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體力旺盛 她簡直無法直視那……
蕭國公高高揚起手掌, 淮王妃下意識緊閉雙眼。
然而耳光遲遲沒有落下,再睜眼,蕭國公已負手而立,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你的命,從來都由不得你。這件事兒你給我好好爛到肚子里, 一口咬死你不知情就是。憑淮王那個腦子,他想不到是你設的計。你就繼續做好你的淮王妃, 早日生下嫡長子,其余的不需要你操心!
說完, 拂袖而去。
淮王妃終于脫力側倒在地上, 面無表情。
日后的日子定然會比現在還要難過, 她想掙扎著爬起來, 恨不得一頭撞柱結束這痛苦的一生,徹底解脫。
但無論是嬪妃還是皇家宗婦,自戕是禍連家人的大罪。她想到家中同樣難過的母親,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沒入鬢角。
是啊, 她這條命,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她只能蜷縮起身體, 在無人的室內大哭一場,甚至不能發出太大的聲音,以免被人聽見。久違地發泄完情緒, 她還是要咬牙站起來,繼續戴上假面, 維系她身為淮王妃的體面, 操持整個淮王府。
傍晚,宮里有消息傳出,淮王被降爵, 由親王降至郡王。
虞悅從梁璟的懷抱中坐起身,驚訝道:“罰這么重?”
“誰叫當時皇長孫出世時他鬧那么大,如今不止他,整個皇家都成了全京城的笑話,皇家血脈險些被玷污,父皇丟了面子,加之玉京真人的預言,降爵已給他留夠了面子!绷涵Z手上一邊繞著她的發尾一邊給她解釋。
虞悅又靠回身后溫暖寬闊的人肉靠背,重新舉起手上的書看,沒看兩眼,又放下,隱隱有些擔憂道:“照淮王那個暴脾氣,淮王妃豈不是要慘了?”
“你是說淮王會把氣撒到淮王妃身上?之前估計就沒少有過吧。”
“不是,雖然淮王妃本意只是想解決孟柔,但他肯定會怨淮王妃設計害他的!
大多數人遇到事,第一反應都是先從別人身上找錯處,更別說不可一世,高高在上被捧大的淮王了。
“淮王妃設計?”梁璟的語調帶著疑惑。
“是呀!庇輴偺ь^看著他,“咦?外面都是怎么說的?”
“淮王準備夜會外室前,沒有提前知會她一聲,所以才撞上了二人!
原來傳成這個樣子了。
虞悅道:“早上我聽到的是淮王得了信兒,怒氣沖沖去找孟柔,果然發現二人在行茍且之事!
她這樣一說,聰明如梁璟,立刻就明白過來了,道:“無非是內宅斗爭鬧到外面了,不必分出心思管他們。人各有命,路都是自己選的!
虞悅幽幽嘆了口氣,默默感慨了下內宅女子的不易。
“我明日就要走了,你還有心思想其他人?”梁璟下巴擱在她頭頂上,不爽道。
宣文帝早朝時下旨,差梁璟帶官員前往河南道賑災。
不用想也知道,他這是為了防止有人貪墨來之不易的賑災款。這方面除了梁璟,他誰都信不過。
這是為梁璟累積民心的大好機會,他再舍不得也要去。
“若是現在就開始想你,我就要多想你一天了,對我是不是太殘忍了?”
虞悅笑得嬌俏,梁璟偏過頭去親她的唇,末了離開時還用舌尖輕舔了一下,“今日也沒吃糖,嘴巴怎么這么甜?”
知道他愛聽,虞悅就哄著他多說些。更何況,她也確實不舍,他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路上有許多流民與土匪出沒,也不知他會不會遇到危險。
在梁璟溫柔的凝視下,她突然感到一陣撩人的熱意氤氳在房間里,也清晰地感知到源源不斷地從手心傳來的,他衣料下升高的體溫。
他們的鼻尖近幾乎都挨在一起,他綿密的呼吸噴灑在她的皮膚上,灼燒著她的理智。
一種不言而喻的氛圍縈繞在他們周圍,一觸即發。
梁璟的喉結微微滾動,低聲道:“我去找張太醫遍尋古籍,找到了一種男子服用的避子藥,我已經提前吃過,你不必再擔心了!
“你……”虞悅震驚又感動,與他分開些距離,定定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自從那日消食湯的烏龍事件后,每晚他們還是睡在一處,他都沒有再鬧過她。
即便是情到濃時,到最后一步前也及時止住,親親她安撫,說張太醫說過她一年內不能有孕,他不能再冒險。
“會對身體有害嗎?”虞悅問道。
“不會,”梁璟緩緩湊近她,“就算是有害也是我擔著,你沒事就好。”
虞悅手握成拳輕輕在他胸口上錘了一下,“說的什么話,你若是英年早逝我就改嫁,找個比你長得更好看,身材更好的……嘶!”
梁璟眸底的暗色閃了閃,不滿地在她唇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貼著她的唇瓣道:“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的。”
語音剛落下,一個洶涌而熱烈的吻落了下來,將她后面的話全部吞噬。
她閉著眼睛感到一陣天翻地覆,迷迷糊糊中她不小心按到某個地方,惹得梁璟悶哼一聲,兩人的唇舌終于分離開來,虞悅喘著粗氣眼神迷離地看著身下的男人,青絲落在他的耳側,與他的墨發交纏在一起。
再往下映入眼簾的是他凌亂的領口,大敞到腰際,泛著淡粉色的白皙肌膚一覽無余,虞悅伸手按在勻稱而結實的胸肌上,問他:“你怎么總喜歡把我翻上來?不應該是你在上嗎?”
她發現他很喜歡這樣,擺出一副任人施為的模樣,等她耗盡力氣了暗自偷笑再翻回去。看似他被動身處下位,實則全由他掌控。
他的手掌覆到她的后頸上,扶住她的后頸將她拉到身前,額頭相抵,眼神中是不加掩飾的,濃烈直白的侵略感。
“沒有什么應該不應該的。我喜歡被你占有,喜歡看你為我動情的樣子,喜歡你……”
他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自信表情,不知為何這樣的自信在他的身上格外迷人。
虞悅盯著他眼尾那抹沾染著情.欲的暗紅,這抹艷色讓他本就勾人的桃花眼變本加厲,讓人忍不住想欺負他。
她緊咬下唇,用盡最后的理智道:“能不能去床上……”
沒有回答,一只大手撫上她的后背,落在腰間。涼絲絲的空氣親吻著她的每一寸肌膚,隨后這一絲絲涼意被溫熱濡濕的柔軟觸感帶走,所到之處皆變得灼熱。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她仿佛一葉扁舟顛簸在滔天巨浪中,隨時會傾覆?勺罱K還是不敵一波又一波洶涌的狂潮,沉入深水中。
她完全放棄掙扎,任由自己沉溺其中,不知饜足地求取彼此。良久,她感受到一股力量將她撈起,放置在了平穩寬大的甲板上,于是安心地沉沉睡去。
等虞悅再醒來時,旁邊的位置已經冰涼一片,應是已經離開許久了。
憑著昨夜的記憶,她從脖頸的被子處打開一個口,向下看去,只見胸口和腰間隱約點綴著斑斑點點的紫紅色痕跡,不用想都知道脖子上也未曾幸免。
他昨晚比第一次時鬧得兇多了,也許是因為兩人馬上就要分開,提前涌上的思念與不舍都化作了行動。
經此她才知道那晚原是他盡力收斂過的。
恐怖如斯的體力。
繡鳶進屋伺候她洗漱的功夫,她讓繡鳶順便把床單換了,自己裹著被子在一旁的椅子上坐著,目光不斷向軟榻游移。
她簡直無法直視那張軟榻了,以后還要怎么單純地窩在上面!
昨晚要不是她的頭磕到了矮幾上,都不知道何時才能回到床上。
哎呦,真是羞死人了!
“繡鳶,那個……”她下半張臉埋在被子中,眼神閃爍,說話底氣有些虛,“把軟榻上的茵褥也換了吧!
繡鳶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哦”了一聲乖乖去換了。
這次真給虞悅累壞了,在床上休養了大半天,連午膳都是在床上吃擺小桌吃的。
白天過得還算愜意,到了晚上久違地一個人睡時,倒有些不習慣了。
她翻過今晚的第五十六次身,雙手環胸,盯著身邊的空位一臉郁悶地想,從前她一個人睡了十七年,如今就與梁璟睡了十七天,再一個人睡時竟不習慣了。
習慣這么容易養成嗎?
她拉高被子,把整個人都蓋進去,強迫自己入睡。
翌日一早,天剛亮,虞悅就醒了,沒睡夠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想再入睡卻睡不著,不知為何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還有些不安。
她把這一切歸結為不習慣梁璟不在身邊,照常起床洗漱、練武、用早膳。
正當她在方塘水榭中間的湖心亭給錦鯉撒食時,一黑衣男子從天而降。
她和繡鳶不假思索地起勢準備迎敵,定睛一看,是虞崢身邊的暗衛,氣息極度不穩,表情罕見地焦急。
“陛下稱大公子意圖謀反,速派人前往幽州將大公子押回京城受審,方才把定國公全府都押入天牢了!”
魚食從虞悅的手中滑落,在池中散落一大片。她猛地站起身,呆呆地在原地半晌沒反應過來。
大哥怎么會謀反?
她臉色慘白,失神道:“為什么?”
“大公子戰敗,上奏陛下是被范陽節度使有意為難,克扣糧草,士氣不足才導致戰敗,但此封戰報被范陽節度使截下沒能送回京城。后來范陽節度使帶私兵謀反時,被大公子活捉,卻不料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這些都是大公子給老爺的信上所寫,陛下收到的奏報中不知是何內容。只知陛下在收到奏報后震怒,下旨將定國公府圍了起來,全府無論主子下人,只要是活人,全部押入天牢!
第62章 第62章 到嘴的鴨子 樹大招風,財不……
虞悅心亂如麻, 眉心蹙成一團,嘴唇緊抿成一條線,手中死死攥著衣袖。
容不得她多想, 她看向同樣不知所措的繡鳶:“繡鳶,備馬, 我要進宮!
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宣文帝, 去向宣文帝好好解釋這一切。
“駕!”
馬鞭重重抽在馬屁股上,馬兒吃痛, 立刻如離弦之箭飛馳出去, 聲聲馬蹄落在未完全融化的積雪上, 濺起一小灘一小灘沉底的雪水。
好在今日恰逢陰天, 天氣比往日更加陰冷,街上人跡罕至,僅有的行人聽到呼嘯的風聲與激烈的馬蹄聲,紛紛躲避讓出一條路來, 使她很快行至宮門口。
宮門守衛遠遠看著一匹駿馬上載著一個人,正在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而來, 來者不善的樣子,急忙列成一排舉劍備戰,為首的羽林軍首領高聲對其喝道:“宮門禁止縱馬, 來人立刻勒馬!”
然而馬兒的速度并沒有慢下來,馬上之人仿佛不為所動一般, 縱容馬兒繼續疾馳。
弓箭手已準備就位, 隨時等候首領一聲令下射殺一人一馬,首領高舉手中的長劍,正要下令放箭, 馬兒猝不及防被韁繩勒緊,嘶鳴著頭歪向一邊,前蹄在空中高高揚起懸在首領頭頂上。首領被嚇得跌坐在地,半晌,馬蹄才落在他的面前。
虞悅利落地翻身下馬,把腰間的令牌丟到首領身上,焦急道:“我要見陛下!”
首領認出了她,知道她急匆匆趕來所為何事,狼狽地爬起身,恭敬地把令牌雙手遞還給她,行禮道:“參見瑞王妃殿下。若非陛下有詔,見陛下須得先行通報,容在下先派人進去通報,請殿下在此等候片刻!
“我等不及了!”虞悅雙目赤紅,喘著粗氣,“陛下降罪一切由我擔著,與你無關!”
面對眼前這張毫無血色,我見猶憐的小臉,首領實在是于心不忍,但又怕陛下降罪,心中糾結不已。最終一咬牙,心一橫,就算他是為定國公鳴不平,幫定國公一把!
他閃開擋在門口的身子,偏過頭,眼神堅毅地甩向一旁:“殿下進去吧!”
虞悅的道謝隨風飄散在宮門外。她急切地在宮中奮力奔跑,寒風在臉上肆虐,把臉頰拍打到麻木也不停歇。發髻是在府中隨意扎的,固定得并不牢固,因為路上顛簸和奔跑有些散亂,僅有的幾只素釵搖搖欲墜。向養尊處優的干凈裙角,也在泥濘的雪地中被拖得臟污。
不過這些她都顧不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向宣文帝解釋清楚,還家人清白。
她不明白,虞家祖上三代駐守邊關,世代忠良,宣文帝到底得了什么內容的奏報,竟能讓他毫不留情地,把意圖謀反這么大一頂帽子扣在大哥頭上,甚至連定國公府的下人都不放過!
若是誤會還好,若是宣文帝想要鳥盡弓藏……
她吸吸鼻子,用袖子在臉上抹了把眼淚,不顧路上宮女太監們怪異的眼光,麻木地按照之前的記憶向御書房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終于看到了熟悉的宮殿。
孫公公正守在殿外,見有人橫沖直撞而來,后撤幾步指著來人尖聲道:“快攔住她!不可驚擾圣駕!”
虞悅慢慢停住腳步,艱難地吞吞口水,潤了潤有些干痛的嗓子,目光越過攔她的羽林軍,對孫公公沙啞道:“煩請孫公公通傳,我要見陛下!
“誒呦,見過瑞王妃,”孫公公先是被她狼狽的樣子驚了一下,隨后緊跟一禮,為難道,“陛下沒詔王妃進宮啊,王妃怎自個兒闖進來呢?這可如何是好?”
“求你了孫公公,”虞悅懇切道,“煩請通傳陛下,我大哥是冤枉的,我可以解釋!”
孫公公揮手退散羽林軍,向前兩步無奈道:“不是咱家不愿為王妃通傳,陛下因為虞小將軍的事兒動了好大的氣,說今日誰來也不見的。唉,王妃還是請回吧,咱家就當今日沒見過王妃!
