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翁法羅斯模擬宇宙論
不得不說,泰坦們身上的權柄以及相關的形容,與外界的星神過分相似了。
瑞秋在這本像是教科書的卷軸中找到了一張被卷在了里頭,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羊皮紙,上面用比較黯淡的字跡寫下了挺多的文字,而在羊皮紙的一端,有這樣的一行標注:
潮汐的聲音。
經過黃金裔的確認,這份卷軸上的記錄的潮汐的聲音確實來自于他們所謂的“創世渦心”,某種意義上,這些聲音算得上是海洋泰坦法吉娜的回聲。
而根據這些文獻,以及外界那些對于星神的、相對粗淺的研究,大致可以得出這樣一份對照表格:
門徑泰坦雅努斯——?
律法泰坦塔蘭頓——均衡
歲月泰坦歐洛尼斯——記憶(星期日標注:看到未來的能力應當與終末無關,如果有更多資料,這則判斷可能會被推翻)
天空泰坦艾格勒——秩序+同諧
大地泰坦吉奧里亞——存護(星期日標注:少量豐饒)
海洋泰坦法吉娜——豐饒/歡愉(星期日標注:從法吉娜本身對于生活的姿態以及縱飲佳釀的行為來看,的確與歡愉關聯更多;但是海洋同時具備的洗滌潔凈、祛除疾病的權柄卻又要歸于豐饒)
負世泰坦刻法勒——?
理智泰坦瑟希斯——智識
浪漫泰坦墨涅塔——純美
紛爭泰坦尼卡多利——毀滅(星期日標注:對于尼卡多利在瘋狂之前的描述,或許還有少許巡獵的特征)
死亡泰坦塞納托斯——虛無(星期日標注:從觸碰冥河者得到死亡這一點來看,塞納托斯的性質更靠近虛無而非毀滅,沒有涉及時間逆行之類的權柄,因此同樣也與終末無關)
詭計泰坦扎格列斯——歡愉
“打了‘?’的地方是尚且不太確定的,不過既然人可以沾染不止一個命途的色彩,那么姑且估計泰坦也是一樣。”星期日放下筆,退后兩步看這張已經初具雛形的對照表格。
“現在完全無法確定的,只剩下了門徑泰坦與負世泰坦,但是這兩者以及他們相關的命途卻并非完全無法展開聯想。”
他和瑞秋幾乎是同時說出口的:
“開拓和終末。”
“阿基維利和末王。”
瑞秋抬手揉著眉心:“星穹列車上關于開拓的信息有很多,先前我也嘗試著進行過分析,過程怎么復雜就不說了……總之最后得出的結論是,開拓的死亡或許促成了終末的誕生。”
所以在某些意義上,這兩個命途興許可以說是一體雙面的。總之,就是那種越往下深挖,就越是覺得這兩個星神之間存在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藕斷絲連到了一定程度。
“關于這一點……先放在一邊吧,強行思考沒有意義,還是等星和丹恒他們能否獲得一些更準確的信息再說。”
總覺得要是把這種對應搞清楚了之后,會得到一個動搖世界級別的暴論……不過也說不定呢。
瑞秋看著這張以錨定翁法羅斯這個世界的構成基礎為目標的思維導圖對應表:“法吉娜、吉奧里亞,這兩位泰坦的火種應該是已經被歸還了的,暫且將他們的重要性往后調吧,我們來看看天空泰坦艾格勒。”
艾格勒確實是到目前為止看起來最容易入手的一位泰坦,這位泰坦身上有著很多可以好好分析分析的情況:
首先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艾格勒曾經擊落了想要制造飛舟飛到天外去的一整個城邦。
這樣的行為看起來像是知道些什么,并且,就像是那一層籠罩在翁法羅斯表面的混沌物質一樣,阻隔著世界內外的溝通交流。
其次,不管是飛鳥、眼睛,還是在潮汐之聲的形容中的“多重面相”,都很有秩序和同諧的味道。
“準確來說,天空泰坦艾格勒其實像是還沒有完全完成對于太一的消化的希佩,象征祂的標記,那只眼睛,和秩序的相似度太高了,額——”
瑞秋看向在場的前秩序信徒。
“希佩到現在也還沒有徹底消化太一的力量,是這樣嗎?”
星期日:“從哲學的胎兒逐漸蘇醒的情況來看,確實如此。但是倘若以眼睛為元素——而且還是上百雙眼睛,那么,我認為這應當是在寰宇蝗災剛剛結束的時期。”
誠然,太一是一位強大的神明,以至于倘若不是均衡以及其他的一些參與其中的星神做了些許謀劃布置,那祂極有可能鎮壓萬古,杜絕了毀滅星神誕生的可能,讓宇宙逐漸走上一條在秩序中逐漸井然有序、并且一眼可以看到頭的道路。
但是希佩很顯然也是一位強大的神明。
新生,但是現如今已經擁有了這樣大的影響——希佩甚至是那種相對來說更多出現在人前的星神,至少在蒙托爾星系相關的記錄歷史上,并未出現過她身上眼睛元素出現很多的情況。
他換了一個記錄頁面——從掛在墻上的超大號羊皮紙變成了一塊石板,畢竟這張羊皮紙并不能做到無限縮放,所以,哪怕只是為了確保之后還有充足的空間可以把那些最重要的東西羅列到這張思維導圖上去,就只能開一個子窗口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但凡這些翁法羅斯人將更多的時間花在學習而不是研究各種不同的浴鹽有怎樣的功效,不同溫度的池子泡起來感受如何……他們現在大概都能夠用上全息投影書寫板書。
此時此刻,瑞秋有些懷念匹諾康尼了。
至少在夢境的世界里面,掌握了對于憶質的把控和運用之后,做什么都很方便。
“寰宇蝗災……反正先前星搬回來的數據是從黑塔女士的模擬宇宙里弄出來的,正確性毫無疑問值得肯定,13xx琥珀紀,距離如今大約七百七十個琥珀紀的樣子,按照琥珀紀的波動來算……反正要超過五萬年。太一是在寰宇蝗災的末尾時期隕落的。”
“至于翁法羅斯,這兒的歷法據說是從刻法勒創造了人類開始的,他在創造人類的同一時間,指光為紀年,于是翁法羅斯的歷法又被稱為光歷。我先前好像聽人說了一句,記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確定應該是在四千三百年左右。”
這兩個年份相差得有點多,而從這點差值中可以得出一些猜想。
“莫比烏斯環,還有我聽到的那首歌。”
瑞秋覺得這首來到了翁法羅斯之后才聽到的歌曲難度有點大,開頭還行,后半部分演繹很需要一包金嗓子。
“準確來說,我在匹諾康尼也是聽到過類似的歌曲的,這種歌曲并不對應某個人,因為彼時我身邊沒有那種突然出現的人,在我看來應該對應的是整個世界——在進入太一之夢的時候,我聽見過兩次,從事后復盤的角度來看的確還是貼合的。”
就像是動漫的開頭曲一樣,仔細從中扒拉能夠扒拉出來很多東西:畢竟是編劇認真根據已經編好的劇情寫的嘛。
“開頭就是‘輪回’這兩個字,搭配上翁法羅斯的外觀,以及在這里時間是一種可以被‘操弄’的東西,我甚至覺得答案已經有點兒明顯了。”
瑞秋爬起來,在石板上寫下“重開”這兩個字。
“或許不讓人去往天外,又或者是在翁法羅斯之外添加上混沌物質讓人無法觀測到,是為了避免長時間的觀察?”
她打了個哈欠,抬手伸懶腰:“還有十二泰坦和十二個黃金裔,傳承力量用的是火種——提前暴論一下,這十二個泰坦或許有可能就是前一個輪回中的十二位黃金裔——當然,這一句是開玩笑的,倘若真實純屬巧合。”
窗外的天色仍然是燦爛的清晨,光明照耀在室外陽臺的圍欄上。
那些白色的建筑在這樣永恒的、恒定的光芒中像是也一樣在閃閃發光。
但是當瑞秋舉起手機,看向這哪怕換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沒有罷工的手機,她就看到這會兒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大概是夜晚十一點左右。
這一天……有一說一,確實挺累的。
車禍一場、奔波很多,雖然沒有那么多的戰斗但是腦細胞消耗掉的也相當不少……總之,是時候休息了。
瑞秋直接靠在了這張放平的躺椅上頭,整個人松松垮垮地閉上眼睛:
“我先睡一會兒,建議你也睡,窗簾……哦對,外面的窗簾要拉一下,然后定個鬧鐘……郝樂迪它們都還在嗎?在翁法羅斯也能召喚出來?”
在離開匹諾康尼的時候,星期日將那幾只舊夢的回聲都收了起來。
雖然它們已經變成了熱愛自由、喜歡看動畫片的小精靈,但是這樣金色的形象對于匹諾康尼本地來說還是有些太過敏感,而在列車上的話……
搭車的乘客啊,你也不想讓帕姆把這四只小東西給抓過去泡在星那裝滿了紅色的、像是火鍋底料一樣,或者說就是火鍋底料一樣,溫度甚至是好幾百度的洗澡水里面涮上一遍吧?
而來到了翁法羅斯之后,這一整天的緊促進程也讓人全然沒有時間將這幾只小東西放出來——外頭的危險程度好像也不是很適合將這些小東西放出來。
但是現在是在安全區域,并且還是在睡前,肉眼可見這間帶著躺椅和床、甚至還帶著一處私人溫泉的房間會成為接下來一段時間的臥室——把孩子叫出來放放風怎么了?
而且,也不知道奧赫瑪人是怎么看待睡眠的,反正瑞秋本人的有這么個小毛病,睡覺必須抱著什么東西,甚至以前在沒有那個閑錢買抱枕的時候,她會
星期日:“全部?”
瑞秋:“對啊……嗯,等等。”
她突然警覺起來:奧赫瑪的床并不大,至少在這間房間里頭的基本上都是單人寬度的躺椅。因為可以往下凹陷一點,因此倒也不擔心睡在上面的人翻身太多把自己摔到地上去,然而如果再要多睡兩只舊夢的回聲,那似乎就有點太窄了。
“一人兩只的話……”
她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身側剩余的空間,再盤算了下如果是一個人抱著兩只舊夢的回聲睡覺……
別的不說,兩只的亮光都能直接讓她亮醒到根本睡不著吧?
要是過程中有人推門進來,一定會驚訝地問她為什么要在奧赫瑪的永晝里頭拉上窗簾但是開燈——不僅多此一舉,甚至還略顯弱智。
瑞秋糾結完畢:“算了,一只,我就要一只。”
至于說在日后,這些小家伙們會不會跳出來抗議說偏心什么的……還是每天輪換著來一遍吧。
*
次日清晨,瑞秋將壓在自己胸口的舊夢的回聲輕輕放到枕頭上去。
她定下的鬧鐘還沒有響,距離設定好的時間還有大約一個小時左右,星期日也還沒有醒,在一扇隔斷的屏風后面,他用耳羽做為眼罩,平靜地蓋住了雙眼。
瑞秋只短暫地看了一眼。
她覺得這種睡眠姿勢真的萌萌的,有一種從小到大就沒有睡過多少正經覺的感覺,很有儀式感,很有一種天使在此安眠的味道。
如果不是拍照會發出聲音,她一定也是會選擇拍張照片記錄下來這樣一幕的。
她將腦袋從屏風后面縮了回去。
要說奧赫瑪這兒也是有點奇怪——瑞秋對阿格萊雅沒有意見,卻對這群人分配房間的心理很有些好奇:誠然,按照熟稔程度,互相配合的需要,她和星期日分在同一間,而丹恒和星一間是合適的選擇,然而除了這幾條理由之外,其他方面很顯然沒有任何一條適合。
就,怎么說呢?一群比較在意、比較講究的人應該會配備那種套房,有共用的區域,也有更為私人的就寢空間,這樣或許會對被分配者的性別比較友好。
但是奧赫瑪人卻完全沒有這么考慮。
興許,這也和他們不管是男是女,都會在云石天宮的大浴場中混浴是一個道理吧?
瑞秋關掉了手機上的鬧鐘。
她是睡飽了,并且覺得未必要讓星期日在準確的時刻被鬧鐘弄醒:自然醒是一種很幸福的感覺,但她懷疑對方活到現在都從未體驗過什么叫自然醒。
奧赫瑪這兒的環境太適合促成第一次自然醒了:四周天候環境完全沒有變化,而鬧鐘又被她關掉了,身處另一個星球,生物鐘也會自然而然地受到一些影響。
挺好的,那就這樣安排了。
在關掉鬧鐘的時候,瑞秋看到了昨天晚上她和星期日說完“晚安”之后就沒有再管、但是一直都在刷新的消息。
到現在為止,她囤積了卻還沒有閱讀的消息大概已經有了五十幾條,一開始還算短一點,越往后越是長,而且幾乎全部都隱藏在了省略號里頭,其中甚至還有不少語音。
其中九成都是星在那個小群里面發出來的。
瑞秋點開聊天記錄,順手抽了一塊石板放在膝蓋上:星誠然分享過很多沒有任何營養的事情,但是在翁法羅斯,她能分享點什么沒營養的東西?
她已經沒法抽卡了。
第一條是星拍攝的一張照片。
后面跟著一句:在街角找到了一只金色的蝴蝶,好像是叫什么……若蟲,是阿格萊雅的“寵物”,大概算是吧。捉住了之后會出現這樣的畫面,感覺很奇怪,問了丹恒,丹恒也是奇怪,所以我們多找了幾只蟲,拍下了這個照片。
瑞秋點開那張圖,放大。
在很有經典味道的街頭建筑上,出現了一條很奇怪的、邊緣不規整,卻又很有點兒像素感的藍條。
這種藍色看起來就不怎么現實,倒是更像電腦進入某個狀態之后屏幕會顯露出來的顏色。
而在這一條藍色上,則是白色的顏文字。
用標點符號組成的那種——這些標點符號也全都是可以被聯覺信標轉譯的。
臉接大招:是不是很奇怪?和翁法羅斯一點都不搭,更像是亂入的東西。
或者說,更像是模擬宇宙。
星是那種在不重要的時候嘴巴不算很小的人——雖然在重要的事情上,哪怕是星神親自到來也無法讓她張口。
她對模擬宇宙的狀態就是能說了的全都講過一遍,生怕瑞秋錯過模擬宇宙里頭的任何一個細節,當時瑞秋還問過她:“你是不是想要讓我變成一個和黑塔女士那樣,能夠直接虛擬出一個世界來的人?”
不管是過高了的期望,還是一些沒必要的壓力,總之,瑞秋對于模擬宇宙中被這些天才俱樂部的天才們加入了多少私貨還是有點數的。
不管是覲見之骰,還是阮·梅加在里頭的獎勵片段……總之,這些私貨就像是現在的蟲子一樣,展現出少許和主旋律基調不同的東西,但是對于主旋律的進行卻又沒有影響,全然無傷大雅。
而后面發過來的東西,很顯然就更帶著點不對勁了:名為黃金替罪羊的,像是匹諾康尼里那些壞掉的鐘表一樣放在路邊上,除了開拓者之外并沒有人會認真理睬的小玩意。
丹恒:是星發現的,她解不出來,就讓我去幫忙。
臉接大招:【照片】
臉接大招:丹恒老師覺得這段描述很有問題。
她在一句話上打了重重的紅圈:x步之后,過去的自己將會化作敵人。
臉接大招:還有,在我把奧赫瑪所有的黃金替罪羊都找出來,完成了這段解密之后,我被發送了一段文字,還有一個不知所謂的短信發到了我的手機上,太多了,我看都沒看,全都轉發給你了。
后面就全都是相關的轉發了。
確實很長,而且字很多,讓人并不怎么愿意從頭到尾認真地閱讀完一遍。
瑞秋在看完了對方發過來的消息之后,總結出了這樣一個線索:這種東西是在過去的歷史上突然出現的,在解決謎題的時候可以聽到古泰坦語的囈語。
怎么看都是個大貨,尤其是……
過去的自己?
瑞秋給星回復了一條消息:給我留兩只蟲,我要親眼見一見,還有,我記得蝴蝶是阿格萊雅所取代的那位泰坦,浪漫泰坦墨涅塔的權柄,你可以問問她。至于黃金替罪羊,你可以繼續尋找,反正做不出來的找丹恒就行,多找找。
臉接大招:好。
瑞秋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星會起得那么早,在她看來,這位朋友理應該是那種睡到下午四點才起床的類型。
尤其是她昨天晚上熬夜了,最后發來的消息甚至是在凌晨四點。
現在才幾點?
現在才早上七點!
折紙大學的第一堂課最早也就是在八點,校車最早也就在七點四十出現在她屋子外頭的站點上!
臉接大招:沒辦法,和白厄他們約定好了,要一起追蹤好不容易重新現身的懸鋒城的下落,我和丹恒應該會一起前往,用緹寶開的百界門,如果不方便的話,就傳送我一個人過去,然后我插個界域定錨,丹恒就能跟過來了。
臉接大招:我要是看到什么不對勁的東西,我都拍照發給你。
瑞秋啾啾啾:注意安全。
臉接大招:我現在人在白厄身邊,他托我問你一句話。
臉接大招:他問你要不要一起去,還有星期日,他說你們要是一起去,尼卡多利估計就只有束手就縛這一條可選的路徑了。
瑞秋啾啾啾:……
如果那么多從星穹列車上下來的人一起去的話,這到底是翁法羅斯人自己的自救,還是星穹列車大保底啊。
瑞秋啾啾啾:你們去吧,我和星期日就算了
瑞秋啾啾啾:我們這種文弱的、不適合戰斗的人,就在后方等待著你們的好消息好了。
她相信阿格萊雅對此也不會有意見的,從到翁法羅斯開始,她就只在白厄面前出過一次手,那次還是為了救場。
相信,除了白厄或許會給她一個非常奇怪、相當吊詭的評價敘述之外,其他人都不會相信她這樣的人竟然會和戰斗扯上關系。
嘖,像是她這樣的人,并不適合被送去與尼卡多利這樣能征善戰的存在正面搏殺呢。
臉接大招:好吧。
臉接大招:剛剛白厄的表情真的好好玩
臉接大招:【圖片】
臉接大招:他問我,你們是不是對自己的實力沒有多少合理的認知?
*
給星發去消息的那個家伙名叫恩維爾,在人流量相當大的廣場角落里,打扮得像是個文藝青年,端著一杯葡萄藤做的提神飲料,時不時就要吸上一口。
瑞秋遠遠地根據對方對于自身形象的形容找到了他,把這個人從上到下打量過一遍之后,得出了個此人家庭條件必然不錯,不說衣食富足,至少也是不愁吃穿。
不管是身上衣服的紋路,還是手腕上精細的金屬鐲子,又或者是那條嶄新的腰帶——在奧赫瑪廣場上的人來人往之中,這樣的打扮顯得略微有些出挑。
她走了上去。
恩維爾,這個從神態和形容上來看都沒怎么吃過苦的青年對于有人突然靠近,并且說起“黃金替罪羊”這個曾經在歷史中風靡一時,但最終因為沒什么人能夠解出其中的奧秘而逐漸變成了街頭巷尾人們視而不見的東西這件事表現得異常驚恐。
他差點兒原地跳起來,仿佛有一只蝎子爬過來,兇猛地咬在了他的腳上一樣。
瑞秋好笑地看著他。
在經過和這個一臉做賊心虛的家伙的些許交流之后,瑞秋忍著笑出來的沖動,問恩維爾:“阿格萊雅知道這些嗎?”
恩維爾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過分好看了,五顏六色、異常精彩。
瑞秋:“放心,我不會告訴阿格萊雅的,相信我,雖然我認識她,但我和她的關系絕對算不上好。”
恩維爾輕輕拍了拍胸口:“朋友,你真擅長嚇人一跳,等下,我拉你進個群,我認識的那位翻譯古泰坦語的老師就在里面——你可千萬別對她說些什么阿格萊雅之類的話啊,她是元老院的,和阿格萊雅的關系最差了。”
啊哈,元老院。
瑞秋昨天之所以和星期日一起處理那些信息,進展仍然絕對算不上快,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那本曾經的教科書(存疑)中有著巨大的、關于黃金裔和養老院是如何互相廝殺,最終因為末日的逐漸靠近而不得不慢慢在表面上握手言和的段落。
這些段落被瑞秋在手機備忘錄里記錄了下來。
雖然她知道阿格萊雅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些什么,但是這種防一手對方的行為最好還是別讓對方知道:放在明面上說,多少有點讓雙方難以坦然地互相面對。
瑞秋不動聲色地將這一信息記在腦子里,準備回去之后再進行記錄,當面上還是對著恩維爾發誓:“我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你可以對我完全放心。”
因為到現在為止,星都還只解決了四個位于奧赫瑪的黃金替罪羊解謎,因此瑞秋在將那份據說是元老院成員的女士翻譯的黃金替罪羊之囈語通篇閱讀過一遍之后,帶著一些有了少許設想的問題,給星發了條消息,讓她好好多在其他地方找點黃金替罪羊完成解謎。
后續的文本翻譯對她來說非常重要!
星那邊沒有即刻回復,瑞秋懷疑她正在干架狀態,于是也沒有催促,而是在奧赫瑪的集市上繞了兩圈,買了些必要的東西,隨后在一處炭火中找到了看起來甚至像是二維生命的一只金色蝴蝶。
也不知道是星漏在這里的,還是丹恒已經提前想到她或許會感興趣,而特地在此地留下的一只。
瑞秋捉住了這支金色的蝴蝶,將其送離了此地,她看著那段像是硬生生在電腦屏幕上擦出來的藍色“窗口”,以及那個讓人出戲到不行的顏文字,駐足凝視了好一會兒。
這種東西的存在,當真會讓人對于翁法羅斯模擬宇宙論愈發篤信。
瑞秋伸手試圖觸碰到那條顏文字,她的手指穿透了這層搖晃的光芒,有一些藍色的光在她的手指上繞了一圈,指腹因為太過靠近火盆而感覺到了灼熱的燙意。
她決定下次去找阿格萊雅的時候順帶問問這件事,既然這些若蟲是墨涅塔的權柄,那么現如今擁有這些若蟲管理權的人就應該是她了。
她應當能夠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
在炭火盆所在的這家鐵匠鋪邊上,有著整個奧赫瑪最密集的店鋪群,小吃、古董、酒水、量體裁衣……全都有。
瑞秋看到大街上有人正端著一只陶土燒制的杯子,杯子里頭放的好像是某種切碎的水果,或許里面摻雜著少許果干,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絲滑的奶制品。
總之,看起來很不錯。
瑞秋打算去買兩個。
星穹列車上的甜品是還不錯,前提是姬子小姐不要想著創新,而且,別讓[閉嘴]在這個過程中有出聲的機會。
而在下了星穹列車之后,到現在為止誰都還沒能碰上甜品呢。
買兩個,星和丹恒讓他們自己花錢,反正甜品也不一定能夠堅持到他們回來而完全不變味……
瑞秋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發出消息的人是星,這一次的用詞非常簡潔,一般來說她一旦進入這種狀態,都意味著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上一次,似乎還是在組團和正在太初有為的星期日硬剛的時候。
她發過來的消息是:懸鋒城那邊出事了,尼卡多利意圖進攻奧赫瑪,毀滅刻法勒以及僅剩的光源。
很顯然,星的消息屬于群發,因為當瑞秋這個無法使用界域定錨傳送,只能自己跑過去的人到達現場的時候,其他人包括星期日都已經到齊甚至已經開始說起如何分配的問題了:為了從過去摧毀正在用死亡淬煉鋒芒,好確保能夠在一擊之內毀去昔日最強泰坦的尼卡多利,他們需要去尋找歲月泰坦歐洛尼斯,并且從對方那邊獲得關于過往的建議。
歐洛尼斯?
這本就是瑞秋很想要了解的對象,她和星期日已經通過各種事跡、潮汐之聲中的描述等等確定歐洛尼斯的能力與記憶有關,那么,做為記憶的命途行者,瑞秋沒有道理不去碰一碰。
記憶和記憶……說不定能夠獲得一些重要的線索呢。
于是,在出發的時候,她對阿格萊雅說:“請讓我隨諸位一同前往。”
阿格萊雅同意了:“當然,奧赫瑪有兩位半神駐守,足以保證安全。”
哪怕白厄帶回來的壞消息中有關于懸鋒城對于奧赫瑪的滲透這一點,阿格萊雅也并不擔心。
金線本身是最適合做為間諜的,也同樣是最適合用來排除間諜的。
*
如今已然被廢棄的命運三相殿,其實就是星穹列車之前墜落下來的地方,也是他們這群人與白厄相遇的地方——但是先前所有人都沒有見到歐洛尼斯,根據緹寶的說法,這位不太見人,但是性情還溫柔的泰坦居住在神殿的最深處。
走進破敗殿堂內的時候,甚至還沒有往里面走多少,空氣中就傳來悠遠的、還帶著強烈情緒的語言。
雖然完全聽不懂這門語言是什么,但并不妨礙瑞秋循著聲音的方向往前走了兩步,對著隊伍里另外兩個翁法羅斯本地人問:“是歐洛尼斯在說話嗎?泰坦語?”
遐蝶:“瑞秋小姐已經知道了很多。”
瑞秋:“知道得還不夠多,我只是覺得,既然一位泰坦據說擁有看到未來的能力,那么祂應該也會預見到我們的到來,這會兒就該表達些什么了——不管是歡迎,還是抗拒。所以有人可以翻譯一下嗎?我想你們本地人中應該不至于一個翻譯都沒有吧?”
白厄抬手撓撓頭:“事實上,沒多少人懂泰坦語,遐蝶小姐剛好是一位,所以她才要跟著我們一起過來。”
遐蝶在四周驟然為她騰出的一片安靜當中翻譯了歐洛尼斯的話語,總結概括起來真的很簡單:歐洛尼斯在抗拒。
為了避免這些人出現在她身邊,她甚至布下了錯亂的時空做為層層阻礙。
白厄做為親自下定決心將萬敵留在了懸鋒城與尼卡多利戰斗的人,此時背負的責任與壓力都可想而知,他堅決地準備跨越所有這些障礙,但當他剛開口說到“緹寶老師教過我們”的時候,瑞秋打斷他的話——并非故意,而是在于歐洛尼斯交流。
她對遐蝶說:“幫我翻譯一下吧,遐蝶小姐——歐洛尼斯,你既然是歲月的泰坦,目光能夠落在未來,那在你看到的未來中,你成功阻止我們了嗎?我猜你沒能成功。”
畢竟此時攔在他們面前的把戲,瑞秋只偷師了一次就學會了,而星也在緹寶的教學過后很快掌握了技巧,很顯然,區區錯亂的時空無法起到任何作用。
差不多算是為了證明這一點,她伸手對準了面前倒塌的道路,念誦出了那句禱言。
泰坦幾乎是在下一個瞬間當即開口的,在遐蝶的翻譯之后,祂的痛苦和尖叫都能從遐蝶那平淡到幾乎沒有情感的語氣中流露出來:
“你明明自己也能夠做到。為什么要強迫我,使用我的力量?你為什么要和那些人一樣殘忍?”
所有人都在這瞬間錯愕了:不會有人想到過,這種操控時間的神跡,會是一種強行馭使泰坦的手段。
這種能力不本應該是泰坦給予祂信徒們的賜福嗎?怎么會變成人類的強行奪取?當然對于此時的瑞秋來說最重要的事情仍然是——歐洛尼斯說她自己也可以做到嗎?
哪怕她其實并沒有此地的記憶?
瑞秋嘗試著伸出手,但是這一次沒有黑天鵝前來教學,她并未從這些死物上感覺到什么可以捕捉的記憶:或許是她在記憶命途的能力上學習到的還太少了。
她于是嘗試著去薅歐洛尼斯的羊毛:“你既然說我可以做到……那你要不試試看教教我呢?畢竟會用這能力的人不多,要是我學會了,就少了一個強迫、役使你的人?”
