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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醉茗樓中謀營生

    時光可以治愈各種傷痛, 江瀾音覺得那一定是那些傷痛不夠刻骨銘心。但是這次再見到傅棠,她才意識到那句話不無道理。倒不是說,她對傅棠的怨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減少, 而是她有了更重要更需要在意的東西, 如此, 再分出心思去計較那些過往, 實在是沒有什么意義。

    心里懶得計較,但不代表她能揭了過去的篇章, 與傅棠和諧相處, 她對傅棠的忍耐,也就只有見面打聲招呼,混個面子上過得去, 僅此而已。

    進云香樓中打探一二的心思暫時擱淺, 江瀾音也沒等傅棠回應, 垂了視線便準備轉身離開。

    “江姑娘。”看著江瀾音沉靜的側臉, 傅棠的神色十分復雜,“前方有座茶樓,江姑娘若無急事, 在下可否邀江姑娘一同去喝杯茶?”

    “多謝傅相好意,妾身正有急事要去處理, 傅相若是有事, 在這里說便是。”

    江瀾音的態度十分恭敬,拒絕的話卻十分果斷,明明是溫軟的嗓音, 卻如澎湃的潮水沒過了胸腔,壓得傅棠窒息悶痛。

    他不明白他與江瀾音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只是離京了一段時間, 再回來時,一直與自己兩情相悅的愛人,就突然變得形同陌路,他甚至連個詢問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傅棠的目光實在是太過灼熱,兩人一同站在這上京貴人們最喜來小聚的云香樓前,漸漸吸引了四周人的關注。

    黛眉輕蹙,江瀾音疊放在身前的手來回刮蹭了幾下新染的蔻丹,這是她不高興時的習慣性小動作,傅棠很清楚。

    “如此,那便改日再邀。”再糾纏下去也是徒惹人厭,傅棠垂了眸慢退一步,江瀾音禮貌一笑,一句客套話也沒再多說,帶著銀翹徑自離去。

    傅棠還佇立在原地,灼灼目光一直黏逐在那道纖細背影上。

    “傅相想來還有諸多事務要忙。”傅棠這才留意到一旁背著書簍的素衣青年,皺眉打量道,“閣下是?”

    “在下只是一個無功無名的書生,沒什么長處,但讀了幾本書,也知些禮節。”李曾云偏首看向傅棠道,“四面皆環耳目,傅相還是慎言慎視,免得給自己和他人,徒添非名。”

    眉眼驟厲,傅棠仔細探究著眼前的書生:“閣下這般又豈是正行?”

    “自是與傅相不同。無緣而纏,苦果強求,又能有幾分真情切?”李曾云一面溫和道,“傅相您說是也不是?”

    傅棠眸光沉沉,李曾云拱手行禮道:“傅相請便,在下先行告辭了。”

    已經走遠的江瀾音停在前處回望向醉茗樓,見那書生前去,她才回了身繼續前行,只是步履慢了許多,似是在等書生追上。

    傅棠盯著李曾云逐漸追上去的身影,直至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良久后才沉沉吐氣道:“喬一,查明那個書生。”

    “是。”

    *

    “嘻嘻哈哈說什么呢!院子里的酒壇都堆在那,等著老娘去搬么?”

    江瀾音剛到醉茗樓門口,便聽到榮老板嘹亮的吆喝聲。原本聚在大堂和姑娘們說笑的跑堂嚇得脖子一縮,見自家老板娘打著扇子靠在樓梯欄桿上睨著自己,立刻賠了笑溜躥道:“哪敢讓老板娘您動手!小的這就去收拾,保管開門前就給您收拾好!”

    “別光圖速度!穩著點!”見伙計擼了袖子去后院,榮霜趕緊探出半個身子沖著晃動的門簾喊道,“現在生意不景氣,一個壇子也好幾文呢!磕壞了小心老娘扣你工錢!”

    “放心吧您嘞!”

    榮霜搖著扇子笑了一聲,垂眸看到站在門口的江瀾音,怔了一瞬瞇了瞇漂亮的鳳眸笑道:“喲,今個兒生意倒是不錯,還沒開門就有客上門了,姑娘里面請。”

    江瀾音在店內環顧一周,尋了個靠窗的僻靜處坐了下來。榮霜打著扇子不慌不忙的自樓上走下,路過柜臺前,還順手提了個茶壺過來。

    捋了捋下滑的披帛,榮霜單手執壺斟茶,一邊斜眸瞥了眼江瀾音道:“姑娘好生眼熟。”

    江瀾音接茶的手一頓,想起先前自己扮了男裝來買七日醉那件事,低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是么?久聞醉茗樓大名,今日第一次來”

    她裝模作樣的四下環視,然后點頭客套道:“果然是名不虛傳。”好聽的話人人都愛聽,談生意前先夸一夸捧一捧,總不會出錯。

    “姑娘謬贊。”榮霜也不客氣,放下茶壺,往江瀾音身側一坐道,“不知姑娘覺得妾身這醉茗樓,‘名’之何處?”

    本就是談事前的客套話,榮霜突然追問,倒是讓江瀾音語塞了片刻,但好在醉茗樓確實名副其實,略一思索,江瀾音也由衷夸贊道:“這醉茗樓,名就名在‘天時地利人和’。”

    “哦?”隨手撲扇的榮霜動作一頓,轉了轉扇柄正視道,“聽起來妾身這生意做得倒像是前線行軍,我這酒館如何占了‘天時地利’,還請姑娘詳言。”

    江瀾音捧了茶盞慢聲道:“上京向來不缺飲酒作樂之地,六年前,位于東市的春柳巷最是出名。巷內茶樓酒肆,賓客云集。”

    聽江瀾音提起早已改做新居點的春柳巷,榮霜點了點搭在扇面的手指道:“春柳巷之名,妾身倒也聽過。一場大火,甚是可惜。”

    “雖是可惜,但也不虧。”江瀾音抹了抹杯沿搖頭道,“一場大火掀出了舉朝震驚的‘千金酒’案,將朝中以晉國公為首的那幫通敵之賊,一網打盡,那場火燒得很值。”

    榮霜認同地點點頭道:“如此也是,但這與我醉茗樓何干?”

    “‘千金酒’案牽連甚廣,京中人人自危,達官顯貴更是無人敢出入春柳巷。加之巷中三大名樓皆牽涉案中,時隔三月,春柳巷才恢復平靜,但巷中的商戶,生意十分慘淡,隨后便換了址,重尋其他營生。而醉茗樓,便是在這青黃不接之時,橫空出現,自此之后,新開的酒樓皆不可比。”

    江瀾音看向榮霜伸出一指道:“醉茗樓經營時機巧妙,此謂天時。”

    榮霜輕挑眉頭認可道:“確實,若是春柳巷的三大名樓尚在,我這醉茗樓不見得能討得什么營生。那地利呢?”榮霜站起身推開了一側墻面的窗戶道,“在上京這片地,聽溪坊可算不得什么風水寶地吧?”

    江瀾音撣了撣衣袖也起身來至窗邊,隨之四望道:“風水方面,我也了解不多,不知這里究竟是何格局,但是只對醉茗樓而言,這里絕對稱得上是風水寶地。”

    榮霜勾了勾唇角,抱臂倚窗道:“愿聞其詳。”

    “一座酒樓,若想營生,除了有好酒,還得有好客。”江瀾音伸手指了方位道,“聽溪坊北鄰高門,南毗巷戶,地理位置正好居于此中,甚是玄妙。”

    “經歷了‘千金酒’風波,居于北邊的權貴行徑收斂了許多,出門飲酒聽曲也不敢在招搖,可他們天生高一階的心,又不肯屈降至南邊那些瓦房酒肆,醉茗樓這個位置與規模,對他們而

    言一切正好。“江瀾音又探了身看向窗外臨溪的一排桌椅道,“而此處臨水,商戶不多,沿排之地無用,榮老板將此處利用起來,倒也攬了不少南邊的客人。喝酒嘛,于絕大多數人而言,有座有碗便可。”

    江瀾音側眸看向一旁的榮霜彎眉笑道:“榮老板以適中的租金便取得這樣一塊優地,客源廣來,這難道算不得地利么?”

    榮霜不禁仰首長樂:“聽姑娘這么一分析,妾身倒真是尋了個好地。不過,姑娘有一處說錯了。”

    江瀾音略有疑惑:“何處?”

    榮霜搖了搖團扇,明艷面容盡顯得意:“當初看好此處,妾身便直接盤下了這一街的商鋪,不用租金。”

    聞言,江瀾音怔愣了許久,隨后回神一笑:“難怪,這便是我接下來要說的人和。我本以為是此處因著這些年地段漸好,租金太高,普通商戶不敢輕易來此嘗試。如今看來,當是求鋪無門啊!”

    榮霜挑眉哼笑道:“區區一杯羹,妾身也不過是將將飽,又何以會給他人品嘗的機會呢?”

    江瀾音轉身正視榮霜道:“醉茗樓的‘名’,天時地利人和,若非要說出個具體緣由,那便只能是因為它的經營者是你——榮老板。”

    榮霜抬了團扇覆面彎眸道:“姑娘謬贊!阿霖——”

    “哎,來了!老板娘有什么吩咐?”剛剛去后院搬酒壇子的周霖撩起簾子走過來,榮霜笑得雙眼瞇彎,心情頗好道:“這位姑娘與我甚是投緣,你去告訴老何,做幾道拿手好菜。還有,將他新釀的‘春日媚’取一壇來,好生招待她。”

    “好嘞!小的這就去!”

    榮霜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也到了迎客的時候,準備上樓換身衣裳:“姑娘先坐,妾身還有些事,往后姑娘再來,一切酒水價錢皆給姑娘讓三分。”

    江瀾音也不客氣:“多謝榮老板,不知可否再耽擱榮老板片刻時間?”

    榮霜的心情很好:“姑娘有事只管說。”

    “我今日來此,是想和榮老板做一筆生意。”

    榮霜瞳眸輕轉,盯著江瀾音看了片刻。她只當江瀾音是想從聽溪坊租一間鋪子:“妾身方才說了,區區一杯羹尚不足飽,又何以再同人分享?不過妾身與姑娘投緣,如是所營無沖突,租借一間鋪子倒也無妨。”

    江瀾音搖了搖頭道:“我不是想在此經營鋪子,而是想和榮老板結伴唱和,你壯名,我謀利。”

    榮霜眼眸輕瞇,看著江瀾音思量道:“結伴唱和?妾身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江瀾音也不再兜圈,微微傾身靠近,目色狡黠道:“上京城中有一招搖撞騙的說書老頭,榮老板沒少和他合作吧?”

    第52章 第 52 章 合作談成

    清脆的磕碰聲打碎了一瞬的寧靜, 瞥到自家老板輕輕挑起的眉梢,周霖趕緊扶起自己不小心踢倒的酒壇道:“不能扣錢,沒碎!”

    榮霜的目光在壇身上溜了一圈, 確定酒壇沒有損傷后, 打著扇兒嘖聲道:“你緊張什么!老娘又不是那小氣之人, 一個壇子碎了便碎了, 還能和你計較不成?”

    “當然會,小氣那都是往輕了說的”周霖小聲嘀咕了一句, 耳尖的榮霜當即瞇了眼準備起身。看到榮霜變了臉, 周霖趕緊改口拍馬屁道,“老板娘美麗大方!當然不會計較這點銀錢!”

    周霖麻溜地抱起幾個酒壇子往后院跑開,榮霜滿意地哼了一聲, 這才重新看向一旁的江瀾音道:“姑娘方才說的是那個四處游走的說書老頭?妾身確實認識他, 確切的說, 這街坊鄰里的都認識他。畢竟閑著無聊時, 都聽他講過故事打發時間。”

    江瀾音笑了笑,隨口閑聊般道:“老人家說得故事也確實新奇有趣,比如, 喝了醉茗樓的七日醉,母豬都成了懷中嬌。”

    榮霜低頭把玩了兩下扇柄, 隨后扇沿輕磕桌面, 慵懶地靠著椅背,直白不掩飾道:“他謀生,我求利。一點小手段無傷大雅, 也給大家帶來不少樂子,有什么不好的呢?”

    見榮霜回得爽快,江瀾音也不再說暗話:“榮老板是聰明人, 我今日便是想毛遂自薦,做一回那說書人,和榮老板共同合作。”

    “哦?”榮霜的眼里多了幾分好奇,坐直了身靠近道,“不知姑娘想怎么合作,又能為妾身帶來什么好處?”

    江瀾音的目光移至擺放菜牌的柜臺道:“能否借菜牌一看?”

    隔開前廳與后院的布簾輕輕晃動,榮霜回頭睨了一眼,隨后理了理滑落至臂彎的披帛,搖著扇起身走了過去。

    周霖和樓中幾個忙活的姑娘一同擠在簾子后豎耳偷聽,這會突然沒了動靜,周霖豎指噓聲道:“姑奶奶們,你們小聲點,什么都聽不到了!”

    膽子大點的百靈伸手想要撩開點簾子,被一旁貓著身的南兒眼疾手快地拍下了手背:“別亂動,要是被老板娘發現咱們在這摸魚偷聽,你那點工錢還要不要了!”