“我家人被冤我怎能獨善其身?孫公公,我……”
孫公公打斷她的話,又向她湊近一步,小聲苦口婆心地勸道:“王妃是虞家人,自然是向著家人的,不可能理智地看待這件事,盲目了些,陛下也能理解。陛下是看在王妃已嫁作皇家婦,對虞家謀逆一事毫不知情,才特赦王妃幸免于難。王妃要懂得明哲保身,莫要辜負陛下的一片好意啊。”
狗屁一片好意!分明就是想堵她的嘴!
可惜宣文帝算盤打錯了,她姓虞,就注定不是膽小怕事,茍且偷生之輩!
她看向御書房的窗子,眼神銳利如刀,眼底閃爍著憤怒的火焰,清了清嗓子,霍然仰頭朗聲喊道:“陛下!虞家是被冤枉的!虞家祖上三代駐守邊關,世代忠良,從無二心,不可能做出謀逆之舉!定是有人妒賢嫉能,栽贓嫁禍于虞家啊陛下!”
“誒呦王妃別喊了別喊了!”孫公公趕忙去捂她的嘴,“王妃是想把自己也折進去嗎!那虞家可真就后繼無人了!”
虞悅才不管這個宣文帝腳邊忠實的走狗,撩袍跪地,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腰桿挺得直直的,繼續喊道:“陛下若是不想見我,我就在這跪到陛下想見我為止!”
孫公公見她干脆利落地就跪下了,急得手忙腳亂,苦著一張臉道:“王妃怎么這么軸呢,怎敢置喙陛下的意思?陛下決定的事,就算是王妃在這跪暈過去,陛下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他抬頭望望愈發陰沉的天色,嘆道:“看著天怕不是又要下雪,王妃莫要在這跪壞了身子,這這,要咱家如何向瑞王殿下交代。
對了,孫公公不說,她還沒意識到。
是不是太巧了?梁璟剛離京兩天,就出了這么大的事,還來得疾如旋踵。
她本以為宣文帝派梁璟去河南道賑災是重用他,才委以大任,F在想來,哪有派最器重的皇子去那樣條件惡劣的地方賑災的。不只是寒冷,還有流民草寇襲擊和爆發瘟疫的可能,變數太多,危險太大,若真出了什么事連后悔的機會都沒有。
不論是宣文帝還是誰,想趁機把虞家定罪,釘死在恥辱柱上的心已昭然若揭。
竟然還放過了她。如此輕敵,他們還真以為她是嬌養的菟絲花不成?
她是可以去收集證據,證明虞家的清白,可眼下只有她一個人,分身乏術。事實殘酷,她再不滿宣文帝的所作所為,他也是一國之君,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可以輕而易舉定人生死。
皇權終究是皇權,說一不二。所以她不能和宣文帝硬剛,不得不向宣文帝低頭。
眼下當務之急,是先拖住宣文帝,爭取到查案的時間。除了在這跪著逼迫宣文帝,她沒有更好的辦法。
“唉呀!”孫公公見她不為所動的執拗模樣,閉著眼痛心疾首地嘆了口氣,搖搖頭,撩開御書房厚厚的門簾進去了。
孫公公進到內室,先是微不可察地觀察了一下宣文帝的臉色,隨后遲疑道:“陛下,瑞王妃這……”
“她愿意跪就跪著!”宣文帝頭也沒抬,不以為意道,“長得一副柔柔弱弱能將人輕易蒙騙的相貌,性子卻如此剛烈。”
孫公公低著頭,眼睛滴溜溜打轉,沒有接話。
早在他去定國公府宣旨時,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只不過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早,也這樣巧。
國庫虧空,恰逢天災,邊關戰敗。事趕事,讓宣文帝好不容易尋到了虞家的錯處,抓到了發作的由頭。
范陽節度使是否真的帶兵謀反不重要,反正已經被虞小將軍平叛。范陽節度使在路上跑了也不重要,他離開盤踞多年的幽州,也掀不起什么風浪,更是不敢露面,這下徹底死無對證了。
一個意圖謀反的罪名扣上,可是要株連九族的,更是辯無可辯。也就瑞王妃剛烈,不怕連累,敢來喊冤。
可惜宣文帝已盯上富可敵國的定國公府已久,到嘴的鴨子不會輕易讓它飛了。
上次給定國公機會他不中用,扣扣搜搜不肯多拿錢。宣文帝手頭緊,只好出此下策,用定國公府的錢還能撐幾年國庫的開支,恐怕明日就要派人去定國公府抄家了。
聽今早派人去定國公府抓人的人說,定國公府內裝潢異常華麗。毫不夸張地說,日光向府內一打,到處都冒著金光,空氣中都飄蕩著錢的氣味。
還有白玉雕的假山、湖底的紅珊瑚擺件、碧玉的欄桿還有和路上鵝卵石鑲嵌在一塊兒的珍珠,每一樣都是富貴人家都難得一見的稀罕物,卻在定國公府隨隨意擺放在室外,甚至被踩在腳下。
而且據說當年定國公夫人成親時,從金陵帶來千里紅妝,繞了京城好幾圈兒,可是當年的盛景。
樹大招風,財不外露的道理,孫公公現在可是明白得很了。
忽然,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有人影在外面閃動,循著方向看去,是他的干兒子孫青在瘋狂向他使眼色。
他抬首看了一眼上座正在心無旁騖批折子的宣文帝,悄悄地退了出去。
“怎么了?”他把孫青拉到宣文帝看不到的角落。
孫青面露憂色,問道:“外面下雪了,還夾著雨,瑞王妃這樣跪著會凍壞身子的,要不要我去為王妃撐把傘?”
“嘖,”孫公公恨鐵不成鋼地睨他一眼,壓著嗓子斥道:“我們辦事兒,得按陛下的意思來,你看陛下肯見瑞王妃嗎?你賣瑞王妃個面子,得罪了陛下,不是因小失大,得不償失嗎?”
孫青遲疑不定地還想說什么,被孫公公不容分說地全堵了回去:“我警告你,別多事,你要拎清你是誰身邊的人,為誰辦事。我盡心費力提拔你,不能讓你因為這點小心思毀于一旦。瑞王妃輪得著你心疼?”
孫青只好低低喏了一聲,退出殿外。
外面的雨雪下得更大了,很快打濕了虞悅的大氅。她本只是在府中閑逛,隨便披了一件,并不怎么厚實,F在被雨雪打濕,完全起不到保暖的作用了,甚至有些反作用,洇在身上無比濕冷。
她咬著牙堅持,無論如何宣文帝都要出來的,她總能見到他。
身后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頭頂被一片陰影籠罩。她輕顫著沾染雨雪的睫毛,抬起頭看向來人。
晏廣濟神情倉皇,一手舉著一把油紙傘撐在她頭頂,一手解下身上厚重暖和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伸手用拇指指腹抹去她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水痕,蹲下身與她平視,心疼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第63章 第63章 人從眾 我等不會坐視不理……
晏指揮使和瑞王妃的舉止有點親密啊……
好像發現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御書房門口不明真相的太監和羽林軍紛紛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亂看。
“阿晏, ”虞悅伸手抹了兩把眼睛,掃去睫毛上遮擋視線的水珠, 眼前的人變得清晰,她急道, “你從哪兒來的?”
“別急,我先去天牢看望過伯父伯母了。天牢里有我的人守著, 不會有人敢輕舉妄動!
晏廣濟看向孫公公:“煩請孫公公通傳一聲, 我有要事求見陛下!
看著眼前這位如今陛下面前的大紅人, 孫公公犯了難:“晏指揮使, 您別怪咱家多嘴,您若是為定國公一家前來求情,聽咱家一句勸,您還是請回吧, 陛下如今正在氣頭上呢。晏指揮使榮寵正盛,前途無量呀。”
孫公公的話點到為止。晏廣濟的目光越過孫公公, 望向他身后緊閉門窗的御書房,面色黑沉如墨,眼底淬著冰冷的寒色。這一刻的可怖表情終于讓孫公公想起來, 他還有個“玉面閻羅”的稱號,不由打了個冷顫。
“不是咱家不為您通傳, 而是陛下有旨, 這這,今日是誰來也不見啊!睂O公公困窘道。
晏廣濟臉色緊繃,沒有再說話。
虞悅了然宣文帝這次是鐵了心要借機扳倒虞家, 她仰頭看向身旁長身玉立的晏廣濟。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有諸多不易,好不容易完全取得宣文帝的青睞,若是此遭虞家不能脫罪,再白白搭進來他的前途,不值得。
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抬手拉拉他的衣袖,“晏指揮使,你走吧!
晏廣濟難以置信地垂眸看她,對她突然生疏的稱呼和冰冷的驅趕之意錯愕不已,僵直著身子看了她半晌才有所動作。
他伸手將手背貼在了她額頭上,看看她是不是凍發燒了,才能說出這樣的胡話。
虞悅偏頭去躲他冰涼的手背,晏廣濟蹲下身,眉頭皺得能夾死一只蚊子,嗓音中盡是隱忍:“辦法我在想,你到底在想什么?用這種方式推開我?怕連累我?”
虞悅怒瞪他。
自己心里明白就得了,非要說出來干什么!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有時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會意?吹剿@一瞬的表情,晏廣濟有些心領神會,眉頭才漸漸有松動的跡象。
身后又傳來一陣腳步聲,聲音混雜,聽起來不只一人。虞悅回頭望去,只見來者三人,左邊的是荊尚書,身著絳紫色官服,神情肅穆,邁著大步而來。
中間的是一位胡子已半白的老者,同樣身著絳紫色官服,右邊那位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身著緋色官服,兩人虞悅一個都不認識。
晏廣濟認識,幾人先行互相見禮。
“瑞王妃,晏指揮使!
“姚太傅,荊尚書,姚少卿!
原來是梁璟的老師和好友,虞悅也跟著見禮:“姚太傅,荊尚書,姚少卿!
荊尚書先道:“瑞王妃,我相信虞小將軍與定國公不會做出謀反之事,其中必然有誤會。待我等先行稟過陛下,先將定國公一家放出天牢,只需禁足在定國公府,在查明真相為再做定奪為好。”
虞悅想起先前荊尚書的承諾,以后有任何事需要他幫助,他都絕不推辭,想不到今日他竟能第一時間主動趕來相助。
“多謝荊尚書!彼屑さ。
該說的荊尚書都已經說了,姚含均對孫公公道:“孫公公,煩請通傳,我們想求見陛下!
孫公公為難得五官都皺在一起了,道:“唉,三位大人,陛下正在氣頭上,說了誰來也不見的。”
怪不得瑞王妃滿身雨雪地跪在地上。
“好,那我們便在此陪瑞王妃一起等!币μ笛凵衩髁炼錆M智慧,負手而立,猶如矗立在風中的一顆松樹,堅韌不屈。
三人匆匆趕來時還未下雪,經過宮中行走和站在這等的功夫,此刻官帽和肩上都落了雪?粗鴰兹瞬蛔材蠅Σ换仡^的氣勢,孫公公嘆了口氣,給太監們使眼色,去取來油紙傘給三人撐上。
虞悅心中感動無以復加,原來是有人相信虞家的,并愿意為虞家搏一搏。
“多謝姚太傅、姚少卿!
姚含均怪異地掃了一眼為她撐傘,不顧自己大半個身子淋濕的晏廣濟,俯身把捧在手里的一個橢圓形東西塞到虞悅手中。
一陣熱意迅速充盈在她的手掌間,她低頭一看,是一個溫度剛好的湯婆子,心中頓時涌起一股暖流。剛要張口,被姚含均的話堵了回去:“剛剛已經謝過,不必再謝了,我可受不住。非要謝的話,等子珺回來讓他來謝。”
她抿抿唇,只好點頭示意。
他不提還好,這一提,她鼻子一陣泛酸。
她突然,很想梁璟,很想很想。
正當孫公公轉著眼珠子思索,要不要進去通報宣文帝一聲時,兩位身材魁梧如山岳的一紫一紅兩道身影陡然出現,孫公公怔愣在原地。
這次的腳步聲無比沉重,一聽就是習武之人,只聽聲音便覺得氣宇軒昂。轉頭一看,兩位目光如炬,氣勢剛健的中年男人邁大步走來,每一步都彰顯著將軍的威嚴與英姿。
紫色官服的將軍虞悅不認識,但緋色官服的將軍她認識,曾做過父親手下的副將,如今是云麾將軍。
站著的幾人相互見禮:“冠軍大將軍,云麾將軍!
“姚太傅,荊尚書,晏指揮使,姚少卿!
云麾將軍俯下身拍拍虞悅的肩膀:“好孩子不怕,路伯伯來了昂。虞家有難,我等不會坐視不理!
冠軍大將軍年紀稍長些,鬢邊已冒出了些白發,長相很有威懾力。當年與她祖父是至交好友,亦是平定征西的大將軍,戰功赫赫。因為傷了膝蓋不能再上戰場,先皇感念其戰功,封他為冠軍大將軍,在京中頤養天年。
他也盡量在威嚴的五官上做出盡量慈愛的表情,對虞悅道:“丫頭是不是從來沒見過老夫,但是應該也聽過我尹某的大名吧?當年我與你祖父,可是馬背上廝殺出的生死之交,可惜他走得太早……唉說這做什么,反正我是絕不信虞家會出謀逆之人,此事定有什么誤會,我就算拼上這條命,也不能讓虞家就此蒙冤受屈!”
冠軍大將軍基本不再參與朝堂,沒想到今日會為了虞家,穿上官服進宮面圣,還打算硬剛。
虞悅眼眶倏地紅了,百感交集,激烈的情緒在心中奔騰,翻涌不息,難以言表。她想道謝,但喉頭哽住,張張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剛和人家小姑娘說了兩句話,就把人說得梨花帶雨的,冠軍大將軍也慌了神兒。往日里雖說小孩子一見他就哭,他都習慣了,但是把一個這么大的小姑娘嚇哭還是頭一遭。
哄也不會,不哄也不是,他手忙腳亂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面向孫公公。
“孫公公,勞煩通報一聲,就說我與路將軍求見,呃,我們六個……”這時他才意識到不對勁,看向離他最近的姚含均,“各位怎么都不進去?”
其余四人:……是不是反應有點兒慢了?
孫公公哭喪著臉,只得又重復一遍:“陛下有旨,今日誰來也不見!”