遐蝶:“……”
她對上瑞秋希望她去翻譯的目光,終究還是說了出來:“瑞秋小姐,泰坦是能聽懂人類語言的。”
就讓歐洛尼斯自己去聽好了,這翻譯她是一點兒都不想再翻了。
瑞秋拍了下額頭:“哦對,我都忘記了。泰坦是要聆聽凡人祈禱的。”
也怪她,她剛剛一邊在嘗試著用自己的力量做到回溯時間,一邊還在將歐洛尼斯的話與黃金替罪羊的囈語套上關聯,腦子根本沒有分出哪怕半點的注意力給翻譯這件事。
歐洛尼斯似乎有些猶豫了,過了好一會兒祂都沒有說話,然而白厄等待不起,在歐洛尼斯無言的時刻,他帶著隊伍繼續往前。
白厄不負他戰士的美名,雖然扛著大劍,但行進的速度卻是嘴快:“各位,前方就是黑潮,請千萬要小心,雖然不知道黑潮對于各位來說是否危險,但它對于我們的確頗為致命,我奉勸各位最好不要冒險。看,那邊像是刻法勒對應的圖標一樣的光輝,這是可以用來凈化小范圍黑潮的力量。”
說著,他伸手觸碰上那點像是荊棘環一樣的光輝,地面上紅黑色的一片瞬間褪去。
瑞秋碰向星期日的手腕:“你看見了嗎?”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方才消散的那片黑潮:“在它消退的那瞬間——一定不只有我一個人看到。”
星期日:“嗯,我錄像了。”
他輕聲說:“三月七小姐的反應意味著她與翁法羅斯之間的關聯,或許她的習慣在這個世界也能派上一些用場。更何況,我聽說了她的直覺與預言準確程度,興許,她托付給星和丹恒的相機同樣也有著相似的效果。昨天晚上我想明白了這點——所以這一路上看到所有不同尋常的東西,我都記錄了下來。”
瑞秋頓時喜笑顏開。
黑潮本體的樣子就已經很讓人生奇了,它同樣是像素感的,流淌著,卻是以立方體的形態而流淌,讓瑞秋來說的話,她甚至會覺得這東西像是另一款《我的世界》。
而在它消退的時候,那一瞬間地板上出現的綠色的紋路以及粗細不同的方塊,瞧著和電路板幾乎沒有區別。
模擬宇宙翁法羅斯論的論據再加一。
但是,越是有這樣的指向性,瑞秋就越是謹慎,畢竟如果要做偽裝的話,按照她的習慣,也是一定會將所有這些露出來的“破綻”給準備妥當的。
他們才走下一段臺階,空白的墻體上隱約流動出了金色的線條,這些線條組成了門的形狀,泰坦呢喃低語。
遐蝶翻譯:“歐洛尼斯改變了主意,祂說……你是記憶行者,祂知道你是天外來客了。”
“記憶行者”,這四個字是絕對不會出現在人們被禁止走向天空的翁法羅斯的——除非,說出這幾個字的存在,是并非人類的律法,也并非天空泰坦艾格勒或是紛爭泰坦尼卡多利能夠干涉的另一位泰坦。
這四個字,意味著這位泰坦知道天外的世界,知道何為命途、也知道命途行者。
瑞秋記得阿格萊雅說過,泰坦們對于天外的世界有所了解,但是現在看來,這種了解,大概要比瑞秋一開始的估計強很多。
她抓住了星的手:“把三月的照相機拿出來。”
星雖然不明所以,但確實按照她的要求做了,此時那扇歐洛尼斯勾勒的門已經被打開,像是一條藍色的星痕似的泰坦出現在虛空之中,三月七的相機幾乎是在一瞬間——它的表面就附著上了淡淡的冰霜痕跡。
丹恒:“……我想起來了。三月和記憶命途一直有不小的關系,記得先前發生過的事情嗎?一位憶者請求她不要回想自己過往的記憶,我們的這一段記憶也被抹去了,如果不是后來車上又多了兩位記憶的命途行者……”
如果瑞秋做為記憶的命途行者能夠激起歐洛尼斯不一樣的反應,那么,三月七應該也可以。
而這只相機,也算是三月七到目前為止唯一能夠在翁法羅斯彰顯自己存在感的東西了。
她的判斷沒有出錯。
在看到相機的一瞬間,歐洛尼斯的反應比起先前意識到瑞秋是記憶行者的時候更大、更激烈,祂接連發出聲音,在遐蝶的翻譯之后,這段語句變成了迫切的催促:
歐洛尼斯在邀請星向前,對她展現過往的記憶。
因為……“母親”。
泰坦們的母親?
瑞秋當然理解泰坦是被創造出來的,畢竟沒有什么東西是從無中來的:除非是虛無本體。
但是,這位母親是誰?翁法羅斯沒有留下和這位母親相關的歷史記錄。
星走向了歐洛尼斯。
再回來的時候,她的身邊已經出現了那只粉紅色的、長耳朵的“兔子”。
先前在剛剛降落到翁法羅斯的時候,他們一行人所見到過的生物。
但是她睜開眼睛之后,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被浮黎瞥視了,歐洛尼斯管祂叫天父,還有,卡芙卡提到了終末,你先前的判斷至少對了一半,星核獵手,至少艾利歐應該是終末的命途行者,有可能是令使。”
語氣格外急促,比起拍攝急支糖漿的演員更著急。
丹恒扶了她一把,拍著她的后背讓她的呼吸更平穩一些:“你已經徹底染上瑞秋味了。”
不是,丹恒老師,瞧瞧您說的這是什么話?!
瑞秋瞬間就想叉腰:“總結重要信息,第一時間說出避免像是做夢醒來之后那樣忘記——這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更何況,星剛才說的這段話中的信息量,已經大到了一定程度了。
但歐洛尼斯的聲音仍然在繼續,遐蝶在翻譯:“祂說,奇怪,天父的目光仍然沒有移開。”
她看向瑞秋:“歐洛尼斯也在邀請你上前。”
第52章 輪回……超獸武裝什么鬼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瑞秋并未抗拒歐洛尼斯,但是對方的力量也沒有涌入她的大腦里頭來,反倒是她覺得有些記憶包裹了自己。
感覺像是星的記憶。
先前丹恒所說的那種感覺并未出現在她的大腦中,那種伸手到大腦中來攪拌的感覺并未出現,歐洛尼斯帶給她的感覺除了輕微的寒涼之外什么都沒有。
“我不確定……或許對于你來說,插手你的記憶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
泰坦語在這個時刻變得可以讀懂了。
“我曾經以為永遠都不會有新人來翁法羅斯了,真奇怪,你們是怎么進來的?而且,你還是一個很奇怪的記憶行者——我原本以為記憶行者在看到翁法羅斯當前的情況之后,自信的會當即開始有所動作,而不自信的會直接逃走呢。”
瑞秋的臉一黑。
歐洛尼斯,這位命運泰坦或許是因為太長時間沒有和旁人聊天了,這位女士說話的技巧我完全可以說是約等于零。
這不是在變著法兒說她既是個學藝不精的記憶命途行者,又在說她的能力不咋地卻莫名自信么——哪有這么說話的。
“但是,天父仍然沒有離去。”
歐洛尼斯仍然留在星的這段記憶中,以一種特殊的形式存在著,像極了那些憶者的神出鬼沒,因為
歐洛尼斯的聲音帶著些許迷茫。
“先前來的那一位,我感受到母親在思念著她,而她的記憶中藏著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因此天父會為了這一刻的記憶而來,對她投以注目,但是,天父為何還在注視此地……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天父,當初……”
這位泰坦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瑞秋有心想要聽到點什么,但是她完全聽不見對方在說什么了:于是只能悻悻地放棄。
唉,她原本還覺得自己或許可以從這位很顯然知道點什么的泰坦口中獲得一些重要的信息呢。
歐洛尼斯:“思來想去,我覺得天父總不至于是為了我而停留在這里,當初,我也只是獲得了天父轉瞬即逝的一瞥而已,那……好像也就只剩下你了,在場只有你,還和記憶有些關系。”
瑞秋心想:那可不就是這樣嗎。
當初在匹諾康尼的時候,黑天鵝就差把“我羨慕你,我嫉妒你,你怎么就那么天賦異稟”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但是,難道現在要她唱點兒什么歌嗎?浮黎來了一趟,目的在于從她這邊拿一點兒歌曲走?從未唱過的歌曲?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浮黎和流光憶庭的那些憶者們之間的相似程度可是要又一次上調了啊。
瑞秋眼前沒有像是星看到的那般背景,畢竟歐洛尼斯并沒有閱讀她的記憶,此時出現在瑞秋面前的,就只有一個懸浮在虛空中的,望之不似人形,甚至連尼卡多利那種高達式的形狀都沒有。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浮黎,那高高的、全身都是由冰凝結而成的帝王的形象。
其實歐洛尼斯已經很大了,做為一個泰坦,她確實具備一位泰坦應該有的壓迫感,哪怕她其實并沒有那么多的威壓感。
但是一旁的記憶星神浮黎,祂更是通天徹底。
夾在里頭的瑞秋真切地感覺到了什么叫做“渺滄海之一粟”,這說的很分明就是當前狀態下的她。
而那么龐大的一個浮黎,就像是等待著小孩子過年上臺表演節目的家長一樣。
……別不是真的要讓她開口——瑞秋嘆了口氣。
浮黎既然沒有說話,那她就當作是自己在被對方要求唱歌好了,畢竟對方不提需求的情況下,除了她自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創著看看有沒有可能突然就碰到了浮黎想要她做的那個點。
她想了想,將先前在星穹列車剛剛墜地的時候聽到的那首歌,那首歌聽起來還挺不錯的,重要的是與翁法羅斯有關——某種程度上瑞秋覺得這首歌里面也包含了翁法羅斯的未來,她覺得浮黎應該是會喜歡的。
于是,在清了清嗓子之后,瑞秋開口,將自己的嗓音條件發揮到了極致:
“輪回希望絕望更迭吟唱
興亡記憶徒留末日回響
……”
然而,在她已經非常聲嘶力竭,非常吊高著嗓音的歌唱之后,浮黎卻可以說是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祂仍然靜靜地佇立在這里,用沉默表現著他的抗議,反正就是不走。
倒是歐洛尼斯,這位泰坦在聽到了這首歌之后,那原本正瑩瑩地向外發散的、相對穩定的光芒一瞬間驟然閃爍得忽強忽弱。
但是歐洛尼斯并未發出什么聲音,看起來更像是在震驚之后縮回去自行消化這段令祂震驚的內容了。
應該是歌詞中的某個部分戳到了祂——然而現在瑞秋并沒有那么多的閑工夫來思考這位泰坦都聽到了些什么重點。
換在平時,她一定會去聽的,但現在面前有更重要的存在,有很顯然會更值錢的信息在等著她去獲得、去采集、去整理。
瑞秋:“……”
她不太懂,但是她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應該做些什么:就是再唱一首。
浮黎他老人家對這首歌不算很滿意呢,想要再來上一首。
瑞秋尋思著到底是什么原因讓浮黎不滿意的,畢竟她自己是覺得這首歌很好聽……哦對,浮黎聽歌應該不會很在意好聽或者不好聽,畢竟如果要聽好聽的歌曲,作為星神,完全可以出現在那些最高端的演唱會,聽那些最優秀的歌手唱歌。
祂絕對是為了特別的曲子而來的。
是因為這首歌是她在當前這個世界中聽到的嗎?
瑞秋覺得有可能——她上輩子絕對沒有聽過這樣一首歌,一直到降落在翁法羅斯才第一次聽到這一首旋律,更像是這個世界本身的bgm,那么浮黎應當是對這樣的歌曲沒那么感興趣的。
上輩子的曲子?
上輩子的曲子什么時候都能要,此時出現,或許祂會更愿意聽到一首和翁法羅斯有點關系的、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的歌曲。
那……那還有什么?
比較對應上翁法羅斯的,和她的上輩子有關的曲子……輪回……
……超……《超獸武裝》?
瑞秋是從記憶的角落里找到這首曲子的,她原本都快要忘了自己還會這首曲子,但是將“輪回”這兩個字在口中來回念誦上了幾遍之后,她卻又非常順暢地銜接上了一句“又一次輪回十萬年”。
好古早的記憶啊,瑞秋感覺自己上一次聽到這時候曲子似乎還是在上輩子的小學時候,或許在那時候她是很喜歡這首歌的,以至于在經過了那么多年之后她仍然會想起來有這么個旋律。
還是說,獲得了記憶命途的加成之后,她對于自身記憶的挖掘也變得更輕松了?
不管怎樣,反正先試試再說。
歐洛尼斯饒有興趣地在旁邊看著。
祂的天父并不理睬祂,事實上,祂的天父也不理睬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哪怕記憶本身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數一數二比較外向的星神了。
星神第一次在凡人面前露面,就是記憶去看了看路易斯·弗萊明的退休晚會——或者是個什么同樣重要的瞬間來著,總之路易斯·弗萊明的名聲之所以到了如今能夠比另一位公司創始人東方啟行大上一截,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他還有著這樣的殊榮。
人們在夸贊他的時候,更容易用“讓星神親自出現看他一眼”這樣的句子來襯托他做為“財富星神”的合理性。
瑞秋其實沒有那么想讓歐洛尼斯在旁邊聽的,畢竟誰愿意在做為自家小孩表演才藝的時候身邊還跟著其他小伙伴?
又不是什么極端e人,表演的也不是什么精彩紛呈的節目,甚至還有點尷尬……
算了,到時候試試看能不能用這首歌去玄之又玄地騙歐洛尼斯多給她一點關于這個世界的信息好了。
瑞秋的行動能力向來很強,她閉眼調整了下自己的狀態,就又一次開口了,這一次歌曲的節奏和上一次只能說是天差地別。
“世界終結前
抓住那最后的閃電
心靈在顫動
又一次輪回十萬年
再看你一眼
重點燃信念的火焰
使命在閃現
讓我擦亮宇宙生命尊嚴
再來是千年的千年
不變是眷戀的眷戀
飛越宇宙無極限
我們永不說再見
……”[1]
這首歌原本應該是男女對唱的,但是唱好一首歌對于瑞秋來說就不算是特別容易的事情了,更何況還要分出男聲和女聲來。
這個世界上一定不只有她一個人是那種唱起熟悉的歌曲來,腦袋里面就會回放起原聲,隨后整個人都開始下意識地朝著原聲的調子上面靠的吧?
這首歌不算長,瑞秋唱完之后下意識抬起頭來看向前方晶瑩剔透的浮黎。
對方……這下可算是滿意了嗎?
浮黎大抵是滿意了的。
因為歐洛尼斯發出了略帶失望的感慨:“天父……消失了。”
浮黎消失不見,原地只剩下了一片虛空的世界,原地甚至什么東西都沒有留下。
真的……什么都系都沒有留下!
瑞秋連忙開始檢查起她自己的身體——但是,倘若身體上有什么變化的話,那么她其實是應該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的——畢竟上一次,她在被注視的時候,是真的感覺到了那些力量涌入自己的身體,并且輕松地知道了自己應該怎樣運用這些力量。
但是這一次,什么都沒有。
瑞秋非常懷疑是不是那摳搜吝嗇的浮黎其實壓根就什么都沒有給她——畢竟她現在什么都沒感覺到。
算了。
浮黎是星神,浮黎說什么都對,誰讓星神在這個世界才是真正的老大?她轉頭看向一旁的歐洛尼斯,這位泰坦似乎已經從方才聽的那首代表著翁法羅斯的歌曲當中緩和了過來,至少那些藍色的光芒不再大幅度地閃爍。
她聽到這位泰坦在說話:“你真是個神奇的人,雖然我仍然覺得你不是那種正統意義上足夠強大的記憶行者,但是你確實很有意思,你是從哪里知道這首歌的?還是,這首歌就是你的作品?”
瑞秋沒打算騙這位泰坦,到現在為止,祂看起來是可交流的,相對友善的,能夠提供更多的信息。
瑞秋甚至懷疑,或許失憶之前的三月七就和翁法羅斯世界有點什么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或許她就是這些泰坦們口中的“母親”也不一定。
畢竟星和翁法羅斯這個世界沒有多少關聯,倘若他們沒有在來到翁法羅斯的那一瞬間,就成為了整個翁法羅斯那有可能根本就是無所謂時間、未來的未來名為過去的時間線中貫穿的影子的話,那么她先前能夠吸引到歐洛尼斯的,就只剩下了那只相機。
“是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后聽到的——但只有我一個人能夠聽到。”
歐洛尼斯沉吟不語,片刻之后,她非常克制地說:“這首歌中藏著很多秘密,或許……沒什么。我其實聽說過開拓行者,但是我并未見過他們,而我與外界交流的時間又太少了……算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愿意給予你們一些善意。”
瑞秋:“很顯然,你知道很多。你能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嗎?”
歐洛尼斯說:“不是我不愿意告訴你,而是,從我口中說出的話語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被扭曲。我看到你已經從獲得了一份黃金替罪羊的囈語文本,如果你還記得其中的翻譯,那你一定也會記得,那位負責翻譯這段文字的人是怎么寫的。”
瑞秋當然記得,對于這份黃金替罪羊的囈語文本,她是將這玩意當成了需要翻來覆去閱讀理解,甚至需要帶上一點后人研究《紅樓夢》的視角,套上可以類比于“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還是棗樹”的鉆研精神來處理的,要的就是不放過任何一種可能性。
那位翻譯這玩意的元老院成員在很多的詞匯上留下了這個詞或者這一處短語的另一種翻譯方法,而在很多時候,采取不同的翻譯甚至能夠得出截然相反的結論,而哪怕得到的不是相反的結論,那結果也可以說得上是大相徑庭。
所以,就像是泰坦語的不確定一樣,泰坦給出的消息本身也是并不準確的。
又或者,其實這些信息原本是準確的,但是在翁法羅斯這個時間軸已經出現了混亂和扭曲的地方,過去中摻雜著未來,相信了某一段過去的信息,或許會導致未來的大變化,從而導致過去也一樣發生扭曲。
瑞秋沒有向歐洛尼斯確定這一點,因為她無從判斷這一句是否也會造成影響。
于是,在沉吟片刻之后,她問歐洛尼斯:“我聽說你曾經常給予人類建議,那么,或許這一次你也可以給予我建議。”
歐洛尼斯:“嗯……如果一定要給出一條,并且是我確認對于你們的影響會比較小的那一條,我會建議你嘗試著,學一學你的那位灰色頭發的同伴。迷迷,就是我送到她身邊去的那只精靈,它擁有很強大的力量,并且,哪怕此時它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但是目標已經深刻地印在了它的靈魂里頭。剩下的,相信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相信天父的眼光,相信祂的選擇。”
*
下一秒,瑞秋從星殘留在此地的記憶的虛影中被彈出。
歐洛尼斯,那看著像是半開半闔的藍色眼睛似的圖案仍然留在虛空的天際上,但是泰坦已經不再發出更多的聲音。
星期日仍然站在延伸出來的灰色石臺上,他等待得非常耐心,一只金色的舊夢的回聲被他放了出來,瑞秋瞧了兩眼,確定這只是維克森。
至于說星他們,他們已經離開了。
白厄始終惦記著現在正在為了戰勝尼卡多利而反復獻出生命的萬敵。
在舊夢的回聲發出的淺淺金色光芒邊上,星期日轉述了已經離開此地的人的選擇:他們分開了。
白厄去往的是現實中的懸鋒城,而遐蝶以及星,還有那只粉色的、嚴格來說應該被算作是臨時主角的生物迷迷,則找出了一條回到懸鋒城的過去,從過去解決尼卡多利不死問題的思路。
“不過,他們走出去的還不算太遠,如果你不想單獨行動的話——”
瑞秋將維克森抱在懷里。
這幾只舊夢的回聲也算是有段時間沒見到她了,而且見面還要分個次序,有的先有的后,可謂是十足十的委屈,被瑞秋按著金光燦燦的腦袋揉了兩下才好。
她打斷星期日的話:“當然是單獨行動。可別忘了我們在星穹列車上的分工,而且,我想我已經找到了個還算不錯的可去之處。”
“不過,我想我可能會需要你的指引。”
瑞秋并不知道迷迷想要帶著人回到過去的懸鋒城需要怎樣的先決條件,但是她已經知道自己其實并不需要那么多的先決條件。
或者說,其實她已經知道這會兒可以怎么辦了——學著迷迷,那么按照現在星和那只粉色生物在做的事情,她也應該嘗試著去往過去,并且在過去留下一點東西,或許對應在現在的她可以從中獲得點什么。
她只需要唱歌就可以了。
浮黎什么都沒有給,她好像什么都沒有獲得,但是這是不應該的——因為凡人和星神的接觸一定會帶來些許的反應,這是星神所代表的命途所注定會造成的結果。
如果她以為自己什么都沒有獲得,那么有可能是她沒有想到一些細節:瑞秋運用了排除法進行推算,最后結合上歐洛尼斯的建議,得出了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為什么不干脆直接用《超獸武裝》這首歌完成在翁法羅斯的時間追溯呢?
就試試看又能怎么樣呢?反正真要是出了問題,也不至于怎么樣——不過,畢竟《超獸武裝》這首歌中的說法是輪回“十萬年”,如果沒有一個前置的錨點,瑞秋很難確保自己能夠降落在合適的位置上。
至于說回來就很容易了,反正歌曲的力量是有限的,只要她不維系著力量的輸出,回到當前這個時空中來,就是板上釘釘的結果。
用什么做為錨定的點?用什么來確定時間?
要讓瑞秋來說的話,她的答案會是和上次一樣的:用命途。
“或許你被星穹列車邀請也是命運的安排呢,我越來越相信那封信其實就是星核獵手寫的了……換句話說,跟著星核獵手混,又或者是上星穹列車,其實也沒有什么太大區別的。”
瑞秋低聲感嘆了兩句。
在先前星給予的那些信息拼湊進了她曾經了解到的拼圖當中之后,有一些板塊就變得格外清晰了。
“不管天空的泰坦艾格勒是秩序命途,還是同諧命途,反正,其實如果我想要錨定的話,我都可以借用你的力量。”
瑞秋歪了歪腦袋:“所以,其實星期日這個名字,是不是也帶上了一點巧合?在很多文藝作品中,秩序的形象都是太陽,出現的次數僅僅次于眼睛,而這邊的天空泰坦,也算是為翁法羅斯的太陽。”
“不管到底是同諧還是秩序,倘若你需要,現在我都能夠運用。”
星期日說,但他并沒有回應關于太陽的這一點調侃。
“現在?”
“就現在好了,”瑞秋撇了撇嘴,她覺得有一點點無趣,畢竟星期日的反應好小,看起來就沒什么意思,她還是更喜歡翅膀會一抖一抖的星期日——反應啊,反應,這對于不管是惡作劇,還是那種像是扯漂亮小孩腦后小辮一樣的幼稚行為來說,都是一款火上澆油的助燃劑。
“畢竟我們也只會回到這個時間點上來。”
星期日的耳羽張開,但是這一次并不只有一雙,而是層層疊疊,像是逐漸綻放的花苞一樣的三層,完完全全是在展開太一之夢的時候,那個準備開始太初有為的星期日的樣子了。
只不過,如今他身上的衣裝變了模樣,整個人看起來都柔和了許多,別說是現在這種雙手交握的祈禱模樣,就算是雙臂張開的姿勢,也不會給人帶來哪怕半分的反派感。
哎呀……偶爾還是會讓人有些惋惜的。
瑞秋上前,將自己的手搭在星期日的手指上,慢慢地感受到兩個人身上共同的屬于同諧命途的力量在共鳴著成為連接交織的中轉站——記憶命途的力量從她口中吟唱而出,像是纏繞一只橄欖形的紡錘那樣,中間包裹著的是名為秩序的力量,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無幾的、還能給出一點名為秩序的命途的支柱。
《超獸武裝》,這首歌是真的太合適了。
世界終結之前,就在末日之前,要輪回到過去,做些什么來改變未來。
時光的力量驟然變得洶涌澎湃起來,往日完全感覺不到的時間此時就像是飄浮在河中仰泳的人此時選擇了開始潛水,壓力變得越來越大,作用在皮膚上,已經開始擠壓到骨骼、讓人覺得耳膜脹痛,頭腦也有些暈沉。
但這樣不舒服的時間并未持續上多久,很快,四周驟然轉變為明亮的環境就伴隨著金紡錘的絲線造就的指引迷宮的通路而出現。
瑞秋看到了圓弧形的拱門,大量用來裝點地面的、深沉卻又不完全失去艷麗的藍色,還有少數描金的彩繪。
這里是過去的命運三相殿,祭祀們在其中行走,其中有人正在交談著外邦的故事,距離她很近的地方,就有人提到了一個詞語:
艾格勒波利斯。
信仰天空泰坦艾格勒的城邦。
第53章 艾格勒波利斯
“波利斯”,這個詞匯在翁法羅斯本地的語言當中,是城邦的意思。
而當它做為詞尾、被連接在一位泰坦的名字之后,則是做為“信仰……的城邦”的意思。
所以,就像是先前星穹列車剛剛降落、遇上白厄的時候,白厄說那些難民來自雅努斯波利斯相似的,信仰艾格勒的城市就叫艾格勒波利斯。
甚至還有人說:如果不是因為紛爭泰坦尼卡多利的長劍高高地懸掛在懸鋒城的頭頂上,以至于人人在提到這座城市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甚至都不是那位泰坦本身的名字,也不是這座城市中統治者的交替竟然是用兒子殺死父親的方式接替的……而是這座懸掛在半空中的長劍本身,興許它也會被叫做尼卡多利波利斯。
瑞秋感嘆起來:“現在看來,我們至少成功了一半——至少往前走了足夠多的步數,來到了艾格勒波利斯尚且存在,而這位泰坦尚且沒有閉上眼睛,不再注視大地,徒留一片黑暗死寂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
是的。
既然這位天空泰坦艾格勒有可能是走秩序命途的存在,也有可能是走同諧命途的存在,那么就都嘗試一下好了——反正,不管怎樣,都可以比較清楚地定位在艾格勒波利斯這兒。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這是個信仰艾格勒的城邦尚且沒有消亡的年代,瑞秋發現她身邊的那些人都還沒有意識到她和星期日身上穿著的衣服與旁人不太一樣。
是時間的自動糾正性嗎?還是什么別的原因?