    “扣就扣嘛,回頭趁老板娘心情好,嘴甜點不就哄回來了么?”百靈挨著南兒擠了擠肩道,“南兒,你見過這姑娘么?她怎么敢和咱們老板娘談生意的!這方圓百里,誰不知道咱們老板娘的摳門勁,有三分錢賺,她絕對不漏一個子兒。依我看,這姑娘撈不到什么好處”

    遮擋的簾子突然被掀起,躲在后面的幾人嚇得猛一哆嗦。榮霜挑著簾子不語,只唇角含笑盯著幾人,看得百靈渾身發毛。

    “偷懶閑聊,二十文。”榮霜抬了扇子遮在唇邊笑道,“都從百靈的工錢里扣。”

    百靈垂頭喪氣地應了聲,一旁的南兒趕緊拉了她回后廚忙活,生怕榮霜反悔,把她們幾人的錢也扣了。

    見榮霜沒有真計較,周霖不禁松了一口氣,慢慢挪動雙腿,準備輕悄悄地撤退離開。

    “周霖。”突然被榮霜點名的周霖一僵,掛著笑臉搓手回身道,“老板娘,您有事吩咐?”

    榮霜微微頷首,領著周霖回前廳道:“去把桌上的菜牌拿給那位姑娘。”

    “哎!好嘞!”周霖顛著圓滾的肚子一路小跑到柜臺,取了菜牌遞給江瀾音道,“姑娘,您看看想吃些什么?”

    臨近飯點,周霖只當江瀾音是打算在店里用飯,熱情地推薦道:“姑娘是第一次來醉茗樓吧,那可得嘗嘗咱們店里的招牌菜。”

    周霖指著江瀾音左手邊的三個菜牌樂呵道:“荷葉雞,醉香魚,再來一份口感清爽的三絲小炒,保證您打著滿嘴香嗝出門!”

    江瀾音看了看周霖點到的三個菜牌,只笑了笑沒應聲。來醉茗樓之前,她也詳細打聽過醉茗樓的情況,這些招牌菜她也有所耳聞。

    她將這三個菜牌按在桌面,也不急著點菜,反倒是松了腰板,姿態閑適地和榮霜閑聊起來。

    “好的菜肴少不得好的廚子,還得配上好的食材。”江瀾音將手下的三個菜牌攤開推至桌面中間道,“醉茗樓這三道菜看似常見”

    榮霜懶散地瞥了眼桌上的菜牌,勾著唇角神色傲然地等著江瀾音的夸贊——

    “也確實很普通。”

    榮霜有些怔愣,等了片刻,確定對面的人的確沒有后話,不禁面色微慍,但只一息便又恢復如常,隨后坐直了身認真起來。

    “姑娘,你這話說得可就武斷了啊!”周霖有些急惱道,“這三道菜雖然別家也有,但咱們醉茗樓這味兒可是獨一份!就這醉香魚,湯汁里含有的酒香,就是咱們店里特釀的”

    “周霖,去給貴客沏壺好茶。”榮霜打斷了周霖的爭

    辯,揮手示意他退下后,細細打量了江瀾音一番含笑道,“姑娘果然是有備而來。”

    她用目光點了點桌上那三個招牌菜牌認真道:“有何高見,愿聞其詳。”

    江瀾音也不再繞彎,直截了當地分析起來:“醉茗樓的菜肴確實有自己的特色,技藝一流的廚子,秘制的腌料,讓這三道菜美味不凡,更是引得上京內的各家酒樓飯館爭相模仿。尤其是那專擅烹食的滿香居,做出來的這三道菜,味道雖說不盡相同,但綜其其它菜肴優勢,加之它在上京已有幾十年的基底,單論菜肴,上京人定是優選滿香居的。”

    飯點已至,醉茗樓的廳堂里也只有零星幾桌食客,比之晚間的熱鬧,著實清冷了許多。

    作為醉茗樓的老板,醉茗樓的短板,榮霜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以酒聞名的醉茗樓,單說菜肴,自是比不過那些根基牢固的餐館食樓。

    “姑娘倒是一語點出了小店的不足。”榮霜也明白江瀾音定是有了破局之法,當即直白道,“既談合作,姑娘有何條件,只管提出。”

    “不急,榮老板不妨先聽聽我的想法。”

    榮霜瞳眸微轉,點了點桌面輕聲嘆了一息,終是忍不住提醒道:“不談條件,先說想法,就不怕妾身拿了法子,然后翻臉不認人么?”

    聞言,江瀾音也是毫不擔憂,神色自信道:“自是不怕,因為這個法子要想成功,只有我才是你的最佳伙伴。”

    自信狂妄的話語也激起了榮霜的好奇,既然江瀾音都不在意先交底,怎么也不會吃虧的她,自然也是沒有什么意見。

    “方才說了,好菜好廚好食材,現在若想改變,那便只能在好食材上打主意了。”

    榮霜抬手打斷了江瀾音后面的話,隨即搖頭道:“話是不錯,但是姑娘可能不太清楚,這上京最好的菜源商便是城南的趙員外,而他的那些食材只供于上京五家餐館食樓,其中兩家便是醉茗樓與滿香居。除了趙員外,這上京也無更好的菜源商,所以想在這方面提升,難以實現。”

    “這可不一定。”江瀾音提醒道,“方才進來時我便說過,我是想毛遂自薦的。”

    “你有更好的菜源?”榮霜思索了片刻道,“即使是好食材,也不見得比趙員外的優出多少”

    “可以試菜,我贈榮老板五日食材,明日便差人送來。”榮霜還未答話,江瀾音又拋出了更令榮霜心動的好處,“若榮老板覺得合適,往后這些食材只供于醉茗樓一家,出價和趙員外如今一樣。”

    想到之前收集到的消息,江瀾音點明道:“作為目前最好的菜源商,趙員外一家獨大,菜源有限,他近來的報價也是越來越高了吧?”

    說起趙員外坐地起價一事,榮霜便是一肚子惱火,可偏偏她又沒有其他選擇,愣是忍著那老奸巨猾的老匹夫和她廢話了許久。若江瀾音當真有好的菜源,只供于她一家,這倒是筆極好的生意。

    “你當真只供于醉茗樓一家?”

    江瀾音點頭道:“對于餐館食樓,必然只供于醉茗樓一家,由醉茗樓優先挑選。但是醉茗樓挑剩的少量食材,會拉至菜市賣于普通百姓。當然,榮老板只管放心,我們會小心謹慎,不會讓其他餐館食樓囤積買走,從而影響到醉茗樓。”

    江瀾音考慮的已算是周到,榮霜也沒什么意見,隨即爽快應允道:“好,五日后妾身給你答復。”

    談攏了一樁生意,榮霜心情極好:“周霖,讓后廚備些好菜,再取一壺我新釀的酒來!好好款待江姑娘!”

    聽到榮霜的稱呼,江瀾音不禁有些怔愣:“榮老板認得我?”

    榮霜起身伸了個懶腰道:“姑娘大婚前夕來醉茗樓買酒,妾身如何不認得?”

    小姑娘胸有成竹地與她談了半晌,這會臉上終于有了些窘迫,榮霜終于有了些扳回一城的愉悅感:“妾身自塞北而來,與季將軍和林小將軍也算是老相識了。”榮霜輕輕搭上江瀾音的肩膀,在她耳畔逗趣道:“這樁生意,季夫人可不能誑了妾身,否則,妾身可是會去找你的夫君告狀討債的喲!”

    江瀾音不禁耳尖微燙:“自是不會。”

    沒想到盤算了許久,竟是算到了季知逸的友人處,江瀾音也很意外。

    見江瀾音臉皮薄,榮霜越來越起勁,沒幾句話,江瀾音便起身告辭道:“府里還有些事,飯菜今日便不吃了,五日后我再來尋榮老板商討具體事宜,今日便不叨擾了!”

    江瀾音落荒而逃,榮霜不禁笑得更大聲。

    “你知她皮薄,還故意逗她。一把年紀了,能不能正經一點?”剛剛算完賬的李曾云將厚厚的一沓賬本往桌上一扔,看著榮霜眉梢高挑。

    被戳到年齡痛處,榮霜立馬變臉道:“怎么和姑娘家說話的?活該這個年紀也沒個媳婦!我不過是逗了她幾句,你這就心疼了?”

    “是!”李曾云抬了抬下巴道,“我就是看不得人欺負她!”

    嘴上隨意,但李曾云眸中卻滿是認真。

    看著眼前這個小郎君的模樣,想到他這一路的遭遇,榮霜也沒了斗嘴的心思。

    “是是是,知道她是你的心頭寶,我就是和她鬧著玩,哪會欺負她,我有分寸的。”

    李曾云也了解榮霜,自然不會與她較真。

    他笑了一下,隨后執了桌上的茶壺,喝了兩口茶正色道:“晚上還是老地方,公子來了。”

    第53章 第 53 章 意外頻起

    五日轉瞬即逝, 江瀾音特意起了個早前往醉茗樓。到的時間也巧,正好在門口遇到了從聽溪苑送菜而來的何叔。

    “榮老板豪爽!那我便替張家嫂子先謝過榮老板了!”

    江瀾音靠近時,何叔正拱手向榮霜謝禮, 聽到兩人的對話, 不禁疑惑道:“張嬸怎么了?”

    “夫人您來了!”何叔攤開手掌, 露出剛剛收下的菜錢笑道, “剛剛榮老板給咱們結了這五日的菜錢,還說等您來, 就續下往后的約。不僅如此, 她還給了個攤位,讓張嫂她們賣些織品,大家可算是有些事做了!”

    “榮老板, 之前我們商談時說過, 這五日是我送”

    “都是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好菜, 當得起這個價。”榮霜擺了擺手道, “你我既是合作關系,你誠意待我,我又怎能占你們便宜?同樣的價錢, 得了更好的食材,我自是賺的。”

    江瀾音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攤位租金多少, 我結給你。”

    “不用。”榮霜回絕得十分干脆, “這條街的鋪子,當初都是我以低價盤來的,張家嫂子的織品我看過, 很有塞北的特色,她擱醉茗樓隔壁擺攤,我也能跟著占利。”

    “方才我便想問了, 這醉茗樓賣的是酒食,張家嫂子賣的是織品,這兩樣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兒,你又怎么占得利?”

    何叔所問,也正好是江瀾音的疑惑之處。

    早先張嬸她們不想全依賴著季知逸,也帶著赫柔到街坊試著賣過一些手工織品,想要自食其力。

    但是她們紡得面料細密厚實,繡出來的紋樣又帶著些異域風格,并不符合上京這邊的穿著習慣與喜好。

    張嬸與赫柔她們這些婦孺孩童,平日里都在聽溪苑里忙活一些細活,很少外出,對上京了解甚少。老老少少,又帶著外鄉口音,時常會遇到些欺生無賴之人。后來,季知逸知曉了這些事,便不再讓聽溪苑里的人外出尋活了。

    “我這兒多得是南來北往的商客,在外漂久了,少不得就會想起邊遠老家,在異鄉看到故鄉的東西,自然就會忍不住心動。”

    榮霜的目光虛落在對面的字畫攤上,也不知道是想了多遠,出著神嘀咕道:“這墨聞久了倒也不臭變香了。”

    “張嬸她們賣的是故鄉的衣,她若是拉著了客,說不準對方就會想著再來我這喝點故鄉的酒,我們也算是互相幫襯。”榮霜彎了細眉笑道,“周圍攤鋪多了,顯得熱鬧,我還能多些客人,反

    正我是不吃虧的。”

    說到吃虧,榮霜撇了嘴角有點嫌棄地點了點對面:“總比那個欠債書生強,字畫賣不出兩幅,一天到晚閑得遮臉睡覺。”

    經榮霜這么一指,江瀾音才發現那字畫攤旁還露著一雙灰白布鞋,攤桌后一聲響亮的噴嚏后,李曾云掀了蓋在臉上的書,伸著懶腰坐了起來。

    看到老熟人,江瀾音往對面走道:“原來是李公子啊,今日又有什么新作……”

    “小心!”

    榮霜喊得急促,江瀾音還未來得及回頭查看,就被一股力猛然拉扯走,和拉她的人一同撲摔在屋檐下的臺階上。

    砰得一聲碎響讓人始料不及,江瀾音緩了片刻才回神往剛才的聲響處望去,只見瓷盆碎裂,一株綠植伴著泥土摔立在一旁。

    “哎喲!沒事吧!實在是對不住!”屋內急匆匆走出一人,看到摔在臺階上的江瀾音,趕緊賠禮道,“姑娘你怎么樣?傷著沒?真是不好意思!我方才在樓上沒留意到窗邊的盆景,一不小心就給它碰落了!”

    李曾云從臺階上坐起,仔細檢查了江瀾音的外表一番,沒見到什么明顯外傷,這才松了眉頭提醒道:“活動一下手腳,看看有沒有哪里傷著?”

    江瀾音輕輕轉了轉手腳關節,除了被猛然拉倒,心跳有些急促外,其他并無什么不適。

    她撐著臺階起身搖頭道:“沒傷著,方才多謝李公子。”

    榮霜和何叔她們這會終于回過神,趕忙圍了過來:“幸好這位李公子反應快!沒事就好!”

    何叔不放心地繼續詢問著江瀾音的身體情況,榮霜看了片刻,抬頭望向樓上半敞的小窗,又回頭盯著地面破碎的盆景觀察了好一會,隨后皺起了眉頭。

    “那么大個盆,怎么就沒看到!如果砸到人,可不得出人命啊!”銀翹跟在江瀾音的身后,看到盆景砸下來時,嚇得聲音都發不出,這會安了神,橫著眉眼,兇得對方插不上話。

    “人命關天,我是真沒看到啊!”青年拉起袖子擦了擦額上汗水道,“最近剛租了這么個鋪子準備賣些瓷器,忙活得迷糊,這才沒留神!你看看,這店里現在還是亂糟糟的!榮老板知道的,我前兩日才和她定的契。”

    榮霜打量著瓷器鋪老板沒吱聲,江瀾音斜眸掃了眼店內的情況,確實東西擺放的亂七八糟,收拾起來忙得團團轉。

    好在落下的盆并沒有真傷到人,江瀾音只當是小意外,也沒有為難人的心思:“既是意外,我也沒什么大礙,老板往后當心點便是,莫在馬虎。”

    “多謝姑娘!姑娘大度!往后我一定小心謹慎!”瓷器鋪老板拱手道謝,客氣了幾句轉身便急著離開。

    “這么大個店鋪,老板就一個人忙活啊?”

