逸的視線,迎了風降著熱意道:“是吧。”

    “什么?”鋒眉微起,季知逸瞳眸輕動道,“抱歉,風聲有點大,我沒聽清楚,可以再說一遍么?”

    大概是為了證明自己剛剛確實是沒聽清楚,季知逸特意低垂了脖頸,將耳朵往她的面前遞了幾分。

    突然貼近的身軀截斷了那點微乎其微的風,斷了那股清涼不說,又平添了幾分熱氣。

    江瀾音抬手隔在了她與季知逸之間,手心貼著自己的臉頰,絕著熱嗡聲道:“是。”

    呼到手背上的熱氣忽然加重,耳邊傳來一聲低笑:“謝謝,我一定貼身收好。”

    捂著臉頰的江瀾音微微詫異,迷糊間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再次回答了季知逸的詢問,只是聲音都不及她如今的心跳聲響亮。

    她快速地眨了眨眼,低垂的視線無意間掠過了在裙邊掃動的馬鞭。視線上斜,只見握著馬鞭的那只手,正在藤繩纏繞的柄手上有節奏的點動。

    手的主人心情很好。

    怔了片刻后,江瀾音緊了唇角面頰驟熱!忍了幾息,意識到季知逸是在逗弄她的江瀾音惱羞成怒道:“明知故問!”

    季知逸笑出了聲,低了頭將小巧鮮亮的福袋,仔細地佩戴在自己的腰間:“我只是想聽你親口說,這是你送于我的。”

    “為什么?”江瀾音有些不解道,“東西是我給你的,你既已收到,還有什么區別么?”

    季知逸撫了撫福袋上的繡字淺笑道:“不一樣,因為有你肯定,我才能夠安心。”

    “安心什么?”

    “安心我是真的收到了你的禮物,而不是臆想。”

    一時無聲,江瀾音半啟著唇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

    馬蹄輕踢,江瀾音微微晃了晃身子,半晌后,她盯著眼前耳廓泛紅的男子緩聲問道:“季知逸,如今的將軍府你都是交于我打理,以后也一直都交給我打理,怎么樣?”

    季知逸的面容逐漸怔愣,江瀾音抿了抿唇補充道:“這個‘一直’就是很久很久,久到我們百年歸去。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話出口的瞬間,江瀾音自己都覺得出乎意料,但是話語傳達而出時,她卻格外的清醒與認真。

    她可以確定,她對季知逸有著不一樣的情感。

    不是出于對過去的謝意,也不是如今的依賴,只是她發自內心沖動不可控,卻又不會猶豫后悔的喜愛。

    她喜歡他。

    第47章 第 47 章 臨行前的難舍

    料峭春風轉瞬而逝, 隨之騰升而起的

    便是盛夏的燥熱,葉間散落的細碎天光也被徹底掩去。

    鼻息相隔間,眼前人的眉眼因著陰影的遮掩更顯深邃, 唯獨他珠眸上那一抹清淺倒影, 在這一小片昏暗中格外明亮。

    那是她的身影。

    江瀾音怔怔地凝視著眼前人, 對方似乎也終于清醒, 留意到了她的目光,隨后唇上輕輕碾磨的柔軟一頓, 緊跟著撲面的鼻息加重, 本是輕貼的唇齒驟然相碰相合。

    深邃的眼眸中情緒洶涌,他的目光一直鎖在她的面容上,有似山狼對獵物的勢在必得, 更滿的是對待珍惜之物的眷戀與狂熱。

    緊鎖的目光遠比撲在鼻尖處的鼻息更加灼熱, 昏昏沉沉間, 江瀾音才意識到他一直在看她!

    羞赧之感倏然爆發, 江瀾音終于反應過來想要推開對方,恍惚間,手上帶了些力度, 接觸到的卻是一片溫軟——

    咚!

    “嘶——疼”

    “郡主!怎么了?”

    守在門外的銀翹匆匆推門而入,江瀾音揉了揉磕紅的腦門擺手道:“沒什么不小心磕到桌子上了!

    見江瀾音一直撫著額, 銀翹不太放心地疾步走來:“怎么會磕著?傷哪了”

    “沒事, 嘶!”一想到自己剛剛做得夢,江瀾音只覺面頰燥熱,她抬頭尷尬道, “沒什么,就是不小心睡著了,撐著頭的手一松, 與桌子碰了一下。”

    “沒事便好!便y翹抬手,輕輕撫了一下江瀾音還有些泛紅的額首,隨后有些詫異道,“您的臉怎么這么紅,是起熱了么?定是方才睡著凍著了!這天才剛剛轉溫,夜里還是寒涼的!”

    銀翹翻了手背,準備貼上額首仔細試試溫,江瀾音趕緊退開腦袋,躲了目光干咳一聲道:“沒,不是發熱,就是”

    琥珀色的瞳眸左右游移,薄面皮的江瀾音,努力為自己尋找著一個合理的借口。目光掃過燭臺,她趕緊開口道:“剛才離燭火太近,烤的。”

    銀翹心中疑惑,江瀾音捂著臉頰看向屋外道:“什么時辰了?”

    “寅時已過!

    江瀾音的神情微頓,靜了半晌,垂著眸子隨手翻了面前的賬本道:“已經出發了吧!

    “是,將軍寅時剛至便離府了。”銀翹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江瀾音,抿著唇憋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笑聲,提了桌案上的茶壺,一邊斟茶一邊道,“將軍也舍不得您!臨行前,他在屋外站了好一會呢!”

    “他在屋外站著做什么,真舍不得,也不知道進來打聲招呼”茶盞磕桌輕響,終于反應過來的江瀾音橫了眉眼提聲道,“說誰舍不得他呢!”

    銀翹低頭笑出了聲,江瀾音瞪了她一眼,扯過算盤噼噼啪啪撥弄道:“不跟你說了,我這還有一堆帳沒算完!”