瑞秋擠到角落里,一只手拽著星期日的袖子,星期日已經將舊夢的回聲收了起來:畢竟,這些金色的小精靈們也有點兒太顯眼了。
他們從拱門之后的窗口處朝著外界看過去,隨即看到了在湛藍色的天空之中,隱藏著那些絲絲縷縷像是白色絲線一樣的云氣之后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飛鳥。
這只飛鳥身上的羽毛并不多,而是眼睛占了更多數。
這些眼睛全都是睜開的,以一種頗為克系的姿態對著下方的大地放出光芒。
讓瑞秋來說的話,她會覺得這樣的一位泰坦多少有點……嗯,反正她自己在看到了這樣的形象之后確實低下了頭去,花了一點時間讓自己消化所見到的這一幕——但是很顯然,翁法羅斯人已經非常習慣這一切了,他們在這樣的光明下耕織種作,來來去去,舉著雙耳的陶罐或是圓形的、疊起來的陶片。
而除了這位詭異中透露出神性、巨大而且給四周的所有人都帶來了極強威壓感的泰坦之外,天空中還飄浮著其他的東西——同樣是很大的,以至于哪怕隔開很遠,瑞秋也能隱約看到一座高挑的拱門——很高很高,白色的,在艾格勒發出的光芒之下,就像是天使的翅膀一樣熠熠生輝。
這是一座懸浮在空中的城市。
因為并沒有想要飛出這個世界,飛到凌駕在這位擁有著“晨昏之眼”尊號的泰坦之上,所以,這座城邦倒也算是萬眾和樂,欣欣向榮。
*
艾格勒是最為驕傲的泰坦,也是在那些被人們歸類為更善性的泰坦之中,曾最多次表現出過雷霆之怒的泰坦。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信仰艾格勒的人們身上。
這些人同樣是驕傲的,走在路上昂首挺胸,腦袋比起其他城邦的人都要更高一點,衣服是人群中最為干凈的,而且,似乎不管有錢沒錢、年輕年長,身上的衣服總歸會有一些金絲的刺繡。
就像是他們信仰的泰坦那樣,亮閃閃的,也能算是一座相當出眾、相當靚麗的風景線了。
想要登上艾格勒波利斯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因為這里的人往往很樂意讓旁人來到這座在泰坦的賜福之下能夠飛翔起來的城邦,瞻仰他們對于這位泰坦的崇敬、膜拜在艾格勒的百眼之下。
這位泰坦的信徒多半都有著點兒狂信徒的味道,他們堅定不移地信仰著頭頂上這位帶來光明的泰坦,所以在宣揚這位泰坦的名字的時候,也總是非常認真。
瑞秋在離開命運三相殿之后,就找到了一群正在地上采購一些艾格勒波利斯所沒有,也無法產出的貨物,準備帶回城里去的艾格勒波利斯人。
只是簡單聊了幾句之后,這些艾格勒波利斯人就痛快地表示他們愿意將這些外鄉人帶到天空中的城市去。
當然,瑞秋覺得她拿出來的信用點應該也是原因之一——就像是在奧赫瑪的時候,阿格萊雅所做的那樣,她將信用點與翁法羅斯本地的利衡幣放在了塔蘭頓的天平左右,得出兩者可以被等價之后,于是就允許了這些外來人用一比一的匯率,用這些信用點買東西。
塔蘭頓的天平證明了瑞秋是個有錢的人,而這位有錢的人表示,她這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近距離地去瞻仰這位在她頭頂上飛翔著的,為整個世界帶來了光明的泰坦。
她想要為這位泰坦的神廟進獻黃金,在神廟中擁有一個小小的壁龕,在里面供奉一整座黃金雕塑而成的泰坦神像。
如果不是因為語言翻譯很難連帶著梗一起翻譯過來,瑞秋都要懷疑自己會從這群艾格勒波利斯的居民們豎起大拇指,夸一句“有品”。
*
這是個末日的預言尚且沒有被做出的年代,這是個末日尚且沒有到來,人們甚至還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的時代,黑潮的降臨距離此時還有極其漫長的年數要度過,此時的泰坦尚且行走在大地上,制造著諸多的神跡,雖然也有戰爭,也有死亡,還有扎格列斯上下翻飛的手,悄無聲息地帶走很多東西……哪怕在歷史的記錄上,這一段時間屬于紛爭紀,但這確實還算是翁法羅斯的“黃金年代”,因為一切都還像是舞蹈的火焰那樣欣欣向榮。
輪轉在規則中的眾泰坦終于各自歸了各自的位置,世界完滿而不再殘缺。
艾格勒波利斯,是這個黃金時代中最繁榮的城市之一,從那扇極高的、在非常遙遠的距離就能夠看見其形狀的拱門中,算是正式走進這座城市的時刻,瑞秋抬頭,看到在拱門最高點的中央,鑲嵌著一枚巨大的眼睛。
瑞秋注視著這只巨大的眼睛,它看起來像是某種活體,鑲嵌在白色的大理石上頭,左轉右轉的,像是某種非常靈活的探測儀器。
這雙眼睛的配色看起來和秩序星神的眼睛配色有點相似,都是那種環帶感的、色彩豐富且鮮明的,最中央的部分顏色非常深,因此單獨看起來的話會讓人覺得有少許的詭異。
用小飛船將他們從地面上帶到艾格勒波利斯的本地商人拉扯著瑞秋的袖子,讓她低下頭來:“這是艾格勒的眼睛之一,也是祂賦予我們這座城邦的圣物,外來的客人,我明白這對于你來說是難得的奇景,但請你務必不要這樣盯著它看,這在我們這兒并不算是一種足夠禮貌的行為。”
瑞秋低下頭來:“哦哦,不好意思。”
這些商人并未帶著瑞秋和星期日四處走上太久,因為他們確實也還有很多的生意要做,很多的商品都講究一個足夠新鮮,要是過了時間,那可就不一定能夠賣得出價錢了。
但是沒關系,瑞秋足夠有錢。
信用點都能和這兒的利衡幣一比一,而翁法羅斯這兒的物價有一種還沒有被星際和平公司教育過的原始的美感。
就像是游戲在剛剛開服的時候,給出的數值永遠都是最保守的,而隨著版本逐漸迭代更新,角色能夠打出來的傷害會逐漸增加,乃至讓那些老角色們徹底失去能夠出場的機會……當人們拿著后來出的新角色去曾經將自己困住到一整個下午都在反復復盤著要怎么打才能通關的關卡上去,他們或許會發現,新角色甚至能開著“自動戰斗”就把曾經讓他們手忙腳亂的關卡給通關了。
這邊非常豐盛的一頓大餐甚至只需要一千信用點,瑞秋回想自己在匹諾康尼的時候,一千信用點夠買些什么?好像就連一個橡木蛋糕卷都不夠,而橡木蛋糕卷之所以能夠讓人“吃飽了”,并不是因為它真的就能夠讓人填飽肚子,而是因為當吃了足夠多難吃的東西之后,可能一時半刻就不會再產生食欲了。
錢夠花,甚至還可以揮霍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但是——艾格勒波利斯看起來真的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城邦而已。
雖然在各種藝術方面,這座城市比較未來的奧赫瑪都要更優秀一點(據說,艾格勒是除了墨涅塔之外最熱愛藝術的泰坦),而各種宏偉的建筑、還有眼球以及翅膀的元素都出現得很多,非常適合多拍照,但是除了這些表面上的不同,以及瑞秋先前就已經感受到了的,艾格勒波利斯人比起其他地方的人來都要更驕傲一點——這座城市與一座普通的城池好像也沒有太大的差異。
先前她閑逛過的、還沒有被末日摧毀的雅努斯波利斯是如此;在未來那唯一的殘存之地奧赫瑪也是如此。
這座城市并未因為它飛翔在天空中就有什么特別。
從城市本身入手的想法算是宣告了失敗,瑞秋在手機上抹去了這一行——雖然這一行地后頭,本來也就只跟上了一個“(可能性不到百分之十)”這樣的標注。
瑞秋之所以會有這么個想法,主要是因為:
她在奧赫瑪的圖書館中找到過這樣一條資料,是關于這座懸空的城市的:
雖然這座城市并非僭越的飛舟,而是在艾格勒的允許以及庇護下,四處宣揚這位泰坦光輝的城市,但它的結局,其實比起那座僭主的飛舟來也好不了多少。
它徹頭徹尾地覆滅了,連帶著這座城中所有的居民——艾格勒波利斯人與這座城邦一起徹底消亡在了歷史之中。
那些從這次浩劫中幸存下來的艾格勒波利斯人并不多,于是,在后來時間的逐漸推移之后,這些本來就不剩下多少了的艾格勒波利斯人也都徹底死絕了。
這座城邦的文明因此斷絕,甚至因為了解這座城市的人越來越少,歷史中關于它們的記錄也越來越少。
而在艾格勒逐漸開始閉上眼睛,不再注視世界上那些城邦,不再給這個世界賦予光明之后,關于它以及相關信仰的記錄也越來越少。
等到星穹列車的一節車廂來到這個實際上的時候,很多人在聽說這么個城邦的時候,都需要花上一點時間才能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哪個地方。
而關于這座城邦的毀滅,歷史中并未記錄下原因。
一點點都沒有。
只留下了很多的歷史學家好奇,在艾格勒波利斯毀滅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么——因為,當時在地面上的人們只看到了這座城邦燃燒在純白色的火焰之中,但是那火焰也沒有持續上多久,僅僅在片刻之后,這座城邦就完全消失了,仿佛從來都沒有過這樣一座優雅的、壯觀的浮空城市。
瑞秋對這個謎題非常好奇,只不過翁法羅斯本地的謎題太多了,以至于她在一開始根本就沒有將重點放在這個謎題上頭。
千頭萬緒、諸般繁雜,哪里看起來都有可能是入手點,就算瑞秋在這方面經驗豐富并且天賦異稟,也確實很難在第一時間找到最合適的那個點。
但是歐洛尼斯的提醒讓她想到,或許從這個城邦的覆滅來入手也是可以的。
也用不著最合適就是了,只要是合適的入手點都可以選擇,興許就能牽扯出點什么來。
泰坦沒有那么容易見到,哪怕是后來已經落魄了的歐洛尼斯,在面對一群超強的黃金裔的時候,都能夠用時空的陷阱給予他們一些阻礙,更別說是現在既沒有落魄,也擁有很大的權柄的驕傲的泰坦。
所以,想要對天空泰艾格勒有所了解,最好的辦法是先從信仰祂的城邦中入手——那么,既然現在城市本身看起來沒什么問題,那么或許神廟中的祭祀們會知道點什么。
艾格勒波利斯的神廟也是好進的,做為游客,只要付出了有價值的東西就能夠獲得充足的、四處觀摩的自由。
那些祭司們甚至會非常熱情地向這些游客們介紹天空泰坦的神跡,以及這位泰坦對于他們這座城市的偏愛……
這座城市的歷史,他們也是很樂意多多講述的,但是永遠都是艾格勒是如何的光明偉大正確,還有就是他們是如何永遠也不扔下他們的驕傲的。
而更多,相對來說更深入的地方,比如說像是命運三相殿中可以看到的,那些級別更高的祭司們正在嘗試著解讀來自泰坦的語言,又或者是一些祭司正在學習著要怎樣在神明的庇護下拉開一道穩定的傳送門……
這些就是在艾格勒波利斯這兒的神殿里頭所無法看到的了。
總得對神廟有點更深入的了解吧?如果了解到的都只是表面的話,瑞秋懷疑他們只會像是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因為僥幸沒有再錯誤的日子出現在艾格勒波利斯的艾格勒信徒那樣,全然無知地保留一條性命,在一座城市的覆滅之中起到了完全就是等于零的效果。
這是絕對不可以的。
時間都回溯了一趟了,要是什么都做不到那也太丟人了。
但是,像是懸鋒城這樣的地方還可以利用那兒特殊的機制硬闖,反正混在一堆喜歡喊打喊殺的人里頭,也沒有什么奇怪的。
而艾格勒波利斯這樣的地方呢,要是一路硬闖的話,反倒或許會有一點危險。
但是這個問題倒是也不難解。
畢竟,星期日先天的素質就放在這里了,要是他都不行的話……還有誰能行呢?
*
“贊美晨昏之眼,贊美支柱中最耀眼的那一個,但愿你的光輝永遠籠罩你的信徒,但愿你的羽翼永遠強健,永遠巡航在天空中,為眾生帶來溫暖。”
對泰坦的禱告仍然回蕩在圣白的殿堂之中,而年輕的、穿著純白的袍子,唯獨在肩膀處用一枚金色的別針將衣袍以及上頭的褶皺固定起來的青年拿著一本厚實到比磚頭更適合成為趁手兵器的精裝書籍走到一位年長者的面前。
這位青年與周遭其他人都不太一樣,這無關氣質也無關面容是否精致,單純是:其他人都是比較正常的一雙耳朵,或許被頭發遮蓋住少許,又或許是完全露出來,看著非常精神,就只有這一位,他的耳朵下面還有一雙翅膀。
有點兒突出,還比較容易引人側目。
畢竟穿梭的時間太往前了,這個時候還沒有預言,也還沒有所謂的黃金裔,于是直接套用黃金裔的身體缺陷呢……也是不太行的。
但是對于瑞秋來說,這倒還真的沒什么大影響:她在艾格勒波利斯買下了一棟地段很不錯的房子,自己成天拿著一塊石板往外走,說自己是一個建筑師,特地來艾格勒波利斯這么個很有自己的建筑風格以及藝術特色的地方采風,看到什么有意思的就畫兩筆,還特別喜歡找人問艾格勒波利斯的趣聞,什么都行,從家長里短到野得沒了邊的野史,她全部來者不拒。
雖然是在旁敲側擊著收集這座城市中流傳著的消息——畢竟沒有阿格萊雅那樣方便的金絲來傳遞消息,但是瑞秋也沒有忘記她的本職工作。
說到底,她還是個學生,并且是一個折紙大學、筑夢專業的學生。
是折紙大學筑夢專業的學生,就意味著學校u學生,尤其是好學生的要求嚴格老了一定程度,以至于在離開學校一整年的學習之后,還會要求她能夠在校外也在自學過后直接在學校里表現出優秀的課堂成績。
所以呢……為了避免出現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瑞秋就選擇了直接在翁法羅斯這個世界進行大量的采風。
她有種預感,或者這其實都沒必要說是預感了:但凡翁法羅斯這個世界爭氣一點,他們,還有星穹列車、黑天鵝以及這個世界本土的人民爭氣一點,他們應該都會有不小的概率被從當前的狀況下拯救出來。
大概率會連接上銀河——畢竟就算是最壞的情況,瑞秋不得不召喚星際和平公司,再用公司那邊的手段來解決掉翁法羅斯這邊的問題,這個世界也還是會隨著公司的腳步變成銀河寰宇中的一部分的。
而等到了那個時候,瑞秋確定:翁法羅斯一定會因為自己特殊的歷史文化,而成為銀河中審美的一股全新風尚。
全新風尚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匹諾康尼這種永遠都在保持著自己經典風格的同時,不落下任何一個全新潮頭的地方,絕對會在一段時間內,成為那些來到匹諾康尼的客人們愿意嘗試的選項。
總之,這叫為了就業的未雨綢繆。
瑞秋給自己安排的是這樣一個方便的人設,而給予星期日的呢,則是一個更適合營銷,但在各種程度上你都不能說有錯的設定:
一位天生的,應該與艾格勒共鳴的青年。
雖然不是艾格勒波利斯人,但是卻非常適合成為艾格勒的祭祀,且看他耳下的那雙小翅膀,這其實就是證據。
于是,最近的艾格勒波利斯的街頭巷尾,就這么流傳起了這樣一句頗為有意思的傳聞:雖然艾格勒的形象確實不那么像是凡俗的飛鳥,但是在我們人類看不到的地方,還是有很多覆蓋著羽毛的翅膀,在承托著這位泰坦翱翔天空的。
換言之,翅膀也是艾格勒的象征,而如果一個人身上長出了翅膀,這分明就是意味著這個孩子天生就應當成為艾格勒的祭司。
先天圣體,不怪如是。
翁法羅斯畢竟還是質樸的,就像是這兒讓人聞著落淚見者心傷的物價一樣,這兒的人們也對各種營銷手段策略完全沒有半點了解。
當然,營銷是一方面,成功以此為敲門磚,打開了艾格勒神廟大門,成為了一名實習祭司的星期日本人過分在線的水平也很重要。
“星期日,你是我最為看好的孩子,在這一批學生、乃至我這輩子遇到的所有其他學生中,你對于艾格勒的揣度和體會是最深的一個,也是學習他的神術最為成功的一個。”
一位已經上了年紀,但是雙眼仍然明亮,仿佛太陽的光輝仍然可以從年老的雙瞳中射出,帶著灼燒任何與之面對面的邪祟的力量的老祭司拍著星期日的手背。
這位老祭司的地位相當高,他的衣袍上有尤其繁復的金絲刺繡,手臂上套著一對光是看著就能夠掂量出其價格絕對不會低的黃金臂環,灰白色的卷發被月桂形態的冠冕服帖地壓在下面,這只冠冕也仍然是黃金的質地。
他看向星期日的神情中充滿著慈祥,這是其他的實習祭司們所很難看到的。
一個驕傲的人,有很大的概率也會是一個眼高過頂的人,事實上,在這些實習祭祀里頭,優秀的數量相當不少,但是這位老祭祀的要求確實就嚴格到了只對星期日一個人始終展露好臉色的程度。
“你已經遠遠超過了一般的祭司……是的,并不是實習祭司,而是那些專業的祭司。在一些方面,你的能力甚至遠遠地超過了我,我懷疑在艾格勒波利斯的歷史上,再沒有一個人能夠超過你。”
“這是你的天賦,是艾格勒對你的信重與喜愛,你一定不能辜負了祂。”
這位老祭司抬起頭來,依舊銳利但是慈愛的目光注視著星期日:“再過上幾天,我會說服其他祭司,為你破一次例。”
第54章 星期日的生日不確定問題
年輕的見習祭司是個性情溫和的人,他甚至都沒有怎么追問這位老祭司所謂的“破例”是什么,而只是溫聲說:“一切都聽從您的安排,老師。”
正是這樣的態度,令老祭司對他更是喜歡:驕傲的人往往樂意看見一些后輩也與自己一樣熠熠生輝,昂首挺胸的樣子像極了身上披掛著一層黃金,但是,如果是一個善于聆聽的、讓他們覺得與之交談如沐春風的青年,他們也是會很喜歡的。
一方喜歡輸出,另一方并不介意輸入,并且能夠讓對方輸出得更開心,這怎么著都是一款絕佳的搭配。
老祭司看向庭院正當中的那一枚日晷。
艾格勒波利斯也是會白晝與夜晚的區分的——只不過在這里,歐洛尼斯的永夜之帷并不就此拉開,而是以艾格勒稍微闔上一點點眼睛作為明亮的“月亮”。
而與此同時,因為天空泰坦對于這座信仰自己的城邦的分外偏愛,所以哪怕這是一座在半空中的城邦,而艾格勒的巡游也未必是按照著固定的路線——日晷,仍然是這個城邦之中最為好用的計時工具。
艾格勒的光明,還有光明之下愈發變得凝實的影子,這些都是讓一只日晷變得足夠精確的關鍵要素。
此時此刻,日晷上顯示出來的時間差不多就到了黃昏時分。
艾格勒的信徒們都認為,黃昏意味著艾格勒的休憩,這位泰坦要逐漸步入睡眠,并且在這一夜的時間過后,繼續精神抖擻地照耀整個翁法羅斯。
黃昏是屬于休息的時刻,當然,也可以上街閑逛,反正就是和工作沒什么關系,大家愛下班就可以直接下班,不想下班的也要下班——因為艾格勒都不卷了,誰還允許你在這兒卷的?
“你快回去吧。”年長的祭司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都知道,你并不是個獨身的小伙子,祭司雖然和普通的工作不太一樣,但祭司也畢竟還算是一份工作。”
是工作,那就要在黃昏的時候下班;
而祭司,也應該更遵守艾格勒的作息,做到一切跟隨那位泰坦。
“祭司還是很忙的,我想,你對于艾格勒的道道神諭都能在短時間內加深了解到這種程度,又能學會幾乎每一種神術,你一定是在回去了之后仍然花了不少的時間在研究上。”
“人不能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事業上,孩子,感情生活也是很重要的,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能因為某一方面一時間特別順利就忘記了其他的方面。”
是的,神廟中的祭司們并不介意這些正在見習的祭司談戀愛、結婚生子,甚至就算成為了真正的祭司,也沒有斷絕塵緣的必要。
不管凡人們信仰的是哪一位泰坦,是艾格勒還是刻法勒,是吉奧里亞還是法吉娜,又或者是那位孩子氣的歐洛尼斯——但他們都不會對于那三位創造了他們的泰坦有太壞的印象。
象征著浪漫的墨涅塔,以及象征著理性的瑟希斯,做為和刻法勒一同醒來的、對于人類成為人類起到了相當大的幫助的泰坦就結為了夫妻。
所以,祭司不必為了泰坦守貞,泰坦也不一定真的在意這些,哪怕是艾格勒,也不會想知道,有一群人為了自己終身不婚什么的……聽起來會更像是這群凡人對于祂這位擁有著上百雙眼睛的泰坦有所圖謀。
有點惡心,還有點瘆得慌。
星期日那看起來老成持重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申請的變化,這會兒總算看著不像是一尊會呼吸會行走會說話的、早晚能夠從這位老祭司手上接過這座整個翁法羅斯最大的艾格勒神廟的泰坦造物了。
他輕聲說:“我會的。”
語速格外的快。
老祭司看著他的表情,哈哈大笑起來,又勉勵地拍了拍他的背部:“去吧,去吧,改天那位姑娘若是有空,你也將她帶來神廟吧。我知道,她也是一位虔誠的晨昏之眼信徒,不過,自行來神廟中敬拜艾格勒,還是同在艾格勒神像的面前接受賜福不太一樣。”
*
從艾格勒神廟下班,到走回瑞秋財大氣粗地花錢買下的,一整棟僅僅售價十萬利衡幣,卻擁有占地面積大約兩百多平方米的房子,途中需要沿著一條綠化等市政建設都做得非常好的長街走上大約十五分鐘的時間。
如果愿意走得快一點,或者干脆一路小跑的話,十分鐘就能夠走完全程。
所以說,這房子的地段其實相當不錯,價格也絕對不貴,反正是一筆很好的買賣。
走上這條路上大約六分鐘的時候,星期日在路邊看到了一群正在演奏著金色豎琴的精靈。
個子其實不算多矮,但是耳朵卻是實打實的頂端尖尖,衣著風格也比起喜歡穿白色的艾格勒人要更鮮艷一點。
琴弦撥動的音樂之中,有個披散著棕灰色長發的少女正坐在石階上頭,抱著一塊石質的畫板,將畫板底端壓在大腿上,一只手的食指與中指之間正夾著一支長長的、金屬尖頭的羽毛筆。
她倒是沒有在作畫,而是在和精靈中的一只聊天,聊得似乎也很開心。
夕陽會讓一切原本冷色調的顏色都變得比較先前暖上不少,此時正在與精靈交談的少女也不例外——星期日險些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瑞秋,她棕灰色的長發變得有點像是棗紅色了,而綠色的眼睛看起來也全然不是平常那么回事。
但她的聲音并未完全被豎琴的琴弦震動的響聲所掩蓋,偶爾露出來的那么一點點,就像是系在了耳羽上頭的一根絲線,輕輕地拽扯著他翅膀上的羽毛,讓他必須朝著她所在的方向看過去。
星期日走上前去。
他于是也聽到了這位正從豎琴演奏中分出心來的精靈在說的話:
“……我倒是聽說過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好像是說,咱們敬愛的這位泰坦,艾格勒,祂曾經并不是如今這么威嚴的模樣。在晨昏之眼也還年輕的時候,他曾不止一次地好奇過云層、天空、以及天空之外還有什么——畢竟,那時候的世界,尚且是歐洛尼斯女士的世界啊,永恒的夜帷拉開著,黑暗是周遭的一切。所以祂才會成為天空之泰坦,成為掌管晨昏的眼睛。”
瑞秋:“真是難以想象……我還以為艾格勒這樣威嚴的泰坦不會有這樣像是小孩子似的時候呢。”
精靈被她漂亮的綠色眼睛注視著,而且還是這樣好奇的目光,漸漸在瑞秋專注的目光中就放松了下來,并且越來越熱絡:“畢竟,就算是泰坦也會有感情嘛,否則又怎么會出現瑟希斯和墨涅塔喜結連理,而尼卡多利這樣的存在也會被歌耳戈的怒吼打動,于是將天譴之鋒懸掛在他的城上,從此成為懸鋒城的泰坦……這些乍一看起來還有些讓人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呢?”
說實話,雖然精靈天生就喜歡音樂沒錯,但是能夠抱著豎琴,在這樣的黃昏走到路邊,在那些長椅上頭坐下來演奏,并且還能分出點兒心思來同旁人聊天的,基本上都不算是那種一心撲在音樂上的精靈。
這位淺金色卷發的精靈就帶著點特別的目的:他喜歡漂亮的生物,不管是圓耳朵的人類,還是尖耳朵的精靈,又或者是在法吉娜的庇護下,喜歡喝酒而長發像是紅色的海藻一樣披在背后,指甲尖尖的、部分皮膚上還能看到隱約的鱗片影子的人魚……
誠然,他不會想要像是那些輕浮的小伙子一樣,遇到一位美人就用花言巧語去哄騙對方開心,然后獲得一夜所謂“浪漫”的、“在法吉娜的祝福之下”的短暫歡愉。
但是倘若能夠談上幾十年的戀愛,步入婚姻——精靈也完全不在意,畢竟他們這群尖耳朵的有著更為漫長的壽命,完全可以看著一朵花從尚且還是花骨朵的狀態一直開啊開,開過了最艷麗最盛放的時刻,來到花朵凋零的時節,并且從頭到尾都充滿了對美好事物的愛意,一開始是純粹的欣賞,到后來則是帶著惋惜的哀傷,甚至還會在對方過世之后花上十幾年的時間緬懷這位愛人,直到調理好了自己之后再步入下一次熱戀。
不算非常道德,但也不能說是不道德,畢竟和他在一起過的那幾位人類美人,或者是其他種族的美麗生物,都承認在她們的一生之中,精靈給了她們一切最好的愛情體驗。
而現在這位坐在他面前的人類女性,就有著讓剛剛從二十年的緬懷亡妻狀態中緩了過來的精靈心動的美麗。
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樂意和對方試試看,能否彼此有點兒火花迸發。于是,他開始將自己已經經歷過的漫長的一生中所知道的幾乎所有的有意思的故事,或者是上古的趣聞講給這位好奇的小姐聽。
這不是巧了嗎?
這位小姐喜歡歷史,而他的種族注定了他知道很多歷史,而浪漫的性格又讓他擅長將這些歷史用娓娓道來的、相當動聽的方式說給別人聽。
唔……倘若在今天意外的邂逅與閑聊之后,這位小姐表現出了想要下次再和他聊聊天的意思的話,他應該會開始進入戀愛模式吧?開始追求對方、開始嘗試著開啟又一段浪漫的幾十年……只要這位小姐不拒絕他。
畢竟被那雙綠色的眼睛注視著的感覺真不錯——這位小姐長了一張聰明人的面容,于是被她用好奇而專注的目光看著的時候,就算是不那么虛榮的精靈都會被滿足虛榮心。
況且她是真的很有見解。
她對于艾格勒波利斯的歷史娓娓道來——雖然那些最隱秘的部分她確實并不知曉,她了解很多特殊的學問,甚至對于命運三相殿那邊祭司的一些特殊技巧有所了解。
他在壽命基礎上累積出來的見解,并沒有能夠讓他在對方面前顯示出多少“優越”來。
他自覺在外貌上與對方不相上下,而對方令他心跳加速,那么自然就算是他輸了一籌,精靈覺得自己必然要在另一方面找出些特別的長處來。
唯有對于雙方的打分最終成績相近,這才是適合一段感情展開的前提。
啊,精靈撥動手中的琴弦。
他確實聽到了自己心動的聲音。
只可惜這位小姐看起來似乎沒有多少心動的意思,或者說,讓她心動的應該就只是這些故事。
但他還有努力的機會,不是嗎?
“……在我的族群中有這樣的傳說,大概是說,艾格勒曾經去神悟樹庭拜訪過瑟希斯,詢問對方關于這個世界,以及泰坦誕生之前的故事。不過到底詢問出來了些什么,這就絕對不是我族能夠有資格知道的事情了。”
精靈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有人正在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耳朵下面長著一對灰色翅膀的青年,最近這一位的名頭在整個艾格勒波利斯里可謂是相當響亮,畢竟是有可能成為下一任大祭司的存在。
他抱著豎琴,手指拂過一連串的琴弦,跟上了那些正在專心致志演奏的同伴們,一邊對著這位年輕的祭司點頭致意,算是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這位祭司的表情淡淡,在精靈看來,這簡直就和坊間的傳聞一模一樣、全無半點區別:天生的艾格勒的祭司,光是這臉上有笑容但是淡得很,好像關心著四周的人,卻又好像和所有人都隔著一層的模樣,就和神廟當中的那些祭司們一點兒區別都沒有。
明明長著一張讓男人都忍不住艷羨的驚艷面容,卻根本不會運用啊——精靈覺得,雖然他的長相是不及對方了,但是從討喜程度上來說,他一定比對方優越,而且是優越上不少。
拜托,他可是會彈奏豎琴的精靈誒。
這種特長、外加上能說會道的特性,曾經讓他獲得很多人的芳心。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這位青年低頭看向他身邊的少女,原本在他看來客氣而疏離的表情像是一下子打破了隔絕在當中的那層玻璃,變得像是流淌在酒杯當中,被那些信徒們命名為“艾格勒之輝”的金色酒水一樣。
那是一款完全沒有烈度的酒,口感柔和,溫暖,并不刺激,而且,為了配出那樣艷麗的金色,調酒師們在里頭加入了大量的熱帶水果果汁做為原材料,因此喝起來甜滋滋的,適合那些剛剛從小孩子變成大人,對酒精的世界非常好奇,但是又擔心自己酒量太差的人。
這樣的人居然會露出這般的笑容?
精靈有點恍惚,他意識到了什么:他跟著的豎琴樂團是環繞著整個艾格勒波利斯演奏的,而這個街區是最近這兩天才來的,不過他已經聽說了這位耳朵下面長著淺藍灰色翅膀的祭司,也聽說了對方有一個和他一樣來自地面的城邦,也信仰艾格勒,并且相當有錢的建筑師女友。
啊……
他在心里拖長了感嘆的聲音,大腦一時間有些宕機,他方才在看到這位年輕的實習祭司的長相的一瞬間所生出的那些,因為嫉妒而開始直接幻想對方的缺點的想法,在此時此刻全都變成了刺回向他的武器。
精靈感覺咽喉干干的,尖耳朵或許是因為被夕陽殘照影響,那些殘留在空氣中的、來自艾格勒的熱意讓他的耳朵發燙。
他看著這位青年祭司伸手扶少女站起身,并且聽到了低聲的交談:“今天有看到什么感興趣的東西嗎?”
聲音也很柔和,和他先前想象中的那種冷淡的聲音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脫開了對于這位青年祭司先入為主的認知,精靈意識到對方就算做為戀人似乎也是非常優秀的:從一個經驗豐富的老前輩的角度來看,這家伙雖然年輕,但那些細節竟然都做得很好,甚至于他耳朵下面的翅膀——朝著已經讓他心跳時速好一會兒了的少女略微傾斜,哪怕對方現在還沒有在說話。
嘖。
看來是失敗了。
這位精靈倒是沒有產生太多的負面情緒。
他只是花了一小會兒的時間來緬懷自己逝去的心動——他真的挺喜歡這位小姐的,也很失落于對方竟然已經處于一段感情之中。
不過他看起來是絕對沒機會了:因為他還記得這位小姐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什么樣子的,于是現在就可以與她轉過頭,看向青年祭司時候的目光進行對比。
精靈下意識地、幾乎是無法掙扎地將很短暫的三秒鐘時間花在了隨著對方轉頭而一瞬間變得特別清晰的下頜線上頭。
不管從哪一方面評價,他都只能承認自己會因為在今天遇到了這位小姐,并且與對方徹徹底底、毫無希望的錯誤而在短時間內徹底喪失從周遭捕捉浪漫與美的能力。
就像是他悼念亡妻需要二十年一樣,他將會用上起碼三四個月的時間來走出這一段“失戀”的痛苦。
哦——這位小姐看向青年祭司的時候,眼角因為笑意而朝著下頭彎彎墜的弧度都比先前和他說話的時候要大上不少,而且現在她的眼睛里頭已經不帶著好奇了,出現的反而是分享的欲望。
精靈還聽到她說:“收獲頗豐!聽我說,我……”
嘖。
精靈低下頭去,看向手中的豎琴。
他已經有一會兒完全沒有撥動琴弦了。
他重新加入了周遭同伴們的演奏。
*
艾格勒的神廟中如果藏有一些秘密,那也是需要花費時間經營才能夠獲得的。
所以,瑞秋對于星期日那邊的消息非常耐心,她完全沒有要催促對方的意思,今天也如先前那幾天一樣,她并未覺得星期日會帶來什么震撼性的消息。
再怎么說,他現在都還是見習的祭司呢,就算外頭給他造出來的風評再怎么好、而翁法羅斯的人們再怎么沒有見過各種營銷套路,什么套路來了都會像是只有七秒記憶的魚那樣咬上鉤子……那也還是需要一定時間才能晉升的不是嗎?
于是她也就習慣性地先開始分享自己的所獲了。
“至少到目前為止,艾格勒還沒有表現出會把一艘飛舟擊落,讓上頭從僭主到平民在內的所有人悉數殺死的殺傷力。”
瑞秋輕聲說道。
“或許是因為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想要駕駛著飛舟去天外探測究竟吧——還有那則傳聞,就是方才那位精靈豎琴手告訴我的,據說艾格勒也曾經對天外感興趣的這則傳聞,我覺得它真實的概率并不低。”
她說話的聲音壓低了,但是也沒有那么收斂——瑞秋親眼見過歐洛尼斯,而那些沒有成為令使的黃金裔中,也已經有六個擁有了半神的權柄,哪怕留在奧赫瑪的僅有兩個。
反正泰坦們都不是令使,她并不擔心自己說的話會被對方覺察到。
記憶命途在這方面就真的很占優勢。
她一邊說著,眼角的余光還掃視過了兩旁在綠植之后的店鋪。
最近這段時間她天天在附近晃悠,已經對這些店鋪頗為熟悉,相信再過上一段時間,比如說星期日轉正了的時候,她已經會對這里的店鋪了如指掌。
“稍等一下,我在這里、”瑞秋從綠化帶中留出來的,又或者說是被這兒的居民們在不影響美觀的情況下“留”出來的一道狹窄的縫隙中鉆到更靠近店鋪的一邊,因為這條縫隙確實窄窄的,而她的裙子有一條并不那么聽話、并不那么被她好好約束的裙擺,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氣,聲音因此變得很是費力。
“我在這兒預訂了一個蛋糕,小蛋糕,是蜜果盞的同款,放了很多水果,是特別好的小甜品……”
瑞秋站在柜臺前頭,問老板要自己預訂好的那個蛋糕,提起來之后就直接遞到了星期日手里。
“拿一下——反正這個蛋糕是給你的。”
星期日其實是有些驚訝的,他誠然已經確認了吃甜食的絕對正確性,但是,這個蛋糕也太突然了。
倘若是瑞秋自己想吃,他并不會有任何的意見,但是……他?