    蹲在地上翻看盆景的李曾云突然出聲,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起身跟到老板身側,環視店鋪內一圈后問道:“聽口音,老板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文湖人,最近才到上京準備做些小本生意謀生。家里沒什么人能來幫忙,能給的工錢也不多,這兩日也就沒招到人,只能自己忙活。”

    李曾云突然沉笑一聲,微微低了肩頸打量著老板的神情道:“不知道老板怎么招人?我看店鋪門板光得很,也沒個招人的信息。”

    “額這實在是這兩天忙迷糊了,難怪都沒人來,我只當是工錢太低的緣故。”老板尷尬一笑,避開了李曾云審視的目光。

    “再忙再迷糊,閑情雅致的時間還是多啊。”李曾云轉過老板的肩膀,帶著他看向地上那盆景栽道,“金錢樹,好寓意,看枝葉就知道修理照顧的很好。”

    “但是,如今已入夏,老板把這么嬌貴的盆栽放窗臺上,難道打算給它曬太陽么?”

    “這”老板低了頭吞吐道,“當然曬不得。主要是方才收拾東西,店里亂糟糟的,這才臨時把它放在了窗臺上擱置一會你這是做什么!”

    李曾云突然捏了幾下老板的手臂,屈指一敲道:“看來老板平日里鮮少活動。”

    老板覺得莫名其妙,但也無意識地順著李曾云的話,捏了捏自己的胳臂道:“又不是什么練家子,就日常時忙活才動動。”

    “那周老板這一肘子可厲害了!”榮霜退了幾步至窗臺下方,伸手比了比距離,“這么重的盆栽,竟然能不小心碰掉這么遠?”

    榮霜話語一頓,冷笑道:“堪比扔呢!”

    “你們胡說八道什么呢!都說了是不小心,我也道歉了,你們還想怎樣?”

    周老板突然變臉,一擺手惱道:“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信不信由你!我沒閑工夫再和你們聊扯,你們自便!”

    “何叔。”江瀾音剛出聲,何叔已經出手將準備離開的周老板按住。

    “你們干什么!我都說得很清楚了!”

    江瀾音看著還在掙扎的周老板,向何叔示意道:“送去京畿府,和張大人說明今天的情況,讓他處理。”

    “是,夫人。”

    何叔擰著周老板的胳膊離開,江瀾音看著地上摔碎的盆栽陷入沉思。

    “這周老板來得蹊蹺,看樣子也是等在那,特意等你靠近才將花盆砸下。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什么異常的事發生?”

    江瀾音想了片刻,搖頭回話道:“沒有,我最近都在府中和莊園。”

    榮霜看了眼一旁的李曾云,李曾云補充道:“那之前呢?可有發生什么巧合意外?就像今日這樣的。”

    “巧合意外?”江瀾音明白了李曾云的意思,搖頭道,“也沒有。”

    三人一同陷入了思索。

    半晌后,江瀾音放松一笑道:“這次失手露了馬腳,對方暫時應該也不會再出手。先不想這么多了,后面我會小心的。”

    李曾云還是皺眉不語,榮霜寬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大家回店道:“一大早就受了驚嚇,呸呸呸,晦氣遠離!先回店里歇歇,我讓后廚做些點心,咱們邊吃邊聊。”

    事主回屋,周圍看熱鬧的人逐漸散去,李曾云綴在榮霜她們身后慢慢跟著思索事情,即將邁進醉茗樓之際,他倏然抬頭望向西邊一處樓閣。

    “怎么了?”見他沒有跟進來,榮霜走了過來,一并望向了那處樓閣。

    榮霜看著樓閣檐下飄動的柔紗道:“那不是云香樓么?有什么問題么?”

    李曾云眉頭輕鎖,片刻后搖了搖頭:“先進去吧。”

    所有人都回了屋,半晌后遠處樓閣柔紗猛然晃動,又慢慢歸于平靜。

    傅老夫人憤怒地關了窗,神色陰郁道:“愚蠢!這么點小事都辦不好!還讓人抓了去!”

    “今日失手,已是打草驚蛇,再想取她性命,怕是沒這么容易了。”

    坐在桌邊的婦人,同樣神情不愉,傅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確定她那日認出你了?”

    婦人斟了杯茶搖頭道:“不確定,但她當時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當是察覺了什么。”

    “如今正是事成的關鍵時候,冒不得險,必須除了她。”

    “我當然知道!”傅老夫人想發牢騷,可看著那婦人又不得不咽回去,只得忍著氣道,“我會再想辦法,倒是你和你夫君,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婦人喝完茶,放了茶盞準備離開道:“讓王爺只管放心,我們夫妻二人,自會配合好他。”

    房門拉開,正好來送點心的女子微微一退,見婦人打算離開,她福身行禮道:“夫人慢走。”

    婦人的目光在她姣好面容上的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隨后便移開視線轉身離開。

    女子將點心放置桌上,見傅老夫人氣得揉額,便接手替她揉按起穴位。

    按了片刻后,傅老夫人還是煩躁,揮手拍開她道:“行了,越按越難受!”

    女子應聲后退,看到她面上象征著罪人身份的疤痕,傅老夫人忍不住啐道:“一個個都是討債的!”

    片刻后傅老夫人才靜了心問道:“傅棠最近可有來你這?”

    “傅相近日不曾來過。”

    “沒用東西!”傅老夫人盯著她,剛剛下去的怒火又升了上來,想到傅棠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去給她請安,不禁咬牙道,“翅膀硬了便忘了本!忘記究竟是誰給了他今天的地位!”

    傅老夫人低聲罵著,女子就垂著頭安安靜靜地立在一旁。

    念了一會,傅老夫人才漸漸歇聲,坐

    在桌邊盤算了一會道:“那個錢太醫最近是不是還流連花柳巷里?”

    “是,前日還見著他欠了酒錢被丟了出來。”

    傅老夫人屈了屈手指,隨后決定道:“舒荷,明日給他點好處,避著人將他帶來尋我,我要找他拿點東西。”

    “還有,傅棠如果來你這了,讓他回府見我一趟。”傅老夫人冷哼道,“他不是念著那江家丫頭么?那就讓他去和人家好好聊上這最后一回!”

    第54章 第 54 章 傅棠的身份

    “傅相放心, 下官一定會派人加強巡邏,確保使者們的安全。”

    張大人送傅棠走出京畿府的大門,等在一旁的宋主簿上前耳語了一番。

    “這”張大人眼眸微垂, 面上十分為難, 斟酌片刻后還是點頭道, “再仔細審查一遍, 若還是查不出什么哎,再拖一拖!”

    “是。”

    宋主簿領命離開, 傅棠出聲問道:“可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問題?”

    見傅棠主動問話, 一直猶豫怕得罪人的張大人趕緊回話道:“確實有些棘手!事關季夫人”

    倏然想起之前京中有關傅棠與江瀾音的一些傳聞,生怕“季夫人”三字惹了傅棠不高興,張大人又改口換了個稱呼道:“額這件事與寧樂郡主有關。”

    “江瀾音?”傅棠微訝, 隨即仔細詢問起來, “她怎么了?究竟何事, 你細細說來。”

    見傅棠神色嚴肅, 十分看重此事,張大人立刻將江瀾音險遭意外一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

    “事情就是這樣, 按照將軍府的仆從所言,這花盆的確像是被故意拋下, 可這瓷器鋪老板咬死不認, 說這只是一個意外,下官也派人去查看了幾番,但找不出什么其他異常。”

    張大人有些頭疼道:“僅靠那花盆落下的位置, 就定意圖謀殺而判刑,這不符合我朝律法的規定。”

    見傅棠眉心深陷,張大人無奈嘆氣道:“如今那瓷器鋪老板的家人就蹲在京畿府牢門口哭嚎, 說我們以權壓人,要求我們放了這瓷器鋪老板!可事關寧樂郡主的安危,下官又實在是不敢馬虎。”

    打量著傅棠的神色,張大人小心請示道:“傅相,您看這事下官如何處理是好?”

    “依你所言,此人已有謀殺之嫌,依律當扣。一月之內若無結論,按律,此后年內,他也不得出上京一步。”

    傅棠只垂眸思索了片刻,便下了決定道:“寧樂郡主乃太后義女,事牽皇戚,依律應移交天鏡司處理。今日把嫌犯移交給天鏡司,并且告訴王大人,明日我會去陪審。”

    說完傅棠便上了馬車,喬一跟在車旁,待行出京畿府范圍時,車內人突然出聲道:“去云香樓。”

    *

    白日里的云香樓沒什么人來往,搭上那一層層飄轉的輕紗更顯冷清。

    傅棠的馬車剛停至云香樓后巷處,小門便輕輕打開,秦舒荷候在那里將他迎了進去。

    直到進入閣樓廂房,傅棠與秦舒荷也沒有說過一個字,待到入座,他才徑直看向秦舒荷問道:“你在等我,何事?”

    秦舒荷倒也不急,慢慢將茶具洗凈沖泡,待到茶香氤氳才開口道:“前幾日老夫人來了,讓你回府尋她一趟。”

    聽到傅老夫人尋他,傅棠的面上多了幾分厭色:“她有何事找我?”

    秦舒荷沒有直接說事,只提了一個人:“江姑娘。”

    茶盞脆響,因為與桌面碰撞,翠色茶水濺落桌面。秦舒荷拿出隨身絲帕,并沒有管那有些狼藉的桌面,只隔著帕子輕輕搭上那因拳頭緊握而繃出青筋的白皙手背,將濺在上面的茶漬一點一點擦拭干凈。

    傅棠的耐心殆盡,面色不愉地抓著秦舒荷的手腕問道:“前幾日她在醉茗樓前遇險,也是魏云芝的手筆?”

    魏云芝是傅老夫人的閨名,這會直呼名姓,可見這會他已怒到極點。

    果然,江瀾音也是傅棠的軟肋。

    秦舒荷輕輕點頭:“看來您已經知道江姑娘遇險一事。幸好那日醉茗樓的賬房先生反應快,將江姑娘拉至了一旁,這才沒有受傷。”

    傅棠閉眸幾忍,這才松了緊握的手道:“魏云芝為何突然要取她性命?”

    秦舒荷低垂了頭輕聲道:“因為恭親王那位心腹武將的夫人。”

    “先前那位夫人代她的夫君來云香樓與恭親王妃見面議事,出門時趕巧與江姑娘打了個照面。”

    傅棠眉頭一蹙:“她知道了多少?”

    “江姑娘大概還不太清楚。”秦舒荷重新拿了帕子擦拭桌面道,“那位夫人當時戴了帷帽遮面,江姑娘應是沒有看清。只是她當時打量了幾眼,大概是察覺有些熟悉。那位夫人不放心,便將此事告知了恭親王,恭親王命傅老夫人處理。”

    傅棠不禁冷笑:“所以魏云芝沒有處理好這件事,現在尋我,是想我去將她除了么?”

    秦舒荷沒有正面回答:“如今陛下病重,文家式微,恭親王自是急切,容不得一點風險差錯。而且,江姑娘背后是季將軍,加上當年江大將軍一事,對于那位心腹武將而言,終是隱患,自是留不得江姑娘與季將軍。”

    秦舒荷頓了頓搖頭道:“除掉江姑娘是早晚的事,如今不過是提前罷了。”

    傅棠自然也知曉江瀾音的境遇,尤其是她嫁于季知逸后,恭親王一幫人更是容她不得。

    “自文太傅致仕歸鄉,文家在京中勢力大削,后來太后遇刺,京中局勢已是大變。恭親王勢盛,傅家也水漲船高。”秦舒荷軟了聲勸道,“我知您對傅家,對傅老夫人積仇已深,但您隱忍蓄力至今,此時若與傅老夫人決裂,只會前功盡棄。”

    下頜突然被迫抬起,秦舒荷對上了傅棠蘊滿怒火的沉黑雙眸:“秦小姐,為了報仇,你現在可以為仇家說話,你有此般忍勁與格局,我想秦相泉下有知,定是欣慰。”

    傅棠話中帶刺,秦舒荷也只是瞳孔微縮,隨后便輕巧一笑道:“恨之入骨,既已忍痛至今,又豈會計較朝夕。”

    笑容一收,春水般的瞳眸驟然冷厲,秦舒荷靠近傅棠狠聲道:“徐淮松,你若是現在與傅老夫人硬斗,最好的情況也是兩敗俱傷,你扳不倒傅家,你母親的仇也報不了,她永遠只能背著一個外室之名,一直葬在荒野,也無人知曉她。”

    “當年傅棠意外身亡,因為你與他長相最似,傅老夫人為了保自己的權勢,她殺了你娘,將作為私生子的你強行接回,頂了傅棠之名。”

    秦舒荷好言勸道:“你想想徐姨,想想你這些年的努力,你想讓傅家敗落,想讓魏云芝血債血償,如今曙光將現,不要在此功虧一簣!”

    傅棠難以接受:“看她喪命,我做不到!”