冠軍大將軍的臉一下就沉下來了:“那陛下倒是給出能夠一棒子將虞家打死的證據!不然我等不會信服!”
這話聽得孫公公的小心臟一顫一顫的,大將軍真是幾十年未變的性子,從前敢在早朝上毆打言官,休養了十幾年,倒是敢在御書房外喊些大逆不道的話,公然和陛下對著干了。
這下他是真不敢進屋了,無法想象陛下得氣成什么樣子了。陛下受氣,總不能往這許多高官重臣身上發,最終倒霉的,不還是他們做下人的。
虞悅的皮膚嬌嫩,這樣冷的天氣淚痕劃過,臉頰被凍得紅了兩大片。云麾將軍向來多穿窄袖衣袍,官服是寬袖,他不習慣在袖口袋放東西,也不習慣帶帕子。他看了看晏廣濟的衣袖,也是窄袖。
好在姚含均眼力見兒極好,從袖口掏出一方角落繡著青竹的帕子,遞給虞悅。
想到父親、祖父、曾祖父征戰多年,得到這許多人的感激與愛戴,愿意救虞家于水火,與宣文帝鳥盡弓藏的背信棄義之舉形成鮮明的對比。
虞悅愈發為祖上不平,心里愈發委屈,接過帕子掩面,無聲慟哭。
兩名小太監撐開傘舉在兩位將軍頭頂,孫公公心道可別再來人了,小太監都要不夠用了。
然而天不遂他愿,前腳他剛感慨完,后腳就又有一紫一紅兩道身影出現。
孫公公:……
又是新一輪的見禮:“崔御史,李相!
竟然是御史中丞崔弘和右相李孟年,虞悅擦擦眼淚,一抽一抽地只露出雙眼睛抬頭看去。
還是李孟年老練,環視一圈站著的許多人,傘頂都有不同程度的積雪,便知他們應是最早得到消息就入宮的,如今卻全部站在殿外,原因不言而喻。
他問孫公公:“陛下今日不愿見吾等?”
可算有個明白人,不用他再費嘴皮子賣臉了。
這兩位新來的,拋開官職不說,一個出身博陵崔氏,一個出身趙郡李氏,皆是五姓七族高門。
要知道比文官更難惹的,不是武將,而是士族。自古以來能威脅到皇權的只有士族,會直接影響王朝更替。
孫公公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隱隱覺得這事似乎被鬧大,要有些難以收場了。
崔弘道:“我等就是來確定一下,虞小將軍是否有可能是被賊人誣陷的,煩請孫公公為我們通報!
殿外已經聚集這么多朝中重臣,讓他們站在殿外等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孫公公只能一咬牙,道:“行,我為各位大人進去稟報陛下,各位大人稍候!
第64章 第64章 群起攻之 他們也要反嗎?!……
孫公公拖著沉重的腳步踏進內室, 躬身對宣文帝小心翼翼道:“陛下,殿外……”
他深吸了口氣,視死如歸地一口氣連續道:“李相、姚太傅、荊尚書、晏指揮使、冠軍大將軍、崔御史、云麾將軍、姚少卿求見陛下!
說完, 低著頭,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宣文帝聽他轉瞬之間報了一長串的人名, 先是一怔,隨后面色鐵青, 眉頭緊擰,重重一掌拍到桌案上, 桌案上的奏折被震起又重新落回原位。
“他們也要反嗎?!”
孫公公麻利地雙膝跪地, 垂頭不敢搭腔。
宣文帝此刻簡直要氣炸了, 這些人仗憑自己身居高位, 官居要職,就敢跑到他面前置喙他的決定。
他才是一國之君,整個大朔都是他的,他想處置誰就處置誰, 還需要與誰商量,看誰的臉色不成!
若不是他們是朝中難以替代的中流砥柱, 他恨不得把這些人一起下獄抄家!
被許多重臣施壓不爽是一方面,宣文帝到底是有些心虛。若是不見,豈不是更加坐實了他心虛, 他陰沉著臉,怒道:“讓他們滾進來!”
孫公公到殿外, 恭敬道:“請各位大人進殿。”
虞悅在地上跪了太久, 加之地面濕冷,雙腿已經麻木僵直。她咬牙在晏廣濟的攙扶下往起站,勉強站起一條腿, 換腿時一條腿無法支撐身體的全部重量,猛然膝蓋發軟一個踉蹌。多虧晏廣濟眼疾手快扶住她另一側手臂,才沒摔落在地。
“自己能走嗎?”晏廣濟問。
“沒事!庇輴倛猿值。
姚含均看得心里著急,不想讓晏廣濟如此親密地攙扶她,自己又不好去攙扶。手伸出去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雙手在空中幾經伸縮。姚太傅嘆了口氣,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你還是攙著點兒我吧!”
眼神掃過殿中跪得整整齊齊的九個人,宣文帝快速捻過手中珠串上的珠子,沉默良久,才明知故問道:“諸位愛卿前來,所為何事?”
不等虞悅這個苦主先喊冤,冠軍大將軍先聲奪人:“請陛下給臣等一個明示,虞小將軍到底犯下了何等滔天大罪,還牽連了解甲回京,安定本分的定國公一家三口!
宣文帝從桌案上抽出一本奏折,帶著氣似的用力一丟,奏折滾落在冠軍大將軍面前。
冠軍大將軍撿起奏折展開快速掃過內容,忍不住倒吸口氣,隨后忽略兩側期待遞給他們的目光,轉身遞給跪在他身后的虞悅。
虞悅急忙伸手接過,左右一拉,上書:將軍虞忱通敵叛國,私藏糧草,率兵叛亂并攻入范陽節度使衙署,后上報稱范陽節度使叛變。范陽節度使被虞忱活捉,在押送回京路上失蹤,下落不明。
上奏之人寫得很巧妙,事情是真的,但其余的全是放屁!
虞悅急急辯解道:“陛下,事情不是這樣的!是范陽節度使有意為難,克扣糧草,還帶私兵謀反,我大哥才前去鎮壓,活捉反賊,卻不料范陽節度使在押送回京的路上跑了。”
“上奏之人要么不了解原委,要么是范陽節度使的同黨,故意構陷于我大哥!”虞悅雙手貼于額間,伏身磕頭道,“我大哥絕不可能通敵叛國,陛下切勿聽信一面之詞,虞家一心忠于陛下,請陛下明鑒!”
“你所言,不也是一面之詞嗎?”宣文帝冷哼一聲,“你以為你了解虞忱,人心隔肚皮,如何就敢篤定他一定沒有野心,你又憑何替他擔保?歷史上多的是兒子謀反瞞著爹的!”
“謀逆之人,寧可錯殺一百,朕也不會放過一個!”
“陛下慎重!”姚太傅朗聲道,“老臣可為虞小將軍作保。虞家乃開國將門,老定國公陪昭元帝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拼盡性命守護大朔,換取一方安寧。定國公深受百姓愛戴,陛下切莫做出害忠隱賢之舉,失了民心!
這簡直是文明地戳著宣文帝的脊梁骨罵。
宣文帝憋得面色漲紅,一口氣懸在胸口不上不下,想罵回去又不敢罵。
姚太傅不僅是梁璟的老師,也是他的老師。若是真罵回去,他不僅要被全天下的人戳著脊梁骨罵,連后世都要跟著一起罵上他幾千年不止。
還拿民心來壓他。是啊,即使現在虞家沒有謀逆之心,經此一冤,難保日后不會生出。按照姚太傅的意思,虞家比他更受百姓愛戴,虞家百年威望,若是決意謀反,一呼百應,豈非大朔要改姓虞了?
他絕不能容忍“春風吹又生”的情況發生,既然做了,就徹底做絕,這是他一向擅長的。
崔御史道:“陛下,此事還未定論,既然雙方各執一詞,不如待虞小將軍回京后審過再做定奪!
這話也算是給了宣文帝一個臺階下,他吐出一口濁氣,剛要說些搪塞之言,荊尚書一臉正直道:“陛下,臣自請查清此案,定能還虞家清白!
宣文帝一口氣又吊了回去,佞臣好對付,就屬這種剛正不阿的老臣不好對付。
他太清楚荊尚書查案的能力,冤案一翻一個準,這個案子是斷斷不能交給他查的。
晏廣濟趁機道:“陛下,定國公一家尚疑罪未明,又人數眾多,天牢擁擠,是否將定國公一家暫時圈禁在定國公府,待定罪再關押也不遲。臣自請帶兵看顧,保證一只蟲子都爬不出定國公府的大門!
“你?”宣文帝瞇起眼睛,“你自幼由定國公撫養長大,視若親子,朕既信你與此案無關,你該當回避!
入仕的官員都要將名籍和履歷詳細記錄歸檔,宣文帝自然知道晏廣濟與虞家關系深厚,但其他人不知道。
尤其是姚含均,這才恍然大悟。
云麾將軍忿忿道:“定國公三代忠良,兢兢業業守護大朔邊關,邊關不能沒有虞家軍!陛下今日如此草率定了定國公的罪,豈不是寒了所有武將的心!”
李孟年跟著道:“各位大人言之有理,還請陛下慎重定罪。看在虞家百年功勛的份上,可先將定國公一家禁足在定國公府,留一絲轉圜的余地。”
姜還是老的辣,因人制宜。在眾人齊齊指責宣文帝時,可以利用宣文帝極其好面子這一點,只要迂回著說點好聽話把他高高架起,“逼”他做出選擇,就可以讓他不得不隨著自己的意思走。
但這次宣文帝是鐵了心要一舉扳倒虞家,李孟年這招也不管用了。
不過為了趕快把他們糊弄走,宣文帝只好退了半步:“一切待虞忱押送回京審過后再說,保險起見,定國公一家暫押天牢。朕意已決,再有替其狡辯者,以同罪論處!都退下!”
在場皆為識時達務之人,心照不宣不能把宣文帝逼太緊了,否則真有可能鬧個魚死網破。
方法還要從別處找。
風雪愈發大了,幾人一齊走在宮中的小路上,荊尚書慢下幾步,走到虞悅身邊,對她道:“我已派人前往幽州路上接應虞小將軍,一路安全護送虞小將軍回京。我現在就開始嚴查此案,為虞小將軍洗清冤屈,王妃若是有什么證據和線索可一并交給我!
“多謝荊尚書!庇輴偀o比感激道。
荊尚書搖搖頭:“王妃曾也救過小女,況且我仰慕虞將軍已久,不相信虞家會有謀逆之人,我必當竭盡全力相助!
走到宮門口,分別之際,虞悅叫住幾人,行了個大禮,鄭重道:“虞悅感懷各位大人今日相助之恩,虞家亦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丫頭,我們可不是圖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虞家值得!惫谲姶髮④娢⑿χ呐乃募绨虻。
待他們都上了馬車里去,姚含均終于有機會能插上話了,先是意味深長看了晏廣濟一眼,對虞悅道:“王妃,我進宮前就已八百里加急傳信給子珺了,等他回來,嗯?”
他的消息是孫青送來的,其實孫青第一時間就傳信給梁璟了,但眼下還當著晏廣濟的面,他只能說是自己派人傳信的。
虞悅眼眶瞬間就紅了,強壓著喉頭的脹意重重點頭。
大家都走了,她仰起頭眨眨眼,讓淚意退去些,深吸口氣對晏廣濟道:“阿晏,能否讓我去天牢見見我爹娘和二哥?”
晏廣濟看看宮門口的兩匹馬,問道:“你在外凍著跪了許久,騎馬太過危險,我們同乘一匹吧,我帶你去。”
之前他們也不是沒同乘過,虞悅點點頭,先行上馬,晏廣濟坐在她身后,刻意保持了些距離,虛虛圈住她,一扯韁繩:“駕!”
第65章 第65章 抄家 “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天牢中大部分都是晏廣濟的人, 所以一路暢通,無人敢攔。
過了看守關,虞悅迫不及待地閃身走到晏廣濟前面, 順著只可供一人通行的幽暗窄長臺階疾步而下,進入天牢內部才想起來問:“我爹娘關在哪間了?”
“在最里面那間大的, ”晏廣濟往最后面一指,虞悅立刻小跑起來, 他急急道:“別跑,地上有血!”
腳下踩過一洼洼小水坑, 確是比下過雨地面上的水坑要粘稠些。不過虞悅這時哪管是水還是血,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快點見到爹娘和二哥。
“爹、娘、二哥!”虞悅跑到最后一間牢房前, 僅僅抓著隔斷牢房的鐵桿,對里面圍坐一桌的三人呼喊道。
看守的密院使者被突然闖入天牢的生面孔嚇了一跳,右手已經握緊了劍柄,認出來人后才送了手。
“恬恬?你怎么來了!”虞崢率先站起身, 幾個大跨步就走到了鐵桿前,仔細端詳著虞悅的臉。
都不需刻意觀察, 肉眼可見她雙眼又紅又腫,一看就是哭過的,小臉都花了。臉頰也被凍得紅彤彤的, 眼睫上還凝著冰,頭發和明顯不合身的大氅上還結著雪塊。風塵仆仆的狼狽樣子, 哪里看得見平日半分嬌養得金尊玉貴的明媚神氣, 霎時心疼無比。
王清和看到女兒這副樣子心里又急又氣,伸手為她撥開粘到額頭上的碎發,握起她冰涼的小手, 不斷揉搓著,一臉疼惜:“恬恬,我們沒事,別太擔心。這不是有廣濟在呢,沒人敢對我們做什么!
“開門。”虞悅強行鎮定,對看守的密院使者道。
看守密院使者她之前見過,是晏廣濟的心腹——典青。
不過典青只聽命于晏廣濟,晏廣濟緊隨其后趕到,對典青說開門,典青才掏出鑰匙開了門。
牢房門只打開一條縫,虞悅就迫不及待地擠牢房,一家四口緊緊相擁。
晏廣濟走到牢房外,吩咐道:“所有人退至刑房,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許靠近這件牢房!
短暫的擁抱后,虞悅把身上晏廣濟的大氅解下披到王清和身上,先把她進宮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他們聽。
虞崢聽得驚心。
女兒為了他們擅闖皇宮,和宣文帝硬剛,以宣文帝的為人,該有多難他太清楚了,稍有不慎就會連她自己都折進去。好在虞家百年威望,他們家祖孫三代也算不枉出生入死多年,換來許多人的信任與幫助。
“他□的,□!”