瑞秋:“對啊,知更鳥小姐在我們離開匹諾康尼的時候和我說過——‘如果你們此行要去的地方,無法與外界聯系上的話,或許我為你們買的布丁蛋撻就無法準時送到你們身邊,那時候要記得買點甜品……我覺得哥哥雖然不抗拒甜品了,但是他應該已經沒了自己去買甜品的習慣吧’。”
她模仿知更鳥的語氣也模仿得非常像,惟妙惟肖的,語調也很像。
“于是,我就去問她要了對你來說比較重要的日子——如果我對于時間的估算沒錯,也就是將來到艾格勒波利斯的這段時間也計算進去的話,按照正常的時間流速、對應你故鄉的歷法,我猜測今天有可能是你的生日。”
只可惜,因為那顆星球被星核帶來的災難毀滅得有點兒太徹底了,以至于現在也沒有人知道,當初年幼的兄妹倆并未能夠學會的本地歷法到底是個什么機制。
瑞秋在網上搜羅了很久,找出來的歷法計算方式仍然相當模糊,只能大概地估算出一個范圍——而在這個模糊范圍的基礎上,還要疊加上翁法羅斯本地的時間扭曲現象,時間流速問題,以及,涉及到的時空穿越問題。
總之這么些個需要計算的內容全部疊加在一起,就算是瑞秋也只能咬著牙皺著眉頭狂算半天,最終也只能算出這么個不準確的答案來。
——“不過,再讓我多算一些,讓這個日期變得更準確一點,那我就受不了了,再算下去我都要算死了,所以就先姑且這么認定上一天,嗯,還有明天和后天,我都連著預訂了三天蛋糕了,總有一天能夠撞上的吧?”
第55章 就不告訴你
其實,在星辰璀璨、文明如恒河沙數、不可勝計的世界里,生日這個概念,基本上都是一些還沒有離開其文明發源行星,又或者是剛剛離開其發源星球,尚且還沒能來得及從本土原生的天文歷法概念轉換成為星際歷法的人才會比較看重的。
畢竟,不同的行星圍繞著不同的恒星轉悠,自轉和公轉的速度都很不一樣,在有些地方,行星或許一整個琥珀紀才繞著恒星完成一次公轉,而在另一些地方,一個琥珀紀已經夠行星繞著恒星轉出永遠不會消失的殘影來了。
年、月、日夜——這些概念對于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很大程度上是壓根不存在的。
既然沒有了統一的紀年,自然也就不太可能出現什么能夠對應上的“生日”,反正像是在匹諾康尼,除了一些剛剛被星際和平公司發現的星球上,那些靠著原始的資本積累快速地發家致富的人之外,就沒人有過生日的需求。
而且,既然每一天都可以是享受歡慶的日子,那也就沒必要將這種日子很放在心上,不是嗎?
至少星期日從小到大接觸的環境都是這樣的,畢竟就連知更鳥都不會記得他們兩個的生日應該怎樣計算,只會記得要在同諧命途,以及家族認定的節日,要用一些哥哥喜歡的東西來和他一起慶祝些許。
整個宇宙里頭,至少在星期日所能夠接觸到的、并且能夠完成這些推算關系的人當中,也就只剩下瑞秋一個,會因為上輩子二十有余的那幾年的經歷,從而覺得這些東西很有必要。
瑞秋其實也知道這一點。
她并不是個不能適應環境的人,不過,既然是在扮演戀愛中的情侶——從而能夠將他們一男一女的特長都給發揮出來,并且不讓外人覺得他們同行并且同居是一件奇怪的事情,那么做一點這方面的功課也是當然沒有問題的。
棕灰色的長卷發,和淺藍灰色的頭發與羽毛——這種幾乎迥異的發色,還有綠色的眼睛與金色與藍色的眼睛,這樣的對比很難用親緣關系來解釋。
也就只剩下了戀愛了。
所以她就這么做了:行動能力超強的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
星期日自己都已經不記得他的生日到底應該怎樣計算了。
就更別說還加上層層的歷法轉換運算——瑞秋計算這個都花了差不多兩個小時的時間,他自然是不可能在一瞬間完成所有計算的。
他也不知道這個日期是不是正確,一瞬間也在想著自己是否要從此以這一天為生日紀念——不過或許也不太合適,因為此時正在翁法羅斯的過去,時間仍然沒有那么好計算。
星期日的大腦中想過了很多,但是這些情緒以及思考絕大多數都是那種無法用語言來說明的,他最終也只能提著裝著蛋糕的盒子,走在瑞秋身邊,非常愧疚于自身竟然無法對于當前的情況做出哪怕半點的回應。
他的目光追隨著瑞秋的背影,看著對方棕灰色的長發隨著步行要搖搖晃晃,腳步有點兒輕快,看起來甚至略微有點兒像是在蹦跳。
夕陽像是單肩的披風一樣蓋在身上,星期日盯著她,片刻之后,他加快了腳步,和瑞秋保持著并肩的位置,一路回到了他們的住所。
瑞秋買的這套房子不小,但是外頭配套著的院落倒是小小的,不算高的一道白墻,門口相對偏窄,一扇上頭有些雕花的木門上頭鑲嵌著一些金屬,雕花呈現出來的花紋是艾格勒的神跡。
在艾格勒波利斯的文化之中,這些神跡被認為是能夠對于居住在院落中的居民以庇護的。
推開門的時候,掛在門上頭的風鈴搖搖晃晃,聲音輕靈得很。
院落當中有著一架秋千,秋千還挺大,硬要說的話兩個人也能夠坐下,寬度也還行,要是性質來了,在上頭搖晃上一兩個小時也不會讓人覺得厭煩。
秋千邊上還有一個不小的花壇,花壇當中有各種能夠讓丹恒非常感興趣,甚至會花上大約一兩天的時間在記錄上的翁法羅斯古代花卉。
此時黃昏已經快要盡了,看到的一切景象,都已經變成了在光輝與昏沉的影響下,變成了那些景象的剪影。
瑞秋是很喜歡這個院落的:她切實在這間院落里實現了自己相當多的想要的設計——一個小小的院落,一棟漂亮的房間,雖然風格上頭整體還是翁法羅斯的風格,但是整體上算是圓滿了瑞秋的一則昔日夢想。
*
室內的燈火比外界要明亮太多了。
那一個個的燈臺上頭放著的都是仿照著艾格勒的眼睛做成的燈芯——瑞秋對于眼珠子風格的審美并沒有那么高的接受度,不過她卻很是愿意在這兒多多地運用眼珠子這種風格進行裝修。
最好是能夠結合她的審美,進行一些融合……瑞秋覺得她自己的審美水平和匹諾康尼的人們其實大差不差,如果她覺得好看了,大概匹諾康尼的那群人就都會覺得還不錯——畫風詭異、有些奇怪,色彩綺麗而絢爛,或許會很樂意為了她的設計花點錢。
瑞秋亮起了燈,在燈光下頭攤開一張已經寫了一些內容的羊皮紙,筆尖蘸了墨水之后,在上頭已經寫好的字段之后寫上一個日期。
前面幾天記錄下來的內容,基本上都沒有帶上太多非常重要的內容,都是艾格勒波利斯中比較細節的地方:一整個艾格勒波利斯的地理圖形,一些看起來藏著一些秘密的地方……
在今天,瑞秋記錄下來了第一句——下面劃了一條象征著重點的直線的:艾格勒對于天外有所好奇。
星期日說:“今天老祭司對我說,過幾天之后會讓我知道一個秘密。”
在艾格勒的神廟之中,能夠被稱之為秘密,并且還有什么規則啊、破例啊……什么的,其實并不算多。頂多就是一些針對神術的研究,又或者,是一些對于神諭的研究。
瑞秋略一沉思:“我覺得這件事必然會和艾格勒有關。”
星期日:“多半如此。”
他將蛋糕上頭的絲帶抽開:“畢竟,這些人對于艾格勒的信仰相當深厚,我想象不出他們違抗艾格勒的神諭,甚至是在打算做點什么大事之前,甚至都不去請一道艾格勒的神諭的可能性。”
一個堪稱黃金的時代,一個哪怕尼卡多利這樣的泰坦存在,但是整體仍然非常和平、并且就算有些什么紛爭也落不到艾格勒波利斯這兒來的時代。
艾格勒波利斯的祭司們就算想要搞事情,也多半與凡俗的世界沒有多少關系——哪怕在這里,神權和世俗的權力其實是相互重合的。
瑞秋:“我覺得精靈是個不錯的信息來源,他們的壽命很長,也知道很多,而且他們種族的傳說往往能夠指向更為遙遠的過去。不過……我們好像并未在奧赫瑪看到純種的精靈?遐蝶也是個尖耳朵,但她似乎不是精靈。”
這看起來就像是個湮滅在了歷史之中的種族,只剩下一些與人類通婚的存在留下了一些基因的片段,表現為尖尖的耳朵,又或者是像緹寶那樣特殊的“人類”,還長著一雙翅膀。
她今天從那位精靈豎琴手那邊獲取的消息相當不少:尤其是對方對于艾格勒不一樣的認知,某種程度上來說,從精靈口中說出來的艾格勒的形象,甚至在一些比較頑固而老派的祭司們口中,這種都可以被算作是需要拖出去的異端了。
“或許之后我得多去找找精靈,從他們那邊了解更多一些的過往的歷史。”
瑞i球沉吟道。
她現在已經知道,星靠著迷迷會到過去的歷史之中,首先需要做的,是獲得與這段歷史有關的信息碎片。
收集到了足夠多的信息碎片之后,就從歷史中打撈出前往此地的時間階梯。
那么,同理可得,如果她對于歷史上的某一個時期,獲得了足夠多的信息,她也能夠靠著“又一次輪回十萬年”,將自己送到對應的時空去。
這種從歷史中獲得一定的歷史信息,何嘗不算是一種左腳踩右腳,就這樣互相作用著螺旋升天?
室內那幾只最近這段時間又被放了出來,總算是可以外出放放風、享受一下不用被星期日完全約束著的日子的舊夢的回聲原本正在角落里頭玩。
兩個兩個一對,自娛自樂得可謂是頗為開心,甚至還有金色的小拼圖——但是在從瑞秋口中聽到了“精靈”這個單詞的一瞬間,這幾只金色的小天使都有了或長或短的、片刻的怔愣。
星期日的耳羽其實也有瞬間的僵硬,他的耳羽很軟,從來都給人一種,他的耳下小翅膀的骨骼甚至比起知更鳥這位香香軟軟的、小蛋糕一樣的女士都更軟一點。
因此,這樣的一雙耳羽,其實完全是每時每刻都在隨著星期日的呼吸而上下小幅度地動著的。
不過,就在剛才,比那些舊夢的回聲們怔愣的時間更為短暫的、讓人用肉眼全然無法觀察到的轉瞬一刻——他的耳羽也為之一僵,活像是在極短的一個瞬間里,變成了那些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沾染上灰白色的天譴士卒。
“仍然是今天那位嗎?但是他看起來并不怎么精通歷史,或許換一位更學術的精靈會比較好?”
星期日狀若不經意地提出自己的意見。
瑞秋:“嗯,確實如此,而且我感覺他在努力找話題,我想要知道的東西,他應該已經沒法告訴我了,我得換個目標。”
星期日的手一松,專門用來切蛋糕的小薄刀的刀尖輕易地切割開了蛋糕的一邊,因為設計得足夠好,也確實足夠鋒利,這把刀并沒有怎么破壞這枚小蛋糕上的奶油裝飾花紋。
他垂著長長的眼睫毛,那雙金色的眼睛連帶著最中間寶藍色的瞳孔,全都被淺藍灰色的睫毛給掩蓋了過去。
星期日的內心向來是帶著光明的——哪怕他運用了并不那么光明的手段,他都確定在自己夢想的終點,是一座光明之下的樂園。
他也愿意對別人袒露、敞開自己的心思,就像是在匹諾康尼、當他還是擋在星穹列車一行人面前的所謂“反派boss”的時候,在熱砂的時刻他所展現的自己人生中的三個時刻,并且邀請星穹列車一行人做出選擇的那會兒。
只要雙方彼此之間沒有太大的矛盾沖突,又或者他確定對方不僅僅完全不可能理解他,更會為他的樂園計劃做出過大的阻礙——星期日都會比較愿意表現出自己的一部分。
他確實是個極為誠懇的人了。
在這個時代,愿意袒露自己的、哪怕只是一部分,也絕對是少見的君子。
然而現在,他卻是下意識地在掩蓋著自己的所作所為、所思所想,將一切有可能將自己心間的念頭暴露出來的蛛絲馬跡迫切地掩蓋掉、清掃掉,甚至,他很擔心瑞秋能夠聽到一些聲音——他難得地用上了一些在家族之內部分人會用上的、反家族眾心連結成一的能力的能力。
他將自己的心聲屏蔽了起來。
星期日將小蛋糕切開成兩半。
本來這個蛋糕,按照匹諾康尼的尺寸來說,其實還沒有到三寸,一個人吃下去,倒也不是多么大的問題。
切了一半之后,就變成了差不多是一頓飯后甜品,甚至還要更少一點的量。
輕薄的刀子上頭沾著薄薄的一層奶油,有一些果肉,外加上熬煮得流淌起來的果醬——這些將奶油輕微地染了顏色。
淺淺的粉紅色,看起來有點兒少女心的味道。
翁法羅斯的甜品整體相對匱乏,或許是因為這兒可以用來制作甜品的原材料相對匱乏,又或許是因為這兒的人在飲食方面并沒有那么擅長創新,此時的空氣中就氤氳著蜜果杯的芬芳。
以甜味為主,但是其中也帶著少許的酸味,夾層中使用的,相對大量的黃油所帶來的油脂的芬芳,幾乎完全被水果的酸味掩蓋了過去。
空氣中就彌漫著這樣的味道。
星期日覺得這氣味是曖昧的,甚至是令他窒息的,他感受到了一些可以說是沒來由的不爽,并且他也因為這樣足夠“經典”的反應,領悟到了此時自己為何不爽的原因。
他仍然并不討厭任何一個人——除非此人過分輕佻,但他的討厭倒也不是那種很尖銳的討厭,只是看不順眼,并且還會盡量藏在心里的看不順眼。
只是,會因為對一些人的行為看不過去,就像是在他仍然還是歌斐木先生培養得最好的一棵幼苗的時候,歌斐木曾經允許他在一些地方留下規則的時候,他因為看不習慣一些人的惡習而做出秩序的裁判那樣。
他突然就很想說些什么……甚至是給予這樣一條秩序:那些懷著并非純粹的心思來到瑞秋身邊的人,都要被從她身邊清除。
人類擅長競爭的本性藏在靈魂里頭,深刻的、隱藏的,以至于平常完全感覺不到,但是在用得著的瞬間,它就會自然而然地鉆出來。
明明對于自己的戀愛是如何情況、那些心跳加速的感覺中有多少成是因為有理由的欣賞共鳴所導致的,又有多少是不需要多少理由但就是喜歡——這些星期日認為在認清一個人是否戀愛了的過程中需要搞明白的東西都還混沌著沒有太多的覺察。
他都能夠感覺到,那只精靈對于瑞秋的靠近是因為視覺上的、或者說是一些生理因素所導致的喜歡。
瑞秋覺察到了一半,但是她覺察到的也沒有很多。
她知道這只精靈已經進入了慢慢尋找話題,想要強撐著在這些她感興趣的話題上繼續和她聊天的狀態,但是卻沒有想到,這只精靈之所以沒有拒絕繼續討論這些,轉換到他更為擅長的話題上去,就完全是因為出于對她的喜歡了。
星期日有些不滿,卻又奇怪地產生了少許滿足的情緒:
他感覺到自己不爽著瑞秋的無所知覺,卻又在因為對方承認自己明天會找其他精靈問問這句話之后感覺到痛快。
他知道這種復合的、略微有些扭曲的情感名為“吃醋”,是戀愛狀態當中非常常見的、幾乎所有情侶都會遇到的情況。
他確認自己正處于這樣的狀態之中,卻又不想讓瑞秋知道——就像是他其實有些掩蓋自己對于對方的好感。
有些動作是發乎情止乎禮的。
讓那些更為“自由散漫”的人來說,應該會獲得這樣的回答:既然喜歡的話,那就要去做一些逐漸讓雙方彼此之間的空間變得模糊的事情啊,打破界線、一次又一次地融混在一起,
但是星期日絕對不是這樣的性格,他天性中活潑的那一些面,都已經留在了過去,留在了被做為“未來的橡木家系家主”、“歌斐木先生的接班人”、“未來匹諾康尼的夢主”之類的身份束縛起來成為套中人的過去。
頂多還有一些殘留,以舊夢的回聲的形象出現在他的身上,卻也是可以融合也可以被隨時從身體中“拆”出來的。
他從小到大接受到教育都是讓他收斂起這樣的沖動,就比如說此時開口為自己說兩句什么的。
星期日只能將切好的蛋糕裝在盤子里,推給瑞秋,說:“另外,謝謝你的蛋糕,我聽說這是在一些星球上‘過生日’要做的事情,對嗎?將生日蛋糕完成分享。”
瑞秋隨口回答:“其實還要插蠟燭然后許愿、吹蠟燭——不過現在就算了……”
她的聲音逐漸變得有一點點含混,低下頭,劉海略微垂落下來一些棕色的發絲——她也有點兒掩蓋的意思,只不過,與星期日不一樣的是,瑞秋在掩蓋的是自己的疑惑。
因為她聽到了一首歡快的兒歌。
說真的,她可以想象自己聽到一些與太陽有關的歌曲,或者是一些與輪回啊、宿命啊有關的歌曲——但是,為什么在這個丹恒都與他們不在同一個時空的情況下,她會聽到一首非常適合丹恒的歌曲?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聽到的歌曲是這樣唱的:
“……我有許多小秘密。
我有許多的秘密,
就不告訴你,
就不告訴你,
就不告訴你——”[1]
瑞秋不相信在她的上輩子有人能沒聽說過這首歌,雖然已經忘記了第一次聽到是在什么時候,但是……
我頭上有犄角,
我身后有尾巴,
誰也不知道,
我有多少秘密。
我是一條小青龍,
我有許多小秘密。
這一段,是這首兒歌更朝前部分一點的歌詞。
不管怎么看,這首歌都和丹恒有點契合得過度了,尤其是星曾經做為故事說過的,還沒有在仙舟暴露出自己其實是飲月君轉世、被仙舟流放的“罪人”的那個版本的丹恒。
飲月君的原身,頭上有犄角,身后可以露出尾巴的虛影。
瑞秋在看丹恒打掃車廂(甚至是闖禍)的時候見到過這個狀態之下的蒼龍濯世。
小青龍……哈哈,那就更貼切了,很多小秘密也是一樣的相當貼切。
瑞秋愿意稱這首歌為“丹恒主題曲”,甚至比起列車車廂中播放的《水龍吟》更合適一點。
不過丹恒大概不會愿意。
所以……現在這首歌響了起來。
難道是因為丹恒出事了?
又像是在仙舟那會兒一樣被捅了一次嗎?
難道是因為持明族的輪回特性與翁法羅斯本地產生了共鳴?雖然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可能,但瑞秋覺得應該也不至于就發生在此地。
除非丹恒此時立刻成為了黃金裔,并且將某一位泰坦的火種納入體內,宣布自己成為半神……
又或者是他在和尼卡多利的戰斗當中失敗,被一刀穿胸,不得不重新輪回開啟下一次新生。
……但是這也太不至于了。
丹恒的戰斗力還是很強的,瑞秋甚至覺得如果對方完全認真了起來,她甚至有可能還沒反應過來自己要吟唱歌詞攻擊對手,就已經被丹恒的槍壓在肩膀上了。
尼卡多利……確實是個兇悍的對手,但這個對手絕對不能讓丹恒重開。
所以……難不成是誰有很多小秘密嗎?
還是說翁法羅斯也有輪回的龍裔?
瑞秋將叉子切進小蛋糕里頭,濕潤的蜜餅被切割開來,奶油像是蓬松的雪一樣輕軟。
不能排除這首歌突然在這個時刻響起,其背后或許存在的與丹恒老師有關的可能性。
但是,她的眼睛朝著星期日的方向一瞟。
也不能完全排除星期日的嫌疑……就像是當初那首《月光》的“過情關”一樣。
第56章 即將見證的歷史
瑞秋終究沒有去向星期日追究他是否有什么秘密瞞著自己,她將這首出現的不那么合時宜,甚至有一點突兀的歌曲聽完,留在腦后,端著放了半個小蛋糕的盤子,輕輕與另一只小陶盤碰了碰。
陶片碰撞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是略微悶沉的,和玻璃碰撞聲、陶瓷碰撞聲……都很不一樣,有種獨屬于翁法羅斯的古樸感。
碰完這一下之后,瑞秋快樂地嘗了一口,那款她從預訂開始就很感興趣了的蛋糕。
她含著一口混合著果粒和蜜餞碎的果肉的奶油,抬起頭看星期日。
她感覺這樣有很多奶油的蛋糕吃起來是很容易沾到嘴唇邊上的,另外還想到在她上輩子的時候就有種習慣叫做往過生日的人的臉上抹奶油。
不管是哪一種,似乎都挺適合當前的星期日的——瑞秋強行按下了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還是算了,就不往星期日的臉上再抹些什么了,瑞秋心想。
這個時間畢竟是比較重要的,在這一段追溯的過去,要做的正事還有很多,不能因為她本人的一些私人想法……
嗯。
瑞秋覺得她可以等回到了現在的時空的時候再做這樣的“惡作劇”,往星期日臉上抹奶油什么的——這并不著急。
*
艾格勒波利斯的每一天都是陽光明媚的。
法吉娜所帶來的雨水確實偶爾會飄落在這里,但是就算是這種時候,云層也無法完全將艾格勒波利斯覆蓋——因為陽光總是要占據艾格勒波利斯的一部分。
所以,艾格勒波利斯也是整個翁法羅斯最容易看到彩虹的地方。
清晨的下過一場雨,街道兩遍的水渠中還在潺潺地流動著昨夜的積水,白色的建筑中騰起了一道拱弧形——有些人認為,艾格勒波利斯此地諸多的弧形建筑,那些圓潤的拱的造型,便是從彩虹的靈感中得來。
畢竟,彩虹也被他們認為是來源于天空泰坦艾格勒的權能的體現,那些絢爛的色彩也算是人們人為艾格勒擅長藝術,不管是音樂還是繪畫又或者是什么其他款式的藝術……的一大證明。
彩虹橫跨過大半個艾格勒波利斯的一天,宣告著那些艾格勒的祭司們將會在這一天中行程忙碌。
與太陽有關的天候都是艾格勒的神諭,彩虹則是其中相對罕見的,需要更為細致也更為特殊的解讀。
老祭司走過那些手忙腳亂的實習祭司,在他看來,這些孩子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他們當前的表現可遠遠算不上好。
——不過,他還在年輕的時候也算不上一名多么優秀的祭司,尤其是在剛剛來到神廟的那段時間,是后來發生的一些意外,外加上艾格勒的光輝對他的啟迪,才讓他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所以,老祭司對于這些孩子們雖然不會怎樣笑臉相迎,但也不至于態度太壞:
他一路走過這些正在對照著已經總結出來的祭司手冊查看著彩虹中是否有來自艾格勒的指令,并對其進行解讀的年輕人,來到星期日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這名已經在白色的石膏板上寫下了自己對于“神諭”判斷的青年跟著自己走。
他甚至一眼都沒有去看星期日寫的石膏板:對方在各領域表現出來的都很天才,甚至于再過上一段時間,倘若他們對于同一條神諭產生了不同的分析,老祭司甚至會懷疑是自己錯了。
“跟我來,孩子。”
他拄著一根頂端裝飾著金子的手杖往前走去,帶著星期日走到一處圓形的廣場中央,站在一座高樓之前。
先前已經說過,在翁法羅斯,大多數時候,俗世的權力與神權其實是互相統一的。
這樣的社會性質會導致很多結果,其中有一條邊便是:在這些兩權統一的城邦中,最高、同時也最為宏偉的建筑,往往是那些神廟當中的建筑。
艾格勒波利斯便是如此。
這座高樓在整個圓形廣場的正中央,它以一種螺旋的結構逐漸向上,通體都是白色,沒有那么多的雕塑結構,反而顯得非常簡潔,不太像是在翁法羅斯,而更像是在江戶星的某些名為“侘寂”的宅邸里頭。
老祭司拄著拐杖沿著樓梯往上走,他并不需要旁人的攙扶,長長的白色衣擺拖行過同樣白色的階梯,在幾何結構做為骨架支撐,而于骨架之中并未填補上任何材料的建筑線條之間,溫暖的陽光從頭頂、從四面八方照徹下來。
老祭司有些氣喘吁吁,但是整體看起來狀態還很不錯,像是能再爬上一座高山:“這里是艾格勒的力量最為強大的一處,就像是那些歲月泰坦的信徒,會通過那顆藍色的珠子增進自己回溯過去的能力一樣,我們艾格勒的祭司,也能在這里施展出更為強大的神術。”
“而平常……當我們的泰坦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的時候,我們就會來到這座高塔的頂層,在這里,我們能夠最清晰地聽到晨昏之眼的聲音,感受到祂的用意與強大,透過溫暖的陽光進入我們的靈魂。”
老祭司停在了一扇門前,他雙手舉起那根長長的、看著就相當沉重的鑲嵌了金屬的拐杖,用它稍尖的底部在這一扇白色的門上刻畫了一個不算太復雜的符號。
星期日看到,在他的手杖畫下最后一筆之后,這扇門上頭亮起了一些金色的回路,回路構成的圖案,正是【晨昏之眼】的象征——在瑞秋口中和秩序幾乎沒有差別的眼睛。
這只眼睛眨了眨,“目光”掃視過老祭司,以及他身后的星期日,門板之內傳來恢宏的聲音:“那青年,他還不是真正的祭司。”
老祭司說:“但他卻是我們中和艾格勒最近的人,倘若你見過他對于神術的熟稔,你也會吃驚的。所有祭司都達成了一致,我們應該讓他早一些接觸這些。”
這只金色的眼睛又一次眨了眨,片刻之后,它朝著后頭旋轉。
門打開了,露出后頭沒有屋頂覆蓋的平臺。
這平臺不是完全圓形的,而是眼睛的形狀,兩端有些尖尖的,地面上有發散性的,像是太陽光輝一樣的紋路。
祭司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開會的——只有那些已經正式成為了祭司的人,那些被這座神廟當前的主事者認為是可靠的存在,才能有機會站在這里。
他們圍繞著一顆白色的球體站立,這顆球體是用白水晶為主體制造的,很能反射光芒,這光芒對于星期日來說卻不至于刺眼,在進入艾格勒波利斯的神廟之后,他們這些祭司,不管是實習的還是正式的,就都會獲得直視陽光的能力。
老祭司低聲說:“到目前為止,這還是個秘密,你要保證自己不會告訴旁人。”
星期日面色如常地點頭。
在白色的水晶之中,光芒交織成了圖案,瞬息萬變著表現出了艾格勒波利斯的模樣。
片刻之后,這座城池上方出現了一層像是倒扣的碗一樣的光層,很薄,覆蓋范圍是整個艾格勒波利斯,隨后,這座城市開始朝著高空飛去,而在它的更上方,是那位天空泰坦,艾格勒。
張開翅膀的百眼飛鳥身旁的那些浮云悉數被翅膀帶起的風扇去邊上,留下一條直上藍天的道路,在這只飛鳥的身邊,光明正在照亮越來越高遠的藍天……
這里在表現的是什么場景,看到這里,就已經非常明確了,星期日裝作非常震驚的樣子,問老祭司:“泰坦是要帶著我們去往天外嗎?”
老祭司:“幾十年前,艾格勒又一次與歐洛尼斯就天候的歸屬產生爭執。”
艾格勒象征著太陽,而永夜之帷歐洛尼斯,則曾經演化出七個月亮來與艾格勒爭奪天空的歸屬——可以說這兩邊的關系,就像是吉奧里亞與法吉娜那樣僵硬。
三天兩頭就要打架,不管是哪一邊手下的祭司都已經習慣了,甚至于他們信仰的泰坦在干架,兩邊還能穩定地繼續開展貿易,或者是防御來自懸鋒城的兵戈襲擊。
比起孩子氣的,但卻永遠都懸掛在天外,如同一張幕布那樣承托著整個世界的歐洛尼斯,艾格勒在硬碰硬的戰斗上很顯然要更勝一籌,但是歐洛尼斯對于過去與未來的掌控卻又能夠讓祂不一定需要接下來自艾格勒的挑戰。
總之,經過了一些雙方兩位泰坦都不會承認的、興許的確有些丟臉的過程之后,艾格勒看到了永夜之帷之后的一小角。
祭司們知道的只有這些,因為艾格勒并未訴說更多,祂只是宣稱會庇護著自己的城邦,帶領他們去往天外一看——他們本來就已經離開了吉奧里亞,寬厚的大地的懷抱,此時只不過是朝著天空,他們從一開始就在向往的東西愈發靠近。
所以,祭司們就差把自己支持艾格勒的決定這件事寫在臉上了。
星期日問:“那你們又為何不將這些事情告訴民眾呢?”