    “只有讓別人以為她死了,她才能真正安全。”秦舒荷抬手遞出藥瓶道,“這是我秦家偶得的秘藥,一粒無息,一粒回生,可造假死之象。魏云芝想讓你毒死江姑娘,你大可順她意,然后偷梁換柱,幫江姑娘假死逃生,兩全其美。”

    傅棠看著藥瓶未動,須臾后啞著聲道:“當真有這樣的假死之藥?”

    秦舒荷也不多言,只倒了一粒藥丸,喂于了屋內木架上的虎皮鸚鵡。不過幾息,那只鸚鵡便垂頭無息,形似安睡。

    接著,秦舒荷又倒出另一粒藥丸,捏開鸚鵡的喙塞了進去,不一會兒鸚鵡翅羽微動,蘇醒過來。

    見狀,傅棠擰眉。秦舒荷回身道:“藥效七日,待江姑娘出殯后,及時將第二粒藥喂下,可恢復如常。”

    傅棠盯著那只梳理羽毛的鸚鵡許久,隨后開了臨街的窗吩咐道:“喬一,去街口小販處買一只鸚鵡。”

    候在門口的喬一微愣,他瞥了秦舒荷一眼,依著傅棠的吩咐,去小販處買回了一只鸚鵡。

    “再試一次。”

    聞言,

    秦舒荷倒出藥丸,剛要走向新買的那只鸚鵡,傅棠卻抬手制止道:“給喬一,讓他去試。”

    傅棠做事一向謹慎,明白傅棠并不信任她,秦舒荷將藥丸遞于喬一道:“按我之前的方式即可。”

    喬一拿了藥丸于鸚鵡試藥,結果與秦舒荷方才試藥相同。

    看著兩只活蹦亂跳的鸚鵡,傅棠一直擰著的眉頭慢慢松開。

    “多謝。”他將藥瓶收入袖囊之中,對喬一吩咐道,“去傅府。”

    *

    因著江瀾音的事,傅老夫人最近一直煩心。

    自從那日打草驚蛇后,將軍府戒嚴,江瀾音也鮮少出門,她也不敢貿然再出手。傅棠一直未歸,這種失控之感,也讓她心神不寧。

    “老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聽到小廝通傳,傅老夫人當即起身道:“讓他去書房等我!”

    書房內,傅棠安靜地立于桌前等候,見傅老夫人進來,他恭敬地低身行禮。

    見他卑順,傅老夫人的心情好了不少:“多日不回,我還以為你已經忘記哪里是家了。”

    “陛下病重,朝中事務繁忙,每日歸來已晚,便沒有再來打攪老夫人。”

    傅老夫人瞥了眼低首的傅棠,緩了緩表情道:“事務繁忙,也要注意身體。上次南鄉染疫,我與族中叔嬸也甚是擔心。對了,聽說今日你將一人轉關進了天鏡司?”

    “是,人入天鏡司,于我們更方便。放在京畿府或是放出去,于我們不利。”

    對于傅棠的回答,傅老夫人很是詫異。本以為傅棠知道她對江瀾音下手,少不得一番大鬧,命他屈服的打壓之法,她都盤算了許久,沒想到傅棠竟然對這件事,反應如此平靜。

    不過,想想近來傅家在朝中勢力更盛,需要借助傅家之力的傅棠,如今自然也只能服軟乖順。

    思及此處,傅老夫人又不禁傲然:“你能想明白甚好。如今恭親王勢好,他若大業能成,咱們傅家便從龍有功。屆時,你依舊是建梁的丞相,背后有傅家支撐,前途必然坦蕩。”

    傅棠恭敬聽訓,傅老夫人滿意道:“我知秦舒荷配不上你,但她手上有秦相生前手札,上有陛下殘害忠良的罪證,日后可助恭親王名正言順的繼位。加之她知你并非真正的傅棠,她還有用,暫時除不得,待恭親王順利登位,自是不會留她,只能暫且委屈你了,至于江家那個丫頭”

    傅棠瞳眸微動,但并未多言。傅老夫人看在眼里,只輕笑道:“日后什么樣的姑娘沒有?她們都會以能嫁于你為傲。”

    見傅棠沒有異議,傅老夫人甚是滿意。她將青瓷藥瓶擱置桌面道:“那江丫頭與你有舊情,我想你定有方法約她出來。此藥會讓人看似死于心悸,即便尸檢也不會驗出毒來。就算有人起疑,也無人會去追究,你只管放心去做。”

    “那季知逸呢?”傅棠抬眸詢問,“夫人又如何知曉他不會計較?”

    聞言,傅老夫人輕嗤一笑:“他?怒有何用。過了今年,別說他,連延北軍都得沒了,無以為懼。”

    傅棠點頭,將桌上藥瓶收入手中:“我會盡快辦妥。”

    傅老夫人揮手:“行了,你也忙了許久,先去休息吧。”

    傅棠應聲退下,回屋思索良久,提筆寫信差人送至了將軍府——

    “慶谷一戰,有事相談。城郊杏林,候卿獨來。”

    第55章 第 55 章 他不信任我

    上次經過杏林, 玉白的花遍滿郊野。如今再來,花已經凋落無蹤,酸甜的果香直入心肺。

    江瀾音突然想起了那個陪她縱馬下山的人, 也不知道他在塞北情況如何, 仔細算算, 已有四月未曾見過。

    心中想著各種雜七雜八的事, 待尋到杏林深處的涼亭旁,才發現傅棠早已站在了臺階旁, 桌上還備了糕點茶水, 也不知等待了多久。

    “傅相久等。”

    上回江瀾音與季知逸自這條山道同騎飛馳,那日來祈福的許多人都有看到,之后議論了許久, 都道兩人伉儷情深。

    傅棠自然也清楚。

    他收回一直停留在江瀾音身上的目光, 引著她入亭道:“無妨, 江姑娘肯赴約便好。”

    收到信件時, 江瀾音確實猶豫了許久。

    一來最近她的身邊意外頻頻,出門著實不安全。二來獨自來會傅棠,若是被人看到, 又免不得多些閑話。

    但是傅棠在信中提及慶谷一戰,事關父兄, 不論傅棠是否真的有什么信息能告訴她, 她都還是得走這一趟。

    “傅相信中言到慶谷一戰,不知是有何事情要與妾身說。”

    傅棠的笑容微苦:“若非因為慶谷一事,你怕是不會來見我吧?你我如今竟是連一句可多聊的話都沒有。”

    話題切入的太過急切, 江瀾音也覺出一些不適,沉默了片刻才問道:“南鄉染疫,傅相的病可是已痊愈?”

    傅棠不禁一笑, 距離他自南鄉歸來已近半年,若是病還未好,差不多也該尸骨寒涼了。

    “如今身體已好,多謝關懷。”

    亭內又是一陣沉默,江瀾音不自在地坐了一會,干著嗓子道:“之前在蘇揚城,多謝傅相搭救。”

    傅棠為江瀾音添了杯茶水,搖頭道:“沒幫上什么忙,反倒是給你添了亂,最終還是靠你與季將軍才得以脫險。這聲謝,當由我說才是。”

    “傅相客氣,舉手之勞。”

    一言一答,不過幾回便沒了聲。看著對面急得摩挲指根的江瀾音,傅棠只得掩了失落之色,主動聊起她最想知道的事。

    “既然提及蘇揚城,你可還記得那群綁了你的劫匪?”

    倏然提到那群劫匪,江瀾音不禁想起了那批由北工司打制的塞北軍需。

    江瀾音有些急切:“他們有什么問題么?”

    “張武他們倒是沒什么,有問題的是未捕回來的那個人。”

    思索了片刻,江瀾音才回想起那人的名姓:“張守成?”

    “不錯。”傅棠點頭道,“根據張武他們后來的口供,張守成似乎也對他們撿來的那些兵器很是感興趣。”

    江瀾音倏然抬眸看向傅棠,傅棠對視回應:“雖然林太尉處理了那批兵器,但是林越特意將那批兵器以證物之名帶回,還是引起了旁人注意。”

    “是誰?”江瀾音只覺心口怦跳,“究竟是誰也在留意那批兵器?”

    “是陛下。”傅棠繼續道,“在知道那群山匪自平河谷地拾到兵器,并且引起了林越與季知逸他們的注意后,陛下便偷偷派了心腹特意前往平河谷查探。”

    盡管心中早已猜測到父兄的死另有隱情,但這會聽到這一切竟與宣慶帝有關,江瀾音頓覺渾身血液冰涼。

    “那些年江大將軍常勝不敗,寒漠懼他,百姓敬他。功高震主,陛下又如何能不擔憂?”

    “可我父兄他們從未有過二心!”茶盞撞翻,江瀾音也毫無意識道,“難道就因為他們有功,因為那些無根的猜忌,就賭上塞北邊境的安危,將忠臣良將迫害?”

    江瀾音已是氣急,傅棠看了眼桌面,重新斟了一杯茶,遞于江瀾音道:“你先別急,喝口茶平復一下心情。”

    自知于傅棠發火也是無用,江瀾音冷靜了片刻,端起茶盞——

    “別喝!”

    焦急而又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江瀾音尚在怔愣,手上的茶盞便被人打翻。

    “季將軍?”看到來人,傅棠甚是驚異。

    江瀾音無神地望著眼前人,半晌后才確定道:“季知逸?你怎么會在這!”

    季知逸拉起江瀾音,將人緊緊掩在自己的身后道:“傅相曾言視阿音如珍寶,如今卻又意欲投毒謀害,傅相此舉,實是令人鄙棄!”

    投毒?江瀾音這才察覺到季知逸的手一直在顫抖。

    江瀾音皺眉看向桌上的茶水小食,事已敗露,傅棠只得解釋道:“不是,我并無謀害之意,這茶水里并非毒藥,瀾音你聽我解釋!”

    “有沒有毒一試便知。”

    見江瀾音并不信任自己,傅棠眸子里的光淡了些許  。好在他還有解釋的機會。

    季知逸自樹上捉了一只鳥雀,江瀾音將壺中茶水喂于它,只片刻,那只鳥雀便腹羽抽搐沒了生息。

    季知逸的眉頭皺得更深,反手握住江瀾音的手腕,一刻也不肯松開。

    “這鳥只是因為服了藥暫時屏息,待吃了解藥便會恢復如常。”傅棠急忙倒出另一枚藥丸,一邊喂于鳥雀一邊道,“我只是想用假死之狀,將你轉移走,只有這樣才能保你安全無憂”

    傅棠摸著鳥羽等待著,然而過了許久,那只鳥也沒有任何蘇醒之象,連身體都逐漸轉涼。

    “怎么會”傅棠急躁地翻動鳥雀,舉止無措道,“怎么可能!它怎么還不醒!”

    原本端方如玉的君子陷入了瘋魔,他赤紅著雙目抓緊那早已沒了氣息的鳥雀搖捏著:“你醒醒!你怎么可能會死!不會的!不可能是這樣!”

    試了許久也不見鳥雀有反應,傅棠跌撞起身,想要去拉扯江瀾音,卻被緊緊護在她身前的季知逸推倒。

    “瀾音,你信我,我真的沒有下毒!”傅棠面色慘白,他無神道,“明明是假死之藥,怎么會這樣,一定是哪里不對!”

    傅棠將藥瓶中的藥悉數倒出,掐開鳥兒僵硬緊閉的尖喙,全部塞了進去。

    “我怎么可能會害你,我是要救你!這不可能”

    “鳥雀已死,一粒是毒,三粒四粒也是毒,傅相何必再折騰這可憐之雀,放過它吧。”

    季知逸聲音冷厲,傅棠身軀一僵,慢慢抬頭,望向了一直在他身后沉默的江瀾音。

    江瀾音神情復雜地看著傅棠,他這般瘋魔之象,與前世將她刨墳而出時無異。

    她想不明白傅棠的行為,只是這樣的情景,讓她心胸窒悶。

    “將軍,我們走吧。”

    季知逸逐漸呼吸平穩,他捏緊了江瀾音的手腕,沉默地拽著她離開。

    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傅棠徹底癱軟于地,滿面灰敗。

    “夫人!將軍?”

    看到季知逸和江瀾音一同回府,杜管事很是訝異,他急忙招呼人去重新準備膳食,一邊詢問道:“將軍何時回來的?可是前線戰事已結?”

    季知逸沒有答話,只是拉著江瀾音一路快走。

    杜管事不解地看向江瀾音,江瀾音試著掙脫了兩下,手腕卻被握得更緊。

    幾次掙脫不成,季知逸猛然停住腳步,回身厲問道:“你就這么想見他?”

    季知逸的聲音沉而急促,江瀾音自知理虧,搖頭解釋道:“我不是想去見他,是”

    思及可能隔墻有耳,江瀾音沒有說出慶谷一事,只解釋道:“只是有些事情要和傅相商談,這才去赴了他的約。”

    “有事相談,所以你就一個去?”

    江瀾音愣了愣,心中明白自己這次險些殞命著實理虧,但看到季知逸質問的模樣,那種被懷疑的委屈感油然而生:“只是商談事情,又不是做什么偷雞摸狗的事情,我有什么不能一個人可去?”

    杏圓的瞳眸中猛然蓄起了淚水,季知逸一瞬呆愣,江瀾音憤憤抽回手道:“我累了,先回屋休息,將軍自便!”

    季知逸這才慌神想要追上去解釋,然而邁了兩步又停了下來。望著江瀾音砰聲摔上的房門,慢慢垂下了眼眸。

    “將軍,還不快去哄哄夫人么?”