    算盤珠子只急促響了幾聲,又漸漸息了下來。銀翹斜眸瞥向按著算盤沉默不語的江瀾音,只見她輕咬縮著的下唇,滿面糾結。

    三、二

    “他站外面做什么,有說什么嗎?”

    心中的倒數還沒結束,坐在桌前的人已經忍不住問出了聲,銀翹低頭縮著肩頸憋笑憋得辛苦。江瀾音圓睜著眼眸忍了幾忍,終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強撐面皮,伸手輕搖了兩下銀翹:“好銀翹,別取笑我了,你快講,他有沒有說什么!”

    江瀾音的面頰飄起緋色,見逗弄得差不多了,銀翹也收了笑聲哄言道:“郡主怎地這么薄皮,夫君出征,妻子思念擔心,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么?將軍今夜在院外怕是守了有半個時辰,依奴婢瞧著,他倒也是又想見又怕見。”

    “他怕什么?”頓了頓,江瀾音又挑了眉道,“也?”

    聞言,銀翹左右移了移眼珠,趕緊轉到江瀾音身后,一邊為她揉捏肩膀一邊故意道:“是奴婢會錯意了,郡主只是不想浪費糧食,才命管事為將軍特意帶上了那般多的干糧,哦對了,還有那四季的新衣裳,也是因為府中余材太多,哦,還有那些罐膏藥,多了不用該”

    “!行了行了!”江瀾音按住被揉得越發麻癢的肩膀,惱羞地看向身后的銀翹道,“就你嘴貧!你為什么說他也是又想見又怕見?”

    “神情。 便y翹轉到桌案旁歪了腦袋笑道,“今夜您坐在書桌前,將軍就一直站在院外看著您透過門窗的影子。說來也奇怪”

    銀翹奇怪地撓了撓腮邊道:“將軍當時都往前邁了一步,又退了回來猶豫道‘還是算了,我現在進去,她怕是又覺得手疼’。您說,將軍進屋,您為什么會覺得手疼?我看將軍那神情,倒是有些委屈。”

    溫熱的鼻息,茫然的眼神。

    想起自己錯亂間誤扇的那一巴掌,以及倒打一耙,反怪對方的下頜骨硌疼了手的無理取鬧之舉,江瀾音不禁有些臊紅了臉。

    “是么?我也不太明白呢,可能將軍有自己的想法吧!

    銀翹眨了眨眼:“或許吧,但是嘴上這么說,將軍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您的身影,偶爾您起身拿書,身影晃動,他的眼神便會亮幾分,等您坐回去,他又會恢復原樣。奴婢覺得,將軍是期待著您走出來,與他意外相見的!

    見江瀾音垂了眼眸,銀翹輕聲道:“直到確定您是撐著額睡了過去,將軍才吩咐奴婢去取個藥枕,扶您回床上休息!

    聽了銀翹的話,江瀾音這才留意到銀翹丟放在一旁軟榻上的藥枕。那枕頭有著安神助眠之效,先前每次看完賬本,銀翹便會為她換上這藥枕,她倒是沒細想過,如今想想,銀翹這個習慣,好像也是在她們來到將軍府后才有的。

    “這也是之前將軍特意交代的,他說您每次看完賬本,夜里都會翻身難眠,讓奴婢去找杜管事備了這藥枕!便y翹這會有起了幾分擔憂道,“郡主,您從前在宮里,奴婢也沒見您有失眠之癥,這將軍府財賬,當真這般難理么?”

    江瀾音怔愣了一下,片刻后溫了眼神。

    她確實有這個毛病。如今將軍府窮歸窮,但倒也不至令她頭疼難眠。只是每次一算賬務,她便免不得想起些前世之事。

    父兄的死,傅棠的薄情,如今莫名出現的軍需器物,那個前世便跟在安王身后的李曾云

    還有將軍府的賬務,雖然不至于讓人愁得徹夜難眠,但也確實是入不敷出,現在戰火將起,需要接濟的遺孤遺孀,怕是只多不少。而且,這些人也不能一直由將軍府這般容納,若是規模再擴大,終會引起宮中那位的猜忌,當然現在季知逸也沒少被他們忌憚

    一想到這,江瀾音便皺了眉頭心煩不已。

    思緒太重,江瀾音無味地翻了翻賬本,隨手丟至一旁起身道:“你說將軍方才離開?”

    “是的,約摸著這會也該到城外了!币娊瓰懸糇呦蛞慌詳R置外衫的衣架,銀翹趕緊小跑著上前取下外衫欣喜道,“郡主可是要去送送將軍?”

    估計季知逸他們整隊尚且還需要些時間,算起來現在趕去應當來得及。

    “是,去讓杜管事替我備輛馬車!苯瓰懸粽至送馍肋~出了門,然而行至庭院卻又停了下來。

    今夜的風比前幾夜喧囂了不少,院中樹上的漿果砸落了許多,地面上幾顆果子被碾出汁水,在石磚上留下了鮮明的濕痕,沾了濕意的腳印,一直延伸向院門口,逐漸淺淡,然后消失不見。

    恍惚間,江瀾音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每次出征前夕,娘都不會出去相送,只是抱著她在屋中哄睡,而父親也從不會進屋來告別。

    如今想來,那時因為擔心害怕,總是閉眼裝睡的她,時常會聽到屋外窸窣的枝葉斷裂聲和幾乎細不可聞的腳步聲,或許那并不是她的幻聽,而是有人和季知逸一樣,也在院中躊躇不前。

    離別已是定局,相見也只是兩廂添愁。與其難舍,倒不如不見,免得傷神之余又添牽絆,反倒是亂了對方的心。

    這大概也是季知逸不敢主動進屋見她的原因吧。

    想要沖去城外見一見的念想壓制而下,江瀾音朝著漿果濕痕最重的位置走去。她在那位置望向城北方向站了半晌,直到風聲隱隱攜來馬蹄聲,才慢慢轉身回了屋。

    一年不回,那便兩年,兩年不回,那便三年。反正歲月尚久,她也等得起。

    *

    “老季!你擱這看什么呢!”