老祭司:“因為他們一定會生出慌亂,還會有很多人想要來到艾格勒波利斯,跟著我們一起去往天外——我們確實熱情好客,但是在這件事上,情況不能與往常同日而語,你應該能夠理解。再說最簡單的一個原因:再過上一個月,就是艾格勒所代表的長晝月了。”
到了這位泰坦象征的月份,到了對于這位泰坦,以及祂的信仰者來說最重要的那個月份,再將這個會讓所有人震驚的消息公布,隨后就是一場在長晝月的探險——這怎么不算是一種浪漫呢?
老祭司拍著星期日的手背:“你確實是趕上了好時候,我的孩子,等到艾格勒帶著我們見過外面的世界,相信世界上會有更多的人愿意抬起頭來看向天空,信仰艾格勒以及祂百眼的威嚴,興許未來我們會有越來越多的神廟。”
祭司畢竟是一項工作嘛。
能夠很快獨立出去單干,并且自己當領導,這對于誰來說都是個極好的消息。
以星期日在匹諾康尼獲得的行政管理經驗,他確定這個世界上有起碼百分之九十的人對于這樣的未來充滿了向往。
他謹慎地挑選了一些普通年輕人會說的話,隨后就盡量保持沉默了:目光則始終都落在前頭的巨大白水晶球體上,仿佛仍然還在回味著這個大膽的計劃。
*
老祭司是非常信任星期日的。
畢竟星期日表現出來的素質從來都很讓人放心。
因此,他也沒有讓星期日為了這件事發誓什么的——這些都沒有。
不過星期日倒也沒有背棄諾言,他是召喚出了那四只舊夢的回聲,并且讓它們四個表演出這一段信息來的。
不管嚴格還是不嚴格的評判標準:舊夢的回聲們明顯都不是人。
所以星期日沒有告訴別人。
是舊夢的回聲傳出去的——這和他星期日有什么關系?
他規避開了這個小小的道德上的問題,站在一旁,那靠近小小的、像是門一樣形狀的、上半部分是個半圓形的窗戶邊上,靠著墻面,看那幾只舊夢的回聲是怎樣互相抱住,然后用身體扭曲出艾格勒波利斯的形狀來,又是怎樣努力扮演艾格勒這只百眼飛鳥泰坦的。
他看到瑞秋被這幾只金色的小天使那努力,但是多少帶著點兒滑稽的動作逗笑,片刻之后自己也笑了。
不過,雖說舊夢的回聲們的表演是相當有意思的,但是這件事背后透露出來的信息卻絕對讓人無法那么暢快地笑出聲來。
在輕松一刻過后,瑞秋當即攤開了筆記,寫上了關于艾格勒當前的態度——隨后又補上了一條祂之后對于去往天外的態度。
“那精靈的祖上傳下來的信息真實度很高,”瑞秋點著這兩行對比明顯的句子,“一個曾經自己就對天外的世界充滿好奇的泰坦,與一個禁止任何人觸碰天外的泰坦,這其中的差距太大了。”
瑞秋:“那么,很顯然,一定是在這一次的嘗試中,這位泰坦遇到了點讓祂無法接受的事情。”
她手上的羽毛筆引出一條直線,指向另一邊,在空白處寫下:
艾格勒波利斯的覆滅。
有很大的可能會開啟這么個事件:倘若艾格勒波利斯真的去往太空中過一次,那么一定會有一些文字資料遺留下來。
按照這段歷史當中,艾格勒波利斯人們的驕傲,以及他們對于艾格勒這位泰坦的態度,他們大概會像是太陽那樣,毫無保留地將光熱朝外散播出去。
所以,既然現在的翁法羅斯全然沒有關于天外的歷史記錄,那么除了第一次就徹底失敗,并且所有與之相關的人都死去了——也就很難再找到更好的解釋了。
除非,另一種可能是翁法羅斯確實就是一個超大號的模擬宇宙,是一款已經開始和現實有所交互的模擬宇宙,像是黑塔那樣的天才在能夠操控這個宇宙的地方,將所有人與天外相關的記憶悉數消除了去。
“看來這一次的時間回溯,我們還真的是要見證歷史了……我覺得我們此行離隊的收獲絕對不會比丹恒和星他們小。”
尼卡多利是一位泰坦,艾格勒也是一位泰坦。
沒能獲得對方的火種,但卻獲得了與對方有關的歷史情報,甚至還和翁法羅斯本身的機制掛鉤——
瑞秋說:“我有種預感,翁法羅斯這個世界到底是個怎樣的運行機制,我們大概距離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不遠了。”
不過……現在是海洋泰坦法吉娜所象征著的五月,距離六月長晝月還有一段時間。
或許在即將覆滅之前的艾格勒波利斯,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們還能獲得更多些的收獲。
瑞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記得,你說那位老祭司邀請我隨便找一天跟你一起去艾格勒神廟?”
星期日點頭:“不去也不會有影響。”
瑞秋:“還是去一下吧,畢竟我現在對外的人設是一個信仰艾格勒的外鄉人啊,有這種被上了年紀的老資格祭司親自招待的機會,我當然不會錯過。”
她對著星期日眨眨眼:“人設塑造可是很重要的。”
星期日避開了她的視線。
瑞秋在心里長長地“嘁”了一聲。
怪沒意思的。
*
艾格勒波利斯的覆滅,此時隨著具體事件所處時間點的確定,也已經差不多可以說是九分有把握地落在了瑞秋繪制的翁法羅斯時間軸上。
這條時間軸在瑞秋本人看來起到了一個聊勝于無的作用——她本人并不覺得翁法羅斯的時間是以線性的形式而存在著的,也就自然不會覺得時間軸除了在幫助她梳理一些短時性的問題之外,還能有些什么別的效果。
她不確定自己和星期日此時所做的事情,是否能夠通過非線性的事件軸影響到“未來”的他們,但是瑞秋覺得實驗不能不做,一個問題既然已經出現,那么不去嘗試著解決這個問題,或者至少是將這個問題拆分開來——這就是她的問題了。
所以,她在兩天以后、也就是她做好了相應準備之后,就跟著星期日去了一趟艾格勒神廟。
剛一出門,她就非常自然地勾上了星期日的手——翁法羅斯沒有手套,哪怕是艾格勒波利斯這樣特別的懸浮在空中的城市,也有一個超大號的浴場。
更習慣坦誠相見,在浴場里面完成一系列社交的翁法羅斯人,和手套這種東西的相性程度確實有點兒差。
沒有了那東西在其中做為“隔離”,瑞秋感覺到星期日略高的體溫。
她先前好像感受到的都是偏涼——誠然,這和她并未怎么觸碰過星期日的手部有一定的相關,但興許和艾格勒這位泰坦的信仰也有點關系。
她握緊了對方的手,小聲說:“你能放松下來嗎?我們要顯得自然一點。”
星期日:“……嗯。”
如果瑞秋不說,他并不會覺得自己怎么緊張了,但是瑞秋一開口點明這一點,他就立刻在第一時間覺察到了自己確實緊繃且在用力著。
他調節著有些僵硬的手指,放松這種動作對于此時的他來說都不能算是有多么容易做到,如果有聽覺靈敏的人將耳朵壓在他的手背上,興許還能夠聽到骨節隨著手指的動作而咔嚓咔嚓響起的聲音。
他虛虛地握著瑞秋的手,但是對方的手指握得很……很沒有負擔,就像是在和任何其他的朋友一樣握著——
星期日突然聽見瑞秋說,聲音還是小小的,和先前一樣:“聽說小鳥的體溫普遍比人類的都要高一點。”
一瞬間,星期日的耳朵紅透了,他的臉變紅得要稍微慢一些,而他的大腦正在下意識地感受著來自耳羽的那些神經末梢的反饋。
羽毛之下的皮膚,溫度真的要更高一點嗎?
好像確實會有……但他無法分辨這到底是因為天然體溫更高一點,還是因為他此時正在充血的體表。
往日里根本不會被他關注的細節,此時被瑞秋提了上來,強勢地在他的大腦中占據了一片空間,并且看起來……并不會在短時間內讓一切都回歸原樣。
他只能像是在匹諾康尼的時候那樣:
年輕的司鐸逐漸在看到了人類物種多樣性之后學會了怎樣壓制住自己的情感,不讓它們太過明顯地表現出來,哪怕他本是個情感充沛到要溢出來的人。
對于這些……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的感受,他也只能盡量裝作自己不受影響。
至少在此時此刻,星期日慶幸著自己在此道上擁有著還不錯的經驗。
星期日沒有就今天會帶著人來神廟這件事提前與老祭司有所溝通,于是那位老祭司,還有他的這些同事們,都在看到瑞秋的時候閃過了驚奇的神情。
他們倒是不太記得瑞秋曾經在人群中來過這處神廟了:每天出入神廟的人太多,瑞秋或許因為發色和長相而稍微特別一點,但是也沒有特別到了什么程度。
還得是星期日:哪怕隱藏起了背后天環族的天環,只露出一雙耳朵,這種形象也還是頭一次出現在翁法羅斯。
不過老祭司經驗豐富,也確實從情感上對星期日有些偏愛,于是在笑著將瑞秋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
“隨我來吧,我為你們祝福。”
老祭司帶著他們去了一個有小噴池的房間,讓他們將手浸泡在里面。
陽光從池子前面的玻璃中照射過來,在盆底反射,將水中的手也照得像是一些發光物體。
“艾格勒會庇護你們的感情,會庇護你們對彼此的愛意始終如同太陽一樣熱烈燃燒、永不黯淡……”
瑞秋有些心虛地眨了眨眼睛:這樣的祝福,從翁法羅斯末日將近的時間線來看,似乎并沒有那么吉利。
星期日也感覺到了,所以他主動提出,請老祭司為他們的一趟遠行施下祝福。
老祭司順口就問了他一句為什么要在此時選擇遠行。
“其實也就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老師,我記得長晝月的日子,也知道那段時間我們一定會很忙碌,我會及時回來的——不過,我和她,我們打算回一趟地面。”星期日說,“畢竟……這一次回來之后,我們或許就不會再搬家了,但我們都有故鄉,所以也要去與過往告別。”
瑞秋微笑著在一旁補充:“還有那些對我們來說非常重要的地點,就比如說我們初遇的地方,要對過去完成告別的儀式,這樣再走向未來的時候就會不留遺憾、不留可惜。”
老祭司點點頭:“很有道理。”
他著手開始準備起了材料。
“那么,先以我個人的名義,祝你們的旅行開心。”
祭司也有生活,可以請假,可以外出旅游。
在這個年代的翁法羅斯,沒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攔一個人過好自己的生活,在瑞秋看來,這種精神確實傳承了下去。
未來的奧赫瑪人在末日中也泡著澡喝著飲料的行為只能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除此之外,祭司們可以外出甚至是長時間地離開艾格勒波利斯——行走在大地上,向其他城邦的居民傳揚艾格勒的名,以及這位泰坦之所行,這也是祭司們的修行。
是有一點危險性的,畢竟如果遇到了一些狂信徒,而且信仰的還是比如說尼卡多利這樣絕非善類的泰坦,那么在向這些人傳·教的時候,當真會有不小的概率挨揍。
在極端的情況下,甚至于死亡都是有可能的。
一段祈禱對方安全的祝禱還是很有必要的。
第57章 一座被刪除的城市
老祭司在過往的幾十年中,已經為很多的祭司和旅人們進行過出入平安的祝禱。
他動作非常熟練地變換著手勢,手指上的動作看起來非常紛繁復雜,變動的時候手指快出了殘影。
最后,他將一點閃爍著金色的水滴按在面前這兩名青年的眉心:“艾格勒的光輝所照耀到的地方,對你們來說都會是平坦的路途。”
在將人送出去之前,老祭司最后叮囑了星期日一句:“早些回來,最近這段時間,神廟中重要的事情不會少。”
星期日答應了下來。
老祭司擺擺手:“路上小心些。”
艾格勒波利斯,這座懸浮在空中的城市,離開和上來都不難,但也都要靠一點兒運氣,因為它并不定點,有時候在大陸的東邊,有時候跑到海邊,和法吉娜的城邦一同享受短暫的、在那些水手們看起來不怎么放得開的歡慶……
如果運氣不巧的話,或許會需要一段比較長時間的奔波,在大地獸的背部晃悠上那么幾天時間,才能重新來到這座飛空的城市投落的陰影中,隨后用傳送陣把自己送到上面去。
這段時間里,艾格勒波利斯就已經飛出去了一段距離,此時正在神悟樹庭附近,下方可以看到高大的巨樹,枝葉繁茂得像是天然的穹頂。
不過這并不是他們的目標。
瑞秋早早買了一張翁法羅斯的地圖,并且將上面的城市都進行了排查選擇,神悟樹庭是她暫時并不打算選擇的一個地方:
在奧赫瑪的時候,她就已經聽路人說起過很多次神悟樹庭了,照耀在此地的陽光消退得比其他地方要稍微晚一點,甚至此時都還能在神悟樹庭中遇到一些沒有離開此地的人。
她還從那些人口中聽說了一個名字:那刻夏。
此人也是黃金裔,據說嘴毒得很有理性瑟希斯的風格,好像是說要不了多久就會來奧赫瑪一趟:換言之,選擇神悟樹庭之類的地方其實沒什么必要。
更多的城市已經在黑潮的影響下毀滅得差不多了,戰亂的、沒有秩序的環境下,藏起來的東西也很難保證能安然無恙地挺到最后。
一通排除法做下來,最合適的地方其實還是雅努斯波利斯——命運三相殿中的所在地,是那些信仰命運三泰坦中這三位互以姐妹相稱的最早誕生的泰坦中最年長的那一個,雅努斯的人們建造起來的城市。
雅努斯的尊號是眾門之門,權柄是開啟一切道路,指引前路的方向,祂的城邦也和泰坦本尊有些相似,是整個翁法羅斯世界的通衢之所在。
這里有交通的便利,還有一群在星穹列車迫降在翁法羅斯表面的時候都還在命運三相殿里頭堅持著的祭司。
最重要的是,回去的時候還方便驗證。
受到三月七的影響,或者說,是因為三月七的反應以及合理的推測,而認定三月七的行為邏輯必然在翁法羅斯有些意義的瑞秋在自己的設備中造就留下了未來命運三相殿的斷壁殘垣的模樣。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找到一個藏起東西來的角落,就絕沒有那么復雜。
如果不是因為歐洛尼斯所在的天外或許都沒有什么時間的概念,瑞秋甚至會想要嘗試著去干擾一下歐洛尼斯本尊。
不過這個念頭她最終還是打消了。
命運三相殿幾乎可以說是整個雅努斯波利斯最人來人往的地方了,行人敬拜雅努斯,商人和律法行業從事者都會三天兩頭前來尋求塔蘭頓的裁決,至于說歐洛尼斯,這種玄之又玄的概念其實也很適合吸引信徒。
瑞秋混跡在那些信徒當中,渾水摸魚地找到了一根注定會一直幸存到黑潮吞沒黃金時代與紛爭時代的時刻的立柱。
她需要在這里留下一些不屬于翁法羅斯的東西——一些能夠稍微更改命運走向的東西,然后,如果回到現實中去之后,她的腦子里出現了一些和先前的記憶不太一致的東西的話,這一次的行動就可以用來證明這里的時間并非線性。
如果在理論上的同一時間上,出現了兩條不相同的命運線,在一條劇情線的基礎上出現了另一條劇情線,那么就可以確認這一議題的意義了。
可能是世界的謬論,也有可能是程序的錯誤——除非承認時間本身的扭曲。
當然,倘若真的出現了什么程序上的修復,這也完全沒有問題,畢竟它可以更大程度地證明翁法羅斯就是模擬宇宙這一論點,也基本上意味著,瑞秋之后的所有推測,都可以直接從這一觀點本身向外延伸。
要更改既有的過去,卻又不能更改得太多。
瑞秋轉頭去看星期日手機上拍攝的照片,對比著已經荒廢之后的神殿以及如今的模樣。
星期日則回首,對那些在神廟中捧著據說是被泰坦祝福過的粗糙首飾向所有人兜售的小販一遍一遍地重復著婉拒的話語。
他拒絕到了第五個。
這個在肩膀上掛著背帶,將裝著那些廉價首飾的盒子在身前展開,正在大聲推銷著一款配色看起來不怎么樣的項鏈的小販在被他婉拒之后仍然湊上前來:“兩位在看什么呢?其實啊,咱們來了命運三相殿,肯定是想要求一個未來的生活越來越好,對不對?我這項鏈可是經過了三位泰坦大祭司的祝福,能保佑您兩位生活幸福、未來發大財、事業——”
瑞秋用平靜到幾乎沒有一點起伏的語調對眼前的小販進行恐嚇:
“實不相瞞,我其實已經活了五千歲了,之所以看起來這么年輕,是因為我定期會來歐洛尼斯這兒請求她把我的外表回溯到我二十歲的時候。我希望你不要繼續擋在我的面前,因為還有十分鐘,我就會變成一個老態龍鐘滿臉皺紋的女巫——我很討厭變成這種樣子,所以倘若到時候我還沒有見到歐洛尼斯的話,我可能會需要剝下你的一點皮膚,貼在我的臉上,以保證那些皺紋不會太明顯。”
她伸手,指尖虛虛地觸碰對方的臉頰,指腹距離皮膚只有一厘米左右。
“畢竟……你是個年紀很小的姑娘,你的皮膚還很緊致,也很健康,還有很美麗的紅暈……”
或許連成年的年紀都還沒有到的小販臉色蒼白到看不出半點血色,她甚至沒能發出尖叫,就你那么轉身,飛一樣地跑開了。
瑞秋聳聳肩。
她感覺自己說的其實一點都不恐怖。
從這一意外的小插曲中回過神來,她也差不多想好應該怎么做了。
——角落里的、被一根柱子遮住了一半的壁龕。
在當下,這里確實是沒什么人會來的地方,甚至等到末日將至的時候這個角落也是積灰最嚴重的一角,因為沒有什么燈光照亮,甚至丹恒也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中的小小壁龕。
但是在一張照片的角落里頭,星朝著這個地方看了一眼。
瑞秋根據這張照片想了起來:當時星還認認真真地擦拭掉了這個壁龕里頭的灰塵,試圖看看里面有沒有什么好東西,在發現了一座金色的小雕像之后,甚至還很感興趣地想要把這座小雕像從壁龕中拿出來。
最后被丹恒一手刀敲在腦袋上,讓她對這些文物古跡什么的都放尊重點,她這才悻悻地縮回了原本想要妙手空空的那雙手。
換言之:星有不小的可能會看到這處壁龕之中存放下來的信息。
于是,她在壁龕中的雕像上,淺淺刻畫了個帕姆的形象。
有一個帕姆,再來上一個“預言”吧,反正這件事發生在星獲得浮黎的瞥視,成為記憶命途行者之前,那她就在這里寫下這句話好了。
寫下這一句后,瑞秋覺得不太夠保險,于是她干脆又找了個看起來比較合適的地方又重新來了一遍。
不過時間還有得多。
先前對著艾格勒神廟中的老祭司找借口的時候,說的是情侶想要重走過去的路,告別過去——那么誰家情侶在命運三相殿里面待了那么短的時間之后就徑直打算會到艾格勒波利斯去的啊。
互相一見鐘情都不至于這么快,畢竟表白還要時間呢。
那么……能做點什么呢?
好像能做的也并不多,緹寶已經是取代了雅努斯的半神了,在對于雅努斯波利斯這兒的情況的了解方面,自己探查甚至還不如去問她來得更合適些:雖然緹寶總會用一些容易理解過了頭,保證幼兒園小朋友都能聽懂的話解釋情況,但她能給出的信息也是真的很不少。
瑞秋有些猶豫,在明顯地心情掙扎了好一會兒后,她最終說服了自己:“去逛個街嗎?”
*
倒也不是什么突然產生了購物欲這樣離譜的原因,瑞秋一直沒有這方面的欲·望,比起花錢,她會覺得攢錢是一件更為幸福的事情。
與其說她是去購物的,倒不如說她是去收集記憶的。
“不管怎么說,知更鳥一開始爆紅就是在艾普瑟隆,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再過一年就是艾普瑟隆每十年一次的娛樂慶典,她沒有理由不參加。”
瑞秋說。
“慶典的主題提前三年就公布了,是復古——所以,我很認真地覺得或許一些靈感會對她的妝造有所幫助。”
讓知更鳥來唱翁法羅斯主題曲也不是不行,反正知更鳥的聲音雖然甜一點,但是歌唱技巧非常強,應該也能駕馭得了這首歌。
當然,妝造還是很重要的。
反正阿格萊雅那一套衣服是好看的,而普通人的那些裝束也確實很有古典美,多融入一些泰坦元素的話,也還帶著少許神性。
考慮到知更鳥先前代言colors的時候很完美地駕馭住了江戶星風格的裝扮,染發也染得就像是當地人,或許翁法羅斯的風格也很適合她呢?
瑞秋最近越來越能夠理解為什么黑天鵝之類的憶者會變成舉手投足間半點離不開記憶的樣子了,記憶命途確實很好用。
因為,此時此刻的她就已經做下了決定:櫥窗購物,然后將這里的記憶分裝之后導出,不管是做為靈感,又或者是一比一地復刻了之后做舊,應該都會很不錯。
總歸,就算在一年后,翁法羅斯這個世界也算是如期與外面的世界連接上了,并且這個世界的時間非線性到了那個時候仍然沒有被解決掉,外來者想要回溯到這樣遙遠地過去來獲得各種靈感也沒有那么容易。
先發優勢總歸還是要占好的,開拓者可以不要好處,為了心中的理想而開拓,總不能要求不是開拓者的人也如此大公無私。
*
沒有什么意外發生的日子過去得很快。
這種風格特別、民俗信仰也特別的地方完全就是旅游的絕佳目的地,今天看看這個,明天看看那個,遇到精靈就聊聊歷史,遇到老書攤或者圖書館就進去看看——十天時間幾乎是一眨眼就從指縫中悉數漏過。
也差不多是時候回到艾格勒波利斯了,距離長晝月的第一天也就只剩下十幾天的時間,星期日對于加入到那些祭司中去,和他們一起完成整座城市的升空這一流程頗感興趣。
升空的技術并不是問題,隨著星際和平公司往外擴張著貿易網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些連升空的技術都沒有的星球數量正在逐漸減少。
文明,或者說,至少是看起來的文明,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在宇宙中傳播著。
——這句話不管是公司自夸,還是做為一些看不慣公司的人口中的笑話開場,都非常合適。
星期日感興趣的是力量的轉換方式,以及,怎樣從一個人的身上被分散到那么多人、那么大的范圍當中去。
泰坦的力量源于命途,就如外頭浩瀚的宇宙中所有力量的基礎根源,要么來源于物理的鍛煉,要么來自于命途的共鳴一樣。
但是泰坦力量的表現方式又與正常的命途行者不同。
那寫在了明面上的“火種”,又可以說是他們力量的核心來源,帶來了截然不同的力量表現,而那些祭司們運用神術的途徑,某種程度上甚至有點像是戰略投資部的那幾位——石心十人,他們就能夠通過基石這一途徑,分享一位令使的力量——將原本的命途行者替換為普通人,將令使替換成泰坦,勉強可以說這就是當前發生在艾格勒波利斯的事情。
要將泰坦的力量轉化為人類可用的力量,在這一方面,祭司可以說是天賦異稟的存在,他們可以比較容易地學會這些。
更多的人無法做到這一點,因此就需要祭司來研究如何將那些對于他們來說簡單的事情普遍化,怎樣在不需要人力的情況下,利用翁法羅斯當前的科技水平實現。
到這里,瑞秋就知道,是某個人仍然在想著那未來的樂園。
畢竟,給予弱者力量,大概也可以算是樂園中需要的平等的部分,而對于星期日來說,一切有可能會在那座夢想的樂園中用得上的技巧都得學學。
如果人一定要實現那名為“自我價值”的東西都話,那么,用更普適的力量,讓所有人在更公平的起跑線上一起去爭取這種價值的實現,豈不是要比當前相對弱肉強食的社會環境好一點嗎?
瑞秋可太理解了,在她最純窮的那幾年里,所有能賺錢的法子她都考慮過自己能不能入行,要不是她的道德足夠堅·挺,指不定還要舉著一本《民法》慢慢研究這里面那種辦法來錢最快。
如果不是她和秩序命途的相性約等于無,瑞秋自己其實也對艾格勒的力量有些興趣。
如果回到現實時間點上頭的翁法羅斯去,那么彼時已經在艾格勒閉眼之后的世界上,光明就是最為稀缺的東西。
如果說歐洛尼斯的禱言,在黑潮來臨之后仍然能夠追溯時空,那么艾格勒的神術,是否也還能繼續使用?
更進一步的話,泰坦的力量既然來源于火種,那么是否意味著火種還在的情況下,這種神術就都有實現的可能性?