虞崢對宣文帝越想越氣,不罵不快,憋悶再三還是釋放了出來,不過不敢多罵,罵完小心地向外觀察了一下,看是否被人聽到。畢竟隔墻有耳,眼下宣文帝本就強行給虞家扣莫須有的污名了,別再讓他抓到大不敬的把柄。
晏廣濟站在一旁,一副早已料的模樣,平靜道:“伯父,我已經把他們都趕到天牢的另一頭去了,沒人聽得見!
虞崢松了口氣,深吸一口氣:“這個不要臉的□□,我真□□□,真把自己當什么東西了,□□你□□。。
這樣中氣十足的聲音,說傳不到另一頭是假的,都能在牢房中打個來回了。不過即使他們聽見又怎么,他又沒點名道姓。
其余三人倒是一臉習以為常的表情,相比于虞崢在軍營里訓兵,他現在這樣已經算很收斂且溫和的了。
“爹,現在是暫且靠幾位大人拖住了陛下,但陛下這次似乎執意要置虞家于死地,我們要如何全身而退?”虞悅問道。
虞崢緊皺眉頭,這一點從一大群人沖入定國公府強行抓人,他就在想了。
想必宣文帝對虞家早已忌憚已久,所謂“功高蓋主”,虞家勢大,在邊關可謂一呼百應,又深受百姓愛戴。宣文帝那個小心眼又愛猜忌的性子,必然心中早有不快。
前朝的名將岳將軍就是因會威脅到皇帝的地位,導致最終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
歷史的故事就是會重復上演,如今也是輪到他們虞家了。
“破局之點就在于找到范陽節度使,壓回京城使其認罪。”一直緘默的虞愷道。
“說起來容易,找起來無異于大海撈針!庇輴倗@了口氣,“若是逃回幽州,我們尚能找一找,可青州,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
“我已派人去尋了,”晏廣濟開口道,“我在青州有些認識的人!
虞崢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這次多謝你了,廣濟。”
“都是我應該做的,伯父不必對我言謝。”
虞崢問他:“我不愿看你為難。你好不容易坐到今天的位置,這樣幫虞家,與陛下背道而馳,不怕多年努力毀于一旦嗎?”
晏廣濟眼神堅定,道:“伯父,我早就說過了,您把我帶回家的那一刻起,我就是虞家的人了,永遠都會站在虞家這邊。”
“好,那有些事就不避著你了!
虞崢負手而立,語氣悲憤中又透著悲涼:“我早就看那皇帝老兒不順眼了。當年在涼州時,他忌憚季兄,所以重用我,想讓我們互相牽制。不成想計策落空,便將我速調去幽州,害得后來朔金之戰中我無法及時帶兵支援,讓季兄……”
說著,虞崢兩眼發紅,喉頭一哽,無法再言語。
這件事虞悅知道。
季家在涼州駐扎,征戰多年,季大將軍生擒過吐蕃二皇子,殺過金國名將仆固圖烈。季家軍愈發壯大,在涼州擁有一呼百應的影響力。
季家根本不在乎皇帝是誰,他們只管守住疆土。一方擁有獨立武裝力量的軍隊,再加上百姓和朝臣的支持,若是支持任何一個皇子當太子,或者有一天他們想坐皇位了,都沒有皇帝拒絕的份兒。
于是宣文帝愈發忌憚季家,重用虞崢以牽制季家。不料虞季兩家夫人乃手帕交,虞季兩人互相賞識,并未因宣文帝離間而割席。
宣文帝見此更怕虞家與季家一道反叛,速調虞崢去守幽州。
后來朔金兩國再度開戰,季大將軍率軍一路攻破金國三座城池。不料幾日后金國率十萬精銳夜襲,季大將軍節節敗退,力爭無果,季家軍傷亡慘重,遂上奏宣文帝。宣文帝下令撤退,并派當時的河西節度使周廣順帶兵馳援。
季大將軍只能聽命撤退,轉戰到西登,卻沒有看到接應的人馬,悲憤非常,再率領兩子及殘余部下力戰而死。
季家滿門忠烈。
河西節度使趕到季大將軍家眷所居處時,滿目瘡痍,下至家仆都被殘忍殺害,無一人幸免。
虞崢當時先斬后奏,擅離職守,帶兵火速前往涼州支援。
可當他趕到時,只看到滿院棺槨。
一個猜測躍入虞悅的腦海,微微張著嘴,呆滯了片刻,小聲驚道:“爹,你是懷疑……”
虞崢沒有說話。
勝敗乃兵家常事,他之前從未懷疑過這件事背后會有什么貓膩,但現在一想,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天衣無縫。
若真是宣文帝設計迫害季兄,他明日就能反了,舉兵沖進皇宮一劍挑了宣文帝的腦袋!
虞悅的余光撇到站在對面的晏廣濟稍稍不對勁,臉色有些蒼白。他一向不喜形于色,現在卻呼吸加快,嘴唇緊抿,低垂的眸子中晦暗不明,像是在強忍極大的怒氣。
唉,季家的忠勇事跡,全大朔沒有一個人聽了能不動容的,都要忍不住哀嘆惋惜。
想起故友,王清和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珠,忍不住拉著虞悅說道:“以前從未與你提過,我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虞悅嗔她:“娘,說什么呢……”
“當年我懷著你時,有個很厲害的郎中斷言我腹中懷的必定是女孩,我們所有人都很高興,尤其是阿窈,就是季夫人,拉著我將你與季家幺子恩澤指腹為婚,連婚書都寫好了,結果……所以這件事,我們也沒向你提過,婚書也壓了箱底,不想你有負擔!
虞悅怔在原地,露出意外又迷茫的神色。
“哎呀,你給孩子說這些做什么,人都不在了……”虞崢長出了口氣,走到王清和身邊攬住她,“好了夫人,都過去了,不要想了!
氣氛變得沉寂,空氣中只剩王清和小聲抽吸鼻子的聲音。
良久,晏廣濟神色緩和,率先打破這片沉默,語氣與平日沒有什么區別,但音色卻有幾分莫名喑啞,道:“天色不早了,我先送阿悅回王府吧!
“好,”虞崢應了一聲,轉頭對虞悅寬慰道,“乖女好好休息,我們在這很安全,在你大哥回京前,他對我們沒有別的法子!
*****
虞悅躺在床上,雙目炯炯有神地望著床幃,身體很累,腦子卻一刻不停活躍地思索著怎么救虞家。翻身翻得煩了干脆裹著被子到桌邊坐著,等到第二天繡鳶進屋時,被她憔悴的臉色嚇了一跳。
“姑娘,你一夜未睡嗎?”
“嗯,腦子有點昏昏沉沉的,睡不著。”虞悅嗓音有些沙啞,瞇著眼睛慵懶看她,“怎么了?”
繡鳶盡量讓自己不太激動:“大公子被押送回京了!
虞悅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這么快!
原來都是宣文帝打算好的,待到快抵達京城才故意傳回信,根本沒打算給虞家反應的時間就要匆匆定罪。
可是宣文帝為什么,要冒著被罵的風險著急置虞家于死地?僅僅是忌憚似乎說不太通。
繡鳶繼續道:“大公子是連夜被押送回京的,被故意封鎖了消息,去刑部大牢審訊的,荊尚書都不知情,現在才傳出消息。后來說是大公子認了罪,陛下已派衛指揮使去定國公府抄家了!”
虞悅雙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騰一下站起身:“什么!?”
她大哥根本沒罪,怎會認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宣文帝真是欺人太甚!
她分身乏術,既想去趕緊探望大哥,又想去阻止衛穆顯抄家。權衡之下,她決定先去離得最近的定國公府阻止抄家。
宣文帝是名副其實的吞金獸,進了他口袋里的錢,日后沉冤得雪再想讓他吐出來就難了。
虞家的家產一不偷二不搶,都是真刀真槍廝殺出來的,憑什么就這么被宣文帝搶走?
她偏不讓這王八蛋如愿。
怒從心頭起,她二話不說披上那件織金緞面的火狐毛大氅就往外走。
繡鳶跟在后面小跑:“姑娘,外面還下著雪,路面上都結了冰,騎馬不安全。我已備好馬車,就在府門口!
“好,我去定國公府,你速去找晏廣濟救大哥!”
虞悅趕到時,密院使者正把一個個大木箱從定國公府中往外搬,周圍里三層外三層圍起許多圍觀百姓,此起彼伏地為定國公鳴不平,然而那些人置若罔聞,比搶還快地往馬車上運。
比土匪還土匪。
“住手!”虞悅暴喝一聲。
她身量高,火紅色的身影格外扎眼,圍觀百姓即使有沒認出她的,也被她身上強大的氣場震懾,不由主動給她讓出一條道,讓她走到衛穆顯面前。
“瑞王妃!毙l穆顯沒有行禮,散漫地看了她一眼,高高揚著下巴,姿態極為傲慢,“陛下有旨,定國公一家犯下謀逆大罪,罪不可恕。念其祖上有功,株連九族改為株連三族,罰沒全部家產充入國庫!
“事情還未查清,其中另有冤情,理應重審,我自當請示陛下!虞家疑罪未明,衛指揮使今日怕是連一根頭發絲兒也不能帶走!
“瑞王妃是要抗旨不尊?”衛穆顯眼睛一瞇,手悄悄放到腰間的劍柄上。
他身后的密院使者加快了動作,眼看一輛馬車又要裝滿,虞悅大步返回馬車從馬夫手中奪過馬鞭,“啪”一下抽到最后搬箱子的密院使者腳邊,驚得他整個人跌坐在地,手上的木箱也應聲而掉,里面的金錠散落一地。
“封鎖定國公府!”
隨著虞悅的一聲令下,兩個黑衣人憑空出現,帶著兩隊人迅速將整個定國公府圍住。
衛穆顯放肆地指著虞悅,激動道:“你!虞家果然是要造反!竟養私兵!”
“衛指揮使少給我扣莫須有的罪名,你看清楚,這些都是瑞王府的府兵!”
密院使者聽到衛穆顯“造反”這一關鍵詞,像接到了某種暗示,一齊放下手上的木箱,抽出銀白色冒著泠冽寒光的劍刃直指虞悅,將她團團圍起。
衛穆顯得意道:“瑞王妃,你若再動一步,我完全可以以抗旨不尊之罪將你就地斬殺!”
虞悅把馬鞭抽到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震退了密院使者幾步,她向前邁了一步,厲聲道:“你敢!”
權力被公然挑釁,仗著宣文帝的口諭狗仗人勢慣了的衛穆顯一時間無法接受,怒不可遏道:“動手!就地斬殺叛賊!”
“我看誰敢!”
背后傳來伴著急促馬蹄聲的熟悉聲音,虞悅身形一震,抓著馬鞭的手驀然收緊,緊到指節微微泛白,僵著身子緩緩向后望去。
飛馳而來的梁璟身后玄色的大氅隨著馬兒的疾馳高高飄揚在空中,面色透著無盡的冷峻,眼神定定地望著虞悅,身上盡是肅殺之意,幾息之間便到了眼前。
圍觀百姓四散開來,他利索地把韁繩在手上繞了三圈,猛地勒馬,馬兒一陣高昂的嘶鳴,馬蹄高懸在圍住虞悅的密院使者頭上虛空中連蹬了幾下,嚇得他們四散而逃后才重重落地。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衛穆顯,眼尾赤紅:“衛穆顯!你找死我就成全你!”
第66章 第66章 我回來了 積攢多時的情緒在……
“瑞, 瑞王殿下。”衛穆顯不由吞了吞口水,后退半步。
他不是去河南道賑災了嗎?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定國公已然勢倒,瑞王不在京城, 又仗著陛下口諭,衛穆顯才敢對瑞王妃囂張跋扈的。
然而此刻瑞王殿下回來了, 以瑞王殿下的脾氣及寵愛瑞王妃的架勢,就算是陛下, 恐怕他也不會放在眼里的。
梁璟翻身下馬跳到地面上,匆匆從頭到腳掃過虞悅一遍, 確認她無恙。大步流星走上前, 順手從路過的一名守衛腰間拔出長劍, 鋒利的劍刃毫不留情地架到了衛穆顯肩上。
這一套動作可謂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衛穆顯還沒反應過來,冰涼的觸感就已經從頸側傳來,只要他稍動一下就會劃破皮膚,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衛穆顯能坐到密院指揮使的位置, 靠的不只是能力,能重要的是會揣度圣意, 是察言觀色、審時度勢的能力。
他從未見過瑞王殿下如此動怒,完全不復往日的漫不經心的優雅之態,而是罕見的狠戾, 眉宇間凝結著濃重的殺氣,周身氣壓比氣溫還低。
一陣巨大的恐懼向他襲來。瑞王殿下護妻心切, 就算是殺了他, 宣文帝也不會把最寵愛的兒子怎么樣。
他咧嘴擠出一個扭曲難看的苦笑:“瑞王殿下,是下官一時情急冒犯了王妃,可并非有意為之。下官也是謹遵陛下口諭查抄定國公府, 王爺莫要為難下官。”
“帶著你的人,滾!”梁璟的黑眸涌動著盛怒,語氣不容置喙,“父皇那邊不用你操心,我即刻就會進宮。”
“這……”
衛穆顯猶豫起來,下一刻,頸上一疼,他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溫熱流淌,頃刻間抵消了皮膚上殘留的劍刃的寒意。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陛下尚可能不會因此將他處死,但瑞王殿下眼下是真的動了殺心!
識時務者為俊杰,保命要緊。衛穆顯不再猶豫,向劍的另一側側身,閉眼捂著脖子求饒:“滾滾滾,下官這就滾!”
