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公子,今日這湯浴如何?”
“額……也就一般般吧。”
熱水中緩緩冒出的蒸氣氤氳繚繞在空氣之中,圍繞著溫泉四周的厚石板與潮濕的巖石滲出水澤,地熱涌出,讓氣泡在泉水中噗嚕嚕地擴散。
池中尚有單著中衣的男子,其中一人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楊兄,要我說你就該報官把那賊人抓起來!她擄了那這么多日讓你吃了這么多委屈,你就甘心?”
“是啊是啊,要不哥幾個幫幫你?”
幾人的三言兩語讓一旁沉默的楊三牧眉頭越發緊縮。
想起那日日害得他睡不好的人他就一肚子氣。
“你們以為我不想,要再讓我遇見她,定把她碎尸萬段!浸入這池水中活活溺死!”
幾人嗤笑,誰人不知這楊家大公子貫是會一張嘴,別說溺人,就連扇人一巴掌怕都不敢。
“行了行了,我為楊兄準備了一個小禮物!看池中!”
話音剛落,池中猛地冒出個人來,巨大的水花灑濕了眾人一身,還以為這小子又研制了什么彈丸來,結果一看,居然是個女人。
猛然從水中躥出,姜以禾只覺自己肺里鼻里全是水,咳了好幾聲也勉強緩過神來。
抬頭一看,瞬間呆滯,眼前竟是一片大浴池和幾個濕透衣衫的男子。
“這給我干哪兒來了?”
她連忙左右顧望,確認這個地方眼生后才稍稍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又瞬移到了那幾里地之外……
這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才剛剛死里逃生還沒來得及喘息,只見一男子忽地起身,指著她語氣錯愕憤然。
“是你!你居然還敢來!”
姜以禾不認識他,指著自己訕訕問道:“我?”
而楊三牧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跨入池中央一把將她抓住,似有深仇大恨般想將她就地伏法,可不料一時腳滑直接栽入池中,淹了個遍。
而被他抓住的姜以禾堪堪穩住了身子,這才不至于給他一同拉下去。
“這位公子,你認識我?”
“咳咳咳!廢話!你占了我的清白現在居然假裝不認識我?說!你又要做什么!”
“我占了你的清白?”
姜以禾剛想給這個莫名其妙來污蔑碰瓷的人一個大逼兜,但不知名的記憶卻搶先一步占據她的大腦。
似走馬燈一般,她竟看見自己與眼前這人廝混在一起的畫面!
云朝雨暮,玉羅紗帳,玉爐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
“啊!”
被不存在的回憶攻擊,姜以禾只覺得自己臟了眼般當即嚇得甩開了他的手,將剛準備起身的楊三牧再一次沒入水中。
但她又很快反應過來,那人不是她,是原主的記憶才對!
這人怕又是哪個前夫哥!
看這架勢只會把自己大卸八塊才解氣吧?
顧不上這么多,姜以禾眼下只想逃得越遠越好,她才剛逃出狼窩可不能就這么折在這兒了!
“哎!你不許跑!來人啊!將她拿下!”
剛爬到岸邊,一個黑色麻袋猛然套在了腦袋上,眼前一片漆黑,她感受到自己被五花大綁地架了起來,剛想反抗,一記掌便敲了下來,她徹底昏了過去。
待再睜開眼時,卻已身處異處。
眼前是紫紗云帳,淡淡的安神香讓她稍感舒心,神奇的是,自己原本濕淋淋的衣服竟也被換了套干凈的。
慢著...自己衣服被換了?
“蹭——”的一聲,她來顧不及腦袋還在發昏的不適,垂死病床驚坐而起,環顧周圍,卻一個人也沒有。
花窗半開,落日的余暉整整齊齊地鋪躺在窗欞,將外頭梧桐葉子的落影照進屋內。
這間古色古香的小閣中,除了裊裊縹緲的安神香再無其他動靜。
就從目前情況來看,她不僅換了干凈衣服身子還爽朗了不少,看來將她拐來的人應該沒有惡意。
“吱呀——”門忽地被打開。
只見梳扮規整的婢女齊刷刷地走進屋來向她作揖行禮。
“娘子,我家公子特命奴來為您梳妝。”
“你家公子?他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他要找的人。”
為首的女婢充耳不聞,向兩旁使了個眼神,各種珠寶服飾便圍了上來。
“公子說了,若是您不愿我們動手那他便親自來為姑娘換衣。”
“什么?”