哪怕就只是最簡單的、在指尖上創造一點光明的小神術,在回到“現在”這一時間上之后,再繼續使用艾格勒的神術,能夠帶來的便利性也能夠極大程度地提升。
只可惜,這東西她學不會,就只能讓星期日盡量多學點,等回到了已經在夜色籠罩之中的命運三相殿之后,或許可以原地試驗一下,這些神術是否還能發揮功效。
*
瑞秋仍然很“虔誠”地每天都去艾格勒神廟。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她是因為虔誠才每天都去的,畢竟她還帶著蜜果杯——并且數量不是很少,可以給很多人分享。
她已經知道這座城市即將發生的變動,于是在看向神廟中的這些人的時候,就能夠很明確地捕捉到他們臉上越來越興奮的表情。
一些祭司們甚至已經開始無心工作,瑞秋在神廟各處看到的來回走動著的,眉眼間都寫著“我和平常不太一樣”了的祭司的數量比起先前來有了頗為迅猛的增長。
艾格勒波利斯在最近這幾天開始拒絕外人進入,不管這些祭司是怎么想的,不管他們之中是否存在著那么一兩個、想到萬一他們信仰的泰坦并不能夠完全地保護他們的安全,這一次的升空、這一次去探索永夜之帷之外世界的毛線或許會失敗——反正,他們最終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拒絕更多外人在這段時間來到艾格勒波利斯,并且開始籌備著對于這座城市來說最重要的一個月份的慶祝,在一些大幅的、用來宣傳的旗幟上,他們不僅繪制了眼睛、飛鳥、太陽以及艾格勒本身的形象,還繪制了星空。
野心勃勃,昭然若揭。
長晝月的第一天,上午,大約在十點十分的時候,日晷上投落的影子落在一個昂揚的、向上的角度上。
按照往年慶祝長晝月的慣例,這一天居民們會聚集在城內最大的廣場上。
這是在市政建設的時候就已經被特地留下來的空間,不管是民主政治的投票表決,還是一些重要的與泰坦有關的節日,地點全都在這里。
而后,就是在這里,那位上了年紀的,本應該再過上沒幾天就要辭任大祭司之位的老人,臉上帶著都變得很不自然的紅暈,宣布了與泰坦一起去往天外,見證世界之外的星空、那真正的天空是如何模樣的消息。
黃金的年代之所以是黃金的年代,便是因為在這樣的時間里頭,全世界都像是黃金一樣在發光——是那種剛剛從爐子里面燒出來的,亮閃閃金燦燦的黃金。
在泰坦的庇護下,地里種出來的糧食總是夠吃的,養殖的牛羊也一定是溫順而且豐產的,烙得雪白的面餅里面可以夾上黑色的橄欖圈還有大片的、烤得剛剛好的肉,邊上配的酒水黃澄澄,頂端浮著一層雪花一樣細密輕柔的泡沫。
每一天都很好,不管會不會下雨,尼卡多利的長矛確實會出現在一些地方,但是戰爭對于這個世界來說也是新鮮的。
瑞秋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一個剛剛開始的,歷史不算很長,至少人們并不覺得這段歷史很長的世界——她上輩子的時候了解過這樣的世界,在大洋對面的燈塔那邊,在幾十年前,整個世界都在日新月異的時候,國與國之間的競爭最大的原因在于道路、思想理念的不同,宣揚自由的與宣揚公平的——她在第一眼看到匹諾康尼的時候覺得至少在表面上,這倆真像。
而現在,她覺得艾格勒波利斯也挺像的。
人們在得知這條消息之后,表現出來的情緒除了激動和興奮之外別無他物,他們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人,帶著一種“我來,我看見,我征服”的勇氣。
世界尚且年輕。
瑞秋在心中將這句話重復了兩三遍,她開始覺得靠著上輩子讀過的那些東西,哪怕她不去匹諾康尼的筑夢學院讀上四年書,而是跟著星穹列車走南闖北,再把這些故事用她那徹頭徹尾都是學來的文筆寫出來,估計她也不會缺錢。
像是翁法羅斯……
像是此時正在最輝煌的頂點,同時也是在覆滅的前夕,而且她知道自己絕對沒可能勸說這群人聽自己的、停下當前這種“自我毀滅”行為的艾格勒波利斯。
祭司們開始在沸騰的人聲中使用神術。
天空中的光明變得越來越強烈,陽光似乎是從四面八方而來的,地面上已經看不到影子的存在了。
巨大的泰坦并沒有發出聲息,但是那專注地注視著下方的巨大眼球,以及那一動都沒動的僵硬動作,還是透露出了少許泰坦的人性:
哪怕是天空泰坦艾格勒,此時也還是有些緊張的。
但緊張并不會讓他們就此停下手上的動作。
艾格勒取下了一枚眼球,將它掛在天空中,代替自己為下方的那些城邦提供光明。
白色的火焰覆蓋了整一座城邦,讓整個艾格勒波利斯看起來就像是一輪全新的太陽一般。
但是,這火焰只是溫暖,并不會讓人覺得灼熱。
瑞秋記得關于艾格勒波利斯覆滅的記錄。
當前出現的情景,其實意味著,當初記錄當中,被認為意味著艾格勒波利斯覆滅的那瞬間的白色火焰,其實并不是它的覆滅。
嗯……這倒是能夠與傳說中被艾格勒擊落的飛舟,以及被悉數殺死的飛舟建造者與其臣民的故事中,并未出現所謂的“白火”這一點互相印證。
這座城市正在升空,云層在城市的邊緣快速地下墜著,像是那只白色水晶球中一樣的、由光線交織而成的倒扣碗形的保護層隔絕著內外,空氣并未變得稀薄,溫度并未降低,整個城市仍然很穩,沒有顫抖,如果不是周遭景色的變化,瑞秋甚至感覺不到這座城市正在上升。
他們正在越來越高,隨著城市來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艾格勒波利斯的居民們也變得越來越興奮。
就像是感覺自己這一次考試考得真不錯的學生那樣,他們等待著出分,老師從最后一名開始報名字和分數,而現在整個班級里已經只剩下最后五個人的名字還沒有被報到,其中就有ta的名字。
艾格勒,這位天空泰坦正在越升越高,祂來到了原本無光的虛空,歐洛尼斯便是橫亙于此,長久地將翁法羅斯攏入懷中。
祂看到了艾格勒以及祂的行為,始終性情如孩提的泰坦尖叫出聲,但是艾格勒卻昂揚地沖向祂垂落下來的帷幕。
永夜之帷的一角被光明的力量強行掀起,夜幕被強行破開,因為太陽的光明始終落在地上,因此這一點特殊的光亮并未被地面上的人們注意到。
但是對于艾格勒波利斯的人來說,這可是再大不過的動靜了,他們此時已經看到了永夜之帷是怎樣被拉開的,甚至艾格勒是怎樣在沖破了這層黑暗之后,很是小心地將自己釋放出來的光芒壓制了一些——
從那一角拉開的帷幕之中,能夠看到的是點點乳白色的光芒。
艾格勒畢竟是執掌天空的泰坦,因此哪怕祂的權柄被更多局限為了太陽,但是祂的信徒們也是會觀摩星辰的。
翁法羅斯的夜空,和此時他們所看到的夜空并不相同。
帷幕之外的世界,四面八方都是暗的。
如果不是艾格勒仍然在給予著他們光明,這些人恐怕會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感到莫大的恐懼。
在他們與那些遙遠地乳白色星光之間,還有一層朦朧的混沌,就像是歐洛尼斯化身的帷幕一樣,阻隔在他們與外界那個璀璨的更大世界之間。
艾格勒躍躍欲試,這只巨大的飛鳥雖然沒有聽說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句話,卻天然知道這么個道理。
此時世界尚且年輕,一切都泛著黃金一樣的光芒,泰坦也一樣如此。
年輕氣盛的泰坦剛剛贏過了一場和歐洛尼斯的對峙,自然也不會覺得這層朦朧的混沌物質比起永夜之帷來要更難掀開。
祂沖了出去,并且發出了歡暢的聲音。
古泰坦語并非一般人類能夠聽懂,但是此時聲音中帶著的情感已經足夠明確,哪怕聽不懂字詞中的意思,也能夠感覺到這是這位泰坦將要證明自己的聲音。
祂也確實是一位強大的泰坦,祂已經沖開了那層圍繞在翁法羅斯之外的混沌物質,甚至已經觸碰到了外面的世界。
這名泰坦并不能徹底清除這層混沌物質——星穹列車上的所有人都做不到這一點,包括搭車的星期日,也包括本應該專精此道的黑天鵝。
所以,艾格勒用祂的翅膀撐開了這層混沌物質,隨后成百雙眼睛回望向身后的城市,熱切地示意他們跟上。
而祂的城邦確實跟上了祂的速度。
然而,在觸碰到這層混沌物質的一瞬間,整座城市開始化作虛影——不,并非虛影,而是連續閃爍的01數字字符。
從綠色變成藍色,再從藍色跳成紅色,最后——
瑞秋沒有看到最后。
她早已有了準備。
從艾格勒波利斯朝著更高處飛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在非常小心地關注著四周了。
在過往的時光中是否存在死亡,關于艾格勒波利斯這一整座城市的斬殺線是否明確——這些都不是她能賭的東西。
拜托!這可是命誒!正經人誰把自己的命都賭上去——又不是好運到了每一次梭·哈都能成的AAA職業代抽。
所以,在數字開始跳起來的那一瞬間,她就切斷了記憶力量的輸出,并且順利在數字轉紅的那一刻,拽著星期日的手,看到了這個時代的最后一眼。
就在那一刻——金色的紡錘放出的線達到了極點,它不再繼續允許逆流而上者在時間中穿行,而是回退,就像是忒修斯穿行在米諾斯的迷宮中,握著公主阿里阿德涅給予他的冒險團,放出繩索來記錄自己過去穿行過的路徑,而后,回到“現在”這個時間點上來。
最后的瞬間有些過于兇險了。
瑞秋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眨了眨眼睛,從過分緊張緊繃的狀態中緩和過來。
“你也看到了,對吧?”
她又一次快速地眨動了幾下眼睫,生理反應像是在抖落什么。
“艾格勒波利斯……它像是被刪除的……”
星期日:“數據。和黑潮被凈化的時候很像。”
第58章 星期日的“強制入睡”
回到“現在”這個時間點上,瑞秋看了一眼手表。
粗淺的估計,至少在這段穿越的時間前后,“現在”的時間并未進行流動。
她并未在自己的記憶中發現什么星湊在先前留下了記號的地方,看到了一只帕姆然后發出大聲呼喊同伴聲音的內容。
瑞秋朝著先前留下過標記的地方跑去,在已經被擦去灰塵的小雕像上看到了一個有點兒模糊,但確實還能夠看清楚畫的是什么的帕姆。
信息是給留下來了的,但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所造成的一連串的影響卻沒有發生……
看起來就像是僅僅替換了一條直接與這段過去相關的信息碎片,其他的因果邏輯,都還沒有重新迭代過一遍。
如果說這是一個還沒有被按下按鍵重新跑上一遍的程序,瑞秋會覺得這個設定簡直就是合理得不能更合理。
瑞秋拿起手機,她給星與丹恒分別發送了一條消息,詢問他們那邊關于尼卡多利不死的問題是否已經解決。
理論上來說,她和星期日這邊雖然等于說是在靜止的時間里頭插入了一段與時間流速無關的if線,但星那邊的情況應該也差不太多。
瑞秋等了一會兒,對面沒有立刻回復消息——興許是尼卡多利比較難纏吧,好歹也是一位泰坦,而且應該還是泰坦中格外擅長戰斗的一個。
瑞秋目睹了艾格勒對于天外探索的全過程。
他是怎樣快速繞過歐洛尼斯,又是怎樣撐開了混沌物質,觸碰到外面的世界——她因此對于泰坦的戰斗力有了個比較真實也比較準確的估測,那邊和尼卡多利的戰爭一定不會有問題,反正除去不會死所以以傷換傷、以命換命的人之外,剩下那幾個應該都能安然無恙地回去。
她想到這里,也沒有多么著急,將手機收起來,對星期日說了聲她要去再和歐洛尼斯說兩句話,就又一次朝著那門后的虛空中走去。
歐洛尼斯仍然橫亙在天空中,藍色的一線此時看起來波動略大一些,祂發出的聲音,瑞秋仍然無法聽懂。
瑞秋其實有心想要問歐洛尼斯要一個古泰坦語翻譯器安裝包,說白了:語言這種東西的學習是可以靠著記憶獲取的,只要歐洛尼斯愿意給予她一段關于古泰坦語的記憶,那她也不是不能學會這種語言。
不過歐洛尼斯大概無法理解“安裝包”是什么意思。
瑞秋對著歐洛尼斯伸手,這位泰坦也差不多和她有了一點兒不算多的默契。
下一秒,瑞秋已經出現在了一段記憶之中。
她方才放開了自己的部分記憶,而歐洛尼斯則進入了她的這一段記憶中,將其展開,像是先前星是怎樣獲得浮黎瞥視的那時候一樣,以這片記憶做為平臺,承載他們之間的交流。
歐洛尼斯:“你身上沾了一些很討厭的味道。”
祂的性情并未因為末日即將到來就變得多么沉穩,仍然還是和孩童一樣直白。
不過,下一秒祂就繼續說:“但是,我也已經好久沒有和艾格勒見面了,我的姐妹們都已經死在凡人的手中,我昔日的朋友已經離我而去,現在哪怕只是感覺到祂的氣息,我竟然也生出了幾分懷念和欣慰。”
瑞秋就快要生出同情來了,歐洛尼斯突然調轉了感嘆的聲音:“你去了艾格勒波利斯啊。”
瑞秋:“對,我見證了這座城市的覆滅。”
其實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她還要分出心思來,將注意力留在什么時候拉著星期日撤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因此沒能多么細致地觀測身邊。
不過,哪怕只看了這么點,瑞秋也仍然能夠從自己的記憶中翻出一些最近才熟悉起來的面龐。
老祭司已經意識到了什么,興奮的表情、歡喜的姿態都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了,他茫然,那雙總是明亮的眼睛變得略微空洞起來。
他還沒有來得及表現出恐懼,災難就已經將他吞沒,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反應比較快的人也是如此。
瑞秋覺得,他們或許寧愿反應更慢一點,這樣在最終的時刻,他們至少仍然還是在向往著未來、向往著未知、覺得未來形式一片大好的。他們至少仍然還是幸福的。
那樣的末日場景,對于心里承受能力稍微差一點的人來說都是午夜夢回時分的恐怖故事。
此時正在記憶的世界之中,甚至對于憶者來說,比起匹諾康尼還要更得心應手一點。
所以,瑞秋此時心中的所想,也以虛影的方式投射在了歐洛尼斯的目光所及之處。
這位泰坦發出了一聲極長的尖叫。
瑞秋面不改色地等待著對方尖叫完畢,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還算好,但是她的耳朵里頭其實這會兒已經回蕩著非常強烈的耳鳴了。
歐洛尼斯在大喘氣:“你、你……”
瑞秋:“嗯?”
歐洛尼斯:“你不應該給我看這樣恐怖的記憶,我不應該知道這些。”
瑞秋:“艾格勒也知道了,祂現在不還是活著嗎?而且,祂也和你一樣,火種尚且沒有被奪取。”
歐洛尼斯:“如果你覺得瘋了也算是活得好好的話——你已經見到了那時候還正常的艾格勒,你不應該說出這種話。”
瑞秋沉吟片刻:“所以,你覺得祂是瘋了?”
歐洛尼斯:“祂失去了自己最喜愛最信任的城邦,那些祂看著長大的一代代的人都死去了——而且這還都是因為祂的原因,如果換作是我,我一定會瘋掉的。”
祂不滿地對瑞秋說:“你嚇到我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你快走吧,但我允許你下次還來看我,特別的記憶行者,你得記得給我帶上禮物。”
*
歐洛尼斯的態度轉變得很快,但從一開始遇見的時候祂就表現出這副樣子了。
瑞秋將對方索要禮物的行為記下:要不了多久,她應該還會再來見對方的,為了讓這位性格和孩子一樣的泰坦愿意開門放她進去,她或許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應該準備些什么東西做為禮物。
離開歐洛尼斯給自己隔離出來的小單間的第一時間,瑞秋的手機振動了一下,先前因為進入了斷網區域而沒能收到消息的手機遲到地給出了消息已經送到她手機上來的提示。
瑞秋打開看,看到了個巨大的小浣熊頭像,頂著“臉接大招”這幾個字,發來了一個表情包。
是星專屬表情包,硬要說的話,也可以稱之為星穹列車專用表情包,畢竟不僅僅只有星一個人用,星穹列車的其他人也會偶爾使用,只不過在熱門程度上還是比不過帕姆表情包。
誰叫帕姆的那雙長長大耳朵可以比心,而小浣熊卻只能扛起棒球棍呢?
小浣熊的表情包上,臉部貼著幾個創可貼,看起來剛剛經歷過了一場大戰,而嘴角則是往下撇的,流露出了三分不屑三分驕傲自信以及剩下四分的狂妄。
臉接大招:妥了。
瑞秋微笑著回了一個表情包:【舊夢的回聲比心.jpg】
臉接大招秒回:偷了。
星他們那邊的進程也完成了,很順利。
星說,唯一的小意外,是他們在解除了尼卡多利的不死性,然后成功擊敗了對方獲得了火種——就是,在她于時間的閃回里頭看到丹恒沖向尼卡多利的時候,她瞅見了丹恒是怎樣被尼卡多利一揮手給彈飛然后又沖回來的樣子。
雖然星嘴上說著“我們要給丹恒老師留點面子,你就當做你不知道這件事”,但從她那么輕易地就將這句話發出來了的態度上看,瑞秋覺得她大概也沒怎么想讓丹恒好過。
她把這個笑話講給了星期日聽,隨后強烈要求對方守口如瓶,不要透露一個字給丹恒,就算用舊夢的回聲也不行。
星期日答應下來:“雖然對丹恒先生有些殘忍,但是,我答應你。”
*
既然歐洛尼斯沒有留人或者再給出一點信息的意思,瑞秋覺得也就是時候回去了。
奧赫瑪的環境比起其他地方來確實要好上太多,安全,而且還可以在更為平和、不需要擔心隨時從哪里出現一些本地小怪的情況下不得不中斷研究。
對于星那邊的動作,她還有很多要問的。
整個翁法羅斯就像是一個超大號的謎題,就像是星描述中的模擬宇宙一樣,而且比起模擬宇宙本身來說還要更令人費解一點。
畢竟,在模擬宇宙的時候,星是以測試者的身份進入其中的,不管是目的還是過程,對于她來說都清晰明確,并且相當線性,不需要同時讓自己的大腦奔走在多條線上,整體還是很令人安心的。
瑞秋現在已經記錄下來的、比較重要的問題就已經有十幾個了,想來隨著對于此地的探索程度逐漸加深,還會出現更多全新的記錄。
對于尼卡多利不死性的解除,是否能夠影響到歷史上的懸鋒城?
或許,還包括那位……額,那個不穿上衣的黃金裔,萬敵的父親歐利旁,懸鋒城的舊王是否會在過去覺察到他們對于尼卡多利神性的剝離計劃失敗,從而導致不同的結果?
這些就是從她方才的那個跨越時間的實驗上頭衍生出來的問題。
果然,還是非常難辦啊。
*
雖然兵分三線,但是考慮到三條線解決問題的效率都非常高,所以,在緊張兮兮的尼卡多利的兵鋒壓境來到奧赫瑪這一事件發生之后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里,一切動亂都被重新鎮壓下去,而奧赫瑪也又一次多了一枚火種,總算將黃金裔們的逐火之旅的進度從一半推進到了過半。
還算是令人滿意。
瑞秋在回到奧赫瑪之后,第一時間去找了阿格萊雅。
在黃金裔們專用的、也是阿格萊雅最喜歡的浴池里頭,她將自己此行的發現中的一部分告知了阿格萊雅。
關于世界有很大的可能是被虛擬出來的、是個被設定好的實驗,還有天外之所以是個禁忌,有很大的概率是因為一旦翁法羅斯本地人離開了這里,就可能會直接被刪除數據——這些她都沒有告訴阿格萊雅。
她也不能就這樣直接把這些信息告訴對方吧?這樣貿然地告訴對方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中,不管是黃金時代也好、末日也罷,甚至于他們的命運有可能都是已經被寫定的,還有可能有一條大綱一直在隱隱約約地約束著他們……世界觀會很容易崩塌的。
阿格萊雅誠然是個堅強而勇敢的戰士,瑞秋深信這一點,但是世界觀崩塌不是一件小事,有多少人在被過分強烈地沖擊過心神之后驟然崩潰?當前,整個奧赫瑪之中最能撐得起一切,同時也應該算是最擅長統領大局的人也就是她阿格萊雅了,如果她都崩了,那么剩下的人會怎樣——瑞秋根本就不敢想。
當然,在隱去這些之后,能說的東西就不算太多了,同樣的,這些能說的里頭也會摻雜上大量的漏洞:邏輯線上千瘡百孔,前后完全無法銜接,到最后只能說是阿格萊雅愿意相信也是信念感極強。
阿格萊雅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她是個聰明人,也知道瑞秋是個聰明人,當然不會懷疑她真在用這樣拙劣蹩腳的方式隱藏一些消息。
阿格萊雅這一次甚至都沒有讓瑞秋將手指與金線連接在一起,而是用最為平常的姿態,仿佛只是在閑聊一樣與她面對面,用那雙沒有神采但也挺漂亮的眼睛看著她。
“是和上一次你沒有說出口的那個拯救世界的備選方案相似的原因嗎?”
阿格萊雅問,聲線溫柔。
瑞秋:“不完全,至少上次的問題只是在于不算是個太好的選項,但是這一次的問題在于……如果我告訴了你,或許你們的末日會直接到來,我沒辦法賭這一點。”
她是外來者,外來者知道了倒其實還好,畢竟她確信自己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但是翁法羅斯不一樣,翁法羅斯……艾格勒這個泰坦離開翁法羅斯又回來,并且確實還活著,這是沒問題的,但是或許是因為泰坦本身的特殊才讓他這樣活下來?
阿格萊雅雖然擁有火種,或許和當初的泰坦已經有些相似,但是嚴格來說她還不是泰坦。
她只是半神,半神……算了,賭上這樣一把還是太刺激了一點。
阿格萊雅頷首:“我相信你的判斷。”
她端起一旁紅色的飲料喝了一口:“我也相信你能夠守口如瓶。”
瑞秋感謝過了她對自己的信任,另外……
她畢竟是沒什么可說的了,再往后就都是不涉及整個翁法羅斯世界的內容了,所以她這會兒做的事情是湊過去看阿格萊雅喝的是什么東西。
阿格萊雅當然用不著金絲也能知道她這會兒在做些什么,黃金裔的缺陷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很大的影響。
她問瑞秋:“你是在好奇我杯中的飲料嗎?你應該去問萬敵。”
說到這里,瑞秋就知道得差不多了:“石榴汁加奶?星和我說過了。”
她皺著眉頭,露出了嫌惡的表情:“這種東西真的會好喝嗎?”
有一說一,光是聽到這飲料的調配方式,瑞秋那一句“狗都不喝”就已經在舌尖上蓄勢待發了,要不是阿格萊雅和萬敵都喝過,而她顯然不適合在他們面前失禮,她絕對不會咬著舌尖硬生生將這一評價壓下去。
阿格萊雅:“嗯……其實還行,第一次嘗試或許會覺得有些奇怪,但是適應了之后也還好,其實挺好喝的。你要來一杯嗎?”
瑞秋倒吸一口冷氣:“額……不了,謝謝。不過我有點好奇配比。”
阿格萊雅失笑:“你是打算讓你的你嘗試這款搭配嗎?”
瑞秋:“對,而且其實石榴配牛奶雖然聽起來奇奇怪怪,但如果換成石榴奶凍,就變成了一種非常正常也非常美味的高級甜品——我打算嘗試著欣賞一下萬敵先生的品味。”
阿格萊雅點頭:“那么,在你離開的時候,我會讓人將食譜送到你的手上。”
*
瑞秋拿著食譜回到了阿格萊雅給安排的房間。
這間房間在她眼中已經多了一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味道,畢竟她已經快要習慣了在艾格勒波利斯上頭的,那間隨著城邦被刪除而一并消失的房子。
她可是很用心地設計了那套房子所有的室內陳設。
而也是到了此時,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來,自己雖然要了菜譜,但是如今的房間里已經沒有了廚房,她想要嘗試制作一下也不能在這里。
……嘖。
她撓撓頭,將自己遇到的烏龍對星期日說了一番,然后拍著大腿:“事已至此,先考古吧!”
閱讀式考古,主打一個滿地攤開的都是書,然后一本一本快速翻頁,不僅僅不想是在考古,甚至都不想是個偵探。
有一說一,瑞秋也知道這種做法看起來多少有點狼狽并且病急亂投醫——但這確實很好用。
她上輩子的畢業論文就是這么寫的,在茫茫論文海中搜捕出個三四十篇和自己想寫的題目有關的論文,不一定需要全部看懂,快速看完一遍之后就大致知道自己可以參考哪一篇的解構,可以用上哪一篇相似的實驗……總之,行之有效的一套策略,在救世的時候竟然也能夠起到還不錯的作用。
只能說大學生也有點去當救世主的天賦,至少在趕ddl的時候會爆發出無盡的創造力。
星期日那邊的閱讀進度其實很不錯。
因為他不僅僅可以自己看,最近也逐漸開始嘗試讓那些舊夢的回聲來幫著他一起閱讀。
金色的小天使們是具備閱讀能力的,也具備一定的思考能力,至少在進行最粗淺的篩選的時候還是靠得住的。
那些無法通過翁法羅斯的傳信石板檢索出來的、只有紙質版或者是卷軸、陶片版本的記錄,就全都經過了它們的手……或者說,翅膀。
瑞秋的眼角余光瞥到了郝樂迪正在用翅膀將一張卷軸推開的動作,在幾秒鐘的不確定之后,她像是恍然了似的對星期日說:“它們現在能做的事情更多了?”
她記得,以前吧,或者說是才不久之前,這幾只舊夢的回聲都還是純粹的能量體,就算想做些什么也得需要靠著星期日的力氣才行——但是,好像也是在之前了,她應該已經見過它們觸碰真實的物體了。
星期日:“在來到了翁法羅斯之后。”
他沒有從古籍中抬起頭來,低垂著的耳羽耷在肩膀上頭:“也有可能與翁法羅斯世界本身的構成邏輯有些關系……或許我們也是以編碼的形象融入這個世界的,說不定呢。”
就像是在匹諾康尼,雖然人人都活在夢里,但其實是人人都以精神體的形式活在夢里而已,真實的身軀都還在白日夢酒店現實部分的入夢池里頭泡著呢。
瑞秋想了想,說:“也是。”
這個變化是好是壞,暫時他們都還不能確定,那么從當前的情況來看,能夠幫忙一起翻書查閱資料的工具小天使,當然比起不能幫忙,只能在一邊提供情緒價值的要更好一點。
她繼續低下頭去看書,直到大約在翻過了有五十幾頁之后,耳畔響起舊夢的回聲比起“嚶嚶嚶”也好不了多少的、雖然像是在撒嬌,但好歹音色很是動聽的叫聲來。
它找到了一份關于當初那個被艾格勒擊落的飛舟的資料。
很小眾,藏得很深,是一位黃金裔英雄的手稿。
當然,這份手稿上并未寫上這樣一句:我是黃金裔英雄,所以我的手感很值錢,如果你們敢把它扔到角落里,我一定會默默詛咒你們一輩子發不了財。
之所以能夠判斷這是一位黃金裔英雄,是因為這份手稿上前一半所記錄的事情,還有時間,都與一位瑞秋在另一本書上看到過的黃金裔英雄相互吻合——而那一位,曾經也是與阿格萊雅還有緹寶并肩作戰過的,他獲得的評價,也是他本人的外號,叫做“獨行俠”。
換言之,不可能始終有人與這位黃金裔同行。
查重檢索完畢。
在舊夢的回聲按著的那一頁上,瑞秋看到了如下的記錄:
……他們都說尼卡多利才是瘋神、蠻王,但是我覺得這名號分明應該給予艾格勒,紛爭是尼卡多利的火種,祂生來就是如此,然而艾格勒的火種是天空,他在擊落那一飛舟的時候,所造成的傷亡絕對不比尼卡多利努力工作一整年少。
我要去殺死艾格勒,取出祂的火種。歐洛尼斯這樣的神明太過無害,對于人類的幫助也太多,我做不到對這樣的泰坦下手,我與她告別,隨后開始計劃怎樣才能靠近艾格勒,然后殺死祂。
……
十年了,我終于找到了上天的辦法。我站在這失職失權失德的泰坦面前,我瞄準了祂的眼睛,我說:今天,我要讓你死去。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這泰坦竟然還保留著理智,祂并未與我戰斗,而是告訴我,如果我決定要殺死祂,祂會欣然結束自己漫長的噩夢,但是,我的宿命將會與祂一樣,像是一條壁壘一樣封鎖住天空,不讓任何人離開翁法羅斯。
我聆聽祂的聲音,不由得生出懷疑:
這泰坦的確是瘋掉的嗎?祂當真能夠以雷霆之怒擊碎成千上萬無辜的生命嗎?還有,為何說這是漫長的噩夢,又為何要讓我接替祂封鎖天空?
我仍然沒有放下武器,但是我開始與祂交談,我問祂為何會有這樣的宿命。
祂說,祂將一切答案都藏在了火種里,因為祂不敢讓我知道真正的答案,祂說若我知曉,我或許當即就會被抹殺,興許繼承火種之后才能逃避這一懲罰——而這一懲罰絕非祂所投下。
祂又說,死亡在世界之內,還仍有重新活過來的可能,但是倘若去往了世界之外,不僅只有死亡這一條可能,甚至還再沒有重新活過來的希望。
祂不肯告訴我更多,哪怕我再三質問,祂也沒有對我動手——倘若這泰坦能夠流淚的話,我想我興許已經要見到祂的眼淚。
我不明白,我沒有殺死艾格勒,我猶豫糾結了很久,然后發現倘若這位泰坦所言是真實的,那么我會變成一個懦夫,因為我不敢像是祂那樣制造一場或許會是施救的死刑。
于是我告別了祂,落荒而逃,并從此之后在地面上傳揚起天空的恐怖,并且愈發夸張地形容艾格勒,這位泰坦是如何的暴虐,是怎樣在驕傲之下還有著雷霆一般的怒氣,是怎樣在生氣的時候恐怖更勝尼卡多利。
到這里為止,手稿與艾格勒有關的部分就已經結束了。
后來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這位黃金裔英雄沒有再撰寫手稿。
這張手稿對于普通的翁法羅斯人來說可以說是完全沒有意義,因為他們都沒有見過艾格勒波利斯真正的覆滅,也不會想到:我們生活著的世界原來是假的。
但是對于外來之人來說,這份手稿的含金量可以就此體現了。
瑞秋:“和我們的判斷差不多,但是中間有一些缺乏的信息——艾格勒是靠猜測的嗎?還是說,祂有證據能夠證明他對這位黃金裔英雄說的話?”
“況且,在翁法羅斯也有類似洞穴理論的哲學概念。這位黃金裔英雄就全然相信了艾格勒的話,一點都沒有質疑嗎?——或者,他在這張手稿上所寫的就是真實的、而且還是全部嗎?”
瑞秋一直覺得,翁法羅斯這兒的設定上其實有點像是洞穴理論,在一些地方則是反洞穴理論而行之。
這個理論其實很廣為人知:
設想有一個地下洞穴,其中有囚犯,自出生起就被鎖在洞穴中,只能面對洞穴的后壁,看不到洞口。囚犯背后有光,光將各種物體的影子投射到囚犯面前的洞壁上。
由于囚犯們從未見過其他事物,他們將這些影子當作是現實世界中的一切,認為這些影子就是事物的本質。
有一天,一個囚犯身上的鎖鏈松動,他首次回頭轉身,看到了真實的世界。起初,他會因為光線的刺激而感到痛苦和不適應,但隨著時間推移,他開始逐漸認識到影子只是實物的投射,并不是世界的真實。
這個囚犯繼續探索,終于走出冬雪,見到了真實的世界。他意識到在洞穴中的同伴們有多么局限,當年的他們有多么可憐。于是,他決定回到洞穴,告訴其他囚犯真相。
然而,那些一直生活在洞穴中的囚犯并不愿意相信這人的話,他們殺死了他。
洞穴之內的人可以是好奇的,洞穴之外的世界可以是恐怖的,探頭看向洞穴之外的人,可以是被嚇破了膽子之后打算留在這個世界中的;
又或者,就像是瑞秋上輩子聽到的兩個島嶼的命名方式一樣:
綠島(greenland),是冰雪覆蓋之地,因為發現這兒并且命名的人希望旁人都被哄騙過來,好讓自己賺到一筆錢,或者不至于虧那么多;
而冰島(iceland),則反而地熱能源更為豐富,夏天能夠綠茵遍野,而發現與命名者則是希望自己能夠獨吞這樣的島嶼,于是才做了如此起名。
天曉得在天空暗下來之后,你艾格勒又去做了些什么呢。
“我們能夠大概推斷艾格勒沒有說謊的原因在于我們親眼見證,并且我們知道了有輪回這條線索——通過我的歌,我的歌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錯過。”
星期日:“艾格勒知道輪回,留下這份手稿的黃金裔,他大概率也是知道的。那么,是從何處得知的呢?”