“當啷”一聲,長劍被無情地丟到地上,橫在衛穆顯腳尖前。
衛穆顯麻溜地帶著密院使者打道回府了,抄家抄出來的東西也不敢帶走。
來的時候有多囂張,走的時候就有多狼狽。
梁璟轉身,就看見一貫明媚嬌俏的妻子面容憔悴,眼下發烏。不再見到他盈盈一笑,而是扁著嘴,眼睛通紅,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不斷輕蹙的眉心似是強忍淚意,盈盈淚珠在眼眶中打轉,積攢出一片汪洋。
天知道他收到急報時有多慌張,心臟差點兒不跳了,一路上心急如焚地駕馬疾馳,即使是迎著大雪在黑夜中也在趕路,片刻不敢停歇。
偏偏發生此等大事時他不在她身邊,她該有多焦急,多慌亂,多無助,他不敢想。
“梁璟……”虞悅終于忍不住喚道,強烈的不安感在這一刻化作眼淚淌下來。
隨著她眨眼的動作,兩顆豆大的淚珠落下,直直砸向地面,也砸穿了梁璟的心。他伸手將她輕擁入懷,在她耳邊不斷重復:“對不起,對不起,我回來了……”
虞悅積攢多時的情緒在此刻全部爆發出來,整張臉埋在他胸前號啕大哭,雙臂環住他的腰身,愈收愈緊,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我大哥,沒有,謀反,虞家,也沒有……”
“我知道,我知道!
她說得含糊不清,但梁璟卻聽懂了。她的哭聲聽得他心碎,眼眶無比酸脹。
言語的解釋顯得無比蒼白,他無助地親親她的發頂,用力將懷中人摟緊,手掌不斷在她后背輕拍,安撫她的情緒。
虞悅沒哭太久,雖然還是想哭,但事情并未解決,不該浪費時間在發泄情緒上,她用力深呼吸了幾下,松開環在他腰間的手。
梁璟感受到懷里人哭聲漸小,腰間一空,心中跟著一空,下意識地將人摟得更緊,似是要揉進骨血般用力。
“你松開我!庇輴傠p手抵在他胸前,小聲呢喃。
他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她就會生他的氣,會埋怨虞家被他父皇所害,更害怕聽到“和離”二字。
“咳咳,太緊了……”虞悅輕錘他的胸口。
梁璟這才松開她,伸手輕柔地為她擦拭臉上的淚水,定定地看著她的臉,她的眼睛,觀察她的表情,虞悅甚至從中看出了幾分小心翼翼。
她抽吸了幾下,穩穩呼吸,挑重點說道:“今早我大哥被押回京,秘密審訊后才傳出我大哥認罪的消息。但我大哥是被范陽節度使有意為難,克扣糧草,才導致戰敗的。是范陽節度使起兵謀反被我大哥鎮壓活捉,在路上被押送隊伍中的同黨放跑!
“可陛下就是一口咬定虞家有謀反之心,株連三族。陛下若是要虎符,我們交就是了,定國公的爵位也可以不要,還可以離開京城。虞家只求清白與平安!
虞悅說著,聲音忍不住再次哽咽起來。
這話簡直是字字誅心,狠狠扎在梁璟心上,他垂下眸子,斂去其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抬手揉揉她的耳垂,道:“我這就進宮,你先回府等我!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庇輴偺痤^,眼睛、臉頰、鼻尖都是紅紅的,本應我見猶憐的小臉上滿是堅毅。
梁璟沉默了一會兒,把她被風吹亂的鬢發掖入耳后,緩聲道:“好。”
宮門守衛自然是識得瑞王殿下,宣文帝曾許過瑞王殿下可隨意進出皇宮,無需宣詔。加之瑞王與瑞王妃氣勢洶洶而來,一個個更加不敢阻攔。
御書房前堆積了許多人,大大小小官員加起來有二三十人,其中有幾位熟面孔。再看孫公公的苦瓜臉,想必又是前來為虞家求情的,虞悅心懷感激地向他們點頭示意。
梁璟沒理會孫公公,帶著虞悅徑直往殿內闖。
孫公公一邊倒退一邊伸手阻攔:“瑞王殿下!您怎么回來了?陛下說了今日誰也不見的!”
梁璟才不管他,目不斜視繼續走,“父皇曾說過,我進出御書房無需通報!
說話間,梁璟已經撩開了御書房的簾子踏入殿內,徒留孫公公皺著臉在殿外跺腳嘆氣。
宣文帝見到他們二人先是一愣,隨后看著梁璟的眼中似要噴出火來,站起身勃然大怒道:“你怎么回來了!朕不是讓你去河南道賑災了嗎!”
“本以為是父皇要重用兒臣,才派兒臣前去賑災。卻不想是父皇刻意為之,要將兒臣支開,趁機開罪于虞家!”梁璟面色緊繃,聲音極冷。
宣文帝氣得臉紅脖子粗,暴喝:“放肆!誰許你這樣揣測朕!”
“是不是揣測父皇心里清楚得很!”梁璟唇邊掛起一抹譏笑,“不然為何殿外那許多大臣,父皇一個也不見。是不想見,還是不敢見?”
虞悅沒想到他與宣文帝半分周旋都沒有,如此激進,直言不諱。
宣文帝隨手拿起手邊的一本奏折狠狠砸向梁璟,卻被梁璟側身躲過,怒氣更甚:“逆子!你還敢躲!”
“兒臣若不躲,豈非對不住母后十月懷胎將兒臣生下!
宣文帝身子一僵,高舉硯臺的手緩緩垂下,緊緊地盯著他,半晌才道:“你威脅朕。”
“兒臣不敢。”梁璟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毫不示弱地回看宣文帝。
宣文帝的目光轉到虞悅身上,“你若是為了你的王妃,大可不必跟朕無理取鬧。朕說過,你的王妃已嫁與你,不會受虞家牽連!
“不止是為了我的王妃,更是為了父皇。虞家為大朔戍邊多年,戰功赫赫,百年來,沒有虞家便難以守住大朔版圖。虞家此遭蒙冤,若父皇不能徹查,還虞家清白,必然令天下人齒寒。民心之重,父皇比兒臣清楚得多。”
“你怎么就能篤定,虞家清白?”宣文帝睨了眼虞悅,“你是皇子,怎可偏聽偏信后宅女子之言,就趕來對朕口無遮攔!
“父皇若想服眾,便依兒臣的意思,當眾審理虞小將軍。蒙冤還是確鑿,公道自在人心。父皇覺得如何?”
宣文帝不語,臉色黑沉,眼底猶如深不見底的潭水,透著寒意。
虞悅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頭。
她明白梁璟的計劃了,以退為進。
想讓一個人同意,就要先提出一個更不合理的要求。所以梁璟進門先惹怒宣文帝,再步步后退。然而看似后退,卻是步步緊逼,讓宣文帝不由自主地思考可行性。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忽然,外面聲音變得嘈雜,孫公公的尖聲尤為突出:“姚少卿,您不能擅闖!”
急切的腳步聲響起,殿內三人齊齊向后看去,只見姚含均手中拎著一粗布麻衣之人的衣領進來,任憑那人掙扎也無力掙脫,被重重扔在大殿上。
“誒呦!”
不知來人身份,梁璟下意識上前一步將虞悅護在身后。
宣文帝怒不可遏,這些人真是膽大包天,當御書房是哪?當他的口諭耳邊風?一個個都敢擅闖!
不等他發火,地上之人皺著臉抬起頭,他在看清那人面容后瞳孔驟然收縮。
姚含均行禮道:“請陛下恕罪,事情緊急,臣須得即刻面見陛下。此人,就是范陽節度使,許釗!
所有的事都因這個王八蛋而起!
虞悅從梁璟身后走出來,顧不得姚含均是如何這么快抓到他的,先是一腳狠狠踹到他肩膀上,把好不容易爬起來的許釗又踹躺在地。
姚含均居高臨下地看著許釗,溫潤的聲線毫無起伏:“許釗,你自己向陛下交代吧。”
第67章 第67章 成全 這回做得確實太過分了……
許釗連滾帶爬地起身重新跪在地上, 頭都不敢抬,悶聲道:“罪臣許釗拜見陛下。虞小將軍不曾謀逆,是……是罪臣構陷于虞小將軍, 請陛下降罪!”
說完,他雙手交疊于額間, 頭往地上重重一磕。
許釗都主動認罪了,宣文帝無話可說, 計劃落空,只能順坡下驢。他咬緊了后槽牙, 眼中閃耀著怒火, 喝道:“許釗!你好大的膽子!”
許釗蜷跪著的身子應聲一抖, 頭埋得更深, 一個字都不敢再應。
宣文帝望了望看不到外面的窗戶,對站在遠處的孫公公道:“去請定國公一家!
梁璟出聲打斷,淡淡道:“既然許釗已然認罪,便可證明虞小將軍的清白。那么審訊虞小將軍之人是何居心, 竟敢胡編亂造,是許釗的同黨還是意圖欺君, 父皇不一并查查嗎?別讓定國公一家寒心啊。”
宣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對躊躇的孫公公補充道:“去把衛穆顯一并請來!
也不知是踹許釗那一腳太過用力,還是一夜未睡導致的, 虞悅感覺身上有些脫力,伸手撐在梁璟的手臂上借力。
梁璟察覺到她的異樣, 輕聲問她:“怎么了?”
“沒什么, 剛剛踹他一腳太用力了,有點累。”
依照她的體力,就是踹二十個許釗也不在話下, 怎會至于踹一腳就發虛?
梁璟看她臉頰紅撲撲的,問道:“熱的話把大氅脫下來吧!
確實有點熱,虞悅點點頭,梁璟伸手為她解下脖子前的帶子,脫下大氅搭到一旁的椅子上。
二人旁若無人地濃情蜜意,看得宣文帝眉頭越蹙越深。
“要是太累了就坐一會兒!
虞悅抬眼瞥了一眼宣文帝的表情,見他注視著他們,比剛剛的臉色還不好。
“我不累!彼挪蛔職鈩莸粢话。
很快,虞家四人被晏廣濟護送而來,衛穆顯與孫公公緊隨其后。
本來無比寬敞的大殿,變得有些擁擠。
虞忱走在虞崢身后,嘴唇微微發白,有碎發散落在額間,玄色的窄袖長袍上能清楚地看到洇出的血跡,即使已干涸變深,也被虞悅一眼看到。
他們果然用刑了!
“大哥……”虞悅身上突然又有力氣了,向虞忱走去。
兄妹二人已大半年未見,不成想再相見,兩張不甚相似的臉上,卻是同樣的憔悴模樣。
虞忱擠出一個看起來并沒有很開心的微笑,摸摸她的后腦,向一貫哄她的那般,悄聲道:“沒事兒。”
隨后,他收回手,隨著其余人一起跪地向宣文帝行禮。
“虞將軍,許釗就在此,你可有什么要辯駁的?”
虞忱不卑不亢道:“啟稟陛下,末將在刑部大牢所言,句句屬實。即便是許節度使在場,末將也只字不改。”
宣文帝的目光落到衛穆顯的身上:“衛指揮使,是你派的人前去審的吧?”
衛穆顯眼珠子轉了一圈,顫顫巍巍道:“是臣……的人!
“砰”一聲,宣文帝一掌拍到桌子上,“你給朕解釋解釋,遞上的奏報中,為何會寫虞將軍認罪?”
衛穆顯顯然是被眼前場景嚇懵了,大腦快速思考著,半晌才有些恍然大悟,低頭行禮道:“陛下,是臣管教無能,竟叫手下人存了私心搞出岔子,險些錯怪了虞將軍!”
虞忱不屑地冷哼一聲:“搞出岔子?下令對我刑訊逼供的,不是你衛指揮使嗎?”
衛穆顯身子輕晃,險些跪不穩,連連磕頭:“陛下,臣以為是虞將軍在狡辯才出此下策的!”
“那虞將軍屈打成招了嗎?”
“沒……沒有!
宣文帝再次拍案:“衛穆顯!你欺君罔上,污蔑朝中重臣,該當何罪?”
衛穆顯額頭磕在地上,欲哭無淚。
明明都是宣文帝暗中授意他做的,出了事,又要他來背黑鍋,這都第幾次了?雖然他的職責就在于此,但從前都沒有出過事,偏偏今年一次又一次地出事。
偏生晏廣濟那小子命就那么好,次次都沒輪上他!
不過宣文帝許諾過,若有天需要他“不得不死”,會賞他榮華富貴,給他一個新身份,與妻子遠離京城,永不回京。
別無他法,他只能舍了京城多年苦心經營,含淚認下:“臣,罪該萬死!
宣文帝這才滿意地向后仰了仰,緊鎖的眉頭也松解了些,完全忽視了在場其他人冷眼旁觀他們二人戲癮大發的表演時,眼中流露出的輕蔑。
他大手一揮:“將許釗、衛穆顯打入天牢,擇日問斬。許釗意圖謀反,誅九族!
虞悅就站在許釗身前,耳力極佳的她,清楚地聽到許釗在臨架走前,語氣焦急,很小聲地湊到姚含均身前,道:“姚少卿的承諾,可不能忘!”
姚含均沒有說話,虞悅忍不住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一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云淡風輕地對她微微一笑,她狀似無意地收回目光。
怪不得能這么快抓住許釗,還能讓他主動認罪,原來是達成了某種約定。
宣文帝看著虞家四人,毫無愧疚之意,反倒是漫不經心道:“定國公見諒,最近總有些風言風語傳進朕的耳朵里,說虞將軍在幽州擁兵自重,大量囤積糧草,朕才會被奸人所惑!
虞崢臉色瞬間就變了,垂下的眸子中一絲不快一閃而過。
“擁兵自重”是擁有軍隊,鞏固自己,向來都是和謀反之人的名字一起出現的,宣文帝此言便是挑明了忌憚虞家,趁機要他們釋兵權。
“陛下明鑒!”虞崢一揖,恭敬道,“臣萬萬不敢,做出此等愧對先祖之事!”
虞忱也跟著一揖:“陛下,許釗有意為難末將,克扣糧草,臣不得已才會動用私產,斥巨資購買糧草,以供備戰之需,并非謠傳的為謀逆囤積糧草!
宣文帝轉著手上的珠串,一臉深不可測,絲毫沒有接話之意。
虞忱與虞崢對視一眼,道:“陛下,末將自請辭去將軍一職,交還虎符,留在京城侍奉父母!