    林越從背后一把勾住季知逸的脖頸,難得是,這次季知逸不僅沒躲開,還任由他貼了滿懷。林越猶疑地嘶了一聲,疑問還未出口,看到他手中的東西高興道:“嘿,還是季哥會疼人,知道兄弟我這會餓了,謝了哎!”

    季知逸飛速抽身將手中的餅遠離,隨后反手抽了林越一巴掌挑眉道:“林老夫人給你帶了那么些干糧,餓了就吃你自己的去!”

    “一個餅而已,你至于么!”林越呼了兩下被抽疼的手背,跳過石墩坐下道,“誰還沒吃過餅,有什么好稀罕的!”

    季知逸給林越挪了位,隨意往對面一坐,咬了口手中的餅瞥道:“確實稀罕,你從來沒吃過。”

    聞言,林越抽了抽鼻翼嗤道:“看不起誰呢!一個肉餅,小爺我還能沒吃過?它怎么就稀罕了?”

    季知逸斜了他一眼也輕嗤道:“這是我夫人特意給我準備的,怎么,你也有夫人給你準備出行的干糧?”

    林越被季知逸猛然一噎,張了嘴半晌沒反駁出個一二三,終是不甘地閉了嘴,氣得直舔自己的后槽牙:“你有媳婦,你了不起!”

    想起江瀾音紅著臉懵然扇他的樣子,季知逸倏然笑道:“是了不起!

    林越被季知逸這個厚臉皮氣得說不出話,季知逸慢條斯理地品完了手上的肉餅,這才看向一旁拿草出氣的林越道:“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后悔什么?”林越扯了根草叼在嘴邊嘟噥道,“丟了個看門狗的活,換了去山野撒歡的機會,我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后悔?這要是你,肯定也和我一樣,畢竟,人生能有幾回歡?”

    季知逸頓了頓,隨后搖頭輕笑道:“你決定了就行!

    “這才對!”林越隨手搭了季知逸的肩膀笑道,“這可是我和我家老頭磨了幾宿才磨來的機會!而且,有我這個前南府軍右將軍給你當下手,你小子應該感到榮幸驕傲才是!我都沒嫌丟人,你替我愁個什么勁!”

    “對對對,林將軍肯屈居我延北軍,做一個小小的校尉,我季某榮幸之至!”

    “你知道就好!”林越笑著拍了拍季知逸的肩頭,眼神掠過不遠處休息的將士,慢慢低了聲道,“老季,我覺得要變天了!

    季知逸撥弄著面前的火堆笑道:“可不是要變天了,不然老狐貍怎么會放你這只蠢崽出狐貍洞?”

    “說什么呢!”林越罵了兩句,片刻后看著季知逸認真道,“我家老頭讓我給你帶句話!

    “什么話?”

    林越沉了面色嚴肅道:“他說,季將軍此番也該戰死沙場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狗皇帝賤兮兮

    季知逸出發月余, 宮中派人傳了口信給江瀾音,說是太后近來甚是思念她這個身邊長大的姑娘,特召她入宮小坐閑聊。

    馬車行至宮門便不得再入, 江瀾音便下了車隨著宮人往深宮走去。引路的宮人江瀾音不曾見過, 大概是太后宮中新進的小太監, 一直低著頭不曾四下亂看, 看起來倒是個謹慎沉穩的。

    “這位公公倒是面生,不知如何稱呼?”

    想著畢竟是太后身邊的人, 江瀾音也只是正常地客氣一問, 那位小公公倒是不知為何格外慌亂,低了身子瑟縮道:“回郡主的話,奴才姓范, 賤名不當提, 只怕污了貴人耳, 前幾日才得幸入了太后宮中當值。”

    “原來是范公公!苯瓰懸粜表蛄苛藘裳, 這范公公倒是有意思,膽子格外的小,說幾句話竟是嚇得快要抖起來。不過也確是個老實人, 不肯說名字,看來也是無意與他人結識, 在宮中當值, 這般行舉倒也妥當。

    見這位小范公公是真的很抗拒與人交流,江瀾音也無意再多說,本想先和他探聽探聽太后近況, 罷了。

    離得尚遠,蘇嬤嬤便望見了江瀾音,趕忙迎了過來:“郡主可來了, 太后早早便起了,一直念叨著。”

    “蘇嬤嬤安好!苯瓰懸魯v住欲要行禮的蘇嬤嬤笑道,“嬤嬤這么說,倒是瀾音不是了,待會進去,太后若是念叨我,您可得幫我討兩句饒!”

    “哪里!太后才舍不得念叨郡主呢!”蘇嬤嬤回頭看了眼小范公公道,“太后昨夜突然又頭痛了起來,你去太醫署讓張院令再調一副藥來。”

    “是,奴才這就去辦!

    小范公公匆忙離去,江瀾音微皺了眉頭道:“太后一向身體康健,怎么突然有了頭痛之癥?”

    蘇嬤嬤輕嘆一聲,引著江瀾音向宮內走道:“倒也無礙,只是近來煩心事多了些罷了!

    煩心事多了些?江瀾音不禁心中嘀咕,這些年太后也沒少煩心事,陛下、恭親王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隨著蘇嬤嬤走了幾步,江瀾音這才察覺出不對勁。太后喜靜,身邊的隨侍不多,但也是幾步一人,各司其職。今日這院內倒是格外清靜,隨從少了近半。

    江瀾音一面和蘇嬤嬤說笑,一面偷偷掃視院內打量,不少都是生面孔不說,這些宮人都與那小范公公一般,低著頭顱手腳極輕,看起來倒是十分怯懦。

    一個小宮女端著銅盆自江瀾音身側擦過,盆沿處沾了些水漬,一不小心洇濕了江瀾音的一小塊衣角。

    小宮女一直低頭縮肩,沒料到拐彎處會突然冒出人來,看到裙角時想要躲閃已是來不及。如今抬頭見著江瀾音與蘇嬤嬤,頓時驚嚇后退,銅盆摔落丁零當啷響徹寂靜的庭院,緊跟著小宮女撲跪在地,哆哆嗦嗦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郡主可有被磕碰到哪?”蘇嬤嬤伸手抹去江瀾音袖邊水漬,睨了地上的小宮女一眼道,“毛手毛腳,自己去領罰!”