瑞秋:“這些就是被隱匿了的信息……其實可以通過推論補全一部分,不過最好還是要對其進行搜證……問題解決了一個又來一個啊。”
她坐直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腰:“記錄下來,咱們繼續看吧,還有好多文獻要看呢……真是恐怖。”
但瑞秋話是這么說,她自己卻沒想著要在今夜入睡,而是早早就計劃好了熬夜攻讀文獻。
原因無他,純粹就是睡不著。
一座城市的覆滅能夠帶來的心理壓力確實太大了,縱然瑞秋總是自覺沒心沒肺,她倒也沒有沒心沒肺到這種地步。
至少,如果不睡覺的話,那位總是嚴肅看著旁人,卻對星期日非常慈祥,也連帶著對她很是溫和的老祭司的臉不至于出現在她的眼前,也不至于在平常的表情與變成數據的那最后一瞬間驚詫而沒來得及露出恐慌的神情中反復切換。
好在翁法羅斯的提神飲料效果不錯,喝了幾口之后確實沒有了困意。
瑞秋又一次翻過一本來自信仰墨涅塔的城邦的古籍記錄,痛苦地揉了揉眉心。
墨涅塔,浪漫之泰坦,如今火種已然被阿格萊雅獲取,如果不是因為祂的權柄中包含著那看起來就像是bug一樣的若蟲,瑞秋還真的不一定會想起來也要研究這一位的過往。
研究這位泰坦屬實辛苦,最大的問題就在于這位浪漫的泰坦的信徒也多半都是浪漫的,浪漫的人里頭出文青的概率真的很高。
所以,他們就很愛寫詩。
寫詩什么的就太討厭了,至少讀起來的時候有點煩,瑞秋不得不在一行行添加了超多溢美之詞,甚至會偶爾出現小頭控制大頭現象地贊美一下某位根本只是七拐八彎著才沾上邊的美人,隨后才繼續往下講述故事的內容中尋找到重要的詞匯。
如果可以的話,她當真是想要將這個活轉手扔給舊夢的回聲們去解決。
但是……不。
那群浪漫詩人的用詞在一些段落中到了讓她受不了的程度,就仿佛如果不沾著纏綿悱惻的愛,再加上一些狂躁得像是大海發瘋掀起海嘯、法吉娜的爛醉如泥一般和性有關的東西,他們就再也無法寫好詩一樣。
如果讓那些舊夢的回聲來看,很顯然會帶壞小孩子,瑞秋受不了這樣的發展。
哪怕不是小孩子而是小天使……那不是就更不能帶壞了嗎?!
瑞秋心想:她現在好歹也承擔著一部分家長的職責呢……
她又一次打了個哈欠,于是輕車熟路地從一旁的小圓桌上拿起那杯提神飲料,抿了一口,聽到腳步聲。
很輕,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于是她抬頭的時候聲音也壓得很低,幾乎完全是在用氣聲說話了:
“怎么啦?”
*
星期日很清楚自己是一定睡不著的。
良心那么容易刺痛的人是必然不容易好好睡覺的,所以其實當一個人的良心和野心都很大的時候,匹諾康尼這種不用睡覺的地方才是此人最應該待著、甚至最應該終老的地方。
于是,他在讓那幾只舊夢的回聲休息下去之后,就自己出來和瑞秋一樣熬夜鏖戰古籍文卷了。
這些小東西,正在變得越來越“不是他”。
其實完全獨立出來也挺好的,星期日并不在意,唯一的問題或許是在比較危險的地方還帶著“孩子”,這樣多少會有些拖累行程。
不過……其實舊夢的回聲們也不是完全沒有自保的力量,星期日對它們還算是放心。
他看到瑞秋盤著腿坐在地上,大腿、膝蓋上攤開的全都是現在她正在閱讀、對比著的文獻。
瑞秋拿著那本詩集抬手給他,仍然是氣聲:“幫我看掉這本吧……求求你了,這本真的好難讀。”
三行兩行的就會出現一些對于女子美色的描寫——如果不是看在這一本詩集的作者曾經跟隨者一個黃金裔英雄的戰團上過戰場,也就是如今奧赫瑪元老院的成員威脅過阿格萊雅的那一段戰爭——他的作品中還算是有點史實可以考證,瑞秋真想一把將這本詩集給撕了。
“我找到了一點有價值的東西。”
瑞秋從一摞陶片中找出一片來,遞給星期日,另一只手開始在另外一疊阿格萊雅從那位對她敵視得很厲害的那位元老院成員的手中,用不知道什么辦法弄過來的戰爭年代記錄資料,這是一份非常官方的資料了。
“對于這場戰爭,其起因到現在為止人們仍然知曉得不甚清楚,不過在戰爭中,很多黃金裔都死得有些太干脆了。”
星期日知道這一點。
這也是整個翁法羅斯現今仍然存在的文明很喜歡討論到的一個問題,那些曾經在戰前赫赫聞名的黃金裔,在戰場上卻死得相當輕易且徹底,就好像是他們曾經的名聲都是吹出來的一樣。
但是他們的生平中其余的部分卻又能夠證明他們的確擁有這樣的實力。
瑞秋將一頁翻出來遞給星期日看:“這里,元老院陣營記錄了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人,很神秘,突然出現的,找不到他先前的任何行蹤記錄,他突然進入戰場,沒有人認識他,但是他站在元老院這一邊,然后殺死了相當多的黃金裔。但是他僅僅在元老院這邊待了三天——然后……當我們羅列日期的時候,會發現這三天也是這場戰爭烈度最高的三天。”
瑞秋:“和這個穿著黑色長袍、帶著面具的家伙相同的形象還出現在了另外幾個時間點上,記錄的內容都差不多,都是不怎么說話直接開殺——這些時間段的跨越有些大,雖然我知道翁法羅斯人能夠活很久,就比如說阿格萊雅,但是我更傾向于此人跨越了時間……啊呵,目前我只看到了這里,我知道他肯定還有很多問題,啊呵……我在查。”
她小小地打了個哈欠,又要伸手去拿那杯提神飲料。
星期日的動作比她更快一點,他將提神飲料交到她手上,卻沒有和之前每一次那樣第一時間松開手。
等瑞秋因為奇怪作用在杯子上的力氣還沒有收回去,為此從古籍中抬頭的時候,她徑直對上了一雙正在發光的眼睛。
像是陽光之下的寶石,原本是藍色的寶石,包裹在琥珀之中的那種效果。
是很美麗的情形,但她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睛還是在星期日動用秩序命途力量的時候。
她只被這力量干擾了一瞬間,但是一瞬間就意味著很多事情已經來不及了。
星期日溫聲對她開口:“去休息吧,你今夜不會做夢。”
“你居然對我下黑手……”
這次確實是完全沒有防備啊,瑞秋的大腦思考速度變得越來越緩慢,而這一切也就僅僅發生在轉瞬片刻之間。
星期日的強迫睡眠小技巧格外管用,效果好得有些太超過——她的眼前已經是徹底一片黑沉了,無夢的睡眠就像是深色的葡萄味糖果一樣甜。
她垂下腦袋,也垂下手,黑甜的睡眠將她包裹。
第59章 與黑塔連接成功
秩序的力量被運用在了強迫人睡覺上,倘若太一得知這件事,將秩序演化到了極致的祂倒是不一定會有什么意見,但是那些曾經教會了星期日怎樣運用秩序的力量的人應該會對此略有意見。
瑞秋從很有翁法羅斯特色的單人床上伸著懶腰爬起來,心想雖然昨天晚上她確實是熬到了凌晨,也確實是哈欠連天——
不過星期日一直是一只膽子很大的小鳥。
看起來膽子好像不是很大,但實際上很多事情都敢做,約束他的僅有道德,以及看起來這條路似乎無法讓他通向目標。
這種人啊……只能慶幸于對方的道德水平是真的很高。
瑞秋在房間里搜尋著星期日存在的跡象,找到了很多遺留的痕跡,很新,但是人不在,大概是外出了,又或者是在陽臺上。
她拿起床頭上的手機,看到星期日已經發送了一份整理過后的文檔過來,里頭整理了昨天晚上星期日一整夜從文獻資料中弄到的信息。
瑞秋拍了拍額頭,嘗試著看了兩三行之后感覺自己的大腦還是沒有醒過來,于是先將這份文檔收了起來,轉去看還有誰給自己發了消息。
星發了很多,丹恒沒發,這兩個人可以劃上約等號;
阿格萊雅發來了一條消息,是關于白厄,還有尼卡多利紛爭的火種的。
其余就沒了,瑞秋在翁法羅斯的人際關系算不上好,她也不想讓自己的人際關系變得更好:安安靜靜地研究翁法羅斯這個世界,將所有的推斷過程記錄下來,回去和星穹列車聯合發表一下,大概能占據博識學會推出的、目前為止除了天才俱樂部成員之外所有人都相當在意,而且含金量寰宇排名第一的學術期刊首頁。
興許還能讓這期刊直接加上一刊也不一定。
星的消息比較多,她看了起來:最早的一條發在她還在對照檢索著那位穿著黑袍戴著面具,目前沒有什么關于此人介紹的資料的時候,最后一條是在兩個小時之前發的,上面寫著“黑塔給我發消息了,晚安”。
事實證明,一旦相對放松下來了,瑞秋和星的作息時間表就會一下子進入互相交錯的狀態。
一個起很早,盡量也會早點睡;另一個保證自己很晚睡,早上……不是,盡量讓自己在下午起床而不是到了晚上再睡。
這倒也礙不了什么事,反而一次性能夠把要看的東西都給看完,其實還挺節約時間的,省得一會兒拿起手機看一下。
在星那一句接著一句,整個屏幕不管上拉下拉全都是來自她的語音的消息轟炸中,瑞秋總共得到了這么兩方面的信息:
第一,星回了一趟先前她走上記憶命途的原地。
她其實原本的目的只是去回憶一下自己在那兒找回的一段記憶的。
只不過,歐洛尼斯太客氣了,不僅僅在那里留下了一個寶箱,一只能夠帶來寶箱的若蟲,甚至還留下了一本閱讀物:
并不知道是誰留在此處的《歐洛尼斯眼中的世界》。
在這本讀物當中,提到了關于歐洛尼斯的力量其實并不是人們所以為的那樣無所不能,她的力量也有所局限。
對于過去,歐洛尼斯表現出來的權柄確實是全知,但是對于未來,祂其實并不是能夠直接看到未來,而是通過過去的大量信息推導出未來最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不得不說,這一設定略微有一點讓人出乎意料,但是出乎意料得并不多。
瑞秋正要往下,關上的門推開,星期日走進來,第一眼就看到瑞秋正回過頭來看著他,四目相對之間,昨天晚上沒有任何前兆地就用秩序的力量給對方完成催眠的記憶翻涌上來,
星期日抿著嘴唇,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開口。
還是瑞秋笑吟吟地先行發問:“昨天晚上,我睡得好極了,你呢?”
當然是沒有睡,不過星期日避開著她的注視,勉強道:“小憩過一會兒,還行,現在不困。”
他將已經切過塊的,里面放了一些小番茄,外加上少許煙熏大地獸肉腸的面包遞給瑞秋,外層的面包袋子看起來樸素卻意外的比較好用:油沒有浸透出來,紙張頗為厚實。
瑞秋“哦”了一聲,將星發過來的那份《歐洛尼斯眼中的世界》第一頁截圖發給星期日,在最上面兩行,寫到歐洛尼斯并不是能夠看到未來的部分,被她劃上了兩條紅線:“你想到了什么?”
“三重命途中已知的兩種,記憶和智識,先前記憶已經出現過很多次了,智識卻不會全然默默無聞。”
星期日說:“其實艾格勒的形象也還是挺明顯的,尼卡多利也是一樣,和智械有著相當多的重合。”
是啊,要不是尼卡多利已經對著浮黎喊了一句“天父”,瑞秋都要懷疑翁法羅斯的這些泰坦是不是某個智識天才捏出來的東西了,尤其是歐洛尼斯的運行機制,這看起來和大機器頭博識尊的運行機制不能說是毫無差別,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到現在為止,一直沒能被怎么發現痕跡的智識命途總算是露出水面,但是,倘若排除掉歐洛尼斯這個泰坦,以及其他幾個泰坦的外表,似乎智識命途在翁法羅斯的表現還是太少了。
翁法羅斯模擬宇宙論中確實提到了智識,但這也只是通過模擬宇宙和黑塔的關聯,強行將翁法羅斯這個“盒子”與智識命途掛鉤。
然而,事實上,倘若不需要那么多推演過去、揭開迷霧的作用,其實制作一個世界,很多命途都是能夠實現的,并不一定需要天才俱樂部的成員。
足夠多的記憶,流光憶庭的憶者們也是能夠做到的。
憶庭之鏡中映照出來的,是準確的三重命途,并且記憶和智識都是非常明確的。
“先看看后面的內容吧。”瑞秋咬著一片面包,聲音略微含糊。
第二是個大世界探索有關的,星熬了個大夜。
在聯手干掉了尼卡多利之后她全然沒有休息,而是將奧赫瑪之外,目前已經探索過的幾個地區:曾經的懸鋒城、如今的懸鋒城遺址,還有如今的雅努斯波利斯命運三相殿——全都走了一遍。
她用翻垃圾桶的勇氣,以及跳進垃圾桶中睡一覺的果決,還有把所有的垃圾袋按照普通以及金色分門別類的細致小心,將這些地方所有的寶箱一個不落地開了個全,甚至還將一切可對話的、一切可交互的都嘗試了一遍。
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甚至還將歐洛尼斯的奇跡書開開合合在一分鐘之內翻來覆去地弄了六七遍。
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才這樣做的。
這真的是一個正常人能夠在一晚上的時間里做完的事情嗎?
瑞秋對此表示懷疑:這樣大的工作量,她懷疑兩個自己都不一定能夠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全部做完……所以,或許是那種只有星特別喜歡的粉藍色的、名為星瓊的小石頭的力量吧。
星每次獲得這玩意都會高興得像是個終于被帕姆允許在臥室里放垃圾桶似的無名客。
當然,這樣精力充沛的一通折騰的結果當然是好的。
黃金替罪羊的囈語相關文本已經被分析完畢了,那位據說是元老院成員的研究員在完成翻譯之后直接將一整個故事的文本發給了瑞秋。
這其中謎語人的成分高得有些過分,瑞秋已經下定決心要把這份文件打印出來,掛在墻上,閑著沒事的時候就看兩眼,爭取給自己多看出點兒靈感來。
另一方面的素材收集,就是若蟲。
若蟲本身收集到的信息,在經過了一系列經由丹恒輔助的解謎之后,從那些蟲子閃爍的光芒中解出了一道密文,是“IFYOUAREREADINGTHIS”。
獲得了這道密文,再與手機——同樣也是連接上了阿格萊雅所轉接的奧赫瑪萬維網之后,就能夠獲得一份來自這些創生若蟲的信息。
星也將這份信件發給了瑞秋。
一并而來的,還有一些她從衣匠那邊獲得的信息:關于這些創生若蟲,他們其實都曾經是人類,后來因為瑟希斯的身體因為一些意外出現了問題,這才被墨涅塔用于修復愛人的身軀。
不過,衣匠的評價是:注定是徒勞。
整個流程中透露出的,是在整個翁法羅斯水面之下巨大的冰山,他們探明的部分,加在一起有沒有冰山表面上的那百分之十都還是個很大的問題。
瑞秋搓了搓手,看著那條由長短線條轉譯出來的短句,看了好一會兒之后突然想到:“這是很常見的密碼吧?摩斯密碼?”
她之所以沒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是因為她并沒有用翁法羅斯世界之外的那些知識套用在翁法羅斯本地發生的事情上。
但是,事實就是,這玩意確實是摩斯密碼。
完完全全、毫無變化的摩斯密碼。
瑞秋咬著舌尖,用疼痛來讓自己更清醒冷靜一些。
星期日:“如果不是這些創生若蟲曾經接觸過世界之外的信息的話,那就應該是,翁法羅斯世界在被創造的時候,就已經嵌套進了這些邏輯——我是從模擬宇宙的假設上繼續推論的,同樣的情況也適用于翁法羅斯的語言,以及萬維網之類的東西。”
星期日接著道:“如今墨涅塔的城邦已經淪陷在黑潮中了,想要查證與之相關的信息,應該需要去往神悟樹庭。”
神悟樹庭,信仰瑟希斯的地方。
說是信仰或許不太合適,因為這些理性的學者其實是最不信神的,他們與瑟希斯的關系,硬要說的話,其實更貼近于天才俱樂部的那群成員與博識尊。
非常的……健康。
“瑟希斯的火種還沒有被回收,而且神悟樹庭距離奧赫瑪不遠,我想,阿格萊雅的下一步目標很有可能就是祂。”
瑞秋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這玩意被烘烤得有些發干發硬了,口感并不怎么好,不過味道是挺行的。
“所以……現在白厄是不是應該要去創世渦心那邊上交火種了?”
阿格萊雅的消息發得很早,僅僅比星發“晚安”這兩個字晚上一個半小時。
瑞秋沒有去往創世渦心,她對于去那邊見證一場儀式興趣一般,再加上,她也知道星一定會拍攝下相關的內容。
不過……星能起得來嗎?
她三個小時之前才剛剛睡下。
沒過多久,她就意識到自己的擔心是完完全全多余的了。
星把白厄在創世渦心中,被尼卡多利殘余在火種中的意志要求進行一場試煉的畫面以視頻的形式發送給了她,然后發了個吃瓜的表情包。
說實話,瑞秋其實不太看好白厄和紛爭火種的相性程度。
并不是出于直覺,但也確實沒什么證據,硬要說的話,只是因為一個原因:
但凡星穹列車去往的地方,一開始都不會多么順利,總歸要出現接二連三的挫折,隨后才能逐漸步入正軌。
這可不是她對于星穹列車的偏見。
這是星穹列車的乘客們自己總結出來的規律。
這種玄學之所以能夠流傳到現在,主要就是因為它足夠準確。
但凡不那么準確都活不到現在。
*
當前的這個時間點上,雖然末日的壓力仍然平等地籠罩在每個人頭頂上,但是至少在當前的這兩三天里頭,奧赫瑪會享有比較少見的、從上到下的放松與和平。
一直以來影響各處的紛爭泰坦已經交出了火種,連帶著那些游蕩在荒野中的天譴軍團也從此群龍無首,并且,可想而知的:未來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怪物刷新了,只要清除了當前還存在著的,至少未來的翁法羅斯人就可以不用擔心再突然遭遇這些軍團的襲擊。
畢竟,如果阿格萊雅要進行下一步的計劃,那么她絕對會需要一個全新的半神站出來幫忙。
她并未對著盟友隱瞞太多的信息,其中也包括緹寶的情況,她能夠開出的萬界門是有次數限制的,曾經世界上有更多的“緹里西庇俄絲”,每一個都能夠開啟萬界門,但是每一個能夠開啟的萬界門數量都不是無限的。
如果一個“緹里西庇俄絲”的力量用盡了,那么她便會從此不再出現于這個世界上。
緹寶這邊必然無法無限制地提供幫助下去,哪怕緹寶自己愿意,阿格萊雅也不會允許。
哪怕是要將自己做為薪柴,為這個這個世界而燃盡,那至少,萬界門的力量需要留下最后的幾次做為保證。
所以,在紛爭的火種被點燃之前,奧赫瑪都不會有更多的動作。
瑞秋打算趁著這段時間,找個機會去問問阿格萊雅關于墨涅塔的問題,同樣的,還有關于神悟樹庭以及瑟希斯。
不過也不著急在此時。
因為,黑塔——不是僅僅裝載了意志的黑塔小人,而是真正的那個、原裝的黑塔——給星發來了一條消息。
□□去往空間站求助了。
三月七的情況是一方面,他們與列車本身斷聯又是另一方面,兩者疊加在一起,已經足夠撬動列車組去消耗一個來自天才俱樂部成員的人情關系了。
同伴才是最重要的那個嘛。
翁法羅斯確實是個有意思的世界,所以吸引來黑塔的目光再正常不過。
星仍然無法將消息對外發出,從黑塔發來信息的情況來看,她應該也無法保證自己的每一條消息都能夠送進這個世界來,不過,能送進來就已經是很大的突破了。
星為這條消息興奮了好久。
她雖然才睡了三個小時,但是這條消息一出就徹底不困了,第一時間拉著四個人在一處私人湯池(雖然注定避不開阿格萊雅的眼線)開了個簡短的會議。
黑塔說這是一道謎題,她會解開,那么其實如果危險不要太快蔓延過來,此時已經幾乎可以躺平了。
黑塔錯的概率很小,小到微乎其微,甚至在這種讓她感興趣了的題目上可以直接忽略不計:因為越是簡單的問題才可能因為黑塔女士的未曾上心而出點什么稀奇古怪的問題,這種需要深入鉆研的,很顯然,倘若一名天才俱樂部的成員在追根刨底了一段時間之后仍然得不出答案,她就會去搖幾個平日里經常和她混在一起的天才來一起解題。
這可還算是黑塔的專業領域呢,模擬宇宙都開那么久了,對于星神以及命途的研究也已經展開過那么多了,換成一個翁法羅斯,誰能說不是手拿把掐?
如果這種陣容都解不了題,那就只能給出唯一一種可能性:
這個謎題本身是由星神給出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雖說棄療會成為比較理智的選擇,但是肉眼可見沒有人會選擇放棄——不過這種可能性其實也不算太大,而且星神的話……或許阿哈哪天就很感興趣地過來看上一眼了呢?
星做為本次會議的主席,非常高興非常積極,主動在會議最開始的那會兒鼓掌:“為了慶祝我們終于要結束坐牢!讓我們先高喊三遍黑塔女士舉世無雙!”
丹恒按在她的頭頂上,將她從桌上按了下來:“差不多就行了。”
星:“……哦。”
她癟了癟嘴,老老實實地將發言的機會讓給了其他人。
如果不給抽象的話,她就真的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了。
誠然,她也不是只會抽象,但是連軸轉著肝地圖,對于人的大腦還是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影響的。
她現在就不是個很適合思考的人,因為她的大腦確確實實已經僵硬化了。
丹恒詢問瑞秋和星期日的研究成果:“到哪一步了?”
瑞秋:“差是也差不多了。翁法羅斯人又不是不在意末日,他們先前已經把能研究的都給研究過一遍了,我們只是代入不同的視角再去審視一遍。”
她停頓了一下,說:“現在整理出來的這些信息,或許可以對外傳遞一下。”
黑塔的解密大概是從翁法羅斯的根本機制上下手的,就像是在剝洋蔥那樣從外到內,與翁法羅斯本身的歷史并無關系。
但是從內而外并不是錯誤的解法,如果黑塔對于這些信息沒什么興趣的話,瑞秋覺得□□和姬子應該都能給出自己的想法和判斷。
況且,前期的信息越多,從中尋找切中要害的真正脈絡的過程也就越有解題的快樂,瑞秋將心比心,覺得黑塔倒也就不至于對這些線索一點都看不上。
“冒險用一首歌對外傳輸信息,我覺得賭這一把是值得的。”
哪怕她的曲庫中,她現在考慮下來,效果比較好的也就那么幾首,用完一首,下一次效果會不會那么好……
不會。
在去往艾格勒波利斯還沒有消失的時候,瑞秋嘗試了一下先前曾經用過的歌曲。
她是從浮黎對自己感興趣的機制上開始思考的。
如果是因為她上輩子的這些記憶,從而引發了浮黎對她的格外關注,那么這些上輩子的歌曲,應該也是因為并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而效果頗佳。
所以,她嘗試了下再次變成奧特曼,去與彼時駐扎在郊外的一支紛爭泰坦手下的天譴士卒作戰。
效果對比相當明顯:力氣有所減弱,速度也是,雖然戰斗的效果還是一樣的好,但如果換作是上一次的話,她大概可以在十秒鐘內結束戰斗。
同樣的,這一次的力量消耗也沒有上次來得強烈,如果有需要的話,還能再來上一次二段變身。
不過,同樣是受限于這樣的問題,瑞秋當前也有了和緹寶相似的問題。
用一次少一次,只能節省著用,盡量保證每一次都用得足夠劃算,利益能夠用在刀刃上。
*
系統并未跳出“消息發送失敗”這樣的字眼。
發出去的消息是一整個名為“翁法羅斯”的壓縮包。
瑞秋狠狠地松了一口氣,但卻沒有停下,她想要知道,這首歌的極限在哪里。
她選擇的是《我和你》,一首非常經典的老歌了,歌詞是“我和你,心連心……來吧,朋友,伸出你的手。我和你,心連心,永遠一家人”。
都心心相印了,消息的傳遞自然不能算是大問題,畢竟手機和網絡做不到的,還可以由心靈感應來實現。
幾乎是在同一秒內,群里的□□下載了這個壓縮包。
瓦爾特:你們恢復通訊了?
瓦爾特:是黑塔女士?
瓦爾特:通訊能夠持續多久?
丹恒做為當前這一列車組上頭一位會定期寫點學術稿件四處投稿的乘客,打字速度比起其他人來都要更快一些,此時就是他在回答。
丹恒:不確定,在嘗試,是瑞秋。
簡潔有效,瓦爾特那邊發來的消息也變得短暫了:好,我知道
瓦爾特:小三月的情況不太好,但黑塔女士說能解決,你們放心。
瓦爾特:你們需要支援嗎?有了黑塔女士在外,姬子和帕姆可以照顧好小三月,我隨時都能進入翁法羅斯。
丹恒:暫時并不需要。
丹恒:壓縮包里都是瑞秋和星期日整理出來的信息,或許對黑塔女士會有幫助。
丹恒:如果下次有必要,我們還會發送消息過來。
丹恒:翁法羅斯人整體還算友好,請放心,我們安然無恙。
最后這一句消息下面,顯示出一條“消息發送失敗”的系統提示音。
“持續時間三分鐘。”
星期日掐著秒表,此時他才放下手,看向也沒有再繼續歌唱的瑞秋。
“第一次,持續三分鐘,感覺怎么樣?力量消耗程度如何?”
瑞秋細細感受了一下:“消耗不算太大,反正沒有上次變身大,但是短時間內我不打算嘗試第二遍了。”
這就是消耗其實也沒有那么小的意思。
丹恒:“等白厄容納了紛爭的火種,下一步就只能是神悟樹庭了。目前還有五位泰坦仍然留存著祂們的火種,歐洛尼斯、艾格勒、刻法勒、瑟希斯、塞納托斯。”
歐洛尼斯的火種為何始終留存是個屬于翁法羅斯的問題,但看起來至少到現在為止,奧赫瑪人都還沒有奪取這枚火種的想法。
艾格勒在天上,塞納托斯則尋覓不到,就像是曾經藏在迷霧里的懸鋒城一樣,如果泰坦們不愿意主動現身,那么祂們就會像是一縷空氣一樣難以尋覓。
刻法勒,誰會去動祂的火種?
不到最后一刻,祂都會扛著由火種點燃的黎明神機,在奧赫瑪的邊上,為這座城市帶來永恒的白晝。
所以只可能先是瑟希斯。
掌握了象征著智慧的理性火種之后,推算剩下兩位不好找的泰坦這一事的難度才有可能逐漸降低。
這都是一步一步來的。
過去的七個火種,翁法羅斯的黃金裔們走過了一千多年,而現在,他們正在盡力加速。
末日畢竟快要到來了。
“阿格萊雅知道的比我們多,”丹恒毫不避諱地說,“她通過我和星提醒你們,這一次興許要你們幫忙。”
如果只是回溯一次時間,去往某一個過去的話,其實用不著他們。
瑞秋:“需要從兩段不同的時空中進行圍剿?我不信這位權柄和時間一點關系都沒有的泰坦能夠躲到歷史里頭去——歐洛尼斯都做不到這一點。”
開什么玩笑,一個個的要是都和時間沾邊,那這翁法羅斯的時間現在應該是個什么破布娃娃的樣子啊。
丹恒搖頭:“應該是與火種本身相關的問題。”
“瑟希斯……和若蟲給出的信息有沒有關系?瑟希斯曾經受過傷,墨涅塔嘗試著為祂修補卻全無結果。”
“難道他的火種還在這一次里被撕裂了?”
星打了個響指:“我覺得就是這樣,所以,大概得回到祂還沒有受傷的時候,不過那個時間段可能太早了一點吧……”
她也不是很清楚阿格萊雅的安排。
但她擺擺手:“問題不大,她遲早要告訴我們的。”
瑞秋笑瞇瞇地點頭,抬起手來,在她的頭頂上輕輕撫摸了兩下,就像是在安撫一只可愛的小奇美拉:“是這樣。”
星被她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后背涼颼颼的仿佛有寒風往里頭灌:“你要干什么?”
從來都沒有動手得如此溫柔的人,一時間做出這樣的動作,著實讓人懷疑自己是不是攤上事了。
但她又沒做什么,她還兢兢業業地給她打工,一直打到昨天晚上只睡了三個小時呢!
瑞秋搖頭:“沒什么。”
她的手轉到星的背上來,又一次輕輕拍了拍:“幫我多打聽打聽奧赫瑪街頭巷尾的傳聞,好不好?”
星又一次打了個哆嗦:“好好,我都答應你——你別再拍我了!我害怕!”
瑞秋遺憾地收回了手。
明明每一只舊夢的回聲都很喜歡這樣被她當成小孩子來摩挲,讓她間歇性地發揮一下自己量不多、出現得往往非常突然,又的確往往無處發泄的母愛呢。
星轉過頭來,努力做到兇神惡煞地瞪了她一眼。
*
街頭巷尾是消息傳播得最快的地方。
當然,萬維網上的論壇也是如此。
星高強度地在這兩個地方來回掃蕩,但是到目前為止,除了大聲怒罵了某個已經死去的渣男,順帶問了問瑞秋知不知道“傳說中的阿卡迪亞”在什么地方之外,就沒能帶回來更多重要的消息了。
沒關系,時間還長,而且這本來就只是發揮一下星的長處——她四處亂創著,總能創出點什么東西來,像是在匹諾康尼的時候,別人都遇不到的事情,星穹列車就能遇到,將那些各有所圖的人串聯在一起的人還是她。
天賦異稟啊,不用不行。
瑞秋這會兒其實還挺放松的。
自從知道外頭有個黑塔女士之后她就放松下來了。
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和天才俱樂部的人比起來,世界上還有幾個人不算侏儒?