虞悅眼睛一下就瞪大了,抬起頭滿是不解地望著二人。
“你在與朕賭氣?心中怨懟朕對你的猜忌?”宣文帝不緊不慢道。
明明心里恨不得立刻答應,把虎符握在手中,還是要做人盡皆知的表面功夫,真是可笑。
虞忱從袖中取出半塊虎符,雙手抬高于頭奉上:“父母年老多病,末將也在上月一戰中身受重傷,恐難當守護邊關大任,請陛下準臣留在京城,陪在父母左右盡孝。”
與聰明人交談總是會格外輕松。
虎符還是要自己握著才放心。以后虞家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即便是虞家因記恨他想反,也無力可反,也算是一樁心事了卻一半。
他停住手上轉珠串的動作,爽快答應:“好,朕成全你一片孝心。不過……”
“坊間傳聞,定國公府富可敵國,資產萬萬,謀反輕而易舉。以免再有此類風言風語傳出,為使朝中大臣與民間百姓心安,定國公不如主動上繳一半家產,堵住悠悠眾口。定國公意下如何?”
在場人皆是一愣,這樣明晃晃伸手要錢的不要臉行徑,宣文帝貴為一國之君,虧他做得出來。
沉默中,虞悅忽然無聲冷笑,她終于明白宣文帝賜婚的真正目的。
原來是貪圖她家的家產,這算盤竟打了這么久。
從上次宣文帝與蕭國公在這間屋子里唱雙簧,逼父親多捐,她就該想到的。
恐怕是因為父親不肯多捐,觸怒了他針尖兒大的心眼兒,又逢國庫告急,便不要臉面了。見縫插針,二話不說抓著大哥的把柄,急著給虞家定罪,不惜讓衛穆顯向天下人撒謊,也要趕在第一時間前去抄家,而非問罪。
若非外祖家遠在金陵,他尋不到由頭,說不定連同王家也要一并抄了。
簡直是比土匪還強盜的無恥之徒!卑劣至極!
梁璟頓覺無地自容,堂堂一國之君,竟一直惦記臣子家產,還是他岳丈家的。掃過虞家幾人的冷臉,他心中生出一絲慌亂,忍無可忍提高聲調,語氣中略帶警告:“父皇!”
虞崢面無表情,一揖到底:“若以此可消除陛下心中憂慮,臣謹遵圣意。”
宣文帝對虞家識時務之舉很是滿意,簡單地說了句誤會一場別放在心上,就讓他們都退下了。
殿外守著的官員見到虞崢和虞忱,一窩蜂地一擁而上慰問,虞崢一一道謝,一群人結伴向宮外走。
虞悅與虞忱互相攙扶著,兩人許久未見,想念得緊,虞悅又擔心大哥心中委屈,就一直陪在她身邊。
梁璟追上她的腳步,把火狐毛大氅披到她身上。
虞悅沒說話,從他手中抽出帶子,低頭自己系上,挽上虞忱的胳膊繼續走。
她實在是沒有力氣講話,也沒有力氣想事情,即使身上披著寒風絲毫鉆不進的狐毛大氅,身上也無端地漫上一股股寒意,分不清到底是心寒還是身寒。
梁璟的動作頓在原地,雙手在寒風中凍得毫無知覺也沒發現,呆楞地望著虞悅離去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陣空虛與害怕,。
虞忱默默看了眼消沉的妹妹,用余光瞥了一眼梁璟落寞的身影,攬住妹妹的肩頭,終究什么也沒說。
姚含均上前用肩膀碰了碰梁璟的肩膀,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道:“陛下這回做得確實太過分了,王妃心中有怨也屬人之常情,給她點時間!
晏廣濟從梁璟另一側擦肩而過,只不過這“擦肩”擦得有點重,一下子把梁璟的身子撞得向前趔趄了一下,沒有抱歉,甚至沒有留給他半分目光。
“誒,你這人……”姚含均就要替梁璟鳴不平,衣袖被扯了扯,轉頭一看梁璟向他輕輕搖了搖頭,他只好作罷。
梁璟抿緊唇,一言不發,身側的拳頭攥緊,跟上前面一行人的腳步。
晏廣濟接虞家四口的大馬車還停在宮外,虞悅在馬車前與家人告別。
虞愷抬眸看了眼不遠不近處像望妻石一般佇立在雪地的梁璟,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小心翼翼,不斷向他們張望。
他低頭問妹妹:“恬恬,要跟我們回家嗎?”
本在強行擠出笑意安慰家人的虞悅表情一僵,她現在還是瑞王妃,這樣回娘家不合規矩,若是讓宣文帝再尋到錯處就更頭痛了。
她微笑道:“不必了,我沒事!
“笑得真難看!庇輴鹨荒樝訔,不輕不重地戳戳她的臉,語氣卻軟得不像話,“若是想回家了就隨時回來,我們不必再怕他了!
虞悅忍住眼眶酸脹,輕輕“嗯”了一聲。
虞家四人與虞悅惜別后,由晏廣濟親自護送回定國公府。
望著遠去的馬車,虞悅感覺身上所有的力氣頃刻間被抽空,頭重腳輕,眼前的馬車由一個變成兩個。她晃晃腦袋想消除眼前幻覺,可一晃之下腦袋更暈了。
梁璟慢慢走到她身后,喚她的聲音帶著幾分試探:“夫人?”
眼前之人在聽見他的聲音后,低下頭,一只手捂在眼前,似是在哭。
梁璟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心中酸澀又酥麻,雙手按在她肩上把她轉向自己。
虞悅本就頭暈,好不容易維持站立的身形緩一緩,突如其來一個天旋地轉讓她徹底失去控制,雙腿一軟向后倒去。
眼皮越來越重,在意識消散前,她感覺到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腦,沒有栽倒在雪地里。隨后一只冰涼的手覆在她的額頭上,很舒服,可惜不隨她意,冰涼的舒適之感很快消失。
緊接著身子騰空,她被緊緊抱在溫熱的懷中,耳朵貼在堅實寬廣的胸膛上,梁璟慌亂的聲音通過胸腔震動傳到她耳中:“去找張太醫!快!”
第68章 第68章 弦斷 “我不要皇位了,我只……
虞悅迷迷糊糊地想, 真稀奇,一向驕傲自信的聲音,竟能如此慌亂。
一路上她都被他抱得很緊, 偏高的體溫通過懷抱源源不斷向她輸送,有些熱, 鼻息都變得滾燙。她想伸手推開熱源,但身體卻動彈不得, 只能任由他去了。
漸漸的,她迷迷糊糊睡去。
當她的意識再次被喚醒時, 似是半夜。
高燒帶來的炙熱似一團團噴薄的烈焰纏繞在身上, 不停地灼燒、吞噬她。她只想找到一泓清泉, 把自己深深浸入其中, 貪婪地感受泉水的清涼。
額間傳來涼意,一雙手將浸濕的帕子一次又一次為她換上,時不時一只被冷水染得冰涼的手貼上她的脖子探測體溫。
不知過了多久,滾燙的感覺終于消褪了些, 身上開始由內而外地發寒,猶墜冰窖, 她開始無意識發抖。緊接著一個熟悉的滾燙胸膛貼上她的后背,有力的雙臂緊緊環在她的腰間。
虞悅睡了極深極長的一覺,忽覺有股香味飄進鼻腔, 渙散的意識被香味聚集起來,迷離恍惚間聽見有人在旁邊低語。
先是繡鳶的聲音:“王爺, 晚膳已擺在外間了, 您照顧姑娘一天一夜沒用膳了,我來照看姑娘,王爺多少用些吧!
梁璟沒有搭她的話, 嗓音沙啞:“給她的粥熬好了嗎?”
“熬好了,在灶上溫著呢,藥還要再熬上半個時辰。”
“嗯,你先下去吧。”
繡鳶腳步踟躕,似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說什么,轉身走了出去。
梁璟的雙手維持著與她左手交握的姿勢,深吸一口氣,垂下頭,拉起她的手抵在額間,像是一個祈禱的姿勢。
虞悅眼睛睜開一條縫,靜靜地看著他烏黑的發頂,緩了緩勁,虛弱開口:“你不吃我吃。”
屋里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梁璟彎曲的脊背瞬間直起,目光投向床上的人。見她醒了,立刻彈起身,附身湊到她面前,伸手覆在她額頭上感受體溫,急切問道:“怎么樣?還有哪里不舒服?”
虞悅看著眼前這張充斥她整個夢境的臉龐,眼睫顫動,神色焦急,唇邊冒出不少青色的胡茬,嘴唇微微干裂。
那樣驕傲的一個人,竟能允許自己如此狼狽。
聽到繡鳶的話,知道他是寸步不離得守在自己身邊照顧,虞悅心中既是甜蜜又是心疼,抬手撫上他的臉頰,“你要與我輪流躺在床上養病嗎?”
“什么?”梁璟完全沉浸在緊張與喜悅的情緒中,被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問懵了。
“我說,”虞悅把他鬢邊散落的一縷青絲向后捋了捋,“你不吃東西,要與我輪流躺在這張床上養病嗎?”
確認過她沒有大礙后,梁璟才松了口氣,露出一個并不輕松的笑,向下俯身湊近。一個吻輕柔地落在她的額間,像在對待一件失而復得的珍寶,愛惜而珍重。
虞悅看著梁璟,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不知為何說不出口。
她看著他瞳孔中倒映著兩個小小的她,輕輕地笑了:“扎死了。”
梁璟一怔,抬手摸摸自己的胡茬,眼神閃爍了一下,訕訕道:“等我一會兒!
說完不等她反應,就逃似的走出去了。
虞悅望著他決絕離去的背影茫然地眨眨眼,她只是開個玩笑,怎么這么大反應?
他不可能聽不出來這是玩笑話,按照他的性格,反而會抱著她在她頸間用下巴蹭個不停,委屈巴巴地控訴她嫌棄他才對啊。
是這幾天接連發生的事情又多又急,連軸轉加上沒休息好,腦中的弦一直緊繃著的原因嗎?
很快,梁璟就回來了。
不僅胡茬刮得一干二凈,還重新洗過臉,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如往常一般光彩照人,如果忽略他眼下烏青和眼球上紅血絲的話。
虞悅更覺得他奇怪,屋里只有他們二人,有什么可打扮的。
梁璟在她若有所思的注視下扶著她坐起,“喝藥前得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已經差繡鳶去廚房取粥了。你大病未愈,先用些清淡的,待你病好了,我們再一起去清芳樓,好不好?”
說話也怪怪的,總感覺他有些……怯?
“好。”她壓下心中怪異,一口答應。
不一會兒,繡鳶端著粥進來,梁璟接過,捧在手里試了試溫度。
繡鳶趁著這空檔,關切道:“姑娘,你身子如何了?”
“已經不燒了,別擔心!庇輴偘参康貙C鳶笑笑。
梁璟舀起一勺粥放到嘴邊輕吹幾下,喂到虞悅嘴邊:“不燙了!
虞悅就著勺子喝下,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我又沒有缺胳膊少腿,只是發個熱而已,粥還是能自己喝的!
梁璟端著碗的手躲過她伸來的手,淡淡道:“不要說不吉利的話!
虞悅看著他臉上淡淡的執拗,面對再次遞到嘴邊的勺子,賭氣似的偏過頭去,雙臂環胸,“你不陪我一起吃,我也不吃了!
梁璟執勺的手一頓,無奈嘆了口氣,收回手。
虞悅給繡鳶遞了個眼神,繡鳶立刻會意,低頭一笑,跑去搬來床上用的小桌子,將外間的晚膳挪到小桌子上后退了出去。
梁璟有心事,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筷子。一個男人一天一夜沒進食,就吃這一點怎么撐得住,虞悅哄著他多吃了些,但仍不到他平日飯量的一半。
虞悅沒有再說什么,不想逼他太緊。
她醒來已是酉時,用過膳沒多久,就又到了就寢的時間。即便是睡了一天一夜,高燒一場的虞悅身體仍是虛脫,所以也沒拒絕梁璟一起睡的要求。
她側躺著被梁璟圈在懷中,胸背相貼。她發現他很喜歡這個姿勢,或許是比正面擁抱貼合得更加緊密,更顯親呢。
這個姿勢讓梁璟終于感到一絲心安,下巴擱在她肩頸處,貪婪地汲取屬于她的氣息。
感受到身后的呼吸聲變得平靜而綿長,虞悅也閉上眼睛,進入夢鄉。
接下來的日子,她先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在床上躺了兩天,提出想出府去外面逛逛,被梁璟以張太醫不能見風的叮囑堵了回去。只能在府上晃蕩,梁璟還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邊,甚至連早朝都不去了,連請了一個月的假。
起初她還笑梁璟太緊張了,調侃他“從此君王不早朝”。
后來她笑不出來了。
她站在王府門口,梁璟攔在她面前,語氣斬釘截鐵,不可動搖:“回去。你身子還沒好利落,不能受風!
“你要拿張太醫堵我到什么時候?”虞悅被他突然轉變的冷硬態度惹得有些惱了,“誰家發熱半個月還不好的?這半個月里除了吃和睡,什么都不讓我做,你寸步不離地跟著我,外面的事也不讓傳進府中,你到底要干什么?”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幾天前大哥來找過她,卻被梁璟以她抱恙為由婉拒了。
這如何能忍?先斬后奏,他是斬了也不奏。
這種被人控制的感覺非常不好,她一點也不喜歡。即便只是在王府門口的街道上溜一圈,她今天也非要出去不可!
梁璟被她沖了一通,眉心微皺,抿了抿唇,放軟了聲調,卻依然堅持道:“聽話。你想要買什么都可以吩咐府中下人買回來,是想吃城南那家糕點鋪子,還是想要春和坊新出的首飾,我這就派人去全部買回來。”
越說越離譜了,還全部買回來,有錢燒的啊!
她被激得火氣蹭蹭往上冒,當即有些口不擇言,怒不可遏吼道:“梁璟!你是打算把我當作一只金絲雀永遠圈在你府上嗎!你與你父皇又有什么區別!”
這句話顯然狠狠戳到了梁璟的痛點。
他先是一愣,眼底閃過短暫的掙扎,繃緊臉色,二話不說三兩步走到虞悅面前,將她攔腰扛在肩上向回走。
“梁璟!你放我下來!”
虞悅不停在他肩上撲騰,然而不知道他哪來這么大勁,緊緊箍住她的雙腿,任憑她掙扎也無動于衷,還能穩穩地把她一路扛到壽芝堂。
她被不輕不重地放到床上,不服氣地一下子彈跳起身,與梁璟對面而立,仰著頭怒目圓瞪,氣息不穩。
面對梁璟猶如炸毛小獸般的敏銳而警覺的眼神,她盡量平靜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梁璟不正面回答,故作輕松道:“你若是待煩忘憂堂了,我們就搬到這里來住,好不好?”