    江瀾音也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對方會反應如此之大:“沒事,是我只顧著與嬤嬤說話,沒留意到有人過來,怪不得她!

    蘇嬤嬤看了那小宮女一眼,纖瘦的身子,臉上還帶著稚氣。她猶豫了片刻還是狠下心道:“郡主心善,但奴婢們犯了錯,該罰還是得罰,免得因為僥幸疏忽,日后昏了頭,那便不是小施懲戒就可以抵去的事了。下去領罰吧!

    小宮女抽噎著應聲離開,看到這邊的情況后,院內的宮人們也更加謹慎起來。

    這宮中的氣氛實在是沉悶,江瀾音心中的怪異感更甚。跟著蘇嬤嬤走了幾步,江瀾音這才想起今日看見小范公公時,感覺哪里不太對勁:“蘇嬤嬤,今日怎么不曾見到宋公公?”

    往日兩位嬤嬤都是陪在太后身側,太后宮中諸多事務都是交由宋公公打理,為太后取藥這樣的事都是他親自去做,鮮少經他人之手,今日怎么都交給那位眼生的小范公公了?

    聞言,蘇嬤嬤神色一頓,片刻后才垂了眼簾冷漠道:“宋成玩忽職守,已按宮規處理了!

    江瀾音不禁一怔,宋公公跟在太后身邊多年,若非大錯,絕不會處置至此。她心中盤算,剛想再細問,屋內有人喚道:“可是郡主到了?”

    朱嬤嬤得了太后授意詢

    問,江瀾音也不好再耽擱,只得暫且壓下疑惑,先進屋向太后請安。

    “行了,在哀家這也不必那么拘謹,過來坐吧!苯瓰懸舻褪兹胱,太后盯著她上下打量一番,爾后含笑道,“不錯,看來季知逸沒虧待你,哀家瞧著倒是圓潤了不少!

    太后的視線順著移至江瀾音的小腹,微怔一瞬隨后問道:“你這是有了身孕?”

    江瀾音也是一怔,低頭看向自己的肚子,明白太后這是誤會了不禁耳根紅熱擺手道:“沒有,瀾音只是最近小日子不太舒服,云姝得了個方子,教我這般敷著可以緩解不適。”

    太后不禁輕笑道:“云姝也是個鬼靈精,她還是那般喜歡民間那些神魔鬼事?”

    想起季云姝最近新搜刮來得那些話本,江瀾音彎了眉眼點頭道:“是,近來將軍不在,無人約束,她倒是歡喜得很。”

    “她如今也到了適婚的年齡,季家無長輩,季知逸又是個不甚心細的武人,你這個做長嫂的,倒是得多為她操勞些!痹捳Z微頓,太后側首向身后的朱嬤嬤詢問道,“昌平最近可還是熱忱于游園設宴?”

    “是,昌平公主向來喜歡侍弄花草,邀請京中的勛貴一同賞玩!

    太后點點頭道:“讓她長心點,她那處人多,別出了亂子!

    “是,前些日子還聽昌平公主念叨,如今春意將過,等她那韻荷園荷花露了尖,便邀大家去共賞,公主還特意交代老奴,您要是有興趣,必要通知她,她定來宮中迎您前去。”

    太后慢慢擺了下手道:“人老了便越發懶了,哀家如今也不太想出門。下次昌平再進宮請安,提醒她一聲,若再設宴,便邀了瀾音和云姝一起。”

    說到這,太后又看向江瀾音笑道:“到時候你替云姝把把關,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昌平公主的賞荷宴?

    江瀾音腦中一空,隨即耳邊盡是喧囂,賓客的慌亂聲,趙家的哭鬧聲,季云姝的低泣,還有季知逸的怒喝。

    前世她因突起疹子,只能缺席了昌平公主的賞荷宴,而季云姝好像便是在那次宴席后,與趙小侯爺定了姻親。

    季云姝與趙小侯爺成婚十分匆忙,她不過將將養好身子,便接到了請帖,也不知云姝與趙小侯爺之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是在成婚當日,季知逸攔花轎時才聽到了只言片語,那日宴席上似是發生了什么,云姝也非情愿出嫁。

    “瀾音?”見江瀾音走神,太后輕喚了一聲,“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心事?”

    心思飛轉,江瀾音回神乖巧道:“瀾音是有些心事!

    “你有何難處,在哀家這,只管說便是。”

    江瀾音垂了眼睫有些擔憂道:“云姝的婚事,莫說瀾音,只怕云姝自己和將軍,也不敢隨意做主!

    季云姝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婚事倒也好說,可季知逸手握重兵,季云姝是他的親妹,她的婚事牽涉到的便不只是她個人的幸福。

    如果可以,江瀾音希望季云姝可以嫁個她所喜的如意郎君,再不濟,至少也得是個能讓她安穩喜樂,護得住她的好人家。總之,不能是注定毀了她一生的侯府。

    江瀾音不知道前世荷花宴上發生了什么,但是她必須得避免悲劇再發生。避不若解,與其躲開,倒不如為云姝尋個可靠的護盾,大膽迎上去破解。

    只一句話,太后便明了江瀾音心中的難處。思索片刻輕嘆道:“罷了,昌平那荷花池想來也是極賞心的,待到那日,哀家便也去湊湊熱鬧吧!