既然大家都是侏儒,就像是背起光明的刻法勒以及這些在奧赫瑪的運勢天宮中泡澡的公民們一樣,那,要不干脆拉著星期日也一起去放松放松好啦?
人一旦從緊繃的狀態放松了下來,松懈的那一瞬間是真的會變得比尋常的時候活潑很多的。
算是觸底反彈嘛。
奧赫瑪這個地方也有點這個調調,不過更應該說是物極必反,這兒的人都很喜歡在云石天宮里面痛痛快快地泡澡,泡一會兒跑出去吃點什么喝點什么,然后過會兒繼續去泡。
瑞秋在自己的開拓日記上這樣寫到(雖然她并不是星穹列車的無名客,但是至少在這一方面物資從未匱乏的帕姆也給她塞了一大堆,還給星期日也塞了,說是既然你們現在在做的事情就是開拓,那么寫寫開拓日記也沒有問題,很簡單的,愛怎么寫怎么寫):
星期日不去,太靦腆了,三催四請總算是答應了,衣服穿得比本地人兩個加在一起用的布料還多,嘖。
所以,其實還是很成功的,畢竟她最終還是拽著星期日出了門,并且,也是確實走到了試溫區,伸手開始嘗試冷水區的溫度和高溫區是否都在承受范圍之內。
要不是因為路上聽到一個短發的女子正在激動地對著身邊的人講著一個恐怖故事的話,興許她真的會饒有興致地拉著星期日去試試看在高溫池里吃點冰的。
買兩個雙拼的,四種不同的味道,每一個她都要嘗嘗。
但是這個恐怖故事輕易地拽走了她的注意力。
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某人在逃難前來奧赫瑪的路上與家人失聯,遇到了個穿著黑色長袍的人,對方把劍搭在他的脖子上,問他今天是星期幾。
他哆哆嗦嗦地回答了一句“星期三”,隨后,那舉著劍的黑斗篷男人就嘟囔了一句大概是“還沒到嗎”這樣的話,旋即轉身跳下懸崖。
第60章 黑袍面具人
黑袍,面具,嘴里嘟囔著“時候沒到”,還一轉頭就往懸崖下面跳。
這種有點陰濕的行為,多少帶著點兒弄死別人也弄死自己的精神——對于一個已經將列車上頭的愛恨情仇都給搞明白了的瑞秋來說,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名字是星核獵手里頭的那位。
刃。
怎么說呢……給他一個弄死丹恒的機會,他也能這樣盯著日期,發現還沒到就跳一下把自己弄死一小會兒。
大概也是因為在大腦中第一時間代入了這樣的形象,瑞秋全然不覺得這是個恐怖故事,甚至還有一點點想笑。
咳,還是……還是要正經一點的。
瑞秋走上前去,詢問對方:“你好,請問,你方才說的這個恐怖故事的主人公是誰?”
那個正在講故事的短發女子是真心實意只在講故事而已,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反應過來有人真的對這個恐怖故事感興趣了。
“不好意思……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到底是誰遇到了這件事,我不清楚。”
瑞秋點了點頭,沒有放開她,接著追問:“那你知道故事發生的那個懸崖在哪里嗎?”
短發女子:“準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但我大概確定它的范圍,只要這個故事傳說得沒錯,那么,也就是沿著出城的道路,朝著去往神悟樹庭的方向走,大地獸慢速走上大約一個小時,再朝著左手邊走上十分鐘。那邊有附近最高的懸崖,而且小路也相對最為錯綜復雜。”
她有些好奇、還帶著少許害怕地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兩位:“你們……你們是打算出城去探險嗎?奧赫瑪之外的地方都很危險的,你們……”
翁法羅斯從來都不缺好奇心很大而且滿腦子都是作死的人。
前段時間才傳出來了個消息,說是有人想要用蠟和羽毛黏出一個翅膀來,像是飛鳥那樣直接從地面飛到天空,沖破艾格勒的封鎖,傳聞中對天外的禁忌。
據說這家伙被阿格萊雅抓了起來,現在還被關著呢,什么時候能把人給放出來……大概是看這位什么時候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尋死而不是在追求真理吧。
短發女子屬于奧赫瑪居民中的理智派,她想要勸這兩位別把自己坑害到危險境地之中。
瑞秋對她微笑:“放心吧,我們不會沖動的,只是有點好奇而已。”
短發女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她才不信呢,如果只是好奇的話,誰會問到這么細致上去啊。
但是她的善意也就到此為止了,關心對方一句,至于說之后對方打算怎么做,那就是對方的事情了。
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只要心里還懷著作死的想法,那早晚都是會作死的。
短發女子轉身,不再理他們兩個人了。
瑞秋也沒再細問,她轉頭找了個小小的溫泉池子隔間,拉上了外頭隔絕的簾子。
星期日:“形象上,和那場戰爭中出現的,殺死了很多黃金裔,讓戰爭勝利的天平朝著一個方向傾斜的那個黑袍面具人,與這個故事中的有所重合。”
其他人在聽到這則故事之后,大概都會覺得是那個講故事的人胡編亂造的。
畢竟這個問題確實有點兒離譜,而跳下懸崖什么的確實又太具備戲劇性了。
然而如果結合上他們先前從戰爭中找到的一個特殊形象的設定,那么,這些顯得似乎有些離譜的地方,也會在轉瞬間變得合理起來。
外型上的相似;
先前敲定出的穿越時空的設定。
“只可惜,我們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說出這個故事的,本來還可以問出更多細節。”
星期日從一個在那場戰爭中幸存下來、但也因為戰爭的殘酷而發瘋了的人的囈語中找到過一些線索。
這人當初站在黃金裔的一端,但是他家中有人站在元老院的立場上,是個很有錢的人,于是在戰后一直都在接受著來自法吉娜的祭司、同時也是翁法羅斯這兒相對來說最讓人安心的醫生給予的治療。
因為得的是心病,所以來的醫生也有點心理醫生的特質,每一次的治療都會留下點記錄,從而好進行治療效果的比較。
這份治療記錄,外加上相關的一些詩文,這些都是星期日負責的內容。
他將重要的部分摘錄下來,直接插入了給瑞秋看到那份“報告”當中。
是直接發送在手機上的文檔報告,因此此時瑞秋還能夠拿出來對照著看。
其中有一頁上,這名大概是得了ptsd的病患這樣對醫生說:
他是從地獄里來的怪物,他的攻擊與他的武器都是扭曲的,像是黑色的、煙氣四溢的蛇。
形狀看起來相對扭曲的武器,而且據說是長劍,所以這玩意一定有著比較鮮明的識別度——或許也可以像是一張證件照一樣,指向確切的某個人。
或者,某一群人。
“關于這一點,其實我原本是想著,找個機會去問問與之相關的其他人的,不過暫時還沒有時間上門拜訪。”
不得閑,又或者說,是還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
關于這場戰爭的詳細情況,星期日在文檔邊上寫了一個人。
元老凱妮斯。
也就是那位先前和阿格萊雅當面對峙的、頭發已經變成了灰白色,據說曾經是個嬌滴滴的閨閣大小姐,但后來在那場戰爭上,做為刺客刺殺了一名黃金裔的元老。
不過,對方與阿格萊雅針鋒相對的模樣看著有點兒過于明顯了,以至于雖然瑞秋知道他們與阿格萊雅之間有一些共識,也確實沒有完全站到一起去,但暫時她最好還是不要與之相接觸。
“的確,她是那個時代的人,并且不管是在站前戰后,地位也都挺高,她或許會對情況有些了解。”
瑞秋拿著一杯冰飲料,里頭泡著一枚無花果,口味略有點怪。
“得找個機會去問問她,不過,興許可以先出城一趟,哪怕只是看看現場。”
畢竟,被恐嚇了的那一位并沒有說那位穿著黑袍的面具男是從什么地方冒出來的,而從對方跳崖的情況來看,應該是那種憑空出現的時空穿越。
去找找現場遺留下來的痕跡吧,興許從痕跡中能夠找到些什么,與時間有關的消息呢。
除非此人的傳送是零幀起手,就像是迷迷,或者是瑞秋這種開口唱歌的一樣,否則一定會有些痕跡留下,而另一方面,倘若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夠嘗試一下回溯。
歐洛尼斯的禱言嘛,雖然歐洛尼斯本泰坦對于這些神術的借用持有十分乃至九分不滿的意見,然而偶爾用用……確實是挺好用的。
*
黃金裔的貴客,阿格萊雅的上賓,這樣的身份使得瑞秋他們出城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被阻攔。
尤其是,他們并沒有四個一起出城。
只要還仍有同伴留在奧赫瑪城內,按照當前阿格萊雅對于這群人在伙伴這件事上頭的堅持的了解,她就很放心他們隨便跑到哪里去了。
但是,她仍然拜托了遐蝶與他們兩人一同前往。
這倒不是出于什么監視的考量了,而是在阿格萊雅的了解中,瑞秋和星期日都屬于那種不是非常擅長戰斗的類型。
自保當然沒問題,然而一旦遇到什么危急的情況,最好還是有一位擅長近戰的人能跟在他們身邊。
萬敵身上的傷還沒有徹底養好,再用屬于壓榨病患;
白厄此時正在尼卡多利的試煉之中,分身乏術;
緹寶也不是專精戰斗的類型,三個輔助一起出城,純屬是覺得輔助太多想要浪費兩個了;
總不能讓阿格萊雅本人上吧。
那就只有遐蝶了。
雖然,如果帶上遐蝶的話,就意味著如果不讓緹寶開萬界門,大地獸也無法乘坐,就要純靠步行走上好遠。
瑞秋倒是不介意,出門在外的物資阿格萊雅會準備的,至于在野外生活,她沒怎么體驗過,對此整體有一種好奇并且躍躍欲試的沖動。
遐蝶彬彬有禮地站在了兩人五步開外的位置,半點靠近的意思都沒有,雙手交疊著放在身前:
“二位閣下,現在就要出發嗎?”
瑞秋對于遐蝶身上的情況還是很好奇的。
尤其是對方身上的觸之即死的設定,這玩意看起來有點可以卡bug……
于是在出發之后沒多久,瑞秋就開口問遐蝶了:“遐蝶小姐,要是你和萬敵握手的話,他會死嗎?還是說你的詛咒會失效?”
遐蝶停頓了一下,她搖頭說:“我們并沒有嘗試過,瑞秋閣下。”
瑞秋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真的挺好奇的。
當然,還有星核獵手的那個刃,不過根據星的說法是,她考證出來對方的不死能力來自于曾經入侵過羅浮的豐饒令使倏忽。
卡芙卡的壓制都會在接觸到建木以及故人故地的時候變得更為艱難,至于說沒有到令使級別的遐蝶……
她覺得玄。
所以,對方身上的不死其實也就是在一定實力之下的斬殺線,瑞秋本人并不覺得這算什么,頂多就是遐蝶自己無法控制得好這一能力的發作嘛。
她笑著對遐蝶說:“你可以多向星問起星核獵手那些人——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一位很愿意來試試看和你握手。”
況且,像是遐蝶這樣的人,大概仙舟聯盟會很樂意和她有所接觸的吧?還有巡海游俠們。
不管是對付豐饒民還是對付蟲群——只要弱于某個標準,就能保證全部死去,這樣的能力簡直就是清雜標配,可以少派出多少士卒、少清理多少戰場啊。
而且,仙舟還有令使。
令使應該能夠免疫這種影響吧?
反正,如果翁法羅斯有機會和外面的世界連接上的話,瑞秋認為遐蝶大概有概率是頭一個發家致富的。
除非啊,只是除非,元老院中的元老們覺得黃金裔們黃金色的血液里面能夠提取得出黃金,而公司又沒有拿出分裂金幣這種恐怖的東西來摧毀這兒的金本位制度。
所以說,瑞秋偷偷地朝著遐蝶那邊瞥了一眼,她們這些黃金裔身體內流淌的血液里,是否真的有黃金呢?
遐蝶當然想不到瑞秋心里在想著的是什么,她本來是想要盡量保持沉默的,但是瑞秋感興趣的東西太多,于是她也就不得不在一路上說了不少和死亡泰坦塞納托斯有關的故事。
瑞秋甚至連她的祖上都問了。
比如說,她的尖耳朵是不是因為祖上曾經有過精靈?現在還存在純血的精靈嗎?為什么塞納托斯選擇的是她而不是其他人?
“不過,瑞秋閣下。”
遐蝶說得有點多了,甚至于她開始感覺到口渴,不得不從隨身的背包中拿出一瓶水來喝了兩口潤過嘴唇。
“我本人……至少是從我有記憶以來,始終都沒有見過塞納托斯,正相反……我還在尋找著祂,我想要拿回祂從我這里取走的半身。”
“您方才詢問的這些問題,同時也是我想要詢問的問題。”
她已經說到這一步,哪怕瑞秋一直都知道遐蝶不想說更多,只是在裝作看不懂氣氛地不停向對方索取著更多的信息,這會兒也不能再繼續視而不見了。
她點點頭,對遐蝶說了感謝,倒也沒有轉頭就去和星期日嘀嘀咕咕。
如果他們在交談,遐蝶勢必要在旁邊聽一聽,按照阿格萊雅的習慣,他們一直以來勢必都是這么做的——但是瑞秋又確實不怎么想讓對方知道自己正在聊些什么。
于是,一直到當晚,這一行就都保持著一定程度上讓人不那么舒服的沉默——直到坐下來歇息。
奧赫瑪之外的地方總是如夜間那樣黑暗的,因此也就無所謂是白天還是夜晚了:反正只要累了就都可以坐下來休息,升起一團篝火,而且,如果膽子足夠大的話,扎個帳篷,或者干脆不扎帳篷,睡在野地又或者是廢墟里頭。
大地獸的行進速度其實還是挺快的,他們正常速度走上一個小時的路程,換算成人類正常的行走,差不多就是六個小時左右。
距離出城到現在,大概已經走了四個小時了。
瑞秋的能力并沒有多大程度上地強化她自己——而很顯然在匹諾康尼的幾個月時間很大程度上消磨了她本人曾經被她自己自豪而帶有調侃性質地碰瓷過的“翠平一樣強壯”的體質。
曾經的瑞秋也碰瓷不了翠平;現在就更不用說了。
四個小時,路途并不平坦,還要負重,她感覺這對于自己來說略微有些超過了,于是舉手申請先在這里休息上一段時間。
畢竟后半程的路會更難走一點,有更多崎嶇的廢墟,還有雖然不算很長,卻需要走上很久的小路。
在中間休息上一段時間,確實是非常合理的。
遐蝶沒有意見:必須步行就是因為她的加入,對方原本是可以租借一只大地獸的,已經為她的加入做出了妥協。
于是,荒野中點燃起了篝火。
不算大,但是很溫暖。
瑞秋伸手在火焰邊上,把自己的手烤得暖和了一些。
奧赫瑪的郊外還算好一點,但是再往外走上一段路,無光也無火的地方溫度就驟然冷下來了。
瑞秋想起在黃金替罪羊的囈語,那些翻譯出來的文本里頭,說光和火其實都是人類最原初的罪愆的內容。
內容到現在為止也還不太好對應成為不那么謎語人的內容,至少瑞秋沒想明白這一句在說的是什么。
如果有什么證據能夠證明黃金替罪羊只不過是一些用來哄騙別人的文青小游戲的話,瑞秋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把這玩意給拋開的——它確確實實看起來像是個文青花了點時間做出來學、“愚弄世人”的小東西。
不管是扎格列斯還是阿哈,想來都會為了這樣的玩笑而鼓掌。
烘烤過一小會兒的手變得溫暖了起來,但是溫暖到的也就只有在皮膚表層的位置。
寒冷的感覺仍然隨著先前的寒風留存在她的骨骼和更深處的肌肉里頭。
她還是有點冷。
瑞秋于是對著星期日伸出手。
她知道遐蝶還在邊上,但是外人怎么看,她渾然不在意,甚至還有點想要借著旁人的注目去影響、“威逼”星期日更多一些。
她說:“我冷,幫我捂捂好嗎?”
星期日不會拒絕的,他對著瑞秋攤開掌心,示意著瑞秋將雙手放在上面,好讓他在隨后合握起來。
但是,瑞秋卻沒有迎合上他的手,而是直接將手指觸碰在了他耳下的翅膀上頭,將指腹點在蓬松柔軟的耳羽里頭。
耳羽中充滿了空氣。
質感相當溫暖,像是溫暖的枕頭或者羽絨口袋一樣,并且還帶著星期日本身的體溫。
如果沿著羽毛往下,能夠觸碰到纖細的羽管,還能夠感覺到一點……皮肉?瑞秋不好說,但是她已經感覺到了少許骨骼的線條,但是她并不很好意思沿著這只小翅膀撫摸下去。
她的大拇指觸碰到了耳羽上釘的耳釘。
耳釘倒是被吹得冷冰冰的了,她一下子將拇指縮回來,一并要往星期日的羽毛里面藏。
星期日的體溫確實要比她的高上一點。
就像是小鳥的體溫比起人類的體溫確實也要高上一點那樣。
星期日的目光下意識地朝著左右看,哪怕也就只有一邊坐著一個遐蝶,其他位置根本沒人。
他真有意思,瑞秋心想。
怎么說呢……
就像是,這種行為落在他身上,總要帶上幾分很有意思的“星期日,你也不想把這些事情讓xxx知道吧”的內斂。
倒也不至于是不想讓人知道,但是偏偏有些內斂且含蓄,至少表達出來的時候是這樣,或許與他自己心里在想著的是呈反差的呢。
否則,他又怎么會一次兩次的愣是不拒絕。
瑞秋想到這里,下意識地捏了捏星期日耳羽的尖端:
興許就像是這個人會喬裝打扮到絕大多數人都認不出來的樣子,去看知更鳥的演唱會,然后在臺下不顧形象地將熒光棒或者應援棒之類的東西揮舞到拉出一團亮閃閃的殘影?
她感覺到耳羽合攏起來。
說句不太好聽……有點引人發饞的話:星期日的翅膀,和烤箱里面的雞翅其實是完全一樣的構造,一段翅根,一截翅中,還有一截和翅中等長甚至更長一點的翅尖。
此時,瑞秋捏在了翅中和翅根的位置上……這樣想起來真的好怪啊,瑞秋甚至感覺到,隨著她這樣的想法不太容易按下去,她還真的生出了一丁點兒想要上去咬一口的念頭。
咳,不能這樣想——翅尖的部分就那么繞回過來,像是星期日平時用來遮住眼睛的那個姿勢相似,將她的手指“抱”在了耳羽里頭。
蓬松的羽毛蹭著她手指上的皮膚,四周的空氣都含著暖意,溫暖且干燥地一點一點將她的兩只手給熨帖地變得感覺不到半點冷意。
——也像是這樣。
雖然會下意識地左顧右盼,像是害怕被人發現一樣,但是明明旁邊的確就有人,他卻還會給予回應。
瑞秋的余光朝著遐蝶的方向瞥了一下:她希望對方不要太在意……雖然確實在她面前進行一些肢體觸碰好像是在戳她的傷疤,但是或許她能夠理解一下正在一種奇怪的、雖然沒說卻好像是已經說了的狀態當中的……
她也不好說是什么。
但是她也知道一直這樣不太好。
于是,她悻悻地,終于還是在短暫的拖延之后,將手放了下來。
星期日的耳羽仿佛有一瞬間像是要挽留她一樣。
瑞秋不確定那略微的一收到底是下意識的,還是當真有這個想法。
但是她稍微、只是非常輕微地、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讓自己朝著星期日那邊靠了靠。
*
在荒野中休息毫無疑問是一件不那么理智的行為。
不過,只要有客觀實力在,就算在危險的地方表演雜技都行。
瑞秋小憩了一會兒,她在睡過去的時候只裹了一條毯子,但是等到睡醒過來的時候,肩膀上頭又被披了一層輕薄柔軟,但是異常暖和的織物。
她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是星期日的那條長圍巾。
瑞秋的睡相不能算是太好,所以這條圍巾有一端從她的肩膀上垂落,掉在廢墟角落,角落里有些泥灰,把圍巾的一角弄臟了些許。
她坐起來一點,將這條圍巾卷起來,在懷里抱了一小會兒,想要瞇著眼睛假裝睡著,但此時遐蝶卻已經醒來。
瑞秋對她擠了兩個小表情,不過遐蝶沒能意識到,她開口說話,問瑞秋怎么了——這下是徹底沒戲了。
瑞秋抱著圍巾,輕輕嘆了口氣,將它遞還給了悠悠轉醒的星期日。
真可惜啊。
她心想。
如果下次是和星一起出來的話,興許就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不過也不一定。
興許是姬子……比較合適呢?
*
沿著小路前行過一段時間,瑞秋在黑暗中看到了一處落差極大的懸崖。
懸崖之下空落落的,沒有長著什么雜草、樹木,并且這一整排的懸崖都是這個樣子的——換言之,那個跳下懸崖的黑袍面具男,一定不是借著懸崖藏起來了。
瑞秋看著這么高的懸崖,頓時打消了也跳下去試試的想法,雖然說隱形的翅膀應該也挺好用的,不過她確實也不想讓自己飛上那么長的一個來回……
怪累的。
她在懸崖上找著有沒有什么痕跡的殘余——沒有發現。
嘗試著開啟了記憶命途的力量,一點點追溯此地曾經有過的痕跡——瑞秋在這一道上跟著黑天鵝學習了,學得還行,至少相對來說是最為精通的一門——她能夠感覺到一些波動,但是有一股力量正在與她對抗著。
一股……很強烈的力量正在與她對抗,力量的主人比她強出不少,以至于只是留存在這兒的力量也能夠強行掩蓋著自己的痕跡,不讓她有所覺察。
或者說,不讓她覺察到更多。
瑞秋短暫地猶豫了一下。
她在想自己是否要真的用上更多的力量去掀開那些此時正被掩蓋著的信息,畢竟,很有可能會被對方發現……他們在場的三個人……
瑞秋咬了咬牙,一瞬間加大了自己的力量輸出。
遐蝶的戰斗力應該還挺不錯的,星期日……她相信星期日。
當然,她也相信她自己。
瑞秋可以確定,這位先前出現在這里的人的實力雖然比她強上一截,但是應該不至于強上太多:因為她在加大了輸出力氣之后,確實撬動了對方的掩蓋。
還沒有強到讓她望著對方的背影完全沒辦法的程度。
瑞秋看到了過去的影像,斷斷續續的,像是從一卷已經老化了的錄像帶中轉出來的景象一般。
這些畫面也一并出現在了星期日與遐蝶的眼前:
一個個子高挑的人,披著一身黑色的斗篷,戴著面具,手中握著一把扭曲的,漆黑的大劍,胸口的金屬紋路拼湊除了一個巨大的圓環,而在圓環的中央是一片極致的黑。
男人從一片接近于黑暗的暮色中走出來,就像是……就像是用手中的大劍將空間劃開了一道口子,然后從中鉆出來的一樣。
他看到了不遠處迷路的男人,對方也看到了他——他的身形詭異且快速,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現在了男人面前,那把扭曲的大劍搭在了男人的肩膀上,隨后沙啞的,聽起來也是經過了扭曲的聲音響起:“今天……是星期幾?”
瑞秋猛地一低頭,在“星期幾”這三個字響起的同一時間,她聽到了尖銳的物體將空氣切開的呼嘯聲。
也是在同一時間,她的眼角余光閃過金色的光芒,幾根同色的羽毛從星期日手中飛出,朝著她的身后而去。
瑞秋回過頭。
她看到那幾根金色的羽毛擋在了一把扭曲的黑色大劍的劍鋒之上,擋得有些吃力,在她回過頭不到一秒的時間里,就崩碎在了大劍之下。
對方果然有所覺察。
但瑞秋尚且無法確定,這到底是對方感覺到了自己的力量被撬動,還是因為對方從某個高于時間線的維度,看到了發生的這一幕。
她不敢分散太多的心神,而是盡快加入了戰斗。
遐蝶的鐮刀滑過一個巨大的圓弧,她已經沖了上去,長鐮舉起,迎上了這一把扭曲的巨劍——下一秒,她被這把大劍給掀翻了出去。
這一把黑色大劍勢大力沉,相當兇險地朝著瑞秋砍了過來。
瑞秋朝著邊上躲過,她一邊快速逃避著,一邊開口歌唱起來,她當前只能想到一首《奇跡再現》能夠最快地表現出足夠強大的戰斗力。
而此時她已經需要去想第二首歌好唱什么了,畢竟《奇跡再現》是有有效時間的,她同時也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再來上一遍《奇跡再現》,畢竟……同樣的攻擊形式再來上一遍,她懷疑對面的那把大劍興許能夠擋下這些攻擊。
快想……快想……瑞秋雙手合握接住這把大劍,她不怎么熟練地運用著奧特曼的攻擊方式,大腦中思考著《齊木楠雄的災難》的主題曲是哪一首。
死腦子,快想想啊!
但是《齊木楠雄的災難》但主題曲她實在是想不起來了,瑞秋靠著奧特曼的力量,一時間和面前段黑袍面具人打了個有來有回。
奧特曼還是很強的……尤其是她身邊還圍繞著一圈金色的光芒,所有的舊夢的回聲都在貼著她旋轉,放大她的力量。
但是,倒計時時間快要到了。
奧特曼毫無疑問是超強的,星期日給予的同諧增益也毫無疑問是超強的,黑袍面具人那毫無破綻、精妙絕倫的劍法一開始的確讓她有些棘手,但是現在,她逐漸感覺到自己勢大力沉的戰斗效果頗為不錯,至少在短時間內對對方完成了一波壓制。
她猶豫著自己是否還要再進行一次《奇跡再現》的沖擊,興許能夠趁著短暫的變身時間直接將對方打暈過去,如果能用最后一點力量壓制對方到奧赫瑪的話……
正在瑞秋猶豫間,面前的黑袍面具人身側突然出現了一些灰色的殘影。
這些殘影,或者說是分身,在分開之后驟然合一,此時出現在黑袍面具人身前的,是一個莫比烏斯環形,卻又被切分成了不同片狀的……
翁法羅斯。
瑞秋在心中念過這四個字。
對方不對勁,很有可能是知道翁法羅斯當前情況,或者干脆是想要干涉翁法羅斯運行的底層邏輯的存在……不能讓對方把這一下攻擊運用出來。
哪怕只是感受著攻擊前奏的氣勢,她也能夠從中體會到極強的威壓,如果真的落下來的話,她大概率是接不住的。
不僅接不住,興許還是極大程度的重傷。
奧特曼的有效期剛好到了,瑞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她腦袋里只轉過了一個小時后看的動畫片的畫面——一只巨大的神龜,轉出了一道幾乎讓人絕望的風墻。
時間緊迫,她也想不了更多了。
能防出去……就防出去吧。
至少盡量不要讓太多的攻擊落在他們身上。
遐蝶的鐮刀已經橫了起來,星期日在匆忙間抬手來攥瑞秋的手腕,但瑞秋已閉上眼睛。
“奔跑在人群里面
我看不見
偶爾會而孤單遇見
在原地轉圈圈
我跟自己面對面
踮起了腳尖
靠近了一點
夢就住在前面
……
我追著夢的光點
是因為有了勇氣
才不怕危險
你的愛沒有上限
給我力量繼續往前
……”[1]
瑞秋并不擔心自己來不及唱,因為她清楚地記得這部名為《神兵小將》的動畫片里頭,每個人都有足夠長的變身時間。
總之,就當是時停好了,畢竟反派的素質也沒有高到了能夠在正派變身的時候不動手的程度。
的確是時停,至少瑞秋并未看到對方的大劍繼續往下切來。
她還看到一只舊夢的回聲正在變身,因為只有眼角余光看到,所以她只知道是一只舊夢的回聲,卻無法確定到底是哪一只。以及,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或許是因為她身邊沒有什么跟隨的寵物吧,總之份額就被挪移到了星期日那邊。
原本看起來纖細而優雅的金色小天使,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只圓溜溜的小烏龜模樣,色系還是那種飽和度不低的紅色。
但是一道強勁的龍卷也在同一時間生成了,巨大的力量卷起了黑袍面具男的袍子,甚至正在掀開他的面具——
他的大劍頓時一秒都不再往下揮落,方才那看著只要用出來就能切了他們半管多血的大招也不往外放了。
一手裹住了黑色長袍,一手捂住了面具,對手沒有再糾纏,而是朝著一旁的懸崖,熟練地跳了下去。
瑞秋松懈了一口氣。
變成烏龜太虛的那只舊夢的回聲還沒有變回來,瑞秋仍然警惕著,但并不妨礙她判斷對方為何會這么干脆利落地跑掉:
“他不想被我們認出來,但是如果他是個我們從未見過的人,似乎也不用如此干脆。”
“或許,面具下會出現一張我們……不,應該是遐蝶小姐你認識的臉。”
遐蝶也盯著那像是黑色的蝙蝠一樣消失在了懸崖之下的身影。
“或許的確如兩位閣下所言。我們需要將這件事回報給阿格萊雅閣下。”
她掏出傳信石板,原本就沒怎么松開放平的眉頭一瞬間變得更緊促了些許。
瑞秋看著她。
“消息不太妙……”
遐蝶的聲音遲鈍了幾秒后才響起,帶著些許凝重。
“阿格萊雅閣下方才對我發來消息,說白厄閣下的試煉失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