“這和住在哪個堂沒有關系。我是人,不是你豢養的一只鳥!庇輴偫涞馈
要解釋就解釋,要吵架就吵架,這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是什么意思?
比起爭吵,梁璟對她平靜冷漠的反應更大,眼神近乎偏執,抬手撫上她的鬢發,“就這樣只有你和我,沒有任何人打擾地過一輩子有什么不好?恬恬,你乖些,不要想著離開我。”
虞悅滿是迷惑不解,偏頭躲開他的手:“當然不好!你憑什么擅自剝奪我的自由?”
梁璟收緊懸在半空中的手,防線被擊潰,眼底的隱忍頃刻間爆發,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地箍著。聲線帶著難以掩飾的脆弱,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別的辦法……”
驀地,肩頭傳來一陣濡濕,本在劇烈掙扎的虞悅動作被瞬間凍結。
他……哭了?
那樣寬闊的肩膀此刻正在微微顫抖,肩上溫熱的濡濕以極快的速度擴大著,緊箍著她的手臂收得愈發緊,似要把她揉進骨血般用力。
一陣鼻子的抽吸聲和輕微的換氣聲后,梁璟啞著嗓子,哽咽道:“沒能早點識破我父皇的計謀,沒能陪在你身邊,沒能挽回虞家的兵符和家產,都是我不好。他搭上你的一生滿足他自私自利的想法,我替他向你道歉!
“你……”虞悅只發出一個音節就被他急切地打斷了。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這個就離開我,可我還是說不出口。我還是止不住地害怕,怕出現我沒把握的萬分之一,你會離開我,我真的無法想象沒有你的日子!
“你這些日子越平靜,我就越害怕,害怕你因為他對我這個‘幫兇’失望,害怕你對我毫不在意。只要你對我還有情緒就是在意,我寧愿你恨我、打我、罵我,但我接受不了你不在意我……求求你,求求你別拋棄我,別離開我,求求你……”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我不要皇位了,我只要你。”
虞悅這才清楚地聽見“啪”一聲響。
他腦中繃緊了大半個月的那根弦,斷了。
第69章 第69章 心疼 他覺得,他好像是瘋了……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梁璟, 看上去既脆弱又強勢。從前堅定自信的他,此刻卻因為她動搖,不斷否定自己。
虞悅胸口涌起一陣酸澀, 心疼地抬手攬住了眼前的人。
一切皆因宣文帝而起,他們兩個同病相憐, 都是宣文帝爭權奪勢的犧牲品。宣文帝是宣文帝,他是他, 她怎么會連坐,把罪責一并怪罪到他身上, 認為他是所謂‘幫兇’呢?
這個傻瓜, 怎么就在這鉆了牛角尖。
怪不得他這些天都特別反常, 格外比往日沉默, 只是無微不至地守著她。晚上睡覺也老老實實的,不再動手動腳。本該一來一回調笑的話他都不接,偶然間甚至會流露出一絲卑微的討好。
原來是在極力隱瞞什么,粉飾太平。
她這些天之所以平靜, 是在思考,要如何報復宣文帝, 一雪前恥。
下毒?刺殺?逼宮?讓他一死百了?
這是否太過便宜宣文帝了先放一邊,真正讓她陷入糾結的,是宣文帝畢竟是梁璟的生身父親, 這些計劃他會同意嗎?
梁璟對宣文帝的感情是愛恨交織的,宣文帝利用他是真, 對他的好也不完全是假的。即使恨宣文帝, 他也只不過是想把宣文帝從皇位上拉下去,沒有真的要置他于死地。
可虞家差點被宣文帝冤死,要不是虞家百年威望, 許多人求情拖時間,等到梁璟的人把許釗抓回來,現在說不定尸體都涼透了。
虞悅恨透了宣文帝,可是就如何報復宣文帝這一點,他們兩個很難統一意見。
畢竟她也不愿他后世永遠背上弒父的罵名,若她執意要殺宣文帝的話,他會如何?他們的關系會變成什么樣?這兩點一直困擾著她,所以對梁璟暫時疏離了些,她需要一個清醒的頭腦想清楚一切。
誰成想,想了半個月,想了無數種可能,做了無數個計劃,留了無數條退路,最后得到他一句不要皇位了??
想到這,虞悅氣結,反手在他后背拍了一掌:“不行!你對得起我嘔心瀝血的謀算嗎!”
肩膀一輕,梁璟從她頸側離開,鼻頭泛紅,眉頭微蹙,睫毛被打濕成簇,眼角還掛著淚珠,眼睛瞪大,委屈又不敢置信地質問她:“皇位比我還重要嗎?還是說,你依然掛念著之前的約定?那已經不作數了,我反悔了!”
他如同一只炸毛的小獸,迅速進入警戒狀態。
自從她高燒后醒來,他們之間的相處雖然看起來一切如常,可似乎有什么在暗暗發生著變化。梁璟說不上來到底哪里奇怪,強壓心中困惑,稀里糊涂地維持表面的假象。
他想,只要她沒有因為宣文帝針對虞家而遷怒于他,這日子稀里糊涂地過下去也好,待他即位后再恢復虞家兵權,還回宣文帝所吞家產就是。
可老天爺似乎沒有聽到他心中禱告。
虞悅變得平靜、沉默,每日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經常對著湖中的錦鯉發呆,手中的食全部撒下去了也沒注意,沒幾天,錦鯉就被撐死了好幾條。
他怕她自責,于是偷偷去姚府撈了幾條差不多大小顏色的補上。
看著自己明媚鮮活的妻子變得古井無波、麻木不仁,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撕碎成一片一片的,恐懼如亂草般瘋長,彷徨無助幾乎將他吞噬。
他不止一次注視著她的背影,眼眶抑制不住地泛著酸澀,想從后背抱住她,卻無端生出膽怯,怕她伸手推開她。
不過她沒有抗拒與他同床共枕,睡覺也是乖順地窩在他懷中,安安靜靜的。
她不該是這樣的。
這些日子里,既是她在身邊,梁璟也很難入睡,腦中瘋狂涌入她離開他的畫面,他不能接受。想主動問她,又怕打破這微妙的平衡,想自私地活在幻境中,每日備受煎熬,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今天,他腦中幻想過無數回的,她執意要離開的場景,讓他的忍耐在這一刻潰敗。
他沒有辦法,只能遵循本能,強勢地將她圈在家中。
起先他自己都沒發現,他在重蹈他父皇的覆轍。即使被虞悅一語道破,他也甘之如飴。
他覺得,他好像是瘋了。
虞悅看著他無數種紛亂的情緒在此刻全部爆發,極度沒有安全感,近乎無理取鬧的狀態,本應該是覺得惱人的,但她心下只涌上一陣心疼。
視線游移到那張一張一合、喋喋不休的嘴上,虞悅忍無可忍,雙手捧住他的臉,踮起腳,將自己的唇貼了上去。
房間瞬間安靜,連空氣都安靜了。
梁璟的一雙桃花眼在驚愕中瞪得極圓,所有的銳氣頃刻間消散,五官線條都柔和下來。圓溜溜的眼睛呆呆地望著近在咫尺的人,滿眼不敢相信,一動都不敢動。
虞悅對這個安靜的結果很滿意,并沒有深入這個吻,很快離開了他。
“我說一句你能說十句,是不想聽我解釋了。我說不過你,這個就是答案!
梁璟愣住,大腦一片空白,所有幻想的畫面消散得無影無蹤,耳邊響起越來越快的心臟劇烈跳動的“咚咚”聲。
良久,他伸出舌尖舔舔干澀的唇,小心謹慎道:“你的意思是……選我嗎?”
“傻瓜,這有什么好猶豫的!庇輴傒p輕一笑,“但是小孩子才做選擇,我全都要!
梁璟露出一絲拘謹,忙不迭答應道:“我……好,皇位你來坐,我會輔佐你的!
“那是什么好東西嗎?我才不要!庇輴偲财沧臁
“一點自由都沒有,一言一行,甚至出恭起居都要被史官無一遺漏地記載在冊。前朝的手要伸到后宮去,瘋狂塞人就罷了,去誰宮中過夜都要管。更何況女帝的一點一滴都會被男人們放大,質疑不斷,連窮秀才都敢評上兩句,我才懶得在此事上耗費心神,這福氣誰愛要誰要吧!
梁璟都聽呆了,他第一次聽到這樣清奇,與大多數人截然不同的想法。
所有人都對那個尊貴的寶座趨之若鶩,不惜踩著血脈至親的頭顱爬上去,只為享受至高無上的權力。她卻對此嗤之以鼻,認為自由比權力重要。
他緊張地攥緊衣袖,那今日他強制要圈禁她的行為,豈非觸碰到了她的底線。
“對不起……”
“又道什么歉?”虞悅捧著他的臉,強迫他與她目光相接,“子珺,我還是喜歡你驕傲自信的樣子。你父皇犯下的錯與你無關,我不會捂著耳朵逃走。既然我們有同樣的目標,就并肩攜手一起走下去,好嗎?”
他哽咽著應了聲,點了點頭,眼淚又在眼眶中打起轉。
虞悅抬起手幫他擦眼淚,打趣道:“從前這么沒發現你這么嬌氣又愛哭?”
梁璟吸吸鼻子,輕輕歪頭去蹭她的手,“不是你說的嗎?有人心疼自然就嬌氣!
心中巨大的空虛被填滿,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滿足與幸福感,讓人無端想落淚。
眼淚越擦越多,虞悅有些哭笑不得,裝兇道:“別哭了,再哭就親你了!
然而她的這句話沒有半分威懾力,聞言,梁璟使勁擠出眼眶中還未落下的兩顆淚珠,期待地看著她,臉上寫滿了“我哭了快來親我”。
虞悅失笑,閉著眼貼上早已高高撅起的飽滿唇瓣。
先是淺嘗輒止的試探,感受到她格外主動地用舌尖描摹他的唇型后,他一手托著她的后腰將她貼向自己,牢牢固定在自己懷中,卷起她的舌,加深了這個吻。
這個吻比往常都要急促、熱烈,帶著失而復得的喜悅與珍惜。虞悅被吻得暈頭轉向,口腔內的空氣都被他掠奪一空,滿滿充斥著獨屬他的氣息。
不知怎么,她已經仰在了身后的床上,迷迷糊糊間,她聽到他們唇齒間傳來的一聲極為珍重的“我愛你”。
直到一只滾燙的手解開她的衣帶貼在她皮膚上時,燙得她一激靈,理智回來了些,攀在他后頸的手急忙向下摁住在腰間游走作亂的大手,喘息道:“別,現在是白天。”
梁璟磨著她的唇,嗓子啞得一塌糊涂,不甚在意道:“白天怎么了?”
虞悅被親得身子發軟,用盡全力去推他的胸膛,口齒不清道:“這兒好久沒人住了!
“這屋子每日都有人打掃的。”梁璟顯然沒法停止。
虞悅臉頰爆紅,用力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嘶!绷涵Z吃痛,終于戀戀不舍地與她分開,喘著粗氣,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她此刻能掐出水的媚態,心動地又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我們搬來這兒住好不好?”
“為什么?”
“這兒的床比較大!
虞悅:“……”
好樸實無華又難以啟齒的理由。
虞悅咬牙切齒道:“才安分了幾天?你腦子里能不能裝些別的東西?”
“沒辦法,我滿腦子都是你。我對你,沒有自控力!
他倒是恢復得快,轉眼間就變回了從前無賴的樣子。
“搬過來好不好?省得你總是撞頭,根本折騰不開……”
他還沒說完,就被羞憤的虞悅捂住了嘴,嗔怒地瞪他:“別說了!”
“好不好,好不好嘛?”梁璟在她的掌心甕聲甕氣道。
虞悅完全敗在他的撒嬌攻勢中,忍不住順著他,“好好好!
目的達成,梁璟在她掌心落下一吻,眼睫彎彎地看著她樂。
虞悅在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竟被他如此輕易拿捏了,怪也只能怪她對一個滿心滿眼都是她的撒嬌美男毫無抵抗力。
他們還一直保持著他撐在她上面的姿勢,她伸手去推梁璟,“你再不起來,今天就搬不完了!
光是他陸續從壽芝堂搬到忘憂堂的衣服,就足足有三個衣柜之多,比她的衣服還多,能穿上兩個月都不重樣。每日都像個花孔雀般打扮得光彩照人、璀璨奪目,存在感極強,想不注意到他都難。
殊不知這是梁璟不為人知的小心思。
自從虞悅上次醉酒無意識說出,若他長得不好看就不喜歡了的話,他比之前更注意自己的外表了。時時刻刻都不放松,對自己高標準嚴要求,力求在她面前展現自己最完美的狀態。
甚至偷偷鍛煉了身材,期待看到她對他流露出癡迷贊賞的表情。
畢竟在忘憂堂住了大半年,相比梁璟的東西,虞悅的東西更多些。梁璟看她院里的幾個丫鬟搬的速度暗暗心急,于是叫來了全府的丫鬟一起搬。
他們搬到壽芝堂還有個好處,就是離梁璟的書房更近了,不必再多花功夫在書房與忘憂堂之間來回跑,梁璟對此甚是滿意。
虞悅念著大哥來尋她可能是想她或是擔心她,過去這許多日她都沒有回信,恐怕家中著急,于是叫下人備輛低調的馬車,她要回定國公府看看。
梁璟站在王府門口,還是難掩緊張地盯著虞悅上馬車的身影,躊躇了一會兒,在馬夫準備揮鞭時,沖上前,掀開簾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道:“你還會回來吧?要不我同你一起回去。”
虞悅坐到簾子邊伸手摸摸他的臉頰,“還是不相信我?”
梁璟搖搖頭:“不是,但我還是忍不住地胡思亂想!
虞悅看了眼馬夫,低頭湊到他耳邊說了什么,梁璟先是一怔,眼睛亮了起來,又驚又喜地看著她,咬咬唇道:“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望著遠去的馬車,梁璟激動地在原地轉了一圈,長吁一口氣,不住地回想她剛剛附在他耳邊的低語:
“等我回來,晚上隨便你做什么!