    江瀾音心下松了一口氣,有太后在場,她與季云姝只需要緊跟在太后身側,應是無礙,至于其他的,見招拆招便是。

    太后喝了口茶水,又瞥了眼江瀾音的小腹道:“如今不是什么好光景,沒有也好。你府中那兩個可還安分?”

    愣了片刻,江瀾音才反應過來太后口中的“那兩個”是指什么:“兩位妹妹都是安靜之人,不曾煩神!

    江瀾音品了口茶,想起昨日杜管事送來的賬單,錢花到位,沒什么不安分的,如果有,那就每人再加兩盒上好的水粉。

    就是賬面讓人看得心梗,等會出了宮,她得去趟醉茗樓找榮老板談談合作的事。

    “季知逸這一去,怕是得有些時日,云姝年幼,府中事務都只能你一人操勞!碧罂聪蛑鞁邒叻愿赖溃扒靶┤兆,西南那邊送了些緞子,哀家瞧著顏色鮮亮,倒是適合瀾音她們這些小姑娘,你去庫房取了,讓她帶回去!

    江瀾音眨了眨眼,每次進宮都有些收獲,真是有些不大好意思呢。

    “戰場雖兇險,但季知逸是個勇猛有分寸的,你也莫要太擔心。若有事,只管進宮尋哀家便是。”

    剛剛收了好處的江瀾音,格外乖巧地點了點頭。

    “聽張院令說,母后昨夜身子不適,可是那日被刺客驚嚇尚未緩過來瀾音?”

    突然進門的宣慶帝盯著江瀾音看了片刻,推開攙扶他的高公公道:“你在的剛好,前線傳來捷報,季將軍前些時日已抵達塞北,首戰告捷,但”

    宣慶帝話語一轉,嘆惋著神情語調卻微揚道:“寒漠那些人甚是狡猾,季將軍被暗箭所傷,怕是得休養些時日了。”

    第49章 第 49 章 甚思甚念

    “兵器無眼, 戰場上難免受傷,人無大礙便好。季將軍為我建梁出生入死,屢立大功, 此番首戰告捷, 陛下理當犒賞, 以振士氣, 撫慰人心!

    坐在上手的太后腰背高挺,鳳眸緩緩視向一旁站立的宣慶帝, 氣勢上反倒壓了他一頭。對上太后的目光, 宣慶帝隱隱高興的神情一僵,慢慢收斂了起來,半晌后低首應聲道:“母后說得是, 兒臣這就著人去辦!

    宣慶帝看了眼身后的高公公, 對方立刻會意, 小心翼翼地賠了笑, 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宣慶帝目光沉沉,片刻后狹長的眼眸一垂一抬,神色隨即又恢復如常。

    “母后今日身體如何?可是被那日的刺客驚嚇著了?”

    有刺客行刺太后?

    原本低著頭安靜候立的江瀾音下意識地望向太后, 見她面色擔憂,不及開口太后已然先寬慰道:“好孩子, 哀家無事, 不用擔心。”

    太后的語氣很溫和,宣慶帝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輕轉,隨后盯著江瀾音輕笑道:“瀾音與母后的關系一直這般親善, 沒有血親,倒勝似母女!

    心知宣慶帝這是不滿她與太后親絡,忌憚季知逸與太后聯手。江瀾音心中啐了一口道:“太后心慈, 念臣婦孤女無依,這才格外照拂!

    宣慶帝偏頭看了看端坐品茶的太后,又慢慢看回江瀾音點頭笑道:“你的父兄都是忠烈之人,這一晃都這么多年了。還好,朕聽聞季將軍待你極為珍視,見你們夫妻琴瑟和鳴,朕對江大將軍也算是有了交代!

    “瀾音自幼在哀家身邊長大,如今哀家收她做了義女,本就與母女無異。”太后放了茶盞看向宣慶帝笑了一下道,“江家如今只剩瀾音一人,她又是陛下的義妹,既是娘家人,若是他們小兩口日后鬧別扭,陛下可得偏袒著點自家妹妹。”

    “母后這就說笑了,他們小兩口關系可好著呢,香山寺外同騎賞花,一段佳話,京中可是傳了個遍!”宣慶帝說到這,視線在江瀾音的面容上流連一番道,“‘英雄難過美人關’此話倒誠不假!

    “那日只是與將軍寺外巧遇罷了。”

    方才聽到季知逸前線受傷,心中本就有些著急牽掛,這會兒宣慶帝句句帶著試探,江瀾音心中更是煩躁不已,也無甚與宣慶帝打太極的心思。

    有些事,解釋越多,懷疑越深。江瀾音垂了睫羽,掩下眸中的煩躁不耐,也不再多言,只低著頭呈出一副乖順柔弱之態。

    “芳貴人最近如何了?”

    想起芳貴人,宣慶帝的面色又帶了些怒氣:“回母后的話,尚可。”

    太后瞥向宣慶帝和氣道:“陛下先前對她寵愛有加,芳貴人的性子難免也就驕縱了些。陛下近來去岑美人那多了些,她心有妒意也是難免。那日岑美人雖受了些皮肉傷,可她也無意間推倒了芳貴人,致使她落了胎,因果循環,陛下也莫要再非得追出個對錯!

    太后頓了頓,凌厲的鳳眸輕彎道:“

    歸根結底,還是芳貴人對陛下用情至深啊!

    “母后說得是!

    太后似是想起什么,輕嘆一聲,看向江瀾音勸誡道:“日后你與季將軍總之莫要像芳貴人那般,傷人又傷己,凡事看開點!

    太后嘴上勸著江瀾音,余光卻一直瞥著宣慶帝。

    明白太后是有意提起芳貴人,以此來削弱陛下因為對季知逸的忌憚,而在她身上動心思。江瀾音福身應道:“是,瀾音謹記教誨,也定會與府中姐妹好生相處!

    也不知是以及推人,覺得情深只是一時,還是想起了自己安插進將軍府中的那個舞姬?傊麘c帝的臉色好看了許多,拂了拂衣袖向太后行禮道:“兒臣還有些政事需要處理,今日便先行告退了,母后好生歇息!