    一回來兩人就發生爭吵,杜管事也摸不著頭腦,只催促著季知逸去服個軟,讓一讓江瀾音。

    季知逸站了許久未動,拳頭捏了又松,最終轉身離開。

    “將軍,您是要回書房么?”杜管事趕緊跟上季知逸,季知逸搖頭道,“去綠蕪苑。”

    杜管事啞然,綠蕪苑那不是陛下送的那位軟香姑娘的住處么?

    “將軍”杜管事不禁勸誡道,“夫妻之間小吵小鬧,緩幾日冷靜下來再談便好,可若用錯了法子激過了頭,這窟窿可就不好補了!”

    季知逸腳步微頓,沉沉回望了一眼江瀾音的房門,轉身往綠蕪苑走去。

    *

    “兄弟,別沖動!”

    陳壽章死命拽住李曾云,向身后的女子喊道,“秦姑娘,要不你還是先離開吧!他這會真的想殺了你!”

    秦舒荷低眸看了眼壓在自己脖頸上的刀刃,抬頭看向滿目怒火的李曾云道:“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但我也是為了公子著想。”

    “這與她又何干!”李曾云低吼道,“秦舒荷,你不該碰她!”

    秦舒荷不禁苦笑:“我也不想,可偏偏她是季知逸與傅棠的軟肋,只有她死了,才能讓這二人徹底歸公子所用。”

    “若只能依靠一名女子才能將賢才攏入,那我入京也是毫無意義。”

    房門開合,溫雅俊秀的錦衣男子緩步而來。

    陳壽章向男子行了一禮,男子示意他退去一旁,自己抬手捏住刀刃,看向李曾云輕輕推開道:“持榷,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先饒她一命?”

    第56章 第 56 章 冷戰而別

    “主子, 方才季將軍和江姑娘已經平安回到了將軍府。”

    聽到兩人平安的消息,陳壽章松出一口氣。他拍了拍李曾云的肩膀安撫道:“江姑娘沒事,你現在可以放心了吧?”

    李曾云冷哼不語, 只抱著臂膀盯著秦舒荷, 明眼人都明白, 他想殺了她。

    “持榷, 秦小姐此番做法確實激進。”錦衣公子在兩人之間周旋道,“所幸江姑娘吉人天相, 能否看在秦小姐也是心急失寸的份上, 暫且不與她計較?”

    “江公子想取我性命無可厚非。”秦舒荷看向李曾云道,“但是可否求江公子留我性命至事成,待秦家冤屈洗盡, 我再任憑你處置。”

    化名為李曾云的江持榷許久未語, 直到陳壽章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 方才將刀收回身后, 沉了聲警告道:“秦相的面子,只此一次。”

    見兩人暫時和解,錦衣公子也松了一口氣:“下個月昌平公主要辦一場賞荷宴, 算算時間,計劃差不多該啟動了。壽章, 你那邊準備如何了?”

    “公子放心, 已經安排妥當!”

    陳壽章剛剛拍完胸脯保證,身側就是一聲嗤笑:“上次在蘇揚城你也是這么說的,結果出了那么大紕漏, 差點把自己也搭進去。”

    江持榷今日心情不好,說話更是毫不客氣。

    “那也不全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啊!誰能想到那群鄉親竟然在平河谷地撿到了兵器,最后還成了山匪!”陳壽章委屈抱怨道, “如果只是一把菜刀還好說,那么多把武器,我就算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偷梁換柱回來啊!”

    “好了,既已打草驚蛇,現在也是多說無益。”錦衣公子看向陳壽章道,“近來陛下已派人去平河谷地查探多回,想來是又起了疑心,你記得提醒季將軍小心謹慎。”

    “是。”

    錦衣公子準備離開,行至江持榷身旁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持榷,再忍一忍吧。”

    *

    “這是真宿在那位的屋里了?”

    “聽說是,阿福早上打水時看著將軍從軟香姑娘屋里出來,錯不了!”

    “那夫人呢?昨日將軍看起來很生氣,明明走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一回來就變成了這樣”

    砰!

    突然的關門聲打斷了兩個小丫鬟的竊竊私語,連銀翹都鐵青著臉站在一旁,屋里那位的臉色可想而知。

    兩個小丫鬟自知說錯了話,也不敢再閑聊,領了各自的活匆匆離去。銀翹在門口猶豫了片刻敲門道:“郡主,今日的早膳是否需要端進屋內?”

    平日里為了節約開支,江瀾音都是每日去前廳與魏關月、軟香一同用膳,今日這情況,怕是

    緊閉的房門猛然拉開,江瀾音大步外出道:“去前廳吃。”

    鵝黃的裙擺翻揚,江瀾音一路步履如飛。知道自家小姐此時心情不好,可她主意已定,勸也無用,銀翹也只好快

    步跟上,心中一片擔憂。

    “將軍,您一走就是幾個月,關月與您已是許久未見。正好,前幾日姑母送了些西域瓜果,今日不如便去妾身的屋里坐坐”

    “夫人,您來了!這邊坐,飯菜已經命人布好。”魏關月一直軟著嗓子說話,聽得杜管事渾身不適,這會看到江瀾音,終于讓他尋著機會斷了魏關月的話。

    杜管事看了看借著說話占據了主母位的魏關月,輕咳一聲提醒道:“魏娘子,飯菜快涼了,還是先回位吧。”

    魏關月撇了撇嘴不想動,磨磨蹭蹭才探起點身,一旁的江瀾音直接抽出離自己最近的凳子道:“吃個早飯而已,隨便坐吧。”

    入座后,江瀾音只拿了湯匙慢慢喝粥,話不曾說,眼皮也不曾掀過。

    軟香看了看自己左手邊的江瀾音,又看了看右手邊同樣沉默的季知逸,非常識趣的也跟著沉默,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魏關月端著碗,眼珠溜了半圈,還是不甘心的繼續邀請道:“將軍今日若無事,待會就去關月屋里”

    “早上我要入宮面見陛下,下午便要出發回塞北。”季知逸放下筷子打斷了魏關月的話,墨黑的瞳眸一直鎖在對面人的身上。

    “怎么剛回來就要走,不能多留幾日么?”魏關月在一旁喋喋不休,季知逸卻是一句話也沒聽進去,只觀察著對面人的神色,但對方連一個眼神也不曾回應。

    夾在中間的軟香在心中一嘆,主動接話道:“將軍此番回京,乃是陛下特召,今日進宮述了職便要趕回塞北。如今前線勝利在望,將軍自是在京中耽擱不得。”

    說完,軟香便低下頭不再多言。能傳遞的信息,她都已經傳遞了,至于人家搭不搭話,她也是愛莫難助。

    桌上依舊只有魏關月的聒噪聲,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對面人的反應,季知逸拂袖起身道:“趙深,收拾好行李,等我出宮,即刻出發。”

    杜管事和銀翹急得拍手,幾次三番給江瀾音使眼色,她也是不為所動,直到碗中粥食飲盡,這才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道:“銀翹,準備一下,我要去醉茗樓。”

    醉茗樓內,榮霜一見到江瀾音便趕了過來,拉著她看了好幾圈,這才對著柜臺后的李曾云比了一個讓他安心的手勢。

    “榮老板這是做什么?”榮霜打著扇頓了頓,隨后一笑解釋道,“昨兒季將軍拉著你急匆匆地回府,街上好些人都看著了,現在滿京都在傳你們夫妻二人關系不和,他們那些男人個個都是大老粗,我擔心他傷著你。”

    “我并沒什么大礙。”江瀾音坐在桌前發愣,榮霜擠到一旁仔細看了看她的面色,有些擔憂道,“真鬧別扭了?”

    “沒什么,只是心里有些堵。”

    沒有警惕心,差點著了道,這的確是她的錯。可季知逸的質問,卻讓她莫名覺得難堪,而這種難堪,她說不清到底是對季知逸感到失望,還是對她自己感到失望。

    忍了一天的情緒倏然涌起,在眼底酸澀之前,江瀾音拋開亂緒提了笑道:“我今日來是向榮老板道謝的。前日何叔來府中送賬本,我聽他說,你幫聽溪苑中不少人找了新活,也給聽溪苑里的孩子安排進了私塾。”

    “多大點事,你還特意為了這個來道謝。”榮霜擺擺手道,“這周圍的街坊我都熟悉,找個活不是什么難事。至于私塾,你們聽溪苑內的那個傅先生確實有些才華,書院院長也很欣賞他,把他挖去剛好抵了費用,院長也樂意得很,畢竟人生難逢一知己。”

    能給聽溪苑里的那些老少婦孺新生,江瀾音明白,榮霜說得輕巧,但這其中必然也沒少費工夫。

    現在莊園里的人有了好的生計,這既給了他們人生希望,也減輕了將軍府的后顧之憂,江瀾音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氣。

    “說起來,聽溪苑里的人也算是我的半個同鄉,幫點小忙沒什么。”

    從前只當榮霜是塞北人,如今看來并非如此。江瀾音不禁有些好奇道:“一直沒有問過,榮老板的家鄉是何處。”

    倏然被問到家鄉,榮霜有些出神:“安陽,那個被稱作‘狀元城’的安陽。”

    江瀾音也不禁怔愣,竟是和太后同鄉。

    坐了片刻,江瀾音忽覺背后似乎有人一直在注視自己,幾回查看,除了在柜臺算賬的李曾云,再無他人。

    “怎么了?”

    “總感覺有人在看我。”

    榮霜撇了眼后方的李曾云,遮了他的視線,貼近江瀾音道:“可能是錯覺,但是近來意外不斷,你也少出府,安全為重!”

    想起傅棠下毒一事,江瀾音心中疑惑更深。

    前世傅棠給她下毒,是為了秦舒荷。這一世她不曾礙他一分,又是為何要毒殺她?

    江瀾音覺得,她好像忽視了什么。

    “郡主,將軍差不多快出發了。”一直記掛著兩人關系的銀翹,在一旁催促提醒著。江瀾音沉默了片刻,終是起了身。

    嘴上硬著,可身心早已被煎熬變軟。

    榮霜撐著下巴彎眼道:“快回去吧,小夫妻之間,有什么話不能說明白呢?”

    江瀾音點了點頭,終于下定決心往回趕去。

    見江瀾音走遠,榮霜來到柜臺旁嘆氣道:“我說江公子,可以收一收你那雙‘癡兄眼’么,再這樣下去,遲早引起她的懷疑。”

    啪!李曾云將賬本一摔,心情不愉地白了榮霜一眼徑自離開。

    “姑奶奶,你最近可別惹他,先是寶貝妹妹差點被殺,現在又要吃妹夫的醋,他的心情能好到哪去?”一身小廝打扮的陳壽章悠著抹布晃了過來。

    榮霜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活都干完了?”

    “哪能啊!你以為那道是好挖的?”陳壽章忍不住吐槽道,“也不知道是哪年的陳年老道了,都塌了大半,就這么點能用的人手,可忙活死我了。”

    “行了,少兩句廢話,多干點事!”榮霜靠著柜臺閑散道,“你家主子也該正式進京了吧?”

    “嗯,隊伍已至朱陽,再有半月差不多就該到上京了。”

    榮霜點點頭伸了個懶腰道:“終于要結束了,累死老娘了!等干完活,回家!”

    *

    回府的路上,江瀾音一直坐立不安。

    想說的話在腦海里想了又改,不知待會見面的結果,如今只能是怕見又想見。

    馬車速度減緩,江瀾音已是迫不及待地掀了車簾。將軍府外,魏關月與軟香正在給季知逸送行。

    江瀾音招呼車夫停在一旁讓她先行,剛剛站穩身子,便看到驟風打著響焦躁地靠近軟香,而一旁的季知逸反應極快的將軟香護在了身后,抬手將驟風的腦袋遠遠推開并呵斥了兩句。

    這一切,江瀾音都看在眼里。原來他對旁人,也是可以這般親密體貼。

    原本急著邁出的步子驟然被困,江瀾音突然明白,這一步她是難以再邁出了。

    季知逸翻身上馬,江瀾音低著頭躲去了一旁,兩人至此擦肩而過。

    第57章 第 57 章 前世之解

    “夫人, 都已經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

    杜管事前來通傳,江瀾音對鏡整理衣物道:“好, 魏娘子和軟香姑娘那邊可有通傳?”

    “已派人前去, 只是小姐那邊”杜管事吞吞吐吐, 江瀾

    音輕聲嘆氣道, “她可是又想了什么新花招,不愿意配合?”

    杜管事尷尬一笑, 江瀾音向外走道:“過去看看吧。”

    還沒進院門, 便聽到季云姝的貼身丫鬟無奈地勸誡聲:“小姐,今日是昌平公主的賞荷宴,您還是聽奴婢的, 讓奴婢替您裝扮一下吧。”

    “什么賞荷宴?分明就是賣人宴!”拍桌之聲乍響, 季云姝惱著聲道, “反正我就這么去!平日里我就是這般, 她們愛看不看!”

    江瀾音與杜管事對視一眼,對此也甚是無奈。

    “這好好的荷花宴怎么就成賣人宴了?誰賣人了?又要賣給誰?”江瀾音邁進屋,便看到了坐在桌前發脾氣的季云姝, 原本清秀的小臉脂粉厚重,口脂暈出邊線, 生畫了一張血盆大口。

    江瀾音看了一眼打趣道:“賣不賣人先不說, 但是吃人倒是說不定。”

    江瀾音示意丫鬟退去一旁,然后拉了季云姝坐至梳妝臺前,她從盆中取了濕巾, 慢慢為季云姝擦拭道:“這不過是一場荷花宴,你若沒有其他意向,它便只是一場賞花玩樂的宴會, 沒人能強迫你做其他事。”

    季云姝仰頭欲辯,片刻后又低下頭紅了眼圈:“我知道你與哥哥不會如此,可陛下與太后我不想你們為難。最好他們誰都看不上我,這樣就不會讓你們難做了!”