第70章 第70章 浴池 歹竹能出什么好筍……
為了掩人耳目, 馬車載著虞悅去了定國公府的后門。
正值晌午,虞家正在布置桌子,準備吃暖鍋。
虞家四人見到她皆是一驚, 王清和拉著她上下左右地看,緊張道:“聽瑞王說你大病一場, 如今可是好利索了?”
“放心吧娘,你看我這不是面色紅潤, 活蹦亂跳的?”
王清和放下心來,笑著拉她的手帶她入座, “我說怎的今日特別想吃暖鍋, 原來是團圓飯!
“我說, ”虞愷靜靜地看著她, 欲言又止,“瑞王殿下是不是太獨斷專行了,嫁到瑞王府又不是和定國公府斷了關系,我們娘家人想去探病都不讓進!
虞忱從后面來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 這家伙對瑞王的敵意格外大,這樣說多讓妹妹為難, “瑞王殿下估計是怕咱們從外面去,帶了寒氣,可以理解!
“你沒看見, ”虞愷先對虞悅說了半句,轉頭對虞愷道, “大哥你又不是沒看見, 他那個態度可算不上良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與我們有多大的仇怨呢!誒,明明是他老子捂著我們的嘴就要殺, 我們還沒看他不順眼呢,他反倒……”
一片生土豆被塞進他嘴里,堵住了他后面不平的長篇大論,虞愷在那一個勁兒地“呸呸呸”,虞愷對妹妹微笑道:“他每個月都有那么幾天嘛,看誰都不順眼,在外面裝深沉裝累了發泄發泄,別理他。瑞王殿下也是關心則亂,只要是真心實意對你好,我們沒意見!
“哼,歹竹能出什么好筍。”剛趕來聽到幾人吵鬧的虞崢落座后冷哼一聲,他對所有姓梁的都有偏見,不能忽視血脈的力量啊。
王清和推了他一把,對他使了個眼色,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非要說些不開心的做什么。
此事說來話長,虞悅只能硬著頭皮為梁璟辯解:“……其實他是因為陛下做的缺德事對虞家有愧,怕你們是接我回家的。”
虞家四人:“……”
有點秀恩愛的嫌疑。
不過,可行性先放一邊,他們也確實是有這個想法來著。
這話讓虞愷聽得更不順心了,苦口婆心道:“我的傻妹妹,他講兩句甜言蜜語就把你哄住了?不要聽男人怎么說,要看他怎么做。我看他就是個紙老虎,平時再放蕩不羈,還是要在陛下面前乖乖俯首稱臣,根本不敢反抗。”
虞悅撇嘴,眉壓眼略帶不滿地看虞愷:“二哥,你怎么對他有這么大的意見呀!
虞愷指著她,一臉“果不其然”的表情,環視其他三人:“看看,這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虞悅沉靜道:“我們已經商量過了,現在大朔天災不斷,百姓啼饑號寒,民不聊生,不是推翻陛下的好時候。政權更迭,朝野上下無心災情,受苦的還是百姓。待到災情緩解,他還沒有被立為太子,并架空陛下的話,他在冀州的勢力就會一路攻入京城,逼宮!
這是梁璟冷靜下來,趁著所有人都在搬院子,在書房里與她說的。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冀州刺史是他的人,且在冀州、兗州秘密培養的私兵已達十萬,作為奪嫡失敗的退路。
虞悅此話一出,膳廳內一片寂靜,四人茫然地眨眨眼。沒想到瑞王殿下不僅心系百姓,還扮豬吃老虎,隱忍多年,最終要為了她提前拿出底牌,冒著被天下人詬病的風險行逼宮之舉。
為她能做到這份上,著實讓虞家對瑞王殿下另眼相看幾分。
虞愷臉色幾經變換,最終別扭道:“如果他真這樣說的話,我就勉強認下他這個妹夫!
虞悅朝他輕輕皺了皺鼻子。
虞家三個孩子中,虞忱的性格沉靜溫和,像王清和。而虞悅和虞愷的性格極為相似,都是隨了虞崢,大大咧咧,跳脫鮮活。所以相比于早早肩負使命的虞家長子虞忱,二人從更加無憂無慮,從小打鬧到大。
虞悅知道虞愷是關心愛護她,是一種每天都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妹妹,突然被別人搶走了的心情,加之他本身就是個毒舌的家伙,才不會和他計較呢。
“好了好了,鍋都開了,快煮東西吧!蓖跚搴投似鹨槐P切得薄薄的粉紅色肉片,招呼大家一起往翻滾沸湯的銅鍋中下菜。
蒸騰的霧氣籠罩在膳廳上方,氤氳著一家人吵吵嚷嚷的熱鬧氛圍。
用過午膳,虞悅湊到悠閑品茶的虞崢身邊:“對了,爹,前幾天阿晏給我送了些特級碧澗,我回去就讓人給你拿些送來!
虞崢揚揚眉:“廣濟也給我送了,這茶本就極其稀少,你自己留著喝吧!
碧澗全稱碧澗明月茶,峽州所產,內質香高持久,滋味鮮爽回甘,是虞悅最愛喝的茶。其產量不高,分為特級、一級、二級,特級的就更少了,甚至比貢茶蒙頂山茶的產量還要少,有錢都買不到。從前只能得幾兩,都舍不得喝,今年不知晏廣濟從哪搞到了二十兩,送到了瑞王府十兩。
看虞悅眼珠子滴溜溜轉的樣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虞崢道:“有話直說,大大方方,敞敞亮亮的!
“嘿嘿,爹,”虞悅笑得一臉諂媚,“你庫里那幾張墨狐皮能給我嗎?”
她記得她爹庫里有幾張上好墨狐皮,是他親自獵回來的。因為他已經有一件狐皮大氅,所以珍藏了好幾年都沒決定好做成什么樣的衣裳。
想到今年天氣異常寒冷,也確實該做件厚實大氅,虞崢雖然有些不舍,但是女兒想要,還是痛快地忍痛割愛了:“拿去拿去!
“謝謝爹!”虞悅高興地提起茶壺,狗腿地給虞崢添滿了茶。
“爹偏心!我要都不給!”虞愷叫嚷起來,他也饞那幾張皮子很久了。
“我偏心?你上次從我庫里拿走兩塊兒碧玉我說什么了?”虞崢斜睨虞愷一眼。
才想起有這茬兒的虞愷悻悻閉嘴。
虞悅環顧一圈屋子,發現王清和出去許久都未曾回來,于是問虞崢:“娘去哪了?”
虞崢:“京城內涌入了許多河南道的災民,我們采購了糧食,籌備人手準備過幾天去施粥!
雖然宣文帝繳了定國公府半數家產,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況且王家的鋪子只肖幾年便能再賺回來。
虞家倒不是缺那一點錢,只是有些不爽罷了。
氣宣文帝歸氣宣文帝,百姓受苦,他們不能袖手旁觀,如同往年邊關打仗時那般,囤糧發放給百姓,遂變賣了些值錢物件換糧食去救濟百姓。
這倒啟發了虞悅,這是個搏得民心的大好機會,瑞王府也應該在城中搭粥棚,救濟百姓還能順便造勢,讓許多處在觀望階段的大臣,偏向立梁璟這個一心為民的皇子為太子。
想到這,她待下人取來墨狐皮,就風風火火從定國公府后門離開了。
她先去了趟自己名下制衣的華韻閣,讓所有的裁縫繡娘加急趕工制出一件大氅。好在她之前有幾匹上好的紫色緙絲八寶紋的緞子沒舍得用,繡娘只需在邊上用金線繡一些蟠璃紋裝飾即可,閣里二十名繡娘一起上陣,不過三五日便能做好。
交代好尺寸,她去了西市的糧行,但糧行的糧食因為被朝廷禁止漲價每日限量,每日一早便售空了。她只能輾轉找人去收二道販子手中高價的糧食,并差一撥人去田莊上清點糧食囤積量,另一撥人前往徐州購糧。
忙活完一切回到瑞王府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瑞王府門口高懸的兩盞大燈籠早已亮起,照亮了半條街。
虞悅從馬車上下來,腳下未有停頓,問門房:“王爺呢?”
“回王妃的話,王爺在壽芝堂。”
對哦,差點忘了,已經差人搬了院子,他也不會再去忘憂堂了。
她踏進東院,發現還有幾名下人在千吉的指揮下來回忙活,她走近問千吉:“東西還沒搬完嗎?”
“王妃回來了,”千吉抿嘴偷笑了一下,“王爺給您準備了驚喜,您親自進去看看吧。”
說完就帶著下人們神神秘秘地離開了。
她繞過屏風進到內室,轉了一圈沒看到人,眼角余光撇到后面開了一道門,從里面透出光亮。按理來說這里不該有門的,于是她放輕步子悄悄靠近。
一個巨大的池子映入眼簾,整個池子上方都彌漫著繚繞的霧氣,在兩側微暗的壁燈照耀下更顯朦朧,整間屋子都氤氳著曖昧的氛圍。
朦朧中,她看到有個高大的身影在右側小架子上搗鼓什么,開口喚道:“子珺?”
梁璟聞聲轉頭,見是她,放下手中物件立刻迎了上來:“你終于回來了。”
虞悅看著大池子,遲疑道:“這是……?”
“這本就有個與內室相連的浴池,從前我一個人泡總有些害怕,就沒再用過!绷涵Z拉起她的手向他剛剛搗鼓的小架子旁走。
虞悅腳步一頓,“從前一個人泡總有些害怕”,那意思是現在……。!
梁璟被猛地往后一扯,疑惑地轉身問她:“怎么了?”
想到自己臨行前安慰他的那句“晚上隨便你做什么”,她徒然生出一絲后悔與害怕,皮笑肉不笑地假笑兩聲,就要掙開他的手,裝傻道:“原來你是要沐浴,我就先不打擾你了!”
梁璟看透她的表情,胳膊一個用力把她帶進懷中,大手強硬地按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向下滑,笑得魅惑:“夫人,你不想和我共浴嗎?”
感受到手心傳來堅硬的觸感,沿著起伏的線條一路向下,她覺得手心都摩擦起火了,灼熱成一片。
“沒,沒有這個必要吧!庇輴倲n起五指,磕磕巴巴道。
如果是床上也就罷了,榻上也就認了,起碼都是常規的地方。
在浴池里,她真的有點羞恥了。
“夫人不是說,等你回來隨便我做什么,竟是隨口哄騙我的嗎……”
梁璟垂下眼睫,眼神盡是受傷,表情委屈又可憐,實在無法讓人說出拒絕他的話。
“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意思,誰讓你滿腦子都是這些事……之前沒有過的時候,不也好好的……”
梁璟喟嘆一聲:“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難道夫人這半個月躺在我懷里,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他說得太過直白,虞悅根本沒法接,她可不像他一樣厚臉皮!
臉頰傳上來熱度,虞悅心中幾經掙扎,最終手在他變得堅硬的腹部用力按了一下,嗔道:“你真的是,太會勾人了,不會是什么男狐貍精變得吧?”
梁璟貼著她的額頭,輕語的聲音帶著某種引誘:“那紂王上鉤嗎?”
虞悅笑著閉上眼睛,仰面貼上那張唇型飽滿,柔軟溫熱的唇。
她被親得七葷八素的,直到浸入一片熱水中才略清醒過來些,睜開泛起朦朧的水霧的眼睛。眼前人一向黑如墨的瞳仁,此時也在水汽的氤氳中越發濕潤明亮,與泛紅的眼尾相互映襯下更為魅惑。
她的手撐在他光滑白皙的胸膛上,喘著粗氣偏頭呼吸,才看到池邊兩人的外袍、中衣曖昧交纏,珠釵散落一地,其中摻雜著他的發冠。
“專心點……”耳畔傳來梁璟不滿的咕噥聲,濕潤滾燙的唇瓣含住她的耳垂,帶起一陣酥麻。
他的指尖在水下探向她的后腰,勾開了細長衣帶,她身上僅剩的一件貼身小衣滑落到水面上,順著動作漾起到水波飄向遠方。
此刻她明顯得感覺到手心下炙熱的溫度,變得更加堅硬的肌肉線條,與心臟跳動的起伏……
連續的吻如疾風驟雨般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留下了細細密密、酥酥麻麻、久久不能散去的熱意,侵蝕著她的感官。
她的聽力似乎開始退化,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聲音,卻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愈發顯得模糊不清。
水中似乎加了某種花露,芬芳濃郁的香氣混雜著梁璟身上松木的獨特清香,讓她感到些暈眩,又令她無比著迷。
一陣巨浪襲來,幾乎讓她掉下去。她在水中自己根本沒法支撐,全靠他撐著,一直緊緊地托著她。
隨后是片刻的寧靜,她的后背貼上了平整的池壁,露在熱水外的肩膀觸及一片冰涼,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滾燙的氣息撩撥著她的唇,一邊輕輕啄著她,一邊用嘶啞低沉,好聽得要死的性感嗓音問她:“還要嗎?要就親我一下,不親就不要。”
這個家伙太過分了!這也太羞恥了!
“不要?”
他笑得溫柔,眨著朦朧的眼睛看著她,還真的停下了動作,兩人一直相貼的肌膚分開了些距離。
這讓雙腿發軟,無法靠自己支撐的虞悅猝不及防掉進水中,她下意識地攀上眼前人的脖子,緊緊地摟住,紅著臉小聲咬牙切齒道:“別廢話……”
“別廢話是什么意思?”梁璟瞇著眼,笑得一臉無良,壞心眼兒地又往上顛了顛她。
虞悅的小心臟羞得都要跳出來了,重重地咬緊了下唇瞪他。梁璟單手托著她,另一只手抬起,用拇指指腹去揉她的唇:“別咬自己!
“那我咬你!庇輴倛髲退频模刂氐卦谒行┘t腫的下唇上咬了一下,再迅速后退,看著絲血凝結成珠,破潰暈開在他的唇上,熱烈的紅色更襯得他五官妖冶。
梁璟卻沒有生氣,用舌尖卷起溫熱的血珠舔了舔,似是回味,笑意更深,傾身覆在她的雙唇上,在唇齒間碾碎血腥氣,善解人意又意味深長道:“遵命,夫人!