    “陛下事務繁忙,保重龍體。朱嬤嬤,替哀家送送陛下!

    朱嬤嬤送著宣慶帝出去,見人走遠,江瀾音趕緊來到太后身側:“刺客是怎么回事,您可傷著何處?”

    “無妨,不過是文家退出上京,有些人覺得哀家如今勢單力薄,人又老了,想試試底!币娊瓰懸羯袂榫o張,一向嚴肅的太后軟了神情道,“別擔心,哀家好得很。倒是你,季知逸如今待你極好,旁人怕是要將你視作他的軟肋了。”

    聞言,江瀾音矮了身,如同過去那般倚在了太后身側。想起季知逸看向她時的明亮眼神,她搖了搖頭道:“瀾音不怕!

    太后輕輕撫了撫她的發髻溫和道:“你們江家的門戶里,確實沒一個膽小的。瀾音,當初留你進宮陪著哀家,委屈你了!

    伏在膝頭的江瀾音仰起頭,細長的鳳眸旁雖有細紋,但那些歲月的痕跡也尚不與太后之位匹配。若在尋常人家,以文華月如今的年歲,大抵也還只是誰家的主婦,與夫君舉案齊眉,每日逗弄一下尚且年幼的稚子。

    當年父兄將上前線,宮中傳來旨意,讓她與娘親留在上京,她確實滿心不愿。后來江家只剩她一人,身為太后的文華月將她召入宮中,自此她便留在了文華月的身側。

    有人說,太后留她在身側親自照料,這是一種安撫人心的手段。也有人說,太后面上是照顧孤女,實則是看重她身后那些手握塞北重兵的叔伯,既是拉攏,也是威脅。

    她也曾這般想。

    可是,她始終記得那年夏季雷雨夜中,文華月也是如現在這般環著她,輕輕拍撫她的長發。

    鼻翼輕抽,江瀾音埋了頭嗡聲道:“沒有委屈,瀾音不傻。”

    文華月拍撫的手微滯,片刻后笑出聲道:“是,我們瀾音不傻!鳖D了一下,文華月又壓了壓江瀾音垂落的鬢發,神色有些哀愁:“可正是因為不傻,所以我們瀾音才有委屈。瀾音,你老實告訴我,你喜歡季知逸么?”

    埋著頭的江瀾音輕抬額首,與文華月對視須臾后才紅了臉,慢慢點了點頭:“喜歡!

    透徹的眼眸晶瑩明亮,文華月心下明了,眉眼含笑地捏了下她的臉頰:“那他呢?他待你可是真的好?”

    這次江瀾音沒有猶豫,杏眸彎彎點了點頭:“嗯,他待我很好。他很敬我,關心我,會帶我去做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江瀾音歪了一下腦袋,回想著和季知逸的相處總結道:“和他在一起,我可以只是江瀾音,無關其他!

    說起季知逸,江瀾音沉靜的面容鮮活了許多,文華月看著有些小雀躍的江瀾音,突然想起也曾有這樣一個人,像季知逸待江瀾音這般待她。文華月想,自己當初和旁人提起高豐時,大概也是這般雀躍。

    “如此,我便放心了!蔽娜A月扶了江瀾音起身,看了看窗外道,“快至午膳時間了,今日便陪我一起吃吧,朱嬤嬤已經讓人做了你最愛吃的梅花湯餅。”

    江瀾音猶豫了一瞬婉拒道:“謝太后好意,只是瀾音還有些事需要去做,今日便不留下陪您用膳了!

    “嗯?什么事這么著急?”

    江瀾音不好意思說將軍府已經快揭不開鍋了,尷尬地另尋了一個由頭道:“我娘之前給我留了不少莊鋪,這些年一直沒怎么打理,我想著改善一番!

    “你娘是個生意能手,莫說塞北,就是行商最盛的江南,至今也還有不少人記著李老板的厲害!碧笏妓髁似痰,“蘇嬤嬤有個外侄,家中從商,這方面倒也有些天分,不若我將他差于你,幫你管理經營一些莊鋪!

    “多謝太后好意,不過瀾音還是想嘗試著自己接手經營!毕肫鹣惹澳呛鲇频盟龍F團轉的榮老板,江瀾音盤算笑道,“而且,瀾音已經物色好了一位師父!

    太后不經有些好奇:“嗯?什么師父?”

    “京中有一家遠近聞名的酒樓,名叫醉茗樓,它的老板是位奇女子,膽大潑辣,僅靠她一人之力,在商鋪林立的上京城立住了腳,周圍的商戶無不敬佩!”

    “一介女流,卻能在上京城經營起這樣規模的酒樓,的確不凡。她叫何名?”

    “她叫榮呃”江瀾音尷尬地撓了下鼻尖道,“大家都稱呼她為榮老板,瀾音也不曾問過她全名。”

    文華月不禁有些贊賞:“旁人不知全名,說明她不以名姓行道,靠得就只是自身之力,確實是位能人。罷了,我也不耽誤你去拜師學藝了,自己小心些,若有難處便來尋我!

    見江瀾音出來,一直候在宮外的銀翹上前道:“夫人,現在可是去醉茗樓?”

    江瀾音擺了擺手,心中有些煩亂。

    按著原本的計劃,她現在該去醉茗樓和榮老板談合作的事?蓜倓傂麘c帝說季知逸在前線中了暗箭,也不知道他傷得重不重,塞北環境惡劣,物資緊缺,也不知道她給他備得那些藥有沒有用

    不清楚季知逸的情況,她實在是靜不下心,也沒什么心思再去做其他的事。心中盤算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要去塞北的商隊,幫她帶封信去延北軍大營。

    去塞北,騎快馬的話,來回大概需要兩個多月,若是她現在裝病,硬撐一撐,或許也能瞞住旁人,偷偷去趟塞北,但是這樣風險太高了,若是被發現,又免不得起風波。

    “夫人,府里好像來人了!”