    幼稚嬌縱的話,逗得江瀾音笑顫了手,她替季云姝抹去畫歪的眉峰,面容溫和道:“那些打歪主意的人,并不會因為你今日看著丑了些而放棄自己的盤算。可咱們家與別家不同,婚姻是你與夫君兩人之事,你若不愿意,我們自是不會讓旁人插手了去。”

    江瀾音替季云姝一點一點完善好妝容道:“既是如此,你又何必糟踐了自己這張小臉蛋,讓別人看笑話?我們云姝就應該是每日漂漂亮亮、無憂無慮的將軍府大小姐,誰也看輕不得。”

    季云姝環住江瀾音的腰身,依靠在她的胸前呢喃道:“嫂嫂,謝謝你。”

    江瀾音也不禁一笑,抬手覆上季云姝的發頂,順了順她的鬢發道:“我們本就是家人,何談謝字。”

    伏在懷中的季云姝頓了頓,她抬首望向江瀾音道:“我們是家人,那你愛哥哥么?會離開我們么?”

    江瀾音被問得怔愣,她好像也許久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了。

    她輕輕攬著季云姝道:“為什么這么問?”

    季云姝如孩童般重新趴入江瀾音的懷中,神色有些惆悵道:“旁人多言,你心中并無哥哥。”

    江瀾音心中莫名,拍撫的手停頓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傳言?”

    “她們都說,一個妻子怎么會主動幫夫君接納妾室,縱然再賢良淑德,也定是郁郁寡歡”季云姝并未再往后說,江瀾音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在意季知逸的妾室么?那日季知逸走后,她便不曾去前廳用膳,無他,她只是見不得軟香。

    “夫妻間的事,旁人又如何會知全貌?”江瀾音心有苦澀,季云姝抿唇道:“你若不愿,哥哥定不會接納魏關月與軟香。”

    “他若不接,陛下與恭親王也不會停休,為他自己惹來更多麻煩。”江瀾音低垂著眼眸,比起家中多兩副碗筷,她更怕的是前世季知逸的結局。

    至于賢良淑德江瀾音一聲苦笑,一旦陷入情海,她也不過是個妒婦俗人。

    “我與你哥哥的事,我們自己都還未明白,別人更不清楚多少。你也少聽外面那些傳言。”江瀾音示意丫鬟拿來披帛,為季云姝梳妝完畢道,“總之,不必思慮太多。時辰快到了,咱們該出發了。”

    昌平公主乃是圣上胞姐,駙馬早逝,這些年便一人居于公主府,平日里喜愛侍弄花草,府中那一池荷花甚是出名。

    “本來初夏就想邀請大家前來賞花,不巧的是,那段時日太后身體不適,賞荷之事便耽擱了。如今這個時間倒也正好,蓮食豐收,我府上有兩個南方來得廚子,大家正好嘗嘗他們的手藝!”

    客人們紛紛應和著昌平公主,江瀾音的視線卻在四下打轉,尋找著前世那位趙小侯爺的身影。

    前世的賞荷宴,她因身體不適而未參加,只是結合后來季知逸的反應來看,這場婚事怕是有什么不光彩之處。江瀾音在心中考量,趙小侯爺乃是芳貴人的堂弟,這中間定是少不了陛下的手筆。

    也不知道賞荷宴上究竟發生了什么,才會讓季云姝選擇嫁給了趙小侯爺,而季知逸又是那般憤怒。

    江瀾音心中不安,總覺得這場宴席是場鴻門宴,可偏偏也沒有什么好的理由拒絕。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太后,或許有她在場,這些人會有所收斂,不敢任意放肆。

    “今日你就坐在這里不要亂走,任何人引你去任何地方都不要去。”想起前世聽過的后宅里那些腌臜事,江瀾音回頭叮囑道,“高澤、銀翹,你們兩個今天跟緊云姝,無論她去哪,都必須一步不落,若是有人欲對她無禮,只管教訓便是!”

    聽到江瀾音的吩咐,季云姝有些害怕:“嫂嫂,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么?”

    江瀾音拍了拍她的手背寬慰道:“防患于未然罷了。”

    江瀾音看向高處的空位,也不知太后的身體如何了,今日是否會如約來這賞荷宴。

    “瀾季夫人。”桌前光線倏暗,江瀾音抬頭望去,只見傅棠立于桌前,神形憔悴。

    江瀾音沒有答話,傅棠沉默了片刻,規矩方正道:“季夫人,傅某有事與夫人相聊,不知可否移步前方涼亭。”

    傅棠來此,周邊的說話聲都淡了許多,客人們時不時的斜瞥此處,滿是好奇的打量。

    江瀾音剛要開口拒絕,傅棠有些焦急道:“夫人若是不放心,可攜隨從同往。只耽誤夫人一盞茶的時間,傅某說完便不再打擾。”

    傅棠的面色極差,一身素袍更顯削瘦。江瀾音不曾見過他這般失志之向,斟酌良久,終是起身點了兩名隨從道:“你們隨我走。高澤、銀翹,陪好云姝。”

    江瀾音俯身拍了拍季云姝的肩膀道:“你莫要胡亂走動,我就在前方涼亭處,等我回來。”

    季云姝瞥了眼那涼亭,亭周空曠無遮掩,不遠處也還有兩桌客人,當是無甚大礙,點點頭應允道:“嫂嫂放心,我在此等你。”

    江瀾音上前步入涼亭,傅棠趨步跟在她的身后,待江瀾音站定,轉身才覺傅棠已停于臺階處,與她隔著君子之禮。

    江瀾音覺得,傅棠此番大有所變。

    “季夫人。”傅棠俯身行了一禮道,“先前無知,險釀大禍。傅某自知賠禮無用,不敢奢求原諒,但若不說出這番話,傅某心中實是難過此坎。”

    “此番傅某太過自負,于你帶來禍端,但不論你相信與否,傅某的確不曾有過任何加害之心。”

    “傅相。”江瀾音打斷道,“杏林之事,我已淡忘,就此揭過吧。”

    江瀾音準備離開,傅棠急聲喚道:“瀾音,你還是恨我不是?”

    江瀾音看向傅棠神色淡漠道:“恨與不恨,又有何影響?”

    傅棠腳步微浮,重新穩了身苦笑道:“是,沒什么不同。又怎能回到從前杏林一事后,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與你成為了結發夫妻,我本以為那是一場美夢,可結局卻是令我膽寒。”

    傅棠似是失了魂魄,自顧自地繼續道:“我因為我的自負,婚后處處忽視你的感受,在你遇到危險時,依舊選擇了杏林一樣的處理方法,可夢中沒人阻擋,你喝下了我親手斟的毒酒。”

    “那日是你的生辰,我卻在為你植下的梅林里,自信地看著你含笑喝下,眼睜睜地看著你痛苦咽氣,卻還以為你只是安睡了去”

    傅棠捏緊指腹不住顫抖:“我將你葬于梅園,待到七日之時,我想救你,推開棺槨卻發現醒來之后,我無限后怕,這才明白如今你若怨我恨我,已是極好的結局。”

    他抬頭望向亭內的江瀾音,往日清明的雙目早已是紅絲遍布:“過往傷害皆不可消,今后傅某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但若夫人有事肯需傅某,傅某定盡全力,不問緣由。”

    話畢,傅棠又是深深一揖,轉身離去。

    亭內

    江瀾音神色復雜,不曾想前世的種種,竟在今日尋到了答案。

    知道真相的江瀾音緩緩舒氣,沒有喜悅,沒有怨恨,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原來傅棠與她的那點紅塵往事,早已在她心中淡去。

    江瀾音慢慢步回席座,腦中思緒萬千。前世今生,傅棠都是想要以假死之法助她脫身,這兩世她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才會引得傅家必須除了她?

    她閉了眼細細想著近來發生過的事情,身后卻倏然傳來干嘔之聲。

    睜眼回頭,只見軟香以帕掩唇,碗中放著藕盒,面色甚是難看。

    她正要詢問,旁桌的夫人已先是驚訝道:“軟香姑娘這是怎么了?看樣子,莫不是有了身孕?”

    江瀾音只覺腦海嗡鳴,竟是說不出任何話語。

    第58章 第 58 章 帷帽婦人

    “有了身孕?開什么玩笑!”魏關月的反應極大, 頓時引起了周邊人的注意。

    一旁正與賓客交流的昌平公主也留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盯著軟香打量了片刻,隨后神色驚喜道:“看來將軍府要添喜了, 可有找大夫看過?”

    軟香掩唇搖頭, 昌平公主當即吩咐道:“剛好今日宋太醫也在, 快去請他過來看看。”

    很快, 宋太醫便被仆從引來,一番號脈后確定道:“下官要恭喜季將軍和軟香娘子了, 軟香娘子已有身孕月余。”

    周遭霎時私語切切, 落在江瀾音身上的視線猶如針芒。

    “如此,確實要恭喜將軍府了。”昌平公主看了眼桌上餐食,吩咐身邊的隨從將軟香桌面上的烹油之物撤下, 特意替換為口感清爽之物, 又交代了宋太醫細細診脈, 一定要為軟香調理好身體。

    “季將軍為我建梁立下汗馬功勞, 如今他尚在沙場,我們定是要照顧好他的家人。”昌平公主甚是喜悅,盯著軟香的肚子看了片刻, 招手喚來了自己的貼身宦官,“想來陛下還不知道這個好消息, 你速去宮中, 將這一喜訊告知陛下。”

    小太監急匆匆地出門,正好太后儀駕到臨。

    蘇嬤嬤扶著太后緩步走來,環顧打量, 太后詢問道:“都圍在這里,發生什么事了么?”

    “回太后的話,是將軍府有喜事, 軟香娘子剛剛診出喜脈,已有月余。”

    昌平公主上前解釋,太后斂了眉目,盯著軟香不語,直至軟香冷汗涔涔,她才輕聲一笑道:“那倒真是喜事。月余哀家倒是瞧著軟香娘子面色憔悴了不少,看來這孩子少不得折騰,好生養著吧。”

    軟香福身謝禮:“是。軟香謝過太后關懷。”

    “不過月余,哪能有這么大的反應,我看這軟香娘子也不簡單。”隔壁不知是哪家的夫人,這會看熱鬧不嫌事大,一句私語說得不大不小,正好夠周圍人聽見,氛圍頓時有些尷尬。

    江瀾音一直僵坐在位沒什么反應,太后看了她一眼,伸手招呼道:“瀾音,你與云姝到哀家身邊來坐。”

    太后有意為江瀾音撐腰,眾人自是不會不識趣,對于軟香懷孕一事,很快便止了討論。

    昌平公主親自上前引路,太后卻不曾看那特意留得上座,指了一處偏角僻靜處道:“哀家坐那處便好。”

    太后有意想要尋個安靜之處,昌平公主自是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得讓人重新備了東西過去。她看了看跟隨入座的季云姝,笑著向太后提議道:“太后,有寧樂郡主在此作陪,不如讓季小姐隨我去坐,也好和別家的公子小姐一同玩樂解解悶。”

    季云姝牽了江瀾音的衣袖搖搖頭,江瀾音替她拒絕道:“多謝公主美意,只是云姝甚少參加宴席,對京中的玩法也不甚熟悉,恐會掃了諸位公子小姐的興兒,還是讓她留在妾身身邊,陪太后閑聊一會吧。”

    “不熟悉沒關系,玩幾把自然就知道了。”昌平公主瞥了季云姝一眼,向江瀾音示意道,“這姑娘終有出府的一日,你這做嫂嫂的可不能這般舍不得。”

    江瀾音陪著笑想要再拒,一旁的太后突然開口道:“一段時日不見,昌平倒是越發有長公主的樣了,如今竟是會關心起朝中大臣的家事,為陛下分憂,想來陛下也甚是欣慰。”

    昌平公主的笑容微僵,隨后低頭尷尬道:“太后說笑了,昌平一向沒個正形,只會玩樂,哪里又能為陛下分憂。”

    太后沒再接話,只揮揮手趕人道:“行了,今日你是主人,莫要冷落賓客,隨他們玩去吧。”

    沒能邀請走季云姝,還反遭太后警告,昌平公主也只得訕訕而退。待她走遠,太后方才輕聲咳喘道:“早先想著讓你帶云姝來,好提前讓她過過眼,看看有沒有什么合心意的好兒郎,如今看來,倒是哀家想少了,這相看不去也罷,你們跟緊哀家便是。”

    江瀾音感激福身,看著太后的面色有些擔憂道:“太后鳳體可是有恙?”

    “年紀大了,難免有些小問題。”太后接過蘇嬤嬤遞來的茶水,潤了潤喉嚨才繼續道,“先前一點外傷,不曾想竟是養到了今日。”

    想起太后先前遇刺一事,江瀾音心驚道:“可是先前宮中行刺一事?瀾音竟不知您受了傷”

    太后搖搖頭道:“朝中無人知曉。”

    “那刺客可有抓住,究竟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

    竟是敢入宮行刺太后,這人的猖狂程度實是令人膽寒。

    “刺客早已擊斃,至于何人所派”太后冷笑道,“不過那一顆狼子野心罷了。”

    江瀾音啞然,心中也是明了。陛下病重,若想儲君穩固,還需依仗太后。如今會鋌而走險行刺太后的,也只有那位意圖不軌的恭親王了。

    “如今他敢對哀家下手,看來已是按捺不住。”太后柳眉深鎖,向江瀾音提醒道,“近來邊境頻頻告捷,寒漠已有意圖求和,想來季將軍不日便會歸朝。越是此番時刻,你與云姝便要愈發當心,邊境安了,上京怕是要動蕩了。”

    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太后的面色便疲倦了許多,眉心深痕,顯然最近憂思甚多。

    太后揉了揉眉心,閉目詢問道:“那軟香娘子又是怎么回事?她腹中胎兒當真是季將軍的?”