看來他被原主氣得不輕啊...
最后迫不得已姜以禾還是乖乖坐著任憑擺布,說來也怪,明明看著像是恨她,這送來的服飾倒是個個精細。
當姜以禾從鏡中看到自己的臉時,不免發出驚嘆。
簡單的一支青綠玉簪與她縹碧色的衣裙極為相稱,清脆而不張揚;眉如遠山青黛,平直舒展時顯出十分的端莊,不看人時又微微蹙起,似乎言不盡的思緒。
一雙剪水秋瞳澄澈明亮,望過這樣的眼睛時,仿佛在透過一泓清泉望自己的影子,而至于秀挺的鼻,紅潤的唇,則又給這張臉添了幾分嫵媚和昳麗。
姜以禾本就身形削瘦而纖長,膚色又白,頗有幾分弱不勝衣之感,可她神色從容,即使一路來被各種眼光猜忌也沒半點慌措,端莊的氣度和柔弱的外表一相結合,身上矛盾的美感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隨著領路的女婢繞過幾道拱門,舉目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四方寬大的院落,四周聳立著泥土的圍墻,院門口掩映著幾株隨風婆娑的修竹。
踏進院門,迎面是一座磚砌的影壁墻,轉過墻后,豁然看見一座寬闊的院子,而里面便是準備將她興師問罪的壓迫之勢。
“見到我家夫人為何不行禮?”
老嬤嬤兇著臉,對這個毫無禮數的丫頭一眼便沒了好感,而她身旁端坐著的矜貴夫人則細細將她打量了一番。
“娘!就是她!三月前將我擄走的人!”
此時的楊三牧已換了身行頭,云緞錦衣、玉冠束發,倒是像極了瓊枝玉樹般的人物。
“公子當真覺得是我?那好,我叫什么名字?”
原本囂張跋扈的楊三牧頓時啞了語,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字來。
“既然說不出我的名字,那便說說看擄走公子那人除了長相還有什么特殊與我相似?”
楊三牧絞盡腦汁回憶過去,但除了自己一次次被撩撥的梨花帶雨外再無其他記憶,一時羞紅了臉。
“公子無憑無據卻認定我就是那人,是否草率了些。”
姜以禾字字句句說得義正言辭,盡管滿院的守衛個個面露不善,但卻沒有一絲怯場。
“這位姑娘倒是能說會道。”
座堂之上,慈眉善目的楊府大夫人發了話,她頗為贊賞她的不卑,且也并未將她放在眼中。
“可我兒已失了清白,這要是傳出去,我楊家豈不是要淪為笑柄。”
“因此,無論那人是不是你,你都得認,待夏至一過,他便將你做妾納入我楊家,保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情真意切的勸道字字誅心,不僅姜以禾驚愕,就連當事人自己都瞪大了雙眼。
“讓我娶她?我才不要!她可是羞辱我之人啊!”
“我也拒絕!我和他素不相識,別說做妾,就算將他白送我我也不要!”
“你想得倒美!得到我的身子還嫌不夠是吧!”
眼看兩人愈吵愈烈,楊大夫人當即一個眼神,一道銀光赫然便架上了脖頸。
“不嫁也可以,只不過需要姑娘永遠地閉嘴了。”
“娘你!”
再一次被人脅迫,姜以禾想干脆一了百了直接擺得了!但終歸還是慫得低下了頭。
“呵呵……我覺得直接拒婚好像也不太禮貌,我會考慮考慮的。”
“如此甚好,姑娘如何稱呼?”
姜以禾猶豫了一會兒,如今前有虎后有狼的,她可不能再引火上身了。
“姜花……我叫姜花。”
“噗嗤——”
一旁的楊三牧笑出聲來,語氣間盡是嘲笑:“第一次聽聞如此土里土氣的名字。”
姜以禾疑惑:“你叫楊三牧就很好聽?”
“你!”
“夠了,將姜姑娘送往東院好生照看。”
被送往東院后姜以禾才明白大夫人嘴里的“好生照看”是什么意思。
一間破院,墻高八丈,狗洞沒有,寸草不生。
直到大門被鐵鏈鎖死,她才看明白自己這又是被擄的走向啊。
“靠!我這運氣還能再背點兒嘛?”
還好,她的運氣也不是很背,就到入夜后她以為自己得在草席上將就一晚時,門外突然傳來嘻嘻索索的聲響。
她壯著膽子前去查看,只聽鎖頭怦然砸落,銹跡的木門慢慢被打開條逢來。
她悄無聲息躲在門后,待門外的人走了進來才將他看了個真切。
“oi!”