    被打斷思緒的江瀾音抬頭望去,只見杜管事身邊的張合小跑而來,他來到江瀾音身前,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遞于江瀾音道:“夫人,將軍加急來信!”

    加急來信?莫不是季知逸有什么急事?還是說

    江瀾音急急接過信件,信封中鼓鼓囊囊,也不知道還裝了些什么,她也顧不得細看,快速抽出信紙閱覽起來?吹叫偶埳系牡谝痪湓,如煙柳眉驟然一松——

    “吾妻阿音,見字如晤。吾素不甚言表,今惟有一言,甚思,甚念。”

    第50章 第 50 章 街頭巧遇

    季知逸這個人真真切切是個實在人。

    先前他也直言過自己只是一個粗人, 沒讀過什么書,但后來江瀾音也在書房中看到過不少兵書,有些地方還做了簡易批注, 她只當是季知逸謙虛。如今看來, 他的話倒是不摻假, 他在動筆這件事上, 確實不擅長。

    整封信也只有開頭那幾句有些文人樣,后面的內容便極為通俗, 與其說是書信, 倒不如說是季知逸的隨聊小記。

    枝椏一樣的筆墨痕跡,描繪著塞北的日常生活。比如,這個季節的塞北, 荒了一季的原地上冒出了嫩草尖;驟風許久沒在曠野上奔跑, 他帶著它繞了幾圈, 興奮地像狗一樣直吐舌頭;一路上林越都在吹噓自己的勇猛無敵, 等到了塞北定然讓寒漠人嚇得屁滾尿流,結果在雪山下奔馳數日后,他竟然暈雪吐了出來, 趴在馬背上像一頭狗熊。

    大概是很期待看信的人能有回音,每說一件事, 他都要帶上一句問語:上京如今的花兒應該都開了吧?等寒漠退回老窩, 我就陪你來塞北騎馬,你的騎術最近可有生疏?林越的嘴比他的身子骨硬,非說無功不寫家書, 想來林夫人很擔心他,你若是得空,便替他往家中報句平安吧

    信中內容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既沒有首戰告捷的得意吹噓,也沒有對戰場兇險的感慨描述,好像他只是去塞北溜達一圈,如一名云游者,去體驗當

    地的風土人情。

    江瀾音捏著信紙又細細從頭讀了一遍,信中提及寒漠人如今退回至邊界三鎮之外,城中百姓暫時得了安寧,鎮上的老婆婆還教會軍中的廚子做一種簡易好吃的野菜餅。

    寒漠退兵,那這封信應當是寫自首戰告捷之后了。既然季知逸還能親自動筆絮叨這么多閑事,想來他的傷也沒什么大礙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江瀾音終于定下心來。她將信小心地折好收回信封,信紙受到阻礙,她這才想起隨信而來的還有其他物什。

    倒置信封抖了抖,石頭一樣的物品掉落在手心中,是一塊琥珀。

    琥珀在塞北很尋常,晶瑩剔透的樹脂里裹著不知何時睡去的蟲蟻,對于一向不喜歡蟲蟻的江瀾音而言,美得有些殘缺。

    但是季知逸送來的這塊不太一樣,也不知是怎樣的巧合,這滴樹脂中正好裹挾了一朵小白花,本是最易逝的嬌美,意外的永久留存了下來。

    江瀾音將這枚難得一見的琥珀迎光相對,光線微透,她靜靜欣賞了片刻,一直沉悶的情緒消散而空。

    “送信的人還在府上么?”江瀾音將琥珀收入袖袋中,張合回話道:“在的,杜管事料您大概也是有話要帶給將軍,特意將人先留在府上,備了酒水好生招待著。”

    江瀾音點了點頭,思索片刻后四下環顧,視線落及一處書肆屋檐下,不禁眉頭輕挑。

    “你隨我來。”

    江瀾音帶著張合走到屋檐下,拐角陰涼處正靠著柱子哼曲的青年倏然睜開了眼,他盯著眼前遮了日光的江瀾音晃神片刻,隨后彎了眉眼有些驚喜道:“江姑娘,好巧呀!”

    江瀾音看著曲腿而坐的青年,慢慢打量了一番,他還是和先前一樣,磨得發白但十分干凈的素白外衫,一頭長發以一根好像隨手撿來的木枝盤束,看起來還是那么純粹老實。

    “是啊,好巧啊,沒想到在這遇到李公子了!

    江瀾音翻了翻李曾云面前所擺的字畫,看了片刻問道:“這都是李公子所繪?”

    李曾云坐起身,隨意看了眼自己的那些字畫道:“隨手寫畫,賣個本錢好糊弄生計!

    “李公子真是謙虛了,看這功底,想來也是名師高徒。不知師門何處?”江瀾音一連翻了幾幅畫卷,看得出繪畫之人技藝頗高,待翻到一幅高山飛鳥圖時,她的神情微微有了變化。

    見江瀾音突然沒了動靜,李曾云也看向她手中的畫,怔了片刻,他收走畫卷笑道:“哪是什么名師高徒,都是在下對著名家寶墨,照虎畫貓罷了。”

    李曾云起身將面前的字畫一一收起,江瀾音盯著他詢問道:“不知方才那幅高山飛鳥仿得是哪位名家?”

    “唔,記不太清了,大概是在去哪家府邸繪畫時曾見過,覺著好看便手癢描摹了一幅!崩钤铺ь^問道,“怎么,江姑娘有興趣?”

    青年自然詢問,似乎并沒有覺得那幅畫有什么特殊之處,不太明白江瀾音為何對它獨有興趣。

    “那畫得是青未山!

    “哦?”李曾云笑了一下道,“在下對于山水欣賞向來不太通,在畫中看到,總覺得皆是大同小異,若非題字,定是分辨不出那些山山水水。”

    江瀾音點頭道:“我與李公子差不多。只是那山上的亭子太過獨特,所以識得!

    江瀾音從李曾云的手邊抽出那幅畫展開,摸了摸畫上的亭子輕笑一聲道:“尋常山上修的亭子,多是為路人提供一處落腳休息之地。而青未山上這座亭子,修亭人實在是有些”

    李曾云看著江瀾音指尖下的亭翼之獸,眉頭輕動道:“實在是什么?”

    江瀾音抬眼哼了一聲:“幼稚。”

    李曾云有些錯愕,回過神后指了指亭子上的犬像道:“在下倒是覺得,修亭之人甚是風趣!

    “什么風趣,他就是惡趣味!”江瀾音點著亭子上朝向四面張嘴狂吠的犬像道,“正常人誰會惡趣味的在亭子上雕四只狗?”

    李曾云不禁反駁道:“狗怎么了?忠正、勇猛,吠聲可止惡賊,不好么?”

    這會江瀾音沒了聲,半晌后才蹲下身盯著畫低喃道:“他也是這么說的。”

    方才還在辯駁的李曾云安靜了下來,看著江瀾音的發頂,垂在身側的手微動,又慢慢縮回了袖中。

    “寒漠欺人,行徑如賊。以狗相對,正是合適!崩钤瓶聪蚰亲钡耐ぷ拥,“青未山于邊塞北眺,犬首朝北而吠”

    李曾云笑了一下道:“你說得沒錯,這種反擊寒漠的方式,確實是幼稚!

    得到認可的江瀾音并沒有因此而高興,片刻后她收了畫不快道:“哪里幼稚?對付寒漠,正好般配!”

    李曾云不由得瞳眸微瞪,女人心還真是海底針,說幼稚的是她,應和了她,她倒又生起了氣來,合著他怎么說都不對!

    “這幅畫我要了,銀翹,給他一錠銀子。”江瀾音將畫遞給張合,張合打量了一下李曾云,抱著畫小聲道,“夫人,奴才瞧著這書生也不是什么名家,這畫大抵是值不了那么多錢的!

    李曾云這個人看著憨憨的,耳朵倒是尖兒,他推了銀翹遞來的銀子道:“這位小哥說得不錯,確實不值當這么些銀子!”

    江瀾音搖頭道:“給你就收著,它對我而言,值這個價。另外,可以借李公子的筆墨一用么?”

    “嗯。當然可以,江姑娘請便!

    江瀾音道了謝,取了筆墨尋了個方便處,提筆給季知逸寫回信。

    江瀾音從未寫過如此沒有修飾的信,內容不多,只是對季知逸的問話一一做了回應。寫到末處,她本想詢問他的傷情,叮囑他小心注意,猶豫了片刻,她終是沒有直白的表現出自己的擔憂。因為她娘曾經說過,有些時候,擔憂關懷太多,也會成為對方的負擔。

    微微思索,江瀾音主動寫下了一段題外話:“愚兄曾在青未山上修了一座亭子,亭翼坐有吠犬石像,倒是有些趣味。我覺得,你若見著,定然歡喜。”

    想象了一下季知逸見到那石像所吠方向時的場景,江瀾音覺得他十有八九也會認同她那無聊哥哥的惡趣味。

    她將筆墨吹干,折進信封遞給張合道:“差人送給將軍,再捎些上好的金瘡藥過去。”

    待張合離開,一直靠坐在墻邊的李曾云道:“江姑娘待季將軍倒是真好!

    李曾云這句語調有些奇怪,江瀾音偏頭看向他,但見神情又十分誠意。她敲了敲手指,大概是她想多了。

    “今日多謝李公子了,妾身還有事情,便不打擾了。”

    醉茗樓離書肆只隔了一條街,難得出來走動,江瀾音也舍了馬車,準備帶著銀翹漫步過去。走了幾步,發現李曾云跟在她的身后,不禁停步疑惑道:“李公子還有事?”

    李曾云背著書筐解釋道:“哦不是,我準備回醉茗樓,看起來江姑娘好像同路!

    “你也要去醉茗樓?”江瀾音也覺得很巧,李曾云點頭道,“是,我如今借宿在醉茗樓中!

    江瀾音不覺神情有些微妙:“借宿?榮老板待你倒是不錯!

    李曾云明白江瀾音的意思,摸了摸鼻翼道:“當然不是白住,榮老板店中的賬房近來家中有事,我得替她做工一些時日。”

    “原來如此!彼驼f榮老板那么精明的一個人,怎會無端接濟起人來。

    “既然同路,不若一起吧!

    與李曾云一路交談,江瀾音發現這個李曾云倒是比他面上表現有趣許多,四處游歷,見多識廣。想起前世在安王身側那一瞥,李曾云似乎是安王身邊的謀士。

    江瀾音側首思索,這李曾云看似閑云野鶴,但他

    又選擇了參與科舉。若是有心仕途,他又為何要跟在安王身側?

    莫非安王也有心入京?

    江瀾音眉頭微擰,偷偷打量了兩眼李曾云,開始思量他是否如今已在安王麾下,若是如此,此人就不得不防了。

    思索間身側有人相撞,意識到自己走神碰了人,江瀾音匆忙道歉。

    然而那人似乎急著趕路,一步未停疾步離去。江瀾音回頭望去,那人戴著帷帽裹得嚴嚴實實,隨后轉入巷中消失不見。

    江瀾音有些奇怪,覺得那人身上的香味似曾相識。不過上京中使用香粉的人眾多,味道相熟倒也正常,她也沒再多想。

    轉回首,江瀾音這才發現自己正停留在云香樓前,驀然想起了自己上次看到的那個酷似秦舒荷的身影。

    正思考著要不要改日進樓中探聽一二,她與樓中出來之人迎了個正面。

    對方的神情有些微妙,江瀾音眉眼輕動,隨后平靜行禮道:“傅相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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