    江瀾音一時語塞,片刻后才啞著聲回話道:“大概是吧,一個多月前,將軍曾回京述職。”

    太后掀眸看向一旁垂目靜坐的江瀾音,許久后方才輕嘆:“先前勸你,本想著能保你與季將軍少些麻煩,如今看來倒是給你添了諸多煩緒。”

    太后瞥了一眼正在緊張吃糕點的季云姝,毫不避諱地向江瀾音示意道:“這孩子來得也不是時候,留著只怕會是季知逸的軟肋,成為你們的催命符,哀家知你心軟,讓朱嬤嬤去陪你一段時日”

    “瀾音明白太后之意,可正是因為它可能是季知逸的軟肋,我才更不會去觸碰。”江瀾音側目望向獨坐桌前的軟香,沉聲舒氣道,“若連我都不與他同氣,折其軟肋,那他這一世便真的太苦了。”

    太后盯看江瀾音許久,終是沒有強扭:“罷了,禍福各有定數,你若已下定決心,哀家自不強迫。”

    許是偷偷打量的目光太多,軟香怯生生地護摸著自己的肚子,太后瞧見她坐立難安的模樣,擰眉低語道:“能否順利過此關,便要看季將軍對她們母子究竟是何情意了。”

    “公主!”一個小丫鬟自側廊處匆匆奔來,貼在昌平公主身側小聲耳語。隨后,昌平面色微變,推了一旁來客的敬酒賠笑道:“府中有些事情需要去處理,本宮先行,諸位自便。”

    昌平公主急急忙忙往后院而去,連廊拐角處隱有焦急哭泣之聲。太后心覺異樣,向身后的蘇嬤嬤示意道:“你跟去看看。”

    江瀾音探眸而望,留心到昌平公主離開前看向季云姝的那一眼,心中突有直覺,公主府后院的意外,或許與前世季云姝與趙小侯爺的婚事有關  。

    不消片刻,蘇嬤嬤皺眉而回,回想起方才看到的腌臜事,面色盡是嫌棄道:“說出來都怕污了主子們的耳,那趙家小侯爺犯了混,竟在公主府中食了藥,白白污了人家原中郡守家三小姐的身!”

    “原中郡守家的三小姐?”季云姝詫異出聲,江瀾音詢問道,“怎么,你認識她?”

    季云姝點點頭道:“她是魏關月的庶妹,前不久才跟著府中姨娘來到京城。我在逛書肆時遇到過她,方才你與傅相說話時,她還來邀我同玩,只是我記著嫂嫂你的交代,便沒有搭理她。”

    原來如此,難怪當年季云姝會突然與趙小侯爺定下婚事,事后季知逸竟憤怒至此。聽著后院里依稀的嘈雜聲,江瀾音只覺胸中犯嘔。

    聽季云姝一言,太后又何嘗不明白這其中腌臜。冷笑一聲評判道:“也是自食惡果,怨不得人。”

    “滿屋穢事,這荷也無甚可賞。哀家也乏了,瀾音,你與云姝陪哀家走一段,也早些回府休息吧。”

    當前情境,江瀾音也不愿再坐,太后既有發話,她自是跟著同行。

    見江瀾音離開,早已是坐立難安的軟香也趕緊跟上。行至門口,倒是遇到了姍姍來遲的魏夫人。

    “臣婦參見太后。”魏夫人一向身體不好,太后揮手免了她的禮數。見江瀾音她們與太后同出,魏夫人有些詫異道:“今日天氣忽涼,臣婦出門耽擱了一會,竟是錯過了昌平公主的盛宴么?”

    江瀾音于她解釋道:“這倒不是,公主的宴席也將將開始,只是太后有事需先移鳳駕,瀾音陪太后走上一程罷了。”

    “原來如此。”

    江瀾音扶著纖弱的魏夫人步上臺階,與她告別道:“今日風大,魏嬸嬸快進去吧。”

    魏夫人微微施禮緩步而進,擦身而過之際,江瀾音步履僵挺。

    她猛然回頭看向魏夫人纖細的身影,鼻尖淡香縈繞,與那日云香樓所見的帷帽女子盡數重疊。

    而且,不止是前些日子的云香樓偶遇,前世她去云香樓尋傅棠時,亦曾同遇。

    第59章 第 59 章 季知逸陣亡

    回府的路上, 江瀾音一直心事重重。

    若真如她所想,那個帷帽女子就是魏夫人,兩世她都在云香樓遇見她, 那么魏將軍的立場便說不清道不明了。

    江瀾音越想越擔憂, 倘若魏將軍如今已為恭親王所用, 南邊本就是恭親王的勢力范圍, 北邊只需要再控住季知逸與曾將軍,易天, 對于恭親王而已, 便不過是翻翻手的事。

    現下塞北屬季知逸手下的延北軍最為強勁,寒漠議和,北邊局勢漸穩, 此時拿下季知逸最為穩妥。只是究竟以何種方式拿下他江瀾音只覺心慌難寧。

    “嫂嫂還在想軟香懷孕之事么?”季云姝說得小心, 原本小鹿般清澈的瞳眸中布滿擔憂。

    “或許, 這其中有什么誤會, 哥哥與軟香并非我們所想那般”季云姝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后,連自己也覺得荒唐, 低垂的眼眸中失望之色漸染。

    江瀾音并未言語,只是抬手摸了摸季云姝的發頂。

    妾室有孕, 若是尋常人家的宅院內, 這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發生在她與季知逸身上,她便說不清是什么感覺。

    生氣、難過、失望,這一層層的情緒如潮水般疊涌而來, 這不僅僅是她對季知逸的感受,也有她對自己的情緒。對外的無力,對內的消耗, 一遍遍的磨損心神,她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一個遇事只想逃避的懦弱者。

    車外,嘈亂的馬蹄聲疾疾而來,江瀾音掀了窗簾望去,黑底紅邊的虎嘯旗鼓風而起,一隊全副武裝的金甲騎兵握著火把往城門方向而去。江瀾音瞇眼看向隊伍最前端的人,濃眉周正,是如今已升任南府軍右將軍的程青辰。

    “高澤,你去打聽打聽發生什么事了。”

    高澤領命前去交流,高坐在馬背之上的程青辰往江瀾音的車攆處看了一眼,隨后揮手示意身后的隊伍先行,自己則調轉馬頭打馬前來。

    見程青辰過來,江瀾音掀簾而下,主動向他招呼道:“程將軍安好,上次瓊花宴承蒙將軍相助,之后還未謝過將軍。”

    “郡主客氣,只是一些小事,何須記掛。”程青辰看了看車攆上懸掛的將軍府木牌,失落之色一閃而過,隨即便調整好情緒淺笑道,“郡主這是剛剛從公主府回來吧?”

    “是,陪太后走了一程,索性便提前回去了。”江瀾音望了一眼城門方向,只見城樓之上燈火通明,顯然是戒嚴之狀。她揚頭示意,向程青辰打聽道:“方才見南府軍往城門方向疾馳,不知是發生了何事?”

    程青辰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了聲解釋道:“今夜有刺客行刺陛下,所幸未得手,但陛下大怒,于是下令全城戒嚴,進出城門必須嚴格查明身份,若有可疑之人,即刻拿下。”

    “又有刺客?”江瀾音心覺奇怪,程青辰也不解道:“說來這刺客也奇怪,尚未進入陛下寢宮,便因為不小心驚動陛下喂養在院中的那只玄鳳而被發現蹤跡,后又藏入內采司消失不見。”

    “能一路躲藏進內采司而未被抓獲,顯然對宮中環境很是熟悉,但他又因為不了解情況,極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行跡,看起來似乎不大機靈。”

    而更令程青辰疑惑的是陛下的反應:“宮中四下戒嚴,此人極大可能尚在宮中,但是陛下卻堅持此人已逃之夭夭,命我等嚴查城門,此舉甚是令人不解。”

    “看來陛下自有所想。”江瀾音直覺事有蹊蹺,陛下此舉必然也不僅僅只是為了宮中刺客。但現下事情皆不好說,她只得按下心中所疑,對著程青辰福身一禮道:“既然事態緊急,那妾身便不耽誤將軍公事了。”

    程青辰回禮上馬,向著尚且站在車攆旁的江瀾音道:“近來京中多事,郡主外出也多加小心,注意安全。”

    江瀾音笑著道謝,待程青辰遠走,面上神色凝重。

    這種不安一直持續到第二日,江瀾音在廳中踱步,見高澤回來趕緊詢問道:“如何?”

    高澤點頭道:“回夫人的話,正如您所想那樣,今日城門戒嚴,尤其是出城者,皆需查驗戶牒,詢問出城緣由、歸期,等候審批,出城甚是困難。”

    江瀾音心下一涼,果然如她所想,陛下此舉是為了防人出逃,防得是誰,可想而知。

    原本恐局勢有變,她想帶著季云姝和軟香尋個機會出城前往塞北去找季知逸,順便告知他魏將軍一事。如今全城戒嚴,想要舉家出逃,已是難于登天。

    江瀾音思考良久,覺得如今的情況,只有榮霜或許能有辦法幫她送季云姝和軟香出城,斟酌半日后,她還是決定去試一試。

    “不說你我的關系,僅憑季將軍與林小將軍和我的交情,我也不會袖手旁觀。”榮霜答應得十分爽快,旋即聯系了一支準備南下的商隊,為季云姝和軟香偽造了身份,準備先度她們出城,再護送她們改道去塞北。

    榮霜的動作非常麻溜,仿佛一切早已有所準備。江瀾音也來不及細想,如今尚能有一條出路,她已是感激不盡。

    “你趕緊去和云姝妹子她們收拾東西,商隊今夜便出發。”榮霜催促著江瀾音,江瀾音卻搖頭道:“只云姝與軟香二人,我不能走。”

    “為什么?”見江瀾音不愿離開,榮霜有些急躁道:“你是擔心度不了三人么?你只管放心跟著,我與商隊老板自有辦法。”

    “不是不相信你們的能力,而是將軍府早已被盯上,若我與云姝她們同時離開,府中不見我們的蹤跡,定然會很快引起懷疑,從而被追捕。”江瀾音搖頭拒絕道:“與其一個也逃不走,倒不如我留下掩人耳目,給云姝她們一個逃離的機會,若她們能早日順利與季知逸會和,我們都能多一線生機。”

    榮霜勸了許久,可江瀾音卻鐵了心不肯離開。勸說無用,榮霜也只得作罷:“既然如

    此,那便先送云姝她們出城吧。你安心留守府中,也莫要胡亂走動。”

    江瀾音向榮霜道了謝先行離開,看著她離去的身影,榮霜愁得眉紋深陷。

    “有膽色,若不是她已有夫君,怎么說我也要去追求一把。”

    榮霜偏頭看向一旁同樣望著江瀾音離開的陳壽章,忍不住冷嗤道:“沒尿就多喝水。”

    “哎,你這是瞧不起誰呢?”陳壽章跟在榮霜身后喋喋不休,榮霜被他叨得頭疼,最終還是搭理道:“行了,等江持榷回來,你和他商量去。對了,你家主子怎么還沒入京,先前不是說要參加昌平公主的荷花宴么?”

    一提他家主子,陳壽章趴著柜臺忍不住嘆氣道:“半道殺出個程咬金,主子的隊伍在半路遇襲,原本替主子坐轎攆的人受了重傷,主子也只得就著這傷演下去,所以行程便耽擱了,算起來,這兩日差不多也該到了。”

    榮霜聞言皺眉道:“是誰派得人?”

    陳壽章聳聳肩表示不知。榮霜思索片刻斜眸道:“你家主子到底行不行?我告訴你們,別誑老娘!這建梁究竟是誰做主,我管不著,也不在乎。我只想保我的家人平安!告訴你家主子,若他不行,我便按我的原計劃行事。”

    “曉得!曉得!”榮霜生得一雙鳳目厲眉,這會斂了笑色,陳壽章也不敢再招惹,只得老老實實安撫道:“主子不是早就說過,待他入了宮,你便可單獨行事,人手已經給你安排好,定是能確保你們平安出京的。”

    榮霜哼了一聲沒再說話,陳壽章卻是苦了臉道:“倒是江姑娘那邊,她不肯走,我們沒能把人順利送出去,要是不出事還好,出了事我可怎么交代。”

    “走一步看一步吧。”榮霜煩躁得撥了撥算盤道,“一個個都是傻子,為了男人值得么!”

    陳壽章倏然想起榮霜提過她的妹妹,似乎也是為了所愛之人和家中鬧了別扭。他瞥了瞥榮霜的臉色,不再多語。

    當夜,江瀾音將喬裝打扮的季云姝和軟香悄悄送出了府,第二日她又如無事人一般,帶著隨從在京中四處閑逛。

    一日、兩日直到第五日她特意一早出城去香山寺祈福,等她按照出城所報時間歸來時,程青辰神色猶豫地將她攔了下來。

    “程將軍可是有何事情?”