“哇啊啊啊啊啊啊!”
鬼鬼祟祟探著腦袋的楊三牧被嚇了一跳,連蹦帶跳地滾了兩米遠。
“你在那兒干嘛!要嚇死我啊!”
他心有余悸拍著心臟,一張小臉煞白不已。
“我還要問你呢,你來干嘛?滅口的?”
她不屑地上下掃視了他一眼,就他這個弱不禁風的身板她一次能打十個!
“什么滅口!小爺我是來救你的!”
“救我?”
楊三牧拍著屁股爬了起來,雖然他還是懷恨在心,但也不想娶一個自己不認識的人為妻。
“我可不想娶你,要不是我娘下定決心的事我無法改變我早就將你大卸八塊了!”
“所以你還是要有多遠跑多遠!別讓我再看見你!”
他氣鼓鼓地放著狠話,倒是讓姜以禾看出些意思來。
“你要放我走?你就不怕我把事情傳出去?”
想到那件事,楊三牧耳根子立馬又燒了起來,他惱羞成怒只覺她也太不識好歹了些!
“我只是單純討厭你!還有你的名字!從哪兒來的鄉下丫頭也配和本少爺相提并論!你還走不走了?”
姜以禾有些半信半疑,但直覺告訴她這傻小子沒那么聰明。
“帶路。”
楊府戒備森嚴,兩人另辟新徑想著從荒廢已久的南院繞出去,卻也一時疏忽它之所以荒廢的緣由。
夜色越濃,姜以禾只覺眼前的路越發昏暗,不僅如此,許久未鋤的荒草已快有她高,甚至越發難以分辨腳下的路。
“楊三牧,你家這邊為什么這么荒廢啊?連草都不鋤?”
“噢……因為有鬼。”
“……”
啥?
他說得過于輕描淡寫以至于姜以禾懷疑是風聲吹過,但背后卻是猝不及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察覺身后沒了動靜,楊三牧回過頭來看見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姜以禾,“撲”的一聲笑出聲來。
“你還真信啊?哈哈哈哈……”
姜以禾默默撫上自己的小心臟,三兩步走上前直接一個肘擊將他打趴。
“你這女人!開玩笑懂不懂啊!”
“哈!不懂。”
忽地一陣妖風吹過,遍地荒草萋萋作響,呼嘯著似山哭哀嚎。
兩人皆被風沙迷住了眼,衣袂紛飛,這陣風似要將兩人席卷而去。
姜以禾當即察覺不對,這令人不適的窺探感忽遠忽近,加上赫然停滯的妖風都在暗暗警告著他們的闖入。
“楊三牧,你家……不鬧鬼的吧?”
楊三牧默默咽了咽口水,挪動腳步往她身后藏了藏,語氣頓時弱了下去。
“應……應該吧。”
“看來今天不適合跑路,不如我們先回去?”
“好主意!”
兩人一拍即合,迅速轉身準備打道回府,結果一回頭,一張懸在半空面目全非的臉當即貼臉開大。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破天際的尖叫混雜在一起頓時難辨原主,被嚇破膽的兩人紛紛落荒而逃,卻似被鬼打墻般被困在院中反反復復來回折騰。
一條紅綢不知從何處冒出猝然纏繞上楊三牧的脖子,拖拽著他往角落的枯井而去。
“楊三牧!”
姜以禾立馬跑去拉住他,可紅綢的力氣實在太大,別說救下他,就連她自己都被拖了過去。
眼看枯井就要近在眼前,姜以禾只好奮力一搏,拔出簪子一下一下刺破紅綢,最后總歸不失所望,在落井前徹底將紅綢穿裂開。
劫后余生,她自己都還來不及哭呢,楊三牧就徹底繃不住了。
“嗚嗚嗚嗚嗚嗚太嚇人了!這……這怎么有這東西啊!嚇死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哭得泣不成聲的楊三牧,姜以禾一時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話來。
兩人的動靜很快驚擾到了所有人,在問清前因后果后,楊大夫人對她英雄救美的行為表示了非常鄭重的感激。
不僅賞賜的黃金萬兩還特意將婚期提前到了五日楊三牧的生辰過后。
“姜姑娘是牧兒的大貴人啊!看來這是上天的注定!得干凈把事辦下來才好!”
默默微笑的姜以禾:我真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