    程青辰看著江瀾音躊躇許久,待四下無人留意,這才壓低了聲提醒道:“今日郡主出城后便有人向宮中通傳,郡主你多加小心吧。”

    心中早有所料,如今得到確切肯定,江瀾音反倒沒有先前那般恐慌焦慮。

    倒是程青辰冒著風險告訴她這些,這讓江瀾音不禁心生感激:“多謝程將軍提醒。”

    “沒什么。”程青辰看著曾經喜歡的姑娘,見她反應平淡,眼下微青,便明白她大概也是早已知曉,并擔憂了許久,于是出言安慰道:“如今塞北戰勢甚好,季將軍不日便能大勝歸朝,陛下此舉,或許只是為了震懾,而無他意。只需等將軍正常歸京,屆時”

    “報!邊關大捷!寒漠已降!速速通傳!”

    城門處傳信兵持令疾馳,一路高喊,馬蹄聲也遮掩不住他嘶啞的喜報聲。堆積在城門內等候出城的百姓與守城士兵共同歡呼雀躍。

    “郡主,你聽到了么?邊關大捷,寒漠已降!季將軍他們勝了!”

    焦慮許久的江瀾音終于露出燦爛笑容,程青辰揮手撤去關卡,放傳信兵進城。

    然而當傳信兵揮旗騎馬而入,看清他的穿著打扮后,城門處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帽檐圍白,甲衣披素,悲拗的面容怒目紅絲。

    江瀾音笑容未散怔在原地,心有所感卻又什么都問不出口。

    “大捷喜事,為何如此打扮?”程青辰接住險些摔下馬的傳信兵,扶著人站穩就急急忙忙地詢問。

    傳信兵深深吸氣,忍不住抹了下眼哽聲道:“邊關大捷,寒漠投降,但是季將軍他重傷不治而薨。”

    第60章 第 60 章 “我來接你回家了”……

    “那邊的燈籠也要換下來, 還有那邊廊檐下的布。”宮里來的張公公指揮著將軍府的奴仆四下忙碌,看著新掛上的素白燈籠,癱坐在一旁的杜管事, 忍不住又抬起了袖子。

    仆從們搬著東西四下走動, 帶起得灰塵令人鼻癢。張公公皺眉揮了揮手中的拂塵, 回頭看見還在擦淚的杜管事, 忍不住過去勸誡道:“杜管事與季將軍主仆情深,咱家能理解。可咱們做奴才的, 可不能主家遇到事, 卻擔不起任,關鍵時候還添亂。你可得早些振作起來,這偌大的將軍府, 還需要你這個管事去打點忙活。”

    見杜管事雙目通紅, 張公公嘆息一聲, 遞了帕子無奈道:“人死不能復生, 季將軍走了,可將軍府里的人總還要過生活。你是老管事了,這時候不幫你家夫人幫襯著, 總不能還讓她一個剛剛喪夫的婦人出來操持吧?而且,只怕現在她也沒心力再來管著府中的瑣事”

    張公公看向主院的廳堂, 搖搖頭招呼門口的小廝道:“那傳信兵還沒出來么?”

    “回公公的話, 夫人將人喊去問話,尚未出來。”

    “怎的這么久還未問完?陛下那邊也等著他去答話呢!”張公公急得踱了兩步,思考再三, 還是收了拂塵往屋內走道:“咱家還是進去看看吧,畢竟再問幾遍也改不了現實呀!”

    屋內,江瀾音坐在烏木圓桌前細細聽著傳信兵的匯報:“當時季將軍和林副將兵分兩路, 季將軍帶著人馬試圖從密林追擊,但是因著那一片地勢復雜,不久,便迷失了方向。”

    “那片密林沒有地圖么?”

    聽見江瀾音問話,傳信兵嘶啞著嗓子回話道:“原本是沒有的,但是前不久將軍不知從何處弄來了一份密林地圖,開始跟著地圖走是沒問題的,可走著走著,地圖上的路線就出了差錯。行至腹地,季將軍他們便中了埋伏。”

    江瀾音思皺著眉沒再追問,隨后點了點指尖道:“你繼續說。”

    “突圍時季將軍受了箭傷,那一箭正中胸膛。將軍一直撐到大家走出密林,當即就墜了馬陷入昏迷。待回到營中,經軍醫診斷,箭入肺腑,傷情實在嚴重,沒多久,將軍他就不治而亡。”

    聽完傳信兵的匯報,江瀾音依舊蹙眉不語,沉默許久,她又一遍吩咐道:“你把將軍遇伏一事再說一遍。”

    傳信兵無奈抬眸,看了看江瀾音的臉色,猶豫不忍道:“夫人,已經說了第三遍了,所有的情況都說完了,您請節哀。”

    江瀾音閉了閉眼,只是執著地要求道:“我知道第三遍了,再說一遍。”

    傳信兵看著眼前這位面容疲憊的將軍遺孀,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恰逢張公公此時進來,他看了眼桌上未動的喪服,向江瀾音福身行禮道:“事已至此,季夫人節哀。將軍棺槨明日便會入城,屆時來吊唁的人很多,夫人還是要振作起來,府中之事早做安排。”

    “至于這傳信兵”張公公心覺江瀾音可憐,嘆了氣與她商量道:“陛下還在宮中等候他去匯報詳情,夫人這邊若是沒什么需要詢問的,咱家就帶他先行回宮一趟,晚點再來將軍府幫忙。”

    “有勞張公公了。”江瀾音的視線并未在張公公身上停留,只緊緊盯著那傳信兵再次道:“你把前線的情況再說一遍。”

    四下無聲,江瀾音終于回了點神,明白自己的要求實是無理,可她又心緒凌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啞著嗓子再次懇求道:“就一遍,再說一遍,你便隨張公公入宮匯報吧。”

    傳信兵看了一眼張公公,張公公長息一聲扶手道:“既然夫人要聽,你就再說一遍吧。”

    又一遍從頭說起,這次說完江瀾音沒再出聲,只起身回了一謝禮,便任由張公公帶著傳信兵回宮答話。

    元和殿內,宣慶帝靠坐于睡榻上聽著前線的消

    息。

    聽到寒漠求降議和,宣慶帝也只是微微點頭,面上喜色不顯。待聽到季知逸中箭而亡一事,宣慶帝長眸厲睜,看著傳信小兵一字一頓道:“說慢點,把季將軍陣亡一事,再細細說一遍!”

    傳信兵也甚是疑惑,江瀾音不知前線之事,心中悲拗,一遍又一遍地聽他匯報,不難理解。可陛下早已收到軍中詳細的文書匯報,為何現在也要一遍又一遍的聽他特意再報?

    雖然心中疑惑,但陛下之命不可違,傳信兵只得低了頭再次匯報起來。待最后一字說完,榻上突然傳來一陣嗆咳。

    他偷偷抬眸打量,只見陛下面色青灰,嗆咳不止,但胡須遮掩的唇畔似是含笑。

    笑?陛下怎會面帶笑意?

    細長的眼眸斜睨,見陛下發現自己的打量,傳信兵慌張地收回視線跪伏于地。

    宣慶帝接過張公公遞來的帕子掩唇輕咳,待緩過這一陣不適,他重新看向下方的傳信兵溫聲道:“你剛剛看到了什么?”

    傳信兵脊背一僵,匆忙搖頭否認道:“小的什么也沒看到!”

    榻上一陣輕笑,宣慶帝咳喘兩聲道:“一路快馬通傳,你辛苦了,接下來便好好休息吧。”

    “多謝陛下!”

    宣慶帝給一旁的張公公使了個眼色,張公公心中微驚,瞥了眼還不明白情況的傳信兵,垂眸應聲道:“奴才明白。”

    張公公隨即招呼一旁的小徒弟道:“安排一桌好菜,送他上路吧。”

    傳信兵怔了一瞬,猛然睜圓了眼不住磕頭道:“陛下饒命!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陛下饒命!”

    張公公點了點拂塵,駐守一旁的近衛,立即將人掩了嘴拖了出去。

    元和殿內恢復寧靜,宣慶帝倚著軟枕微微后靠道:“將軍府內怎么樣了?”

    “季夫人似乎不太能接受事實,至今也不肯換上喪服。”

    “不接受?”宣慶帝閉著眼輕笑道,“聽起來確實不太可信,建梁的戰神,竟然在勝利之際,被一箭射殺。可事實往往就是這么讓人意想不到,不是么?”

    張公公沒有答話,宣慶帝也似乎只是隨口閑聊。過了片刻他又詢問道:“季知逸的棺槨何時可到?”

    “明日一早便可入城。”

    “明日便到了啊”宣慶帝又咳了幾聲道,“朕好些日子沒睡好覺了,今日覺著狀態尚佳,或許可以安睡一夜。明日有了精神,咱們便往將軍府走一趟吧。”

    宣慶帝翻身平躺道:“那是建梁的大功臣,合該去祭奠一下。”

    *

    上京,恭親王府。

    “千真萬確?”聽到消息,恭親王難掩喜色。忍不住走下榻追到暗探身邊道:“你們確定季知逸死了?”

    “千真萬確!”暗探俯身回話道:“軍醫當著眾人的面所驗,林將軍當時便悲憤交加,延北軍營亂成了一團。”

    “因著林將軍要留在塞北處理前線事宜,趁著路途遙遠,管理寬松,我們的人偷偷查驗了季將軍的棺槨,確認無疑,棺內是季將軍,人已身亡!”

    “太好了!”恭親王高興撫掌,不禁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魏將軍!此番你功不可沒!”

    一旁喝茶的魏將軍眉頭微挑:“說起來還是王爺技高一籌,若非王爺能尋得人偷偷換了了知大師手上那份地圖,我們也不會如此順利,給季知逸送上這致命一擊。”

    “魏將軍此言差矣!此功非你莫屬!”恭親王笑得極為放肆,一旁的暗探遲疑道:“王爺,此次查探,屬下們還發現了一些其他事情。”

    恭親王笑聲戛停,他看向暗探問道:“什么事?”

    “季將軍的棺槨回京,途中除了咱們的人,還有另一隊人也悄悄潛了進去,他們不僅驗了尸,還偷偷拿走了季將軍隨身的一個香囊。”

    “香囊?”

    暗探應聲道:“是,屬下派人打聽了,那香囊似乎是隨將軍府的家書送往的邊境,之后季將軍便一直貼身攜帶。”

    魏將軍呷了一口茶道:“江瀾音送的?”

    暗探搖頭道:“好像是府中那位軟香娘子所贈。屬下不能確定,但大致無差。”

    “不是江瀾音送的?”魏將軍放了茶盞微微蹙起了眉頭。

    恭親王倒是思索了一番忽笑道:“看來算計著的,還不止咱們。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的確如此。”

    見魏將軍擰眉不語,恭親王負手笑道:“魏將軍這是怎么了?”

    魏將軍點了點桌面深思道:“說不清,但總覺得一切太順。”

    “本王謀劃,本王那皇兄也在謀劃。兩廂設計,他季知逸就算是三頭六臂,也難防諸多暗箭。”

    恭親王自信拈須道:“季知逸已死,你我聯手,剩下的又有何懼?”

    “我聽說安王昨日進京了?”

    恭親王點頭道:“祭典在即,他昨日進了京。倒也是個命大的,先前竟沒能要了他的命。不過昨日本王見了他,也是茍延殘喘,待祭典結束,能不能活著折騰回去都不一定。”

    魏將軍還是不放心道:“林太尉呢?南府軍王爺可已把控好?”

    “林太尉早已是空殼,不足為懼。南府軍也已經安排到位。”見魏將軍憂慮,恭親王寬慰道:“魏將軍實在是多慮,有你手上的安西軍,還有本王和王妃父兄手上的中路軍、南境軍,這一仗,我們必勝。”

    “時機也差不多了,明日陛下定是要去將軍府吊唁。”恭親王想了想盤算道:“與其在宮中行事,明日倒是個不錯的機會。魏將軍意下如何?”

    魏明書思考片刻點頭道:“未免夜長夢多,那便明日吧!”

    兩人舉杯合慶,成敗只在明日一搏。

    翌日清晨,上京的城門提前而開。

    城門守衛將進出的百姓隔至一旁,中門大開,迎接延北軍送棺隊伍入城。

    兵甲沉重,黃紙漫天,待到棺槨行至城內,道旁已是哭聲一片。

    將軍府的人早已候在城門處,素白人群前,一襲青衣的江瀾音格外醒目。

    笨重的棺槨緩緩運來,一直垂眸不動的江瀾音終于有了些反應。

    披著麻衣的趙深向江瀾音行了一禮,江瀾音福身回禮后,向身后吩咐道:“開棺,驗。”

    趙深驚訝抬頭,杜管事忍痛勸道:“夫人,老奴明白您的心情,可將軍已經”

    “驗!”

    江瀾音十分堅持,趙深瞥了眼她的神情,俯身退后道:“便依夫人所言吧。”

    趙深親自上前推開棺木,跟隨江瀾音而來的大夫當即上前,查驗片刻后,大夫回到江瀾音身前搖了搖頭。

    江瀾音慢慢上前往棺內探看了一眼,靜躺之人,劍眉深目,面容朗俊,與他離京那日并無大異。

    只是星眸不睜,唇色青白,原本溫熱的胸腔,如今毫無起伏。

    江瀾音盯著他的面容許久,卻不見一息伏動。

    眼酸胸窒,江瀾音將手伸向銀翹,銀翹將粗制麻衣奉上,江瀾音握緊麻繩,圓睜的雙眼終于忍不住淚水而熬得通紅。

    她將麻衣抖開披覆于身,抬手撫上棺木輕聲道:“塞北已安,我